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文化與文化的生活

我們生活在文化之中，可是對于經常掛在嘴上的這個詞匯，要給它一個準確的定義，實在有些困難。也由于生活與文化緊密關系，我們從這個切入口來探討，或許更容易理解文化的真諦。

壹

文化是生活方式，生活方式是文化。何以見得？當一個人隨地吐痰，或者滿口臟話，我們會聽到這樣的譏諷：沒文化。當一個人固執己見，或者跟不上潮流，也會得到這樣的評價：沒文化。當一個人買票插隊，或者不修邊幅，便會招來白眼：沒文化……我們無時無刻不生活在“文化”當中，“文化”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我們的生活狀態。如同呼吸空氣、吃飯穿衣，鍋碗瓢盆、油鹽醬醋，日用而不知——文化與我們的思維、行為緊密結合在一起，反而讓我們感覺很遠、很高深，難以把握、

難以捉摸。小時候吃飯，飯粒撒在桌子上，大人會教我們撿起來吃掉，說是怕被雷公打；撕壞書本、亂扔紙張，也會受到批評：槽罐圣賢！修房造屋，人家在抬粗木重石，不能在旁邊吹口哨，否則就會挨耳光——因為那樣會讓人受傷等。這些生活中的禁忌，讓我們養成了珍惜糧食、尊重知識的習慣，也培養了我們尊重勞動的習慣——盡管其中有些神秘感。但是，誰也沒有把這些東西與文化聯系起來，更沒有想到這就是文化。

在我們的心目中，只有讀書的人、認字的人、從事教育或者寫作的人才有文化。一句話，只有和文字打交道或者能和文字掛鉤的人，才與“文化”這兩個字沾邊；或者說，印在書本上的東西，才算得上“文化”。因此，仿佛文化離我們很遙遠，無形之中被少數人壟斷起來。可事實并非這樣，那些我們認為已經消失的，或者被所謂“文化人”壟斷的“文化”，依然存在于基層民眾、窮鄉僻壤之中。一個普通的農村老大爺、一個不識字的農村老太太，每當婚喪嫁娶、紅白喜事，他們都能說出些四言八句，唱一些故事歌謠，其間不乏勸人向善、教人禮儀的內容。而且在里邊還加上了個人感悟、風土人情，不斷展示再創作的新鮮激情。如果我們認真傾聽和對比，這些口耳相傳的民間藝術，包含著豐富的、一代又一代積淀過濾的、生生不息的文化精華。這些東西，不僅填充了精神生活、保存了文化傳統，而且影響著人們的現實生活、規范著人們的生產方式和生活狀態。

當然，如果依載體而論，有雅文化、有俗文化。在民間的謂之“俗文化”或者“民間文化”，在廟堂的謂之“雅文化”。雅文化，是專門的文化人的創造，有其相對規范的樣式、相對穩定的載體、相對固定的傳播渠道。比如我國詩歌，由四言、五言、七言，發展到格律詩，再由格律詩演變到宋詞元曲；比如小說，由佛經故事、唐宋變文、說唱到明清章回小說：除了這些文學樣式，還有經史子集等以書本為載體保存下來的文學經典以及文人寫本、印本，宮廷藝術等等，都屬于“雅文化”的范圍。然而雅文化并非天生，其源頭仍然在民間，由民間進入廟堂，經過再創作、加工修改、規范之后，再由廟堂回到民間，有其中生命力的便傳承下來。雅中有俗、俗中有雅，相互包容、相互補充，并在這個過程中不斷充實新鮮內容，循環往復，不斷發展，成為一個社會群體的歷史記憶，留存于精神血脈之中。

貳

生活方式通過文化傳承，文化通過生活方式反映。生活是文化的載體，文化是生活的靈魂。生活是人的生活，人的所有活動都是生活的有機組成部分。從個體來說，在獲得生命之后，要經歷成長、成家、延續，要學習知識技能、制作工具、生產勞作、交往、適應環境，向前人、長輩以及周圍的人學習、模仿，然后掌握生活的本領。一個人自從呱呱落地，就浸潤于文化之中，哺乳、入學、成年、結婚、生育，農民使用農具、工人駕馭機器、商人經營貨物、軍人操練武器、工人讀書著述等，各行各業都有著詳細具體的規則要求或者行為約束，正所謂“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

動物也有生活，但是靠本能生活。人則是積極地生活，有計劃有章法地生活。人有思維、有理想、有愿望，他能夠適應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的變化，調整自己的行為，結成一定的群體，分工協作，共同完成特定的任務。比如說打獵，一些人負責轟趕、一些人負責圍捕、一些人負責投擲標槍石塊；你挑水、我澆園，你耕田、我織布，是家庭分工；你做工、我種糧，是社會分工。即使是人體自身，大腦、四肢、五官，也都有分工，只有每個部分的分工明確、各司其職，才能夠相互協調而不至于失衡。

人之所以成為人，不能孤立于群體之外，離開了群體，個體也就成為偶然因素。即使是單個的人，也無法在嬰幼兒及童年時期離開父母而存在。孫悟空是從石縫里面蹦出來的，但是要進入群體，他必須尋找師父、修煉自身，這就是群體或者說社會對他的約束力、吸引力在起作用。一個村落、一個社區、一個院子、一個單元是社會；一個班組、一個廠、一個班級、一個學校也是社會。學校是教學的社會，廠礦是生產的社會，村落院子是生活的社會。不管功能的主要方面如何，其形態都是生活，無非是生活的狀態各有不同，呈現著環境和階段性的差異。人的角色在不同的社會群體中也在相互轉換，在工廠是工人，回到家是父親、母親或者子女；到學校是學生，在家里是孩子；在社區是居民，在村落是農民。家居生活可能閑散松弛一些，農耕生活依歲時而定，工廠生活遵從分工、各司其職，學生生活早起早睡。這樣那樣的文化，無不蘊涵在不同環境和社會身份角色的活動之中。

叁

如果把人類物質形態的成果比作土壤，各種文明比作花草樹木，文化就是特定植物的氣息。香樟樹有香樟樹的氣息、松樹有松樹的氣息、榕樹有榕樹的味道、樺樹有樺樹的風味。麥浪滾滾、稻花飄揚，可以聞到一絲絲甜味；苞米掛紅、高梁結實，可以感受馥郁的芬芳；蘋果變色、栗子開口，可以呼吸誘人的芳香。如同這些作物一樣，除了形體、膚色、種族、語言的規定性，一個人或一個群體的言談舉止、衣食住行、風俗習慣、職業特點所反映出來的特征，彰顯了他或他們與別的人、別的群體的不同之處。如同猶太人精于商業、吉卜賽人善歌舞、哥薩克人嫻打仗等。看到狗拉雪橇，我們會聯想到因紐特人；看到長矛和大風車，自然會想起中世紀的騎士；手拿魚叉的是打魚仔，肩扛火槍的是狩獵人，搖鵝毛扇的是軍師；農民往往與鋤頭、鏵犁、老牛相伴，牧民多數與馬鞍、帳篷、鞭子配型。這些過往的風景，已經固定在我們的記憶之中，形成一個個形象化的圖樣。

我們生活在一個經濟迅速發展、政治快速進步、社會急劇變革的時代。隨著科學技術的進步、高科技成果的轉化和運用、信息傳播速度的加快、市場的拉動、全球化浪潮的到來，這種變革和發展深刻影響著每一個國家和地區、每一個人。原來的政治格局、地緣關系被逐漸打破，社會生活打上了“經濟人”的烙印。網絡平臺既擴大了人們的視野，又把政治生活、經濟生活、社會生活乃至個人家庭生活及其隱私置于一種毫無遮蔽的情景之中，營造了一種全新的文化傳播途徑和文化生態，而且正處于深刻的變化之中。全球化使得各民族、國家的交往變得更加頻繁，各種文化形態相互交織，各種觀念相互影響。由于金融體系的建立、經濟貿易的日益加深，過去在一個區域或一個國家自給自足的社會分工被地區或國際的分工所代替，這種情況既擴大了協作的范圍，又增加了國際、區域的相互依存度，因而也使得商業沖突的風險、經濟危機的風險成為可能，文化在各種差異中相比較而存在的同時，也加劇了經濟運行的隔膜。不同經濟體系形成不同的文化性格，不同的文化性格反過來會制約經濟發展的進程——當然還有其他種種因素。

肆

文化就存在于我們的生產和生活之中，它無處不在、無時不在。文化與人的關系，就像陽光、空氣和水一樣，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我們的思想觀念、生活方式和行為方式。文化，包含著過去的、現在的一切文明以及道德、風俗、習慣等行為方式和思維方式。我們無時無刻不在受著它的影響——過去的以遺傳的方式留存在我們的頭腦之中，現在的以它形成的風俗文化存在于生活的各種領域和細節之中，它無處不在。但是由于專門的文化人，或者說普通的民眾也將其神秘化，似乎這個東西離我們很遙遠。我在思考中試圖做出這樣的努力——還原文化的真實面目，改變我們過去關于文化的固有認知，將文化從玄妙深奧的殿堂之中拉下來，氣刻畫在我們的身體之中，并通過集體的、成文的、不成文的準則，規范著我們的行為，調整著我們的意識，促進或者阻礙我們向前發展。由于文化的內涵比較寬泛，至今我們還不能給它下一個準確的定義。如果要給一個定義，以便表述和研究的話，那么，姑且可以這樣說：文化是人類在文明發展進程中積累起來的價值觀在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上的表現。

（作者系貴州日報報刊社社長，貴州日報當代融媒體集團有限責任黨委書記、董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