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游戲規則的著作權保護及其路徑探索

引言

隨著互聯網技術的飛速發展，網絡游戲產業蓬勃興起，已成為全球文化娛樂領域的重要組成部分。網絡游戲的構成要素中，網絡游戲規則作為其核心部分，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因此，在著作權法框架下，研究網絡游戲規則的法律屬性及地位，并進一步探索其保護方式和侵權保護路徑，對于促進網絡游戲產業健康發展十分必要。

一、網絡游戲規則的內涵

（一）網絡游戲規則的定義

目前，我國學界及理論界對于網絡游戲規則的定義尚無統一認知。綜合借鑒游戲策劃專業人士及相關學者觀點可知，網絡游戲規則是游戲開發者預先設定的一整套制度架構。它定義了游戲內既定的規則與方針，構成游戲的基礎框架與界限，確保游戲能夠在一個有序的環境中展開。

（二）網絡游戲規則的特殊性

傳統觀念認為網絡游戲規則從屬于規則，應歸屬于思想領域，不應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然而，網絡游戲規則與傳統意義上的規則并不完全相同，二者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首先，就適用范圍而言，規則主要指現實世界中規范個體或者群體行為的準則或指令，屬于公有領域范疇，缺乏獨創性，難以使作品受到著作權法保護。而網絡游戲規則是規則在虛擬游戲領域的一種表現形式，當其能夠與思想相區分，滿足作品構成要件時，便具有受到著作權保護的可能性。

其次，就創造性而言，規則是對世界客觀事物運行規律的總結或借鑒，獨創性往往較低，而網絡游戲規則作為游戲開發不可或缺的核心，需要開發者創造性地設計，以提供新穎的游戲體驗和挑戰。其創作不僅匯聚了開發者的創意和智力勞動，還反映了游戲策劃者的價值觀和設計理念。因此，游戲規則具有更高的獨創性，其不應被等同于一般規則，從而排除其享受《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保護的可能性。

二、網絡游戲規則的可版權性分析

（一）爭議焦點

網絡游戲規則能否獲得著作權法的保護，取決于其是否符合“作品”屬性，為此需先確定網絡游戲規則的可版權性和保護范圍。我國《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目前并未將網絡游戲單列為一個獨立的作品類別，但對于網絡游戲中的其他設計要素，如游戲背景音樂、美術設計和文字等均可從整體游戲畫面中剝離出來，并根據現有的作品分類進行保護。然而，對于整合這些元素的網絡游戲規則，其法律地位和屬性尚未得到明確的界定[1，主要存在兩種不同觀點。否定說認為，根據思想與表達二分法及混同原則，游戲規則是一種“操作方法”具備功能性[2]，歸屬于思想范疇，不應受到著作權法保護[3]，且過度保護可能導致行業壟斷，阻礙作品的創新與傳播，影響游戲開發市場環境[4]。肯定說則認為，具有獨創性研發創作的游戲規則具有可版權性[，應受到保護。否則將會引發眾多“換皮游戲”與“克隆游戲”的泛濫，進而使真正的游戲原創開發者的權益難以得到有效的法律保障[。近年來，對于網絡游戲規則的著作權保護問題，司法機關的態度已經逐漸從最初的否定不支持轉變為適度肯定保護，逐漸認可網絡游戲規則具有可版權性。

（二）網絡游戲規則的可版權性證成

本文認為，結合我國網絡游戲產業的發展趨勢與司法現狀，肯定說觀點更契合現實保護需求。從《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關于“作品”構成要件分析，游戲規則可能符合作品屬性，理由如下：

1.網絡游戲規則屬于文學、藝術和科學領域的智力成果

游戲設計屬于跨學科領域，包含游戲程序策劃、劇情說明、畫面美學設計、背景音樂創作等多個內容，需要多個不同專業背景的開發人員合作完成。而網絡游戲規則作為游戲的“靈魂”，規則設計需兼顧平衡、互動與趣味性，同時還要與游戲整體風格、自標、核心思想和價值觀念相吻合，其過程必然積聚了開發者的大量智力創作成果。

2.網絡游戲規則具備高度獨創性

隨著網絡游戲產業的發展，游戲規則變得更加精細化及復雜，已然滿足著作權法對作品的要求[。開發者為了增強玩家體驗、推動故事進展和構建游戲世界需要融合多個具體游戲機制、玩法，這一創作過程傾注了大量的心血與才智，具備高度原創性。

3.能以一定形式表現，且可被復制

網絡游戲規則往往通過代碼形式，在游戲指南、操作界面、官方網站等媒介中被固化，并以文字、圖像、動畫序列、音頻等多樣化的形式展現[8，滿足著作權法中關于作品需以特定形式表達的要求，能夠被具體表現并復制，進而實現其傳播目的。

三、網絡游戲規則著作權保護現狀及困境

（一）網絡游戲規則著作權保護現狀

1.立法現狀

我國《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及《實施條例》尚未明確規定網絡游戲規則的法律屬性和地位，因缺乏相應的法律依據，導致法院在對網絡游戲進行保護時，通常采用“拆分保護”的形式，將網絡游戲的各個組成要素進行分解，對應不同的作品類型進行保護[9]。同時，由于游戲規則在思想與表達之間的界限模糊，難以納入著作權法的保護范疇。

早期法院多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反不正當競爭法》的相關條款進行兜底救濟，但隨著我國游戲產業快速發展，該法難以提供更為全面的保護，且極易引發法律適用沖突。部分地方制定了相關規范性文件，如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發布的《關于網絡游戲知識產權民事糾紛案件的審判指引（試行）》中提到，網絡游戲整體化保護和獨立權益客體保護相結合的保護模式，開發者可針對游戲整體或其內部個別元素的侵權行為進行法律訴訟，但仍未明確規定網絡游戲規則的可版權性和侵權判定標準。

2.司法實踐現狀

網絡游戲規則侵權案件的增多與我國網絡游戲產業的快速發展密切相關。隨著網絡游戲產業的不斷發展，相關訴訟案件的數量呈逐年上升的態勢，司法實踐對于網絡游戲規則是否具備可版權性的保護態度也在逐漸演變。

初期階段，網絡游戲作為一個新興領域，相關立法領域存在空白。法院在處理相關侵權案件時通常將游戲拆分為音樂、美術、文字等獨立部分，并依據著作權法提供保護。根據“思想一表達二分法”，游戲規則多被視為思想，不受著作權法保護。在《泡泡堂》訴《QQ堂》（2016）案及《爐石傳說》案（2014）中，法院均認為游戲規則屬于思想，不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保護。

拆分保護階段，在2014年《爐石傳說》案中法院提出“游戲規則的文字表述若具有獨創性，可被認定為文字作品”后，為游戲規則的著作權保護提供了新思路。此后，司法實踐逐漸接受游戲規則的某些設計方式可成為表達的觀點，將其納入“文字作品”或“類電作品”等作品類型加以保護。

整體保護階段，這種保護模式將不再局限于單個元素，而是開始關注游戲的整體表達，包括游戲規則、設計和玩法。在2015年《奇跡MU》訴《奇跡神話》案中，法院將游戲整體畫面認定為類電影作品，間接實現了對游戲規則的著作權保護。該案對后續侵權案件的判決產生了深遠影響，法院首次將網絡游戲作為一個整體進行保護具有創新性，提升訴訟效率的同時為類似案件提供了參考，但也存在局限性，無法徹底防止侵權抄襲行為。

獨立保護階段，隨著我國游戲產業的迅速發展，游戲侵權手段日趨隱蔽，所謂“換皮侵權”現象層出不窮。將游戲規則“掛靠”于其他作品類型進行保護的方式，無法充分保護游戲規則。在后期的司法實踐中，法院逐漸認可具有獨創性表達的具體游戲規則可以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在2021年《率土之濱》訴《三國志·戰略版》案中，法院認為游戲規則具有獨立存在的價值和地位。該案明確肯定了游戲規則的獨立地位，在現有的法律框架內更有效地保護了游戲規則，有益于游戲產業的健康發展。

（二）網絡游戲規則著作權保護困境

1.網絡游戲規則保護的相關法律缺失

在我國現行的著作權法律體系下，網絡游戲規則是否屬于著作權法上規定的作品以及保護范圍界定尚未明確，導致理論界和實務界存在爭議，立法空白極易導致“同案不同判”的現象。近年來，盡管司法實踐已逐步認可網絡游戲規則獨立保護的模式，但仍有部分法院認為其屬于思想而不予保護。立法領域存在的空白會使游戲開發者在維權時面臨困難。游戲規則作為被侵權的重點對象，由于缺乏明確的法律依據，難以獲得更為全面的救濟。

2.網絡游戲規則侵權界定標準混亂

由于立法缺失，網絡游戲規則的侵權認定在司法實踐中也存在著爭議。法官因認知水平和判斷標準不一，導致侵權認定方式和判決結果混亂，被侵權者維權難度較大。目前，我國司法審判實踐中多適用“接觸+實質性相似”原則中的“抽象過濾對比法”和“整體觀感法”進行認定。前者指的是將抽象性思想部分即不受著作權法保護的部分進行抽離，將公共領域部分、有限表達部分進行過濾，再對比核心表達中可能構成侵權的相似性部分，從而判斷是否構成侵權。這一方法對法官的專業認知水平要求較高，需準確判斷游戲各組成部分之間是否存在實質性相似。后者側重于從普通游戲玩家的感受角度出發，以游戲體驗者的整體主觀感受對作品是否構成實質性相似進行判斷，不區分思想與表達，缺乏具體的量化標準，無法準確識別和保護作品中具有獨創性的部分。

3.網絡游戲規則著作權保護模式不統一

近年來，網絡游戲規則的保護大致經歷了4個階段：初期否定、拆分保護、整體保護和獨立保護。拆分保護模式存在十分明顯的缺陷，無法有效保護網絡游戲規則；整體保護模式將游戲整體畫面視為類電影作品進行保護雖有作用，但仍難以全面有效地遏制抄襲行為，而“獨立保護”模式在司法實踐中尚未廣泛適用。目前實踐中缺乏統一標準，網絡游戲規則的保護模式亟待完善以確保提高司法判決的統一性及權威性。

四、網絡游戲規則著作權保護路徑的完善

（一）完善網絡游戲規則的相關法律規范

2020年《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進行修改，“符合作品特征的其他智力成果”能夠作為作品進行保護，在作品類型開放模式下，只要符合有關著作權法作品構成要件的客體即可受到保護，這為網絡游戲規則的著作權法保護提供了一定的空間。然而，鑒于我國屬于大陸法系國家，先前判例對后續案件的審理并不具備約束力，即使部分法院依據該條來保護網絡游戲規則，這種做法也無法強制其他法院遵循。對此，筆者認為應在相關司法解釋中確立網絡游戲規則的作品地位，實現網絡游戲規則保護的“有法可依”，為司法實踐提供明確的法律依據，確保同類案件的審判一致性，提高我國司法審判的權威性和公信力。

（二）建立明確統一的網絡游戲規則司法裁判標準

目前，我國司法實踐中常采用的三步檢驗法即“抽象一過濾一對比”存在一定的局限性，通過抽象、過濾會導致作品被分解為各個零散的部分，難以對作品進行整體分析定性，并不適用于認定復雜的大型網絡作品。內外部檢驗法為當下侵權認定困境提供了更優路徑，結合了“三步檢驗法”和“整體觀感法”的優勢，綜合內外部檢驗過程來判斷作品中是否存在實質性相似。外部測試首先通過客觀的技術分析識別受著作權法保護的元素，并排除不受保護的要素，如思想和單一場景等。內部測試則從一般理性觀察者的視角出發，依據普通觀眾的感知來評估作品是否存在實質性相似之處。此步驟側重于作品的內部特征，比對作品的整體概念和感覺，通常由游戲領域內的專家進行。內外部檢驗法在判斷實質性相似方面提供了一種綜合且細致的方法，有助于提高著作權司法侵權判定的準確性和公正性，更好地保護權利人的合法權益。

（三）確立游戲規則獨立保護模式

在開放式作品類別的背景下，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作品”界定標準的網絡游戲應被視為一個獨立的、受保護的作品類型，而不必依賴于具體的法定作品分類。如果將網絡游戲的各個組成部分拆分并歸類到現有的著作權法作品類型中，將會破壞游戲的完整性和邏輯性，無法實現全面保護。鑒于此，筆者認為，可采取網絡游戲整體化保護與獨立權益客體保護相結合的保護模式，被侵權者可針對游戲整體或其內部個別元素的侵權行為進行法律訴訟。通過借鑒域外知識產權保護的相關經驗，在實踐中探索如何確立游戲規則的獨立作品地位，從而為游戲產業提供更穩定的法律保護框架，促進游戲行業的持續創新和健康發展。

結語

網絡游戲規則的著作權保護問題關系到游戲產業的健康發展和創作動力。隨著網絡游戲產業的不斷發展，學界和司法界逐漸認識到網絡游戲規則的重要性，立法和司法實踐領域面臨著重新審視游戲作品性質和保護范圍的挑戰。本文通過論證網絡游戲規則的可版權性，系統梳理了當前立法、司法框架下網絡游戲規則的版權保護現狀與困境，進一步探究網絡游戲規則著作權法保護模式和具體路徑，以期為網絡游戲規則的著作權保護提供參考，促進游戲產業的創新發展，并推動相關法律制度的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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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云南民族大學）

（責任編輯：袁麗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