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宗炳在《畫山水序》中對繪畫理論加以闡釋,首次提出可以通過山水畫實現“暢神”,進入精神解脫的境界。“暢神”學說不僅為后世山水畫創作提供了理論支撐,還對后世繪畫創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體現出追求人與自然和諧的審美觀念。
《畫山水序》的出現不僅豐富了我國的繪畫理論,更為后世的山水畫創作建立了一個富有理想色彩的理論標程[1]。
元代文人畫家黃公望的山水作品《富春山居圖》,用墨色濃淡、筆法變化、空間關系處理來體現山川形貌,從畫面傳遞出對自然的感悟。通過分析畫作的美學思想與藝術價值,可以感受到其在意境上受到的“暢神”學說的影響。本文以《富春山居圖》為例,通過分析其構圖技法、筆墨語言與精神表達,論述“暢神”學說在山水畫中的具體體現和影響,從而揭示宗炳“暢神”學說對山水畫創作的深遠意義。
一、《畫山水序》中的“暢神”學說
《畫山水序》中提到的“暢神”學說,是指畫家繪制山水畫時內心對主觀感受與客觀事物的認知情況。宗炳一生都未涉足仕途,而是對山水懷有熾熱的喜愛之情,在三十余年的時間里遍游四方。他把在旅途中領略到的自然之美巧妙地融入藝術創作中,并深度鉆研了山水畫相關理論。
在《畫山水序》中,宗炳把“暢神”當作核心概念而提出:“圣賢映于絕代,萬趣融其神思。余復何為哉?暢神而已。神之所暢,孰有先焉?”宗炳在其著作中,將山水畫的創作及欣賞過程升華到了精神得以解脫的崇高境界,著重凸顯了“暢神”學說的重要作用,讓山水畫蛻變成為一種能夠追尋心靈自由的獨特藝術呈現形式,提出通過繪畫可以達到“暢神”的目的,是對繪畫審美功能所進行的理論性總結與概括。
(一)山水畫中“暢神”學說的美學理念
《畫山水序》不只是在山水畫理論層面展開深度挖掘,更是以一種獨特視角對繪畫藝術所蘊含的精神價值進行別樣詮釋。文中提到“又神本亡端,棲形感類”,既然山水可躍然紙上成為畫作,那么山水中所涵納的“神”自然也能夠融入繪畫作品里。在《畫山水序》中,宗炳所提及的“暢神”學說要求畫家在創作過程中必須深入自然,感受自然的神韻,捕捉自然的靈魂[2]。自然的神韻魅力是依靠對山水的欣賞來體現的,并非局限于山水的表面形態。
畫家在山水畫的創作過程中,借助想象超脫山水以及具體物象的束縛,進而抵達自在的境界,打破了繪畫受世俗功利限制的局面,使觀者在欣賞山水作品時能夠收獲精神上的愉悅之感。畫家不能單純依賴對自然的觀察而創作,自身還要擁有豐富充實的內心世界并加以思考,將自然之美精妙地轉化為畫卷之上的視覺之美,把內心蘊含的情感融入筆墨的揮灑之間。只有這樣,才能真正達成“暢神”的境界,使觀者透過畫作感受到畫家與自然心靈相通的美妙,體會到山水畫背后所蘊含的深厚文化內涵與藝術價值。
《畫山水序》中提出:“應會感神,神超理得。雖復虛求幽巖,何以加焉?”說明自然景象對主體心靈的觸發既包括物象的外在形式美,還包括物象的內在生命力。所謂“應會感神”,不只是主體在感物時所產生的直觀反應,而是要上升到生命體悟的精神層面,以物與我的瞬間融合為前提,是一種積極的創造性活動。在這個過程中,欣賞者所把握到的是物象視覺之形與內在之神相融合的產物,具有審美的趣味和價值。這種在物我感應激蕩中建立起來的審美關系,乃是繪畫“暢神”的重要內容。
(二)山水畫中“暢神”學說的精神追求
宗炳指出,畫家在創作過程中能夠實現精神的解放與超脫,此即為“暢神”。正如《畫山水序》中提到的:“余復何為哉?暢神而已。神之所暢,孰有先焉?”畫山水畫或者欣賞山水畫都和游覽真山水一樣,能夠更好地品味圣人之道,并不是為了消遣,而是要調動一種最好的形式[3]。宗炳把生命精神注入繪畫創作,消除了物我、內外的差異與間隔,促成二者的融合,主體從觸景生情逐步發展至“暢神”,這是一個物我雙向構建的歷程,不但提升了繪畫作品的藝術價值,還進一步充實了主體的心靈世界。
宗炳點明“神”蘊含在山水畫與山水之中,即物我之間聯系的條件在于“神”,“神”雖然沒有形狀且很難把握,卻寄托于山水之中[4]。這種物我融合狀態的表現形式,不僅是對客觀現實的描繪,更是畫家內心世界的真實映照,能讓觀者感受到畫家的內心世界。宗炳所提出的“暢神”學說,通過理論的精神追求,引發主體對審美理想的追求。
二、《富春山居圖》中蘊含的“暢神”學說
《富春山居圖》是黃公望晚年時所作,黃公望雖自幼飽讀詩書,但中年仕途不順而人獄,出獄后云游于江湖中,晚年在富春江一帶過上了隱居生活,極為注重寫生。黃公望善于以山水為主題,以自然的景物為基準,通過細膩的筆觸和精湛的色彩表達內心的感受[5]。他用繪畫描繪江河山川等自然景物,將自己的思想感情寄情于山河之中,借由山水創作抒發情懷,以此提升了作品的精神內涵。《富春山居圖》正是建立在黃公望人生修養、藝術智慧的基礎上,以“筆墨秀逸、氣韻生動”著稱。在繪畫風格上,該作品講求寫意,將淡泊名利的情感和山水的氣韻相融合,筆墨蒼勁簡潔,山景筆簡意遠,沒有以常規的固定尺寸進行創作,而是以自由的主觀感受設定畫面大小,不同景色采用不同的創作表現手法。欣賞作品時,觀者既可遠觀又可近看,從而感受到畫面的簡潔明快、虛實相生,暢人心神。黃公望運用精湛的繪畫技巧以及細致人微的描繪,使得《富春山居圖》具有天人合一、逍遙之美、以心為美的美學思想與較高的藝術價值[6]。
(一)“暢神”學說對《富春山居圖》的影響
宗炳所提出的“暢神”學說,強調了繪畫創作與欣賞山水畫之間關系,欣賞畫作最重要的是要從畫面本身去感受作品內在傳遞的精神感悟。繪畫創作是通過感性和理性結合來呈現作品的,欣賞作品的人通過欣賞山水畫,從中獲得美感,進而意識到人是審美的主體,既可以在自然山水中尋找創作者思想上傳達的感悟,又能探索人與自然的聯系。因此,“暢神”就是從畫面中獲得審美體驗,通過巧妙地構思山水畫,把山水畫中的“神”呈現在觀者眼前。宗炳所提到的“應會感神,神超理得”,是指在創作中通過觀察自然,與自然景色產生共鳴,從而激發內在的情感和靈魂。這意味著畫家在創作過程中超越了現實的“理”,用藝術手法將內在的精神表達出來,達到一種超脫現實的境界,進一步揭示了審美的深層含義。
《富春山居圖》描繪的主要是富春江兩岸的初秋景色。第一部分以渾厚的大山為主,緩緩拉開了序幕,運用“長披麻皴”的筆法,中鋒行筆,線條柔韌綿長,既表現出山體的質感,又暗含節奏韻律。作品描繪出土壤的渾厚質地,用山間環繞的霧氣來表現富春山的濕潤氣候特征和畫家心境的超然。畫面中大量留白的處理,使云霧、江水與虛空融為一體,呼應了宗炳“神本亡端的理念,引導觀者從有限畫面中感知無限意境。第二部分表現了山間起伏轉折的山脈。畫面中呈現的樹木皆是依山而變化,小舟蜿蜒穿梭于山間,房屋零散佇立在山野中,盡顯層巒環抱、山野人家的蕭瑟感覺。畫面中部山石的描繪,皴筆疏密相間,在墨法的運用上采用干濕結合的筆墨技法,由干到濕,濃淡相融「7]。這種技法不僅塑造了山水的具體形態,更通過筆觸的流動傳遞出畫家作畫時的心境一平和淡泊,與自然同頻共振。第二部分至第三部分,在畫面空間關系的處理上,利用大面積的淡墨皴染表現了土坡與江面的平靜,后方筆法疏密關系明顯,改用濃墨細勾岸邊細沙,展現出風景的靈動感。第四部分雖然筆墨運用較少,但用山水還原了自然的本真,在構圖上巧妙運用水沙、留白,如同一年四季,時光匆匆。第五部分至第六部分有大面積的留白,凸顯了小船的孤寂,江面用線描和墨的拖帶效果,與遠山交織,一直延續在后面的大段留白中。如同《畫山水序》所言:“山水以形媚道。”山水形貌乃世間萬物之具體,人處其中,自然洗滌身心,山水澄懷,從而達到天人合一的自由境界。
宗炳提出,要抓取自然景觀蘊含的內在精神美,需做到“應會感神、神超理得”。“應會感神”是指將主體與客體交融統一,用自身精神探尋客體精神,進而抵達物我合一的審美層次。《富春山居圖》中所呈現的山峰巍峨聳立、樹木郁郁蔥蔥、溪流潺潺流淌等自然景色,既以原始自然狀態展現,又是富春江畔秀麗風光在黃公望內心深處的映射。畫中的自然景物之美不僅是大自然賦予的天然之美,也是黃公望心中所憧憬、所感悟的美,體現出“暢神”在繪畫作品中是一種超越世俗的審美。
(二)“暢神”學說在《富春山居圖》中的體現
宗炳在《畫山水序》里講道:“于是閑居理氣,拂觴鳴琴,披圖幽對圣賢映于絕代,萬趣融其神思。”畫家在創作中應“閑居理氣”,把胸懷澄凈,融入自然山川,最終達到“萬趣融其神思”的審美境地。
“暢神”是超越世俗的審美。畫家在創作時要沉浸在“神與物游”的境界中,崇尚自然之美。藝術創作能夠憑借以物寫心的方式,突破時間以及空間的束縛,達到“萬物與我為一”的精神層次。這說明藝術創作自身具備獨立的功能,其不再受限于常規時空框架,賦予畫家跨越現實局限、與萬物相融相通,進而實現獨特藝術表達的能力,彰顯出藝術創作在超脫物質表象、抵達精神統合境界過程中所獨有的價值。
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是通過描繪自然景色來傳達現實意象和心中情感,并將其融入山水畫中,讓作品成為他內心的寫照。《富春山居圖》的創作受到宗炳“暢神”學說的影響,不只是利用筆墨對富春江一帶山水、樹木等自然景色的勾勒,更是畫家自身思想和情感的表達。畫家借助扎實的繪畫基礎和爐火純青的筆墨技法,巧妙地對自然進行寫實呈現,并賦予作品獨特的意境美,使其呈現出一種超凡脫俗的氣質,達到了物我合一的藝術境界[8]。作品中的筆墨線條有力量、有質感,山巒間以篆書的中鋒行筆,皴法以中鋒和側鋒交替運行,用墨比較平均,營造出疏淡簡遠的氣息;畫面中的小橋連接江面兩岸,在畫面表現上給觀者以豐富的層次感,讓人有身臨其境之感;江水間點綴叢林亭社,富有層次感和節奏感,用高遠、平遠、深遠來表現自然風景,給人清晰透徹之感。無論是山水間的靜謐還是石霧中的環繞,都給人以一種寧靜致遠的感覺。通過自然景色的描繪,黃公望表達了對自然的敬畏和贊美,使得畫作不僅僅是一幅風景畫,更是一幅充滿情感和精神內涵的藝術作品。
“暢神”學說體現了畫家對人生、社會和自然的理想化審美意識。從審美藝術特性來看,在畫家的創作心理層面,“暢神”學說凸顯了人心與自然的默契溝通。人源于自然,人與自然本就是不可分割的共生關系,而這也正是黃公望在《富春山居圖》里極力傳達的核心理念:把自然當作傳統繪畫審美對象,讓審美主體于“物我兩忘”中體悟自然美。正因如此,黃公望憑借精湛技藝,以自然景觀為基石,巧妙地使個人情感、深邃意境與繪畫藝術及自然景致相互交融,使之成為緊密相連的有機整體,借由畫面中的景物描繪與意境營造,淋漓盡致地反映出天人合一的崇高思想境界,讓觀者能從山水畫中感受自然與人生共通的生命韻律。
結束語
深入探究《畫山水序》后,筆者認知到宗炳積極探索一種以“暢神”為核心來感悟畫作深層精神的方式。在宗炳的思想體系中,他堅信山水可化作畫卷上的景致,暗示著世間萬物彼此間存在著千絲萬縷的關聯,山水能夠入畫極具價值。宗炳出于對山水的眷戀與懷念,將山水畫作為寄托情思的重要途徑,通過自己的理論與實踐,為中國山水畫的發展奠定了重要的基礎。其“暢神”學說影響深遠,不斷啟發著后世畫家進行創作。《富春山居圖》如同一幅靜謐的山河詩卷,韻味無窮,黃公望將個人的情感與思考悄然融入這一筆一畫間,將塵世的喧囂、人生的起伏皆化作山水間的寧靜與淡泊,在作品中透露出“暢神”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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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山東師范大學美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