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林泱泱：芭蕾之美

一級編導、上海市文聯第八屆榮譽委員、上海芭蕾舞團原藝術總監林泱泱因病醫治無效，于2025年7月15日在上海逝世，享年86歲。驚聞噩耗，不勝悲痛。

2021年，我接受上海市文聯邀約，為林泱泱撰寫藝術評傳。1978年上海芭蕾舞團成立時，我被調到上海芭蕾舞團辦公室工作，自此，與林泱泱共事20余年，一起參加演出。他創作獨幕舞劇《桃花潭》時，邀我寫劇本；為改編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民間傳說，我們共赴上虞、鄞縣深入生活……他為人很低調，對工作、對創作、對同事都很真誠，我們相處很融洽，我也為他寫過一些文章，宣傳他對芭蕾事業的奉獻、對教師生涯的執著、對創作的不斷探索，他的這些精神都值得我好好學習。

為了寫作評傳，在“雨余高筍初迎夏，風逗殘花尚駐春”的春夏之際，我又多次登門。林泱泱在上海市舞蹈學校、上海芭蕾舞團執教40余年，在上海芭蕾舞團任藝術指導、藝術總監17年，無論是培養人才、編導作品，還是文化交流、劇團管理，均取得卓越成績。林泱泱對芭蕾舞事業無限摯愛，視芭蕾舞為自己的生命，他說：“我的生命一直在足尖上舞動?！?/p>

因此，當時我對林泱泱的采訪就直奔主題，既談中外芭蕾的發展史，又談中國芭蕾的現狀與未來；既談芭蕾在社會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又談如何欣賞芭蕾等。如今林泱泱仙逝，讓我深感悲痛，重溫部分訪談內容，以致緬懷。

何士雄（以下簡稱何）：泱泱，目前，隨著芭蕾的普及，喜歡芭蕾的人越來越多了，但人們對芭蕾是如何產生和發展的知之甚少，能否請你簡單介紹一下芭蕾誕生和發展的歷史？

林泱泱（以下簡稱林）：芭蕾起源于意大利，17世紀在法國確立為一種獨立的藝術形式，而后在俄國又得到輝煌的發展，至今已有近五百年的歷史。芭蕾史上的第一部作品《皇后喜劇芭蕾》第一次把舞蹈、音樂、歌唱與朗誦融為一體，創造了內容貫穿的演劇性芭蕾。18世紀后半葉問世的《關不住的女兒》是早期情節芭蕾中最優秀的一部代表作，使芭蕾從歌劇中分離出來，成為沒有歌唱、臺詞，完全依靠舞蹈和啞劇來表現其情節的一種獨立的藝術形式?！断膳返恼Q生標志著19世紀浪漫主義舞劇形式的確立，從此充滿浪漫幻想的歐洲民間傳說相繼占據了芭蕾舞臺，出現了《吉賽爾》《天鵝湖》等上百部作品?！断膳返谝淮问褂冒咨〖喨梗鹘堑谝淮纬晒Φ赜米慵馄鹞?，足尖技術從此就成了芭蕾女演員不可缺少的技巧之一。

創新和發展是任何藝術前進的必經之路。產生于20世紀初的現代芭蕾就是對古典芭蕾的一種進步?，F代芭蕾的概念雖然眾說紛紜，但在不拘一格這一點上卻是基本相同的。芭蕾作為一門世界性藝術，已成為衡量一個國家文化藝術發展水平的標尺。

何：中國芭蕾很年輕，發展歷史很短，大家也更關心這方面的情況。著名芭蕾表演藝術家、教育家胡蓉蓉、戴愛蓮被人們譽為“中國芭蕾的開拓者”，能否請你介紹一下她們的情況？

林：早在清朝末年，中國第一位芭蕾明星就誕生了，她就是慈禧太后的女官裕容齡。這位貴族小姐的父親裕庚，曾任中國清朝政府的駐法公使。1900年，18歲的裕容齡，向旅居巴黎的著名美國舞蹈家、被世界譽為“現代舞之母”的鄧肯學習現代舞。此后她進入巴黎國立音樂舞蹈學校主攻芭蕾，在法國國立劇院上演的《玫瑰與蝴蝶》中主演蝴蝶仙子，還成功地表演了西班牙舞、希臘舞，在巴黎引起轟動。回國后，裕容齡只是在宮中偶爾為慈禧太后表演，而未能在舞臺上為公眾一展身手，沒有機會充分顯示她的藝術才華。

20世紀初，隨著中西文化的交流，一些芭蕾使者也相繼來到中國，把那勾魂攝魄的“腳尖舞”帶到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中國舞臺上，其中最為著名的是流亡中國的俄國人尼·索考爾斯基夫婦，他們在“十里洋場”的上海創辦了舞校和舞團，招收中國學生，傳授芭蕾。

著名芭蕾藝術家、教育家胡蓉蓉是當時少數幾個中國學生中的佼佼者。她5歲開始學舞蹈，后進尼·索考爾斯基芭蕾舞學校學習長達15年。在校學習期間，從幼年到成年，她先后在《天鵝湖》《胡桃夾子》《睡美人》《神駝馬》《伊戈王子》《白雪皇后》等舞劇中擔任各種不同性格的角色，經常在蘭心大戲院演出，名噪一時，17歲時還與嫂嫂舉行過音樂、舞蹈晚會。她幼年時還拍過多部電影，在《四美圖》中表演過精湛的芭蕾舞，在夏衍編劇的電影《壓歲錢》中表演過踢踏舞，是聞名遐邇的童星。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胡蓉蓉曾先后在上海戲劇學院、上海兒童藝術劇院、行知藝術學校教授舞蹈。1960年，上海市舞蹈學校創辦之時，她擔任副校長，其后執教數十年，培養了石鐘琴、杜紅玲、汪齊風等一批優秀芭蕾演員。1979年曾任上海芭蕾舞團團長。

著名舞蹈表演藝術家、教育家戴愛蓮也是從5歲開始學習芭蕾的。1931年，出于對世界一流芭蕾舞巨星安東·道林的仰慕，她成為他門下的六個學生之一。安東·道林的老師是一位流亡的大舞蹈家莎拉·菲瑪，專攻俄國傳統芭蕾技藝。她是一位嚴師，用拐杖指點學生改正錯誤，所以她最得意的門生，就是挨她拐杖最多的學生。安東·道林在“拐杖”下成長起來，對學生也極其嚴厲，因此戴愛蓮技藝進步很快。后來戴愛蓮又師從芭蕾大師瑪格麗特·蘭伯特，并以優異成績考入著名的尤斯利德舞蹈學校。1940年春，因第二次世界大戰，戴愛蓮回國，在重慶國立歌劇學校、國立社會教育學院傳授芭蕾舞、現代舞等。1946年8月，戴愛蓮在上海逸園舉行獨舞晚會，演出了風格迥異的芭蕾舞、現代舞。1963年她擔任位于北京的中央芭蕾舞團團長。戴愛蓮和胡蓉蓉都是新中國芭蕾事業的開拓者。

何：20世紀60年代初，中國僅有中央芭蕾舞團，如今全國已相繼成立9個芭蕾舞團，令人矚目。

林：新中國成立后，黨和政府對芭蕾事業十分重視。1950年把尼·索考爾斯基從上海請到北京，在中央戲劇學院教授形體課；1954到1955年間，又把蘇聯功勛演員彼·安·古雪夫等一批專家請來中國培養教員、編導和演員，并幫助我國建立了第一所舞蹈學?！本┪璧笇W校，這是中國芭蕾事業的正式開端。值得一提的是被譽為“托舉之王”的古雪夫教授是芭蕾表演藝術家、編導、學者、教師……這是一位奇跡般地把如此眾多的舞蹈專長集于一身的人。他擔任北京舞蹈學校編導和教師班的領導人，后又被任命為中國第一個芭蕾舞團——北京舞蹈學校實驗芭蕾舞劇團的藝術指導。在這里，他排練了俄羅斯及其他國家的芭蕾舞；在這里，他創作了《魚美人》，成功地把歐洲和中國舞蹈的要素結合在該劇中。

1958年6月30日是中國芭蕾歷史上值得紀念的日子，在古雪夫等人的指導下，北京舞蹈學校第一次公演了著名古典芭蕾舞劇《天鵝湖》，現任中國舞協名譽主席、當時才18歲的白淑湘成功飾演了中國第一代“白天鵝”。次年建立了實驗芭蕾舞劇團，1963年，中央芭蕾舞團正式誕生。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戲劇家歐陽予倩曾編導過一出歌頌世界和平的大型活報劇《和平鴿》，戴愛蓮在劇中以芭蕾形式扮演了和平鴿。這大概是芭蕾第一次面對中國的廣大觀眾，戴愛蓮也成了最早把芭蕾與中國現實生活相結合的先驅者之一。

1964年，由中央芭蕾舞團李承祥、蔣祖慧、王希賢創作的中國第一部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問世，它取材于一個真實的故事。海南島上苦大仇深的瓊花，經過黨的教育和革命斗爭的鍛煉，從一個有強烈個人復仇思想的女奴，成長為一個有無產階級覺悟的革命戰士。

1965年，由上海市舞蹈學校胡蓉蓉、傅艾棣、程代輝等與我一起創作的富有濃郁民族風格的芭蕾舞劇《白毛女》與廣大觀眾見面。舞劇成功塑造了從天真純樸的喜兒到堅韌不拔的白毛女的主人公形象，生動揭示了舊社會勞動人民受侮辱摧殘的苦難生活，熱情謳歌了“把鬼變成人”的中國共產黨和新社會。該劇理所當然地成為中國芭蕾的奠基作之一。

這兩部舞劇不僅大大拓展了芭蕾舞這門外來藝術的表現形式，而且在藝術上既遵循芭蕾藝術的特點，又根據表現新內容、新人物的需要，突破芭蕾程式的限制，使芭蕾原有的特點、技巧與現實生活熔于一爐。舞劇拍成電影后，使數億中國觀眾目睹了芭蕾藝術的風采。這是載入史冊的一頁，在今天它們仍被視為中國芭蕾舞劇的典范，《紅色娘子軍》還被列入美國芭蕾百科全書。

上海芭蕾舞團于1979年正式命名，它的前身是上海市舞蹈學?！栋酌穭〗M。該團成立后，既排演《天鵝湖》等經典名著，又積極創作了《雷雨》等現代芭蕾舞劇，還在國內首次大膽地改編古典芭蕾舞劇《葛佩莉婭》。中央芭蕾舞團和1980年成立的遼寧芭蕾舞團也相繼創作了《祝?！贰读主煊瘛贰读荷讲c祝英臺》等民族舞劇。廣州、天津、重慶、香港、哈爾濱等地也都組建了芭蕾舞團，創作了一批優秀芭蕾作品。全國各地的芭蕾舞團，都在開拓題材、塑造人物、創新結構、豐富舞蹈語匯等方面進行了卓有成效的探索。

何：中國第一位在經典芭蕾舞劇《天鵝湖》中飾演白天鵝與黑天鵝的演員是誰？

林：1958年6月30日，北京舞蹈學校在天橋劇場第一次公演了著名古典芭蕾舞劇《天鵝湖》。娟秀俊美的臉龐，頎長勻稱的身材，年僅18歲的白淑湘成為中國第一位天鵝飾演者，她在劇中同時飾演白天鵝奧杰塔和黑天鵝奧杰麗雅兩個角色，并賦予她們截然不同的性格和節奏。白天鵝善良敦厚，手臂舞動如碧波蕩漾，腳尖碎步如行云流水，舞出一片詩情畫意；黑天鵝狡黠詭詐，她的表演粗獷奔放，尤其在黑天鵝變奏中，首次一口氣完成了芭蕾女演員的絕技——32個單腿轉圈。周總理、陳毅副總理觀看了演出，周總理親切地對白淑湘說：“聽說你很刻苦、很努力，希望你將來成為一個芭蕾藝術的行家。”《天鵝湖》以其獨特的抒情性和形式美，達到了古典浪漫主義舞劇的光輝頂點，白淑湘自此聞名遐邇。

白淑湘10歲開始習舞，12歲起在東北人民藝術劇院少兒藝術團參加演出，1954年考入北京舞蹈學校，師從蘇聯人民演員彼·安·古雪夫、魯緬采娃、尼古拉耶夫。在他們的精心指導下，白淑湘憑著自己勤學苦練的韌勁，進步神速，主演《天鵝湖》也是順理成章。此后，她還相繼在《海盜》《淚泉》《吉賽爾》《巴黎圣母院》《希爾薇婭》等經典舞劇中擔任女主角。

有“芭蕾之冠”美譽的《吉賽爾》，其主要功績在于它第一次使芭蕾女主角同時面臨表演技能和舞蹈技巧方面的嚴峻挑戰，所以常被人們認為是“舞劇的哈姆雷特”。白淑湘塑造的吉賽爾形象栩栩如生，從質樸的村女到善良的怨魂，從對阿爾伯特愛與恨的交織到柔情綿綿，表演非常細膩，其中作為幽靈的吉賽爾那輕捷的腳尖碎步、酸楚的離別之情、飄然而起的托舉、落地無聲的跳躍令人贊嘆不已。主演《吉賽爾》的成功，使白淑湘在藝術上更趨成熟。

1964年，白淑湘與中國著名芭蕾編導李承祥、蔣祖慧等勇于嘗試，共同創作了成為中國芭蕾奠基作之一的《紅色娘子軍》，并主演女主角吳瓊花，把一個中國勞動婦女的鮮明感人的藝術形象奉獻給了中外觀眾，為芭蕾民族化開拓了嶄新之路。此后她多次赴芭蕾故鄉——法國進修考察，與世界芭蕾大師尤里耶夫等一起切磋技藝。她兼收并蓄，充實和豐富了自己的表演手段，從而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藝術風格，那就是嫻熟的技巧、細膩的表演、非凡的表現力、現代與古典的水乳交融。

1978年，白淑湘隨團訪問美國林肯藝術中心，又在紐約大都會歌劇院獻演《紅色娘子軍》選段，這也是中國芭蕾舞首次登上美國舞臺，反響強烈。美國著名現代舞大師瑪莎·格雷厄姆親臨觀看，十分欣賞，她說：“我很激動，舞劇很有力度，現代芭蕾能演成這樣很不容易。”時任美國總統卡特還會見了白淑湘。

白淑湘在藝術上的卓越成就，使其聲名日隆。1983年，她以國際觀察員身份出席國際舞蹈家聯合會常務理事會。1984年到1992年，她相繼四次出任在日本、法國、俄羅斯等國舉行的國際芭蕾比賽的評委，受到很高評價。

何：中國第一位在國際芭蕾比賽中獲獎的演員是誰？

林：雛鷹剛剛展翅，就要去經受風雨的考驗。1980年，在上海市舞蹈學校學習的汪齊風還未分配到上海芭蕾舞團，就被選送參加在日本大阪舉行的第三屆國際芭蕾比賽。5月的日本，櫻花爛漫。在21個國家44對參賽選手的名單中，汪齊風和那些金發碧眼的異國選手站在一起，個頭矮一大截，從他們那種矜持的微笑和掃描式的目光中，小汪感覺到了一絲輕蔑，她抿緊了嘴唇一聲不吭，只是在心里吶喊：你們等著瞧吧！

第一輪比賽是選手們亮相的時刻，就像新娘突然撩開面紗，那最初的一瞥留給人們的印象是最深刻最要緊的。聚光燈突然亮了，在側幕旁候場的汪齊風心里不免有些緊張，她望了一眼坐在評委席上的胡蓉蓉團長，那熱情而充滿自信的目光和鎮定自若的微笑使她緊張的心很快平靜下來。悠揚的樂曲聲起，她不慌不忙地上場，表演自選劇目《胡桃夾子》雙人舞，當男舞伴輕輕把她托過頭頂時，她真像一只剛剛學會飛翔的小白鴿，歡樂地振抖著翅膀，似乎馬上就要掙脫枝頭的羈絆，高高地飛入云天。

第二輪比賽小汪表演規定劇目《堂吉訶德》雙人舞。她旋轉時像一陣迅疾的風，移動時像一朵輕盈的云，而單足尖站立如巍然挺立的青松，于是很自然地進入決賽。決賽中，小汪表演了富于民族特色的創作劇目《青梅竹馬》和自選古典劇目《睡美人》中“藍鳥”雙人舞，十分引人矚目，最后榮獲第14名（三等獎）。雖然名次不令人滿意，但這卻是中國人爭得的第一枚國際芭蕾舞比賽的獎牌，實現了中國芭蕾史上零的突破！大會評判長，一位蘇聯著名舞蹈家走到小汪面前，這位滿頭銀發的老婦人以親昵的目光凝視著汪齊風，一只手在她的肩頭輕輕撫摸著說：“你很年輕，第一次參加比賽取得這樣的成績，很不容易，你將來大有希望！”短短幾句話，對年僅17歲的汪齊風來說，該是多大的鼓舞呀！

何：你認為中國芭蕾在國際上的影響、地位如何？

林：當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遍祖國大地時，中國芭蕾也開始昂首闊步地走向世界。尤為突出的是，在對古典芭蕾基本功扎實追求的基礎上，一代青年演員登上國際芭蕾舞臺。

1980年在第三屆日本大阪國際芭蕾舞比賽中，上海芭蕾舞團年僅17歲的汪齊風為祖國奪得第一枚獎牌，實現了中國芭蕾史上零的突破。1988年上海芭蕾舞團辛麗麗、楊新華參加了第三屆巴黎國際芭蕾比賽，結果“蟾宮折桂”，奪得雙人舞一等獎，成為在國際芭蕾比賽中榮登榜首的第一對中國芭蕾演員。

上海市舞蹈學校畢業的譚元元任美國三大芭蕾舞團之一的舊金山芭蕾舞團首席演員，她先后在國際芭蕾比賽中榮獲六次大獎，并成為美國《時代》周刊封面人物。2014年1月，在英國，譚元元憑借《RAKU》的出色表演，榮獲英國國家舞蹈獎的古典芭蕾最佳女演員表演獎。這是60多位舞蹈評委事先不打招呼，悄悄到劇場觀看一年來在英國演出的舞蹈節目后評出的獎項，實屬不易。中央芭蕾舞團、遼寧芭蕾舞團的一批青年演員也在莫斯科、瓦爾納、日本等國際芭蕾比賽中多次獲獎，為祖國贏得了榮譽。

與此同時，中外文化交流日趨頻繁，中央芭團、上海芭團、遼寧芭團相繼出訪近30個國家和地區。英國、德國、蘇聯等國的芭蕾舞團陸續來中國演出。馳名世界的芭蕾大師、美國的安東·道林等均來華執教、指導。我國的一些著名編導、優秀芭蕾演員也先后出國執教或參加聯合演出。中央芭蕾舞團的郭培慧、趙民華應邀在巴黎歌劇院的舞臺上擔任主角。上海芭蕾舞團汪齊風、楊新華應邀赴新西蘭進行為期兩個月的聯合演出，在新西蘭皇家芭蕾舞團公演的經典舞劇《胡桃夾子》中分飾男女主角胡桃夾子和糖果仙子。他倆的表演輕盈飄逸、古樸典雅、動作舒展、舞姿灑脫，堪稱珠聯璧合。影響很大的《星期日時報》評論說：“他們一出現在舞臺上，舞臺就顯得特別充實，他們的雙人舞配合得如此巧妙，是個典范，簡直令人陶醉！”時任伊麗莎白二世藝術委員會主席伊恩·科克倫贊不絕口地說：“培養出這樣優秀的演員，是中國人民的驕傲！”

1991年8月我應美國哥倫布市青年芭蕾舞團邀請，把安徒生童話《賣火柴的小女孩》改編為芭蕾舞劇《奧佩麗》，公演后媒體稱贊該劇“既有古典芭蕾風格，又有東方韻味，充分展示了中國編導的藝術才華”。我成了第一個把《賣火柴的小女孩》搬上芭蕾舞臺的編導，而且成了新中國第一個赴美編舞劇的人。胡蓉蓉、戴愛蓮應邀擔任國際芭蕾比賽評委，以無私公正而受到各國評委的交口稱贊。1981年，戴愛蓮應邀赴英，出席英國皇家芭蕾學院為她舉行的石雕頭像安放儀式，1983年赴瑞典，參加國際舞蹈理事會第四次大會，當選為該理事會副主席。中國芭蕾終于在世界芭蕾之林占有一席之地。

何：人們都非常喜歡芭蕾，你認為芭蕾究竟有什么獨特的藝術魅力？對人們的精神文化生活究竟有什么積極作用？

林：芭蕾是人們高質量精神文化生活的需求，又能發揮寓教于樂的積極作用。從芭蕾的四大美學原則“開、繃、直、立”來看，芭蕾是一門有著嚴格科學訓練體系的藝術，芭蕾舞者無論男女，通過全身心地向外“打開”，尤其是從胯到踝“打開”180度，并以此為基礎完成各種規范的動作來達到一種非職業化舞者所不能達到的藝術境界，從而有效地產生一種審美距離。“繃”的原則在優秀的芭蕾舞者身上，絕對不等于骨骼、韌帶和肌肉的“僵”，而是一種剛柔相濟的理想境界。所謂“直”，指的是芭蕾舞者無論男女，均需要使上背部像門板似的向上挺直，大有中國古人所追求的“站如松、坐如鐘、行如風”的行為準則之境界。所謂“立”，指的是芭蕾舞者無論男女，均需要使頭頸、軀干和四肢作為一個整體，像古典宮殿似的傲然挺立，氣宇軒昂。可以看出要成為一個芭蕾舞者是非常不容易的，必須歷經多年的艱苦嚴格訓練，且芭蕾舞者的藝術生命又很短，一般僅20年左右，就不得不帶著淡淡的憂愁和愛意離開“天鵝湖”畔，因而芭蕾女神烏蘭諾娃稱芭蕾是“殘酷的藝術”。

日本著名舞蹈家蘆原英子說：“舞蹈家則志于創造美。”這也是舞蹈家的共識。賈作光老師說：“舞蹈可以說是活的流動的人體造型，它不僅體現外形美，而且體現人物的內心美?！辩姷霔捳f：“舞蹈的第一要素是美——形體的、動作的、節奏的、情調的美。”作為高雅藝術代表的芭蕾更是美的化身。有時女演員那優美的線條、輕盈的舞姿，手臂舞動如碧波蕩漾，腳尖碎步似行云流水，更給人們無限的美感。芭蕾幾乎成了美的代名詞，因而人們追捧芭蕾，甚至為芭蕾而瘋狂。被譽為“19世紀最偉大的芭蕾女演員”的塔里奧尼，是她第一次用完美無缺的腳尖舞技術將“仙女”的形象刻畫得惟妙惟肖。她那輕盈的腳尖舞步和飄逸的紗長裙成為后世芭蕾的代表性動作和服裝。法國大文豪雨果在贈給她的一本書上這樣寫道：“獻給你的雙腳、獻給你的雙翼?！?/p>

何：芭蕾是美的藝術，這是人們公認的，那么芭蕾對國家文化建設是否也有積極的現實意義？

林：芭蕾是國家文化軟實力的一種體現，是國家文化水準的一桿標尺。人們常說，如果把藝術喻作“皇冠”的話，那么芭蕾則是“皇冠”上的一顆璀璨“明珠”。這非常形象地說明芭蕾在藝術中的重要地位，而藝術與社會生活緊密相連，芭蕾在社會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也不言自明。

從芭蕾的誕生和發展來看，它具有雍容華貴、高雅優美的特質。芭蕾是文藝復興時期意大利宮廷貴族的自娛自樂活動，以后作為一種炫耀國力強盛和弘揚貴族氣派的極好方式，傳到了法國宮廷，逐步走向專業化。1581年10月15日是芭蕾發展史上極為重要的日子，這天晚上誕生了世界第一部完整的芭蕾舞劇《皇后喜劇芭蕾》，耗資350萬法郎。演出自當晚10點一直持續到翌日凌晨3點半，除動用作曲家、編舞家和大量舞者之外，還專門設計了巨型的噴泉、流水、彩樓、花車等豪華布景道具，其中僅彩車上的大型噴泉噴涌巴黎香水一項費用，就足以讓上萬名來自不同鄰國的皇親國戚和貴族們瞠目結舌了，可謂空前絕后。

因喜愛芭蕾并親自表演而留下“太陽王”美名的法王路易十四，更為芭蕾的繼承發展立下豐功偉績：他在獨立執政的第一個十年中，率先創建了世界上第一所正規的芭蕾教育機構——皇家舞蹈學院，而沿用至今的“手腳的五個位置”和大量程式化的芭蕾舞姿則是1700年在這座舞蹈學院得到固定的。

俄國的彼得大帝曾在西歐的幾個首都觀摩過芭蕾和假面舞。他本人熱愛跳舞，而與他同時代的人們曾這樣議論過他：“他完成的擊腿跳動作或許能令任何舞蹈大師嫉妒?！彼H自安排過許多舞會。皇后安娜·伊萬諾夫娜規定，所有軍事院校的學生須隨她從法國、意大利和德國聘請來的芭蕾大師學習舞蹈課程。在她當權期間的1735年，創立了俄國帝國舞蹈學院，即后來基洛夫芭蕾舞團的發源地。從那時起，對舞蹈的興趣無論是在圣彼得堡還是在莫斯科，都從未減退過。人們公認，沒有什么比盛大的節日舞會更能為擴大國家的影響服務了。

綜上所述，芭蕾是彰顯國力強盛、擴大國家影響、弘揚貴族氣派、享受高雅生活的一種獨特的藝術形式，因此路易十四、彼得大帝、安娜·伊萬諾夫娜才對芭蕾如此寵愛和重視。

同時，芭蕾的四大審美原則對許多運動和舞蹈領域產生了廣泛的影響，不僅成為年輕貴族們行為舉止的必修課，而且成為多種體育運動項目和各種風格舞蹈的輔助課程，尤其是芭蕾在腿腳的訓練上所具有的優越性和科學性，得到越來越多的重視。

在美妙絕倫的芭蕾王國里，最讓觀眾神往的莫過于那勾魂的“腳尖舞”了，幾百年來，它以獨特的魅力，不知征服了多少不同種族、膚色、文化、語言和風俗的觀眾，是名副其實的“世界語”。

何：芭蕾在對外文化交流、擴大中國國際影響力方面也能發揮獨特作用，你能介紹一些這方面的情況嗎？

林：芭蕾肩負著國家“文化使者”的崇高職責。芭蕾不僅擔負“文化使者”的任務，而且曾肩負著“外交使者”的重任。1971年，中國發生了震撼世界的兩件大事：一是中國在聯合國恢復了合法席位；二是美國政府宣布總統尼克松將于次年2月訪華。國際形勢的急劇變化，在日本社會各界和眾多民間團體中產生了“地震效應”，要求恢復中日邦交的呼聲越來越高。應日中文化交流協會和朝日新聞社的邀請，上海市舞蹈學校以民族芭蕾舞劇《白毛女》劇組為班底，組成“中國上海舞劇團”，于1972年7月受命赴日演出，這是中日建交前的一次“芭蕾外交”。中國駐日本貿易辦事處的“日本通”孫平化任團長，另一位“日本通”肖向前也參加了訪問團。在歡迎酒會上，有記者問孫團長，這次帶芭蕾舞團訪日究竟來干什么？孫團長機智地回答：“主要是來見見老朋友，還要會見新朋友?！庇浾咦穯枺骸斑@次要會見的新朋友又是哪些人？”孫團長大大方方地回答：“比如這次當選的新首相、新外相，我想見見他們。”孫團長利用媒體把這個信息很自然地發布出去。舞劇團在日本36天，演出19場，觀眾達4萬多人次，近70家報紙、20家雜志、數百篇評論文章、300張照片對舞劇團訪日演出作了鋪天蓋地的報道，為中國贏得了巨大的聲譽。就在舞劇團回國前一天，田中角榮首相會見了孫平化團長一行，明確說：“這次我已經說服了各種不同意見，下決心準備去中國?！碑斈?月25日，他與新外相一行抵達北京，周總理親自到機場迎接。9月29日，兩國政府發表了《中日聯合聲明》，中日兩國終于恢復了外交關系。其中，芭蕾功不可沒。

當然，“芭蕾外交”是難得的機緣，而芭蕾藝術本身則確乎是一門“世界語”，中國人用這種語言與世界各國的交流是很頻繁的，尤其是中國芭蕾演員參加世界各國的芭蕾比賽，并爭金奪銀，令世界芭蕾舞壇刮目相看，在國際上樹立了中國的新形象，擴大了中國的影響，增進了中國與各國人民的理解和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