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性抵抗”：社交媒體青年“躺平”的自救邏輯

“躺平”自流行以來，廣受社會各界的批評。學界多從國家和社會層面研究這一現象，且持批判態度，較少從青年視角出發。然而，站在青年視角來看，大多數青年并非如傳統認知那般極端“躺平”、不思進取。對青年而言，“躺平”不僅是一種抗爭“內卷”競爭壓力的手段，更是一種積極尋找解決問題途徑的過程，是面對社會現狀的一種積極的自我調節。當青年承受過重的壓力時，“躺平”即成為他們疏解壓力和逃避“內卷”的手段。可以說，“躺平”一詞是應青年的需求而產生的。在承受理想落空、就業無門、未來無望和心理無助的多重壓力下，“躺平主義者”的“躺平”呈現出理想化、表面化和戲劇化的特點。

一、社交媒體青年“躺平主義”的特征

（一）理想化的“躺平主義”：青年的“終極理想”

現實中，社交媒體上的極端“躺平”者僅是少數。許多青年雖有“躺平”的想法，但由于物質條件不足或家庭因素，“躺平”僅僅停留在思想層面，不少“內卷”青年的最終目標仍是“躺平”。他們認為，“現階段內卷是為了將來更好地躺平”。“考公熱”“考編熱”，一方面反映了就業環境不佳；另一方面也體現了“躺平”思想的根深蒂固。人們對穩定工作的追求由來已久，青年迫切想通過“上岸”證明自己，但激烈的競爭常常導致事與愿違，加劇青年的“躺平”傾向。

“躺平”并非主流媒體所描述的“不奮斗”“不工作”，也絕非“躺平宣言”中標榜的“不勞動\"\"不合作”那么簡單。現實生活不允許當代青年完全“躺平”，青年自身也不會選擇徹底“躺平”。隨著年齡的增長和父母的衰老，青年需要考慮更多因素。物質和精神匱乏促使他們持續工作，因此，很多青年無法也不愿徹底“躺平”。當代青年在上網時易受功利主義和享樂主義的裹挾，對自己沒有清晰的認知，自身目標與自身行為往往出現偏差，在一定程度上又會加劇迷憫心態。

（二）表面化的“躺平主義”：流于表面卻不深入

在社交媒體中很多青年將自己描述為不學無術、毫無價值的形象，其意圖可以歸咎為自身對未來的迷惘、對自身努力的不確定以及對懶惰情結的寬恕。“躺平主義”可以被視作部分青年群體應對非創造性勞動困境的一種“暫時性”的心理調節機制和“戰術性”的行為調整策略。社交媒體上的“躺平”表達多是情感宣泄：當生活或學業壓力過大時，人們就需要疏解的途徑。網絡平臺的便捷性使其成為首選，但社交媒體上的“躺平”大多并非青年的真實意圖。表面化的“躺平”易讓年輕一代產生“全社會皆躺平”的錯覺，誤導其行為和思想。

社交媒體青年的“躺平”現象大致可以分為三類：一是家境優渥青年的“炫耀式躺平”。對他們而言，“躺平”只是回避社會環境的一種策略；二是有理想抱負青年的“調侃式躺平”。這類青年目標清晰，對行為有明確的認知，不會隨波逐流。他們通過“躺平”展現逍遙的生活態度，以獲取心理慰藉；三是普通青年的“迷惘式躺平”。普通家庭青年的“躺平”更多是為了表達對未來的迷惘和無奈，并非字面意思。他們既沒有優越的家庭條件，也沒有明確的未來規劃。普通青年的“躺平”更多體現的是一種對現實環境的無奈和對自身能力不足的憤。[4]

（三）戲劇化的“躺平主義”：作為“表演者”的青年

面對日益激烈的競爭和挫折，青年通過補償性心理暗示滿足心理需求，安慰自己的內心。對于大多數“躺平”青年而言，他們只是一種象征意義上的“躺平”，實則“躺而不平”，只是通過夸大外部環境的制約效應來增強“無論多努力，都不可能成功”的心理暗示。5一些青年會扮演成“躺平者”而進行“表演性抵抗”，其目的是獲得更多社會關注和援助，以改變困境。

戈夫曼認為，社會機構如同舞臺，人們的社會行為即社會性表演，按“劇本”扮演多種角色，塑造形象以達目的。在表演中，人們會控制給予他人的印象。作為“表演者”的青年正是通過“表演”留下“躺平”印象，吸引社會關注，希望改變現狀。網絡平臺上有大量同境遇的年輕人，因此，這一言論易引發情感共鳴，吸引更多青年加入“表演”行列。社交媒體青年的表演區域可以分為前臺和后臺，前臺是按照固定的方式、以特定的舞臺情景為觀眾進行表演，觀眾只能看到特定的舞臺表演。而后臺是不讓觀眾看到的、限制觀眾和局外人進人的舞臺部分，只有與表演者關系比較親密的人才有機會進入。在作為“前臺”的社交媒體中，青年表現出消極頹廢的“躺平”意愿；而在“后臺”的社交媒體中，青年表現出的景象往往與“躺平主義”有所差異。

二、社交媒體青年“自救”的成因分析

（-） 理想的落空：青年對愜意生活的向往和現實生活的冰冷

受網絡不良信息的影響，青年往往會陷人不斷懷疑自我和肯定自我的矛盾過程中，自身的觀念不斷被打破重組。因此，青年的“躺平”更像是對社會發展潮流的一種反抗，其根本原因在于他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與現實的絕望之間的巨大落差。“躺平”是對欲望和職責的雙重絕棄，青年在經歷迷惘無助后放棄了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同時也想放棄自己作為青年理應奮斗的職責。然而，這只是一種理想化的想法，現實生活并不允許他們真正“擺爛”。為了生存，他們只能繼續努力，盡管可能會不斷碰壁。

“內卷是為了更好地躺平”，這句話生動地揭示了“內卷”與“躺平”之間的關系。“躺平”需要優越的物質條件，而這正是初入社會的青年所缺乏的。因此，他們的“躺平”理想如同空中樓閣，難以實現。在這種情況下，青年只能努力工作以實現自己的“躺平”理想，大部分青年實際上都在負重前行，并不像他們在社交媒體上所表現的那樣不思進取。

（二）迷惘無助的示弱：“內卷”背景下的青年就業危機

面對嚴峻的就業形勢，許多青年采取了規避措施，如加入“考公熱”和“考研大軍”等。這在一定程度上進一步加劇了“內卷”，導致更多人傾向于“躺平”。有學者認為，“躺平”姿態源于社會結構性困境的倒逼，是青年回應“高房價、低薪酬、少機會、強內卷”的無奈策略。面對社會結構性困境，青年無力變更抑或找不到前進的方向，無奈之下，他們只能表達自己的“躺平”意愿。

另外，接受高等教育后的青年就業期望較高，這導致他們在求職過程中屢屢碰壁，難以獲得心儀的工作。國家為緩解青年就業問題，安排了大量待就業畢業生繼續深造，但這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許多大學生在完成教育階段后步入求職市場，卻發現自己的所學所得并不能勝任一份工作，“前人”就業問題亟待解決，“后人”仍在并噴式增加。在艱難的求職環境中，不少青年前往大城市尋求機會，但大城市意味著更激烈的競爭和更嚴峻的生存環境。越來越多的青年迷失方向，“躺平”成為他們唯一的慰藉。

（三）無奈的自嘲：社會上升渠道日益狹窄，青年喪失奮斗動力

網絡平臺的信息十分豐富，青年在面對同齡人的成功時常常會感到迷惘無助，卻又對此無可奈何，只能不斷地鞭策自己進步。同時，面對來自社會和家庭的壓力，青年在內心的不斷掙扎中選擇了以“躺平”這一方式來舒緩自身的壓抑情緒。“躺平”既是一種疏解方式，又是對自己郁郁不得志的自嘲。

隨著社會的快速發展，各行各業的競爭日益激烈。青年面對“內卷化”的行業感到無所適從，“躺平”成為他們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躺平”是資本邏輯下的自嘲與貶損，青年自稱“躺平”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對自身處境的一種調侃式的貶損。這種貶損在網絡中由來已久，此前網絡中流行的“打工人\"\"佛系”和“工具人”等詞語皆與“躺平”有著相似之處。許多郁郁不得志的青年在“努力無果”后會調侃自己“早已躺平，再也不會努力工作了”，這既是一種紓解壓力的方式，又是調侃式的自娛自樂。

（四）瀕臨崩潰的發泄：社交媒體成為青年疏解心理壓力的“泄壓閥”

“躺平”是暫時性的“弱者”的話語反抗方式，有利于動員主流社會進行反思。它反映了青年在困境中的無奈“示弱”。許多青年渴望努力上進，但缺乏明確的目標和方向；想要“躺平”，卻又受到生活的逼迫。因此，多數青年陷入了“躺又躺不平，卷又卷不動”的困境。網絡“躺平”現象投映的青年心態，可以視為青年釋放壓力、對抗焦慮的情緒宣泄，或青年申明訴求、陳述主張的意見表達，以及青年填充真空、重建自我的行動自覺。[10]

青年“躺平”現象的出現情有可原。面對高漲的房價、暗淡的就業前景、居高不下的彩禮和物價，青年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錢包，感受著父母的期盼，急需一個發泄內心不滿與苦悶的渠道，“躺平”因此應運而生。然而，“躺平”并不能消解生活中的困難，它所能提供的僅僅是逃避真實生活的快意和心靈慰藉。對于大多數青年來說，“躺平”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而更像是在巨大心理壓力下喘不過氣時的“泄壓閥”。在獲得短暫的輕松和歡愉之后，他們仍需面對生活的巨大壓力。

三、針對社交媒體青年“無奈自救”的緩解舉措

（-） 傾聽青年內心訴求，合理引導青年的所欲所求

青年的“躺平”也是一種無奈之舉，在對未來懷揣希望卻被現實潑冷水時，青年往往會愈發迷惘甚至自暴自棄。對青年的需求應合理引導，使其對現實社會環境形成一個清晰的認知，幫助他們校準自身定位以減少心理內耗。

一方面，要洞悉青年內心，準確把握青年的需求。為青年樹立一個有盼望、有期待的心態。洞悉青年內心就要積極傾聽青年的內心真實需求，讓青年有途徑可傾訴、有專家可傾聽。很多“躺平”青年的問題就在于他們對自己的未來感到迷茫，缺乏人生方向和意義感。合理的傾訴和建議可以幫助青年進行自我探索，發現自己的內在動機和潛力；另一方面，應當鼓勵個性化目標的設定，探索自我價值與內在動機。許多青年選擇“躺平”是因為他們對社會設定的成功標準感到迷茫或無法達到。對此，應幫助青年意識到，成功并非單一的標準，每個人的成功路徑都是獨特的。

（二）健全社會保障體系，適當供給失業青年

優化和改善社會心理產生的現實社會環境，是優化社會心理結構和規避病態文化心理的有效途徑。[12青年“躺平”行為背后的深層次原因，仍是社會現實環境所致。力求改變“躺平”這一社會病態心理，應從改變青年在社會結構中的現實困境入手。

一方面，政府可以通過優化社會保障體系，加大對青年群體的支持力度，減輕他們的生活壓力。例如，提高年輕人的薪資水平、降低房價和教育成本、增加職業發展機會等，幫助青年群體看到未來的希望，減少他們因經濟壓力而產生的逃避心理。此外，政府可以加強就業市場和社會資源分配的公平性，提高青年群體的社會流動性，避免因階層固化而產生的焦慮；另一方面，政府可以促進新業態發展，提高青年就業質量。政府應積極制定和實施支持新興行業的政策，鼓勵企業不斷創新創業。

（三）增加青年上升渠道，營造積極的社會環境

身邊的人一茬又一茬從“意氣風發的少年”變成“黯淡麻木的中年”，一個個鮮活的案例擺在身邊，使青年逐漸喪失了自己最初的理想。青年的“怨天尤人”在一定程度上使他們看不到努力的方向和希望。

一方面，應為青年樹立身邊的成功榜樣。目前，社交媒體上常常展示一些奢華的生活方式、快速的職業成功等。這些過度理想化的內容容易使一些青年產生焦慮，認為不追求這些目標就無法得到社會認同。對此，社交平臺應提倡多元化的成功標準，展示更多青年在不同領域的努力與成就；另一方面，可以推動社會價值觀念的多元化。當前，社會對于成功的定義往往過于單一，年輕人受到來自家庭、學校、職場等多方面的壓力，必須在短期內達到一定的社會期望。對此，社會應推動更加多元化的價值觀導向，倡導關注個體內心的平靜、家庭生活的和諧，以及社會責任的履行等多層次的成就形式。

（四）加強對青年的心理關照，緩解青年內心壓力

多數“躺平”青年的行為選擇根植于心理壓力未能有效疏解與情緒困擾缺乏宣泄渠道的困境，其本質上是對社會結構性壓力與個體焦慮的暫時性調適。因此，高校和家庭成員需構建開放包容的情感支持環境，主動關注青年的心理動態。

一方面，可以加強心理健康教育與普及，提供心理咨詢服務。高校、企業和社區可以建立更加完善的心理咨詢系統，提供專業的心理輔導與疏導服務。心理咨詢師可以幫助青年分析他們的情緒困擾，識別導致“躺平”心態的原因，并提供個性化的情感支持和解決方案；另一方面，普及心理健康教育，幫助青年群體認識到“躺平”并非解決問題的可行性方案，而是一種逃避壓力的短期反應。通過心理健康教育課程或宣傳，使青年了解常見的心理問題及其影響，幫助他們理解自己目前的心理狀態，并提供有效的應對策略。

四、結束語

“躺平”并非主流話語所批判的消極逃避，而是青年在結構性困境與個體焦慮交織下的“表演性抵抗”。站在戈夫曼的擬劇理論視角，本文指出，青年在網絡“前臺”進行理想化、表面化與戲劇化的“躺平”表演，既是對社會加速與異化勞動的暫時疏離，又是對資源分配不公的隱性抗爭。基于此，本文提出了“雙向調適”路徑，主張通過完善社會保障體系、拓寬社會流動渠道以緩解結構性壓力，同時，號召重視青年主體性，加強心理健康支持以培育個體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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