






關鍵詞:明代紡織品;團花紋;藝術特征;轉譯;形狀文法;服裝設計
引言
團花紋作為中華文化中的視覺傳達符號,是中國最古老的傳統紋飾之一。明代因其詳盡的服飾文化制度、繁榮的民間絲織業商品經濟以及頻繁的中外交流極大豐富了團花紋的藝術形式和文化內涵,使其進入發展的繁盛時期。關于團花紋,先后已有不同學者對其展開了探究,日本學者夏目晶子[1] 從“團”的概念出發,將團花紋樣在中國發展的通史和組成結構做了簡要分析。張春佳[2] 通過近一千個莫高窟唐代團花紋進行對比分析,探討唐代團花紋的整體裝飾風貌變化。宋宛宸[3] 根據清代不同時期的宮廷吉服,對其上團花紋飾進行整理與歸納,剖析紋飾特點。綜上所述,目前對于團花紋樣的研究朝代主要為唐代、清代,且研究內容上多集中在文化意蘊和發展概貌中,對團花紋藝術特征的研究深度較淺且缺少針對明代以及紡織品這一載體的相關研究。
本文通過走訪南京博物院、蘇州絲綢博物館、中國南京云錦博物館、朝天宮等館藏,并結合涉及團花紋樣的明代墓葬出土及傳世織物等資料,來歸納分析明代紡織品團花紋樣的藝術特征,通過轉譯、形狀文法等方式來探索明代紡織品團花紋樣在現代服裝設計中的應用方法,以優秀傳統文化賦能服裝設計,為打造具有中華文明特色的新時代服飾提供新的思路。
一、明代紡織品團花紋的概述
(一)明代紡織品團花紋的定義
團花紋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各朝代的團花紋特征逐顯,對團花紋的定義也更為泛義,在《辭海》中對團花紋的定義為“四周呈放射狀或旋轉式的圓形紋樣”[4],但在1962 年后出版的《中國紋樣辭典》中對團花的釋義為“團花是指外輪廓為圓形的裝飾紋樣”[5]。目前學術界一般認為團花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的團花指外形為圓形或類圓形的紋飾,廣泛應用于陶器、瓷器、漆器、服裝、剪紙、建筑和壁畫等領域[6]。狹義的團花指繪制于某一載體上的團形紋飾或稱其為圓形適形紋飾。本文研究的明代團花紋,屬于狹義上的團花紋樣,主要為明代紡織品這一載體中的圓形或類圓形紋樣。
(二)明代紡織品團花紋的題材分類
明代團花紋飾的紋樣題材包羅萬象,涵納廣泛。通過對遺存的明代紡織品進行實物資料與圖像資料收集匯總,將題材分類及具體表現整理見表1。根據不同的內容特點,本文將明代紡織品中所出現的團花紋紋樣題材主要分為植物、動物、文字、天象及其他紋樣5 類。
一是植物題材,在該題材中可細分為花卉和果實。明代作為中國歷史上植物紋樣發展的高峰,在團花紋中植物題材最為普遍,其中以纏枝紋最具代表性,以花枝卷曲連環形成圓形骨架,結合飽滿的花頭,通過左右或上下伸展呈緊密的四方連續構圖,構成了一種程式規格,花頭的種類各異。二是動物題材,明代常將祥瑞禽獸作為裝飾紋樣,可分為神異、走獸、飛禽、魚蟲4 類。在封建統治下,相較于其他題材,動物題材的紋飾往往帶有階級意味。宮廷服飾中的圓補主要紋樣都為動物題材并以此區分身份地位。再就是文字題材,明代團花紋中出現的文字除“壽”字有團紋的表達形式,其他文字在團花紋中一般采用 表 2 明代紡織品團花紋應用布局類型匯總表直接使用的方式。其中“卐”多與“福”“壽”相組合,寓意萬福吉祥,萬壽無疆。最后是天象題材,《易經》乾卦有“云行雨施,品物流行”,古人觀自然物象孕育萬物,并將水、火、日、月、云、山等各態百異的形狀抽象擬態形成特有紋樣符號[7]。其中云紋因其“祥云獻瑞”“平步青云”的吉祥寓意,以及與雨的聯系所蘊含的風調雨順之象征意義,加之與龍的從屬關系,在該題材中應用最為廣泛;第五種是其他題材。明代宮中,根據時令節氣穿著不同應景紋樣的服飾,因上元節、中秋節都有賞燈習俗所以燈籠紋成為喜聞樂見的裝飾題材。受宗教影響,無極紋、明代團花紋題材豐富多樣,有時單一呈現,有時各題材互為主次、相輔相成,共同構成了明代裝飾藝術的瑰麗畫卷。
二、明代紡織品團花紋的藝術特征
明代的紡織品紋樣具有華麗繁復、均衡和諧、靈活生動的特點并形成了一定的樣式化、程式化顯征表現,其藝術特征主要表現在應用布局、造型設計及色彩構成等方面。
(一)明代紡織品團花紋的應用布局
明代紡織品團花紋飾的構圖設計根據不同織物的織成特點適應性出現不同變化。本文通過對遺存的明代紡織品進行深入分析后歸納團花紋的應用布局類型,如表2。織成料一般僅有一個單獨紋樣,其構圖以獨立式構圖為主;匹料往往為四方連續紋樣,構圖方式有單元式、散點式、連綴式、幾何式、宋錦式和疊圖式6 種。
獨立式構圖設計常出現在袍、衫等織成服飾中,以單一團花紋樣獨占畫面,彰顯其獨特性與完整性;單元式構圖中,團花紋作為設計單元之一,巧妙地點綴于整體圖案之中,與其余元素相互映襯,共同構成和諧統一的視覺效果;散點式構圖的主體紋樣間留有空隙,遵循規律進行四方連續排列,根據紋樣間兩兩相錯的距離,細分為全剖光式、咬光式和勻羅擺式,各展獨特韻律與美感;連綴式構圖在柔性題材中尤為常見,如枝蔓、云水等元素形成纏繞式骨架。上下左右連綴,四方連續成紋,展現出流暢動感的線條美;幾何式構圖通過幾何形狀的規律性與團花紋的生動性相結合,呈現出既規整又富有變化的視覺效果;宋錦式構圖則是對唐宋紋樣布局風格的延續與發展,如盤絳紋、八達暈紋、球路錦紋等,都體現了這一布局形式歷史傳承的深厚底蘊;疊圖式構圖中,團花紋通常作為主紋浮于地紋之上,通過主紋與地紋的相互疊加與對比,形成層次豐富、立體感強的視覺效果。
明代紡織品團花紋通過多樣化的構圖設計,在織物的呈現中既實現了平衡分布,又展現出了律動形態的分布美感,為織物增添了獨特的藝術魅力與審美價值。
(二)明代紡織品團花紋的造型設計
在造型設計領域的研究中,遵循由外而內的設計學邏輯分析框架,將研究內容細分為兩大核心組成部分:外部形態與內部結構,并針對這兩大部分展開分類探討與分析[8]。
1. 明代紡織品團花紋的外部形態:團花紋的外部形態保證著圖案的識別度。明代時期的團花紋輪廓特征在圓形或類圓形的基礎上有著多種形式的演變。本文將明代紡織品中具有代表性的團花圖案進行羅列并繪制圖例分析其外部結構設計的特點及技巧,見表3。
正圓式外部結構可細分為兩類,一類是具有明確具象圓形邊框的顯性圓形外部結構,另一類則是通過紋樣特殊布局形成的隱性圓形外部結構,設計巧妙、隱晦;類圓式外部結構,是以類似圓形為外輪廓的團花紋飾,其中扁圓形外部結構的設計尤為典型,以富有時代特色的樗蒲紋為代表,發展甚遠;幾何式外部結構則常見于以云紋、如意紋等非圓幾何圖案構建的外輪廓,具有簡潔明快、秩序井然的視覺特點;具象式外部結構,則多見于纏枝紋、串枝紋中,主體花頭呈現具象外部形態,花枝形成類圓式外部形態,兩相結合。該外部結構特點使紋飾活潑生動,能夠迅速引起觀者共鳴,也能展現出匠人的精湛技藝。
2. 明代紡織品團花紋的內部結構:明代紡織品中的團花紋造型多樣,作為外輪廓內部的填充設計,其內部結構在本文中被系統歸納為6 種類型,見表4。
單獨式內部結構以單一構成元素為特征,這一特性賦予了其廣泛的裝飾應用潛力,且裝飾風格趨向于簡潔明了;相較之下,散點式內部結構則融合了多元素材,各構成元素在構圖上布局自由靈活,缺乏固定的規律性模式,展現出隨性多變、充滿生命力的藝術效果;放射式內部結構通過獨特的視覺引導機制,能夠營造出強烈的視覺焦點和動態擴張的視覺效果;旋轉式內部結構則激發觀者的聯想,體現了對永恒運動與生命循環的哲學理解;對稱式內部結構給人以穩定和諧的均衡美感。其中,軸對稱式和中心對稱式使得圖案在視覺上更加統一協調,而相對對稱式則在一定程度上增強了設計的靈活性和趣味性;組合式內部結構是由上述多種結構類型組合而成,極大豐富了紋樣的表現形式和內涵。
3. 明代紡織品團花紋的色彩構成:色彩是一個時期文化特征、時代背景的體現。明代初期崇尚勤儉樸素,多以素色和單一淺淡的同色地、紋為主。隨著織造技藝的逐步提升到明代中期以后色彩逐步轉向紛富艷麗,異色地、紋的組合性色彩逐漸豐富。我們對收集的樣品進行了色彩提取與直觀分析(見表5),可以得到常見的搭配方式有單色地配多色紋、多色地配單色紋、單色地配單色紋3 種。
明代團花紋在紋樣的色彩運用上展現出了豐富多樣、層次分明的特點,其設色規律與經典的配色模式,可作為后續創新設計時顏色搭配的依據,使其能更精確地表現出明代團花紋的文化特征。
三、明代紡織品團花紋的創新設計及應用
(一)紋樣初始形狀轉譯
轉譯從生物學上來講,是指以脫氧核糖核酸(DNA)轉錄得到的信使核糖核酸(mRNA)為模板,合成具有一定氨基酸順序的蛋白質的過程[9]。在藝術設計學中,轉譯則是指將傳統紋樣作為原始模板,通過遵循一定的設計規律和手法,對其進行轉化與融合,從而創造出新紋樣的過程[10]。
本文選取了明代紡織品團花紋中具有代表性且廣泛應用的題材,如牡丹紋、梅花紋、如意云紋、飛鳥紋、蝴蝶紋,在保留原有特色的基礎上,運用了簡化、夸張、抽象等設計方法,將原始樣本進行元素的提取與轉譯[10],如表6 所示。
(二)基于形狀文法的設計重構
形狀文法可以輔助經過轉譯后的紋樣進行衍生轉化,生成豐富的紋樣圖式創新方案。形狀文法理論,是1972 年由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的喬治·斯蒂尼(George Súny)教授所提出的一種計算機輔助設計技術。該技術基于一套規則,能夠迅速地從原始形態中衍生出一系列既具有連續性又兼具差異性的新形態。由于形狀文法的高度規范性和強大的可操作性,它已逐漸演變為一種利用特定圖形進行規則性運算的設計策略,并廣泛應用在設計領域中[11]。
形狀文法包含5 種基本的生成規則,它們分別是:平移規則、水平鏡像、垂直鏡像、繞中心點旋轉以及繞中心軸旋轉。在生成基礎紋樣后,還可應用一系列的衍生規則以創造出更多新穎紋樣。這些衍生規則包括:等比縮放、變形、鏡像以及順時針旋轉等[11]。將轉譯后的紋樣通過基本的生成規則與衍生規則進行一次或多次推演,生成具有豐富構成形式的紋樣單元,見表7。
將表7 內推演后得到的紋樣作為主要紋樣,與曲水紋、幾何紋、鎖子紋等常見明代紡織品地紋進行有機組合重構單獨紋樣,在符合明代團花紋藝術特征的前提下運用四方連續的構成方式形成連續圖案,形成具有時代性、時尚性、藝術性的創新紋樣形式,見表8。
(三)色彩的提煉創新
色彩美不僅能有效直接表達設計的認知功能,而且能提高審美功能。再創紋樣色彩可以結合前期提煉的明代紡織品團花紋色彩賦予服裝更多傳統基因。參考中國科學院科技情報編委會名詞室所定義的中國傳統色卡,挑選出與明代紡織品團花紋相近的色彩,以此為基礎構建一個明代紡織品團花紋衍生色彩數據庫,形成一套符合現代審美的獨特色彩識別體系[12]。其中黃色系在明代紡織品中的應用頻率極高,綠色系可以充分迎合明代紡織品團花紋最具特色的植物紋樣,選取這兩個系列色彩作為后續紋樣創新的色彩靈感,充分體現了明代的文化韻味與朝代特色,見圖1。
(四)明代紡織品團花紋在現代女裝中的創新設計及應用
在現代服飾設計中融入傳統文化藝術的美學精髓,不僅是對中華文化多樣性的深度傳承,更是展現其獨特美學特性的有效途徑。以明代紡織品團花紋為靈感核心創作的“春山詞”系列服飾(如圖2),服裝通過解構傳統紋樣的形制語言與哲學內涵,將自然意象的流動韻律與文人雅士的詩性情懷凝練為可穿戴的藝術載體,實現了從歷史符號到現代時尚的跨時空對話。本系列設計以“和諧共生”為核心理念,從紋樣布局、色彩體系、工藝技法、材質碰撞四大維度展開創新,力求在保留明代服飾典雅氣韻的同時,賦予其契合當代生活方式的審美價值與功能表達。
團花紋作為明代紡織品中象征圓滿與秩序的經典紋樣,在本系列中被賦予動態演繹。以表8 所設計的團花紋樣為基礎,結合明代女性服飾的形制特征,通過模塊化布局實現紋樣的活化表達,在直領對襟的領緣處以間隔密排微型團花,形成視覺引導線;方領比甲的前胸位置采用四方連續團花陣列,以紋樣為點,視覺上提高腰線位置,優化視覺比例;琵琶袖小衫的袖口內側暗藏半團花紋,在動態中若隱若現,強化穿著者與服裝的互動趣味;馬面裙前片的團花以“破界”手法延伸至腰部系帶,與上衣下擺紋樣形成虛實呼應,構建縱向視覺流線。
在色彩搭配上依據圖1,以黃綠色為基調,運用漸變色、同類色等色彩搭配形式根據服裝廓形特點進行色彩重組,團花紋樣以單色地配多色紋、單色地配單色紋的形式融入其中,營造柔和莊重又不失現代感的色彩氛圍。
在工藝上運用珠繡造花、激光雕花、數碼印花、暗紋壓花等方式豐富團花紋的立體展現形式;扣子等輔料采用3D 打印技術復刻團花浮雕肌理,既保留明代子母扣的形制精髓,又通過鈦金屬電鍍工藝增強現代感;在面料上除了沿用絲綢、錦緞等傳統材質外,還融入了現代新型材質,通過柔軟面料和硬挺面料穿插搭配[13],中和團花紋的柔性視覺觀感,增強服裝的對比效果,展現出女性柔美與堅強的雙重魅力。
結語
本文首先根據明代紡織品團花紋的定義和紋樣題材明確研究內容,通過對明代墓葬出土及傳世織物的實物案例歸納總結出明代紡織品團花紋的藝術特征。在應用布局上運用獨立式、單元式、散點式、連綴式、幾何式、宋錦式和疊圖式七種裝飾手法使織物呈現律動平衡的分布美感;在造型設計上,采用外部結構正圓式、類圓式、幾何式、具象式4 類形式以及內部結構、單獨式、散點式、放射式、旋轉式、對稱式、組合式6 類形式打造紋樣靈活多變的表達形式;在色彩構成中通過3 種異色地、紋設色規律使團花紋呈現層次分明的視覺效果。在傳統紋樣的創新設計中,在圖案設計上,運用轉譯方式提取初始紋樣,通過形狀文法衍生新紋樣,并結合明代團花紋藝術特征創作連續紋樣;在色彩設計上,生成符合現代色彩審美的明代團花紋衍生色彩庫并提取色彩應用方案;在服裝設計上,參考明代女性服飾結構細節,汲取團花紋藝術精髓,進行時代創意革新,弱化傳統紋樣古樸感,建立“紋樣-色彩-工藝-材質”四維協同模型,使明代團花突破平面裝飾屬性,升級為貫穿服裝結構的美學元素。該方法復制性強,效率高,可以在短時間內創作大量風格統一且符合現代審美的創新設計,為傳統紋樣創新設計實踐提供了新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