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二語學習者中華文化認同建構個案研究

中圖分類號：H19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0692（2025）03-0003-08

一、問題的提出

國際中文教育是漢語二語學習者跨文化交際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漢語二語學習者個體與社會文化背景不斷互動，其母語文化與中華文化會產生重疊、累積與擴展。隨著漢語二語學習者母語文化與中華文化之間的接觸和碰撞逐漸深入，兩種文化之間能夠分享的經驗和知識與日俱增，原本各自獨立的意義框架就會漸漸交匯和貫通，漢語二語學習者的文化認同也會隨之發生變化與重構。當漢語二語學習者超越自我中心主義，以平等的姿態欣賞和認同中華文化時，跨文化認同便隨之產生[1]216。已有研究表明：學習者若認同目的語文化，其二語水平就較高，反之其二語水平則較低[2]；一國對中華文化認同的程度每提高 1% ，該國來華留學的人數將提高約 0.116%^[3] ；有來華留學經歷的漢語二語學習者，對中華文化的認同明顯高于未曾來華者[4]。漢語二語學習者對中華文化的認同不僅可以增強其漢語學習效果，而且能夠增進其對中國智慧、中國方案的理解和認同，有利于中國塑造良好的國際形象、爭取有利的外部發展環境、提升軟實力和競爭力。

目前的研究多關注漢語二語學習者文化認同建構與漢語學習之間的相關性、漢語二語學習者中華文化認同現狀和發展等問題，對漢語二語學習者中華文化認同建構過程的探究尚不多見，對于漢語二語學習者中華文化認同建構的特征認識不足。考察漢語二語學習者個體與社會文化背景的互動，深描其中華文化認同建構的過程和特征，能夠找出問題，提出相應對策，為國際中文教育可持續性發展提供操作性較強的實踐思路。

二、研究設計與研究對象

本研究運用質性研究的方法，以有中國留學經歷的漢語二語學習者為研究對象，深入探究漢語二語學習者文化認同的變化和重構，剖析學習者個體與社會環境的互動對其中華文化認同建構的作用與影響。

（一）理論視角

法國社會學家皮埃爾·布迪厄（PierreBou-rdieu）主張從關系的角度思考問題，他運用“場域（Field）\"\"慣習（Habitus）\"\"資本（Capital）\"等重要概念，建立了社會實踐理論[5]17-20。他認為，每個場域都規定了各自的價值觀，擁有不同的調控原則，場域就是各自調控原則所界定的空間，在不同的場域中，“行動者根據他們在空間里所占據的位置進行著爭奪，以求改變或力圖維持其空間的范圍或形式\"[5]17。這個理論適用于解釋漢語二語學習者在中國留學場域中的漢語學習和文化認同。

1.場域、慣習與資本

布迪厄認為，場域是一個充滿權力關系和競爭的社會空間，行動者在場域中的位置決定了其行為和認知方式[5]131-139。他認為：場域如同游戲，不同的游戲有不同的規則和要求，參與其中的行動者受到制約，游戲感引導行動者行動，使其在不知不覺中形成慣習；慣習不是簡單的習慣，而是一種更為復雜的社會化傾向，它包括行動者的品位、信仰、價值觀、行為方式等；行動者能根據特定的場域調節慣習，體現在語言、文化、思想、行為等各個方面；場域形塑著慣習，慣習又建構著場域[5]131-139

布迪厄認為，資本并不是平均分配的，因此，場域內充滿為爭奪資本而進行的爭斗，行動者憑借各自所擁有的資本的數量和結構在場域中競爭[5]139-140。現代社會仍然存在著階級的區分，不同的階級有著不同的階級慣習，由于擁有資本的數量與類型不同而占據著不同的位置。因各自的母語文化背景不同，漢語二語學習者擁有各不相同的經濟資本、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影響他們在中國留學場域中的位置。

2.中國留學場域內的相關博弈

在中國留學場域內，漢語二語學習者母語語言文化與中國語言文化之間、漢語二語學習者之間、漢語二語學習者與中國教師之間都存在著復雜的博弈。中國語言文化是場域博弈的重要資本，漢語二語學習者憑借各自擁有的中國語言文化資本參與到場域博弈之中。對中國語言文化資本的積累，成為漢語二語學習者獲取博弈優勢的必需。在博弈過程中，多元文化的接觸與碰撞不斷產生，漢語二語學習者會發現，對抗只能帶來傷害，合作與協商則會帶來共贏。為了有效積累所需場域資本，在場域博弈中立于不敗，漢語二語學習者會遵守新場域規約，放下差異，尋求共性，變得更加包容，其原初慣習也會在不知不覺中被整合，出現部分內化，從而使其建構起一定程度的跨文化認同，其中包括對中國語言文化的認同。

3.中國留學場域內文化認同所要解決的問題

布迪厄用“[（慣習）資本） ∣+ 場域 Σ=Σ 實踐”的公式來表達實踐理論分析模式：“資本”依賴于“場域”，其價值只有在特定場域中才能體現；“慣習\"的生成由“資本\"決定，并反映“資本”的狀況；不同“場域”中的“資本\"可以轉換[5]17。一個人的跨文化經歷越豐富，他在跨文化環境中的實踐能力就越強。漢語二語學習者由母語場域轉換到中國留學場域，在跨文化的環境中，慣習的持久性特點會使他們不適應，但是慣習的能動性特點又會促使他們很快地調整心態，充分利用原有慣習和資本優勢，有效積累新場域所需的語言文化資本，以改變自己在新場域中的空間位置，

（二）研究對象

由于個體存在差異，并不是所有漢語二語學習者都能夠建構起對中華文化的認同。成功的漢語二語學習者的文化認同發展會經歷挫折期、變化期和建構期，而不成功的漢語二語學習者會由于認同建構失敗而維持母語文化單一認同。

本研究采用目的性抽樣方法，對曾經來華留學的9位漢語二語學習者開展了文化認同變化的質性調研。這9位學習者分別來自不同的國家，其中包括：4位男生，5位女生；1位語言生，8位學歷生；1位英文項目學生，8位中文項目學生；在華時間最短的是美國學生（1年），最長的是俄羅斯學生（12年）。基本信息如表1所示。

（三）資料的收集和整理

本研究主要采用訪談法、觀察法和實物收集法收集資料。2019年9月至2020年8月，本研究陸續對這9位留學生開展了2～3次訪談。在出現新冠疫情以后，由于不能面對面交流，訪談主要采用了微信聊天的方式，每次1個小時左右。本研究對研究對象的日常學習生活、業余生活進行了非參與式觀察。本研究通過微信朋友圈，收集研究對象的社交網絡動態變化圖片和文字實物資料，將觀察記錄和實物資料作為研究的佐證②。本研究對原始資料采用扎根理論三級編碼的方法進行整理分析，開放式登錄后通過反復閱讀原始資料，運用類屬分析法抽象出8個類屬，并確立屬性和維度。本研究從布迪厄社會實踐理論視角出發，確立研究的核心類屬為“個體與外部環境的互動”（見表2）。

三、資料分析與研究結果

西方學者把人們在已有文化的基礎上辨別、選擇與接納的過程視為“文化認同”，認為“文化認同\"涉及個體與他人、群體或模仿人物所代表的文化在感情上、心理上的趨同，是文化沖突和文化融合的重要基點[1I216。他們認為，不同文化之間交流的產物就是跨文化認同，其建構雖不會消除差異與沖突，但能夠緩解矛盾，使紛爭變得能夠調和[1]216

許嘉璐提出了文化的三分法：表層文化（指蘊含在衣食住行中的文化）中層文化（指介乎物質和精神之間，借助物質來體現的文化，包括風俗習慣、制度禮儀、法律宗教等）深層文化（指貫徹和滲透在表層、中層中的世界觀、價值觀、倫理觀、審美觀等）[6]162。本研究的資料分析顯示，9位曾經來華留學的漢語二語學習者對中華文化在表層、中層和深層上表現出了不同程度的認同。

（一）表層文化認同——學習漢語，克服文化沖擊

“語言是一切文化的主導成分之一。\"[7]33作為人們最重要的交際工具，語言是人們最熟悉的社會交往符號。對漢語二語學習者來說，漢語資本是他們在中國留學場域跨文化適應的重要工具。具有良好的漢語能力，就是擁有較多的漢語資本，能夠幫助漢語二語學習者樹立使用漢語的信心，從而促進其漢語學習；而較低的漢語水平、較少的漢語資本會極大地打擊他們，使他們缺乏自信心，進而產生焦慮和挫敗感。很多漢語二語學習者初到中國遇到最大的沖擊，就是由于漢語資本的匱乏所形成的障礙。

即使漢語二語學習者以前學過很多年漢語，但非漢語環境中的學習和漢語環境中的學習還是有很大差異的，物理場域的轉換使他們遇到了嚴重的語言資本數量不足問題。例如，研究對象之一（M-01-C）說：“到中國之后，主要困難是語言的障礙。語言的障礙使文化沖突問題更嚴重。有時候，我想出去走走，自己到處看看，但是不可能。\"研究對象之一（F-04-I）說：“（剛到中國的時候）聽中國人說話（有困難）。因為在泰國，上聽說課的時候都用錄音，所以說得比較慢，內容也比較簡單，能猜得到是什么意思，但在中國要注意點（集中注意力）。還有教漢語的老師是泰國人，發音有一點點跟中國人不一樣。”

9位學習者選擇“跨越障礙\"的方式各不相同：有人“天天跟老頭子們在外面聊天\"（M-02-B）；有人“常常點外賣\"（F-03-T；有人“更努力學漢語\"（F-07-N）；有人“盡力和周圍保持和諧”（F-09-Z）;有人努力在發音上和中國人趨同，“我可能受到了人的影響，比如我的‘兒'化音比較強\"（F-07-N）。這表現出他們對漢語資本積累的積極態度和認同。

隨著漢語二語學習者漢語水平的提高、漢語資本數量的增加，他們對漢語的使用信心也逐漸增強，開始提高使用漢語的頻次。漢語二語學習者不僅在課堂上學習漢語，而且將漢語學習延伸到生活中。他們使用中文社交平臺，用漢語在微信朋友圈記錄生活日常、心情變化等，甚至回國之后也繼續使用微信。顯而易見，對于漢語二語學習者來說，漢語水平的提高、漢語資本數量的增加，一方面，能幫助他們學習中國文化和其他課程;另一方面，能夠使他們的生活變得更加豐富有趣。漢語二語學習者漢語資本數量的不足，使他們在中國留學場域博弈中處于劣勢。他們只有先對語言資本進行有效的積累，才能使自己在場域競爭中獲得優勢。9位漢語二語學習者對漢語的學習充滿了熱情，投入較多的時間和精力，其漢語使用頻率增加、范圍擴大，顯示出他們對承載中華文化的漢語的認同。

漢語二語學習者對表層中華文化的認同，不僅表現在其對漢語的積極使用上，還表現在其積極克服文化沖突，在衣食住行方面的積極適應上。有學者將英文\"cultureshock\"譯為“文化沖擊”，還有學者將其譯為“文化休克”“文化震蕩\"[8]152。人類學家奧博格（Oberg）把\"cultureshock\"定義為，由于失去了熟悉的社會交往符號而引起的焦慮[9]。班尼特（Bennett）提出，\"cultureshock\"是“transitional shock\"（過渡性休克）的一種，主要指一個人沒有能力有效地與新環境互動而產生的自然結果[10]19]。一個人離婚或喪偶、生活方式改變、跨文化接觸中失去參照系統、因社會急劇變遷而引起價值觀改變等，都會引起“變遷沖擊”，是人生自然經歷的一部分[11]153

漢語二語學習者受到文化沖擊的主要原因是，在中國留學場域中離開了熟悉的環境。9位漢語二語學習者多次談到初到中國的各種不適應。例如，研究對象之一（F-06-A）說：“對我來說，最大的不適是居住環境的改變，在美國，我從來沒有住過公寓。而且我居住的公寓非常小，受到限制，沒有獨立的淋浴區，沒有烘干機，沒有洗碗機。‘

隨著9位漢語二語學習者中國語言文化資本的增加，他們越來越適應新環境中的學習和生活，其內心變得平和，逐步適應中國留學場域中不同的生活習俗、行為方式，在無意識中對原初慣習進行了整合。有人做出了生活方式的調整，如研究對象之一（M-01-C）說：“現在，我常常隨身帶著保溫瓶，我甚至都不記得上次是什么時候喝冷水了。我更習慣做和吃中國飯菜。我有時候穿中國唐裝。\"有人做出了飲食習慣的改變，如研究對象之一（F-06-A）說：“我的飲食習慣變得和我的重慶朋友一樣，我習慣用筷子吃飯。我喜歡去了解中國節日，中國流行音樂文化，尤其是時尚。我喜歡這里方便的生活。\"還有人做出了視角的改變，如研究對象之一（M-08-R）說：\"這些改變讓我看到了更大的世界，學會了從不同的視角看世界，接受了世界的多元化。現在一切都好，在12年當中我已經習慣了。”

布迪厄認為，資本數量和類型的占有不平衡，促使行動者們采用不同的策略：或者完全改變顛覆，或者退而維持，或者遠離游戲[5]17。顯然，9位漢語二語學習者對新場域規約都選擇了維持的策略。而為了維持，就需要自我調整、積極適應。華德（Ward）與肯尼迪（Kennedy）通過實證研究表明，采取融合適應模式的旅居者感受到的心理焦慮最少，能夠成功適應自的語社會和文化[11]147。這樣的旅居者所采取的策略就是布迪厄的社會實踐理論中提及的維持策略。隨著適應感的增強，很多漢語二語學習者不僅維持了新場域規約，而且逐漸心生融入的愿望，表現出對表層中華文化的認同。

對中華文化認同建構失敗的漢語二語學習者往往選擇遠離游戲的策略，他們無法獲得新場域競爭所需的足夠的中國語言文化資本，只能無功而返。選擇調整慣習、積極積累中國語言文化資本的漢語二語學習者，成為中國留學場域博弈中的勝出者，他們從文化差異中找到了包容、妥協的方案，求同存異，建構起了包含中華文化認同在內的跨文化認同，在場域博弈中找到了適合自己的位置

（二）中層文化認同—正視定型觀念，拋開族群偏見

“定型觀念”一詞譯自英文單詞\"stereotype”，是指對一個群體成員特征的概括性看法。很多學者將“stereotype\"譯為“刻板印象”。“刻板”一詞在中文中有著貶義的意味[8]180，《現代漢語詞典》將其解釋為“呆板沒有變化\"[12173。實際上，英文單詞“stereotype\"既有正面的語意，也有負面的語意，還有中性的語意。本研究采用語意偏中性的“定型觀念”一詞。

很多漢語二語學習者來中國之前，對中國“知道得特別少\"（如M-02-B），“只知道中國的基本概況、經濟\"（如F-03-T）。他們通過書本、網絡、電影、電視了解“中國歷史和文化\"（如

F-07-N），知道“中國人說漢語、吃面條、舞龍、空手道\"（如F-09-Z），“中國人喜歡吃羊肉、麻辣和香菜\"（如F-05-K），“中國的熱情好客、中國人對外國人的態度挺好\"（如M-08-R）。很多漢語二語學習者僅靠媒體和書本的介紹，所以對中國的了解非常有限，常常會出現跨文化交流中以偏概全的現象，有些不好的定型觀念會形成一種族群偏見。例如，研究對象之一（M-04-I）在媽媽告訴自己“社會上有很多騙子，要小心\"之后，內心便充滿了戒備。在偏見先入為主的情形之下，初踏中國的土地時，他抱著已有的成見，對中國人、中國社群敬而遠之，只做旁觀者。但隨著留學生活的深人，他對中國人的看法已經大為改觀。當他本科畢業后選擇繼續讀研時，交了中國女朋友，表現出對中國的認同。

一般來說，沒有來過中國的外國人對中國的印象，多數源自他者（親人、朋友、媒體、網絡）的介紹，往往是抽象的，而非具體生動的。一些漢語二語學習者通過海外孔子學院等機構，有機會近距離接觸中國人和中國文化，雖然看到的只是滄海一粟，但這已經是很不錯的經歷。

9位漢語二語學習者來華留學后，對中國的\"定型觀念\"都有所改變。研究對象之一（F-05-K）說：“到中國之后，我之前對中國的了解得到了確認，比如經濟、學校和文化。我還了解和理解了許多新的東西，比如媒體對中國的定型觀念和負面形象并不是真實的。”“來中國之前聽說的一些東西大部分都是錯的，比如，快遞慢、不干凈、人們沒禮貌等。”

從9位漢語二語學習者的訪談內容可以看到，來華留學經歷對他們的文化認同產生較大的影響，真實的語境更加有利于其中國語言文化資本的積累，進而有利于其對中國語言文化的認同。留學經歷促使他們與中國人、中國社會親密接觸，并能夠在中國社會建構起有效的社交網絡。社交網絡不僅會影響漢語二語學習者的二語認同[13]，還會影響他們對中國社會文化的認同。在這個網絡之中，伴隨著漢語二語學習者對中國語言文化資本的不斷積累，他們心目中的中國和中國人的形象也逐漸豐滿起來，漢語二語學習者從逐步了解到接納，再到認同，從而對之前形成的定型觀念有所改觀，拋開對中國人和中國社會的誤解與偏見。

（三）深層文化認同 一比較反思，產生共情

各種研究證明，二語學習者對不同于自身母語文化中的世界觀、價值觀、倫理觀、審美觀等深層文化的認同是最難達到的，但并不是不可以實現的[4]。漢語二語學習者的跨文化體驗由表及里，首先是表層的物質文化（行為習慣等淺層次的精神文化），其次是制度文化等中層文化（政治、歷史、法律等），最后才是價值觀等深層次的精神文化。這種跨文化體驗歷經從吸引眼球到了解真相的過程，積淀到一定程度才能領會精髓[14]245。魏巖軍等對美國學習者的量化調查研究表明，有來華經歷的漢語二語學習者的語言、文化和族群認同程度更高，價值觀認同不受影響[4]。實際上，隨著漢語二語學習者對中國語言文化的了解逐步深入，其價值觀認同同樣會發生變化，他們會產生母語文化與中國文化價值觀的契合感，或者其價值觀受到中國文化價值觀的影響而發生改變。

漢語二語學習者最初面對新的價值觀，會受到一定程度的沖擊，如研究對象之一（F-06-A）說：“我在中國遇到的每個人都那么樂于助人，這讓我大吃一驚。\"但同時也會進行比較反思，如研究對象之一（F-06-A）說：“美國人被培養為獨立的思考者和實干者，沒有別人的幫助做事是成功的源泉，成長就需要自我提升。在中國，我發現許多人成功是靠集體的方式。我做每件事都會得到中國朋友的幫助，即使我根本沒有尋求幫助。”

在跨文化的接觸中，為了適應新場域，漢語二語習得者不斷進行自我調整，逐步學會了尊重、包容、接納，從而找到契合點，如研究對象之一（F-09-Z）說：“中國文化有些地方很神奇地和我的母語文化接近，比如婚禮習俗、尊重老人、注重家庭的觀念、職業道德等。”

漢語二語學習者在中國留學場域中做出自我調整適應的過程，就是對自己的慣習進行整合的過程。他們就像是章魚，其觸須在一體中分開，彼此之間的神經聯結及傳往大腦和神經的聯絡剛開始并不太順利，但在短時間內作為一個可變的實體，其仍然能夠在保持自我的同時設法向周圍伸展溝通，做出調整[15]491。留學中國的經歷使漢語二語學習者能夠更加有效地積累中國語言文化資本，資本數量的增加和類型的豐富，促使他們能夠運用多元化思維思考問題，理解和接納差異，在場域博弈中實現移情，跨文化交際時產生共情，從而建構起深層中華文化認同。

四、結論與啟示

（一）結論

本研究通過以上對原始資料的分析和討論，發現漢語二語學習者對中華文化的認同表現在表層、中層、深層的不同維度上，其特征是學習者文化認同的重構，是在學習者個體與外部環境互動之下對異文化的認同，是一種跨文化認同，具有一定的復雜性和多層級性，中國留學場域在其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見圖1）。

二語習得與文化適應的過程相一致，二語習得是文化融合的一個方面，二語習得者母語文化和第二文化的融合程度決定習得的成敗。無論是利茲格德（Lysgaard）提出的跨文化適應“U\"曲線理論[1，還是葛勒豪（Gullahorn）提出的“W\"曲線理論[17]，都是對慣習調整的最好印證：隨著旅居時間的推移，旅居者會逐步適應所在地的社會生活，甚至在回國之后還需要重新適應本國的社會環境。來華留學的漢語二語學習者在中國語言資本數量增加、語言交流障礙消除之后，為適應新場域，他們對原初慣習進行整合，由原初經驗形成的慣習隨著他們在新場域中所占據位置的變化而變化，原來的慣習會逐步適應現在的環境[18]。漢語二語學習者對完全不同的語言、文化、族群、價值觀的逐步適應，使他們看到了更大的世界，學會了從不同的視角看世界，接受了世界的多元化，建構起包括中華文化在內的跨文化認同。

文化差異帶來了文化距離，人們往往會以自己國家的文化視角去看待別國的文化，漢語二語學習者也如此。文化距離越大，個人為了超越文化差距所要做出的努力和需要的資源就越多，所經歷的生活變化便越大，體驗到的心理焦慮也越明顯；反之，到一個與自己國家文化相似的國家所感受到的文化沖擊就比較小，文化適應的速度就比較快。沒有來華留學經歷的漢語二語學習者常常會有一個先人為主的定型觀念，促使他們做出選擇性的記憶，并去尋找支持自己定型觀念的證據，努力使定型觀念得到鞏固。定型觀念的鞏固會對跨文化交流形成消極影響，造成不友好甚至敵對的情緒[8]18。而有過來華留學經歷的漢語二語學習者，通過親身感受和體驗積累起較為豐厚的中國語言文化資本，對中國社會文化的理解能夠更加深入，進而形成新的判斷，其定型觀念逐漸被新的判斷所取代。因此，來華留學經歷是漢語二語學習者建構中華文化認同的重要外力。

（二）啟示

2024年11月，習近平總書記在致世界中文大會的賀信中指出：“國際中文教育廣受歡迎，彰顯了開放包容的魅力，展現了互學互鑒的價值，體現著合作共贏的精神，凝結著中外人士共同的心血。”[19]國際中文教育不僅是“走出去”傳播中國語言文化，還有“引進來\"開展來華留學生教育。“高等教育是一個國家發展水平和發展潛力的重要標志\"[20]，中國留學場域作為高等教育場域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主要任務是開展來華留學生教育，已成為提升國家軟實力的一個重要因素。

人們“從生到死，生活常常因分離而中斷，許多的分離是令人痛苦的。奇怪的是，每一次分離都構成整合、認同和心理成長新階段的基礎\"[211197。建構主義者相信，人類擁有辯證的理性，人們不僅能夠自我反思和學習新的東西，而且能夠參與到不同的文化活動中去，汲取其他文化之所長，在相互協商與溝通中建構出更為廣闊、更為合理的，并且為大家所共享的意義框架來[1]216-217。在中國留學場域中，漢語二語學習者憑借人類獨有的特性，不斷地調整個體慣習，發生著認同的變化與重構，建構起更為包容、更為合理、更為多元的跨文化認同，從而實現對中華文化的理解和認同。中國留學場域在國際中文教育中的影響力，不僅體現在對漢語二語學習者認同重構的影響上，也體現在場域本身的調整上。只有不斷進行完善和優化，這個場域才能變得更加有價值、有意義，成為各國學生充分交流、公平競爭的共享平臺，才能更好地發揮作用。

優化和完善中國留學場域，需要依據國家宏觀文化戰略和關于來華留學生教育管理的文件精神。在國家戰略層面，探索有效的留學場域建設路徑，為來華留學生提供更好的場域支持，是實現語言互通、文明互鑒的重要課題。在宏觀戰略的指導下，從中觀和微觀層面開展融通式教育教學模式探索、關注漢語二語學習者個體策略選擇，由淺入深，從美到善，逐步引導學習者建構跨文化認同，培養懂漢語、請中國、通專業的漢語國際化應用型人才，必定能夠切實助力共建“一帶一路\"和“人類命運共同體\"構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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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se Study on Construction of Chinese Cultural Identity among Learners of Chinese as a Second Language

Shen Li1， Zhou Shihong2

（1.TeachersCollege， Beijing Union University， Beijing 100011;

2.Research Centerfor Collation and Standardization of Chinese Characters/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

Abstract：In international Chinese language education，learners' identification of Chinese culture isaformof cross-cultural identification. Based on Bourdieu's theory of social practice，this study employed qualitative research methods such as interviews， non-participatory observation，and material collection to investigate nine Chinese as a second language learners who have studied in China. Through the application of grounded theory’s three-levelcoding method toanalyzethedata， theresults show thatinthe new field，learners willinvestlinguistic and social capital to standoutin the competition，and their original experiences formed dispositions willbe integrated in the learning process.The integration process includes effrts to learn Chinese， coping with cultural shock，discarding ethnic biases，and generating empathy，which enables them topartiallyacceptand internalize Chinese culture at diferent dimensions such as the surface， middle，and deep levels，achieving a certain degree of identification.This processindicates thatin the complex international situation， international Chinese language education needs to optimize the fieldof Chinese study abroad education and pay atention to thelearners'individual strategy choices.

Key words：Chinese as a second language learners; cross-cultural identification; Bourdieu's theory of social practice; international Chinese language educ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