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I: 10.3969/j.issn.2095-0330.2025.07.005
一、引言:從共同體到共通體
大眾媒介與共同體之關系,是經典傳播學的重要預設,芝加哥學派將社會視為有機的城市共同體,報紙則是這個共同體的整合工具,羅伯特·E帕克(RobertE.Park)由此闡發了新聞、輿論、娛樂、廣告等大眾媒介的諸種功能。①媒介、共同體及其關系的歷史變遷,在現實中極大地影響了傳播實踐。對于這個議題的認識,也構成了傳播學研究的重要前提。因此,時時檢視這個預設,對于傳播研究的更新具有特殊意義。
讓-呂克·南希(Jean-LucNancy)提出“共通體”思想以回應當下傳統共同體理論與實踐的危機,他在《無用的共通體》中譯本的作者序中解釋說,他與中譯者夏可君討論后認為,將法語的“communauté”譯作漢語的共通體而非共同體,旨在強調人類共通體的法則,“它只能穿越不可還原的分離來溝通如果沒有這些分離,人們甚至都不能談論交往:其實并沒有什么可以去溝通的”②。他把這個概念稱為“分開的接近”。“它堅持一個分化,一個分開,一個距離。實際上,這個分離不只是堅持,而且也構成了接近:它并非不可避免的殘留,它是接近一存在的條件。沒有它,實際上就不再有在靠近中的區分著的存在,有的只是彼此混同的同一化存在。”③南希強調的共通體,指向主體在分離、不同、獨立的前提下展開的溝通,旨在批判趨向主體同一化的、整合性的傳統共同體理論。這與韓炳哲“他者的消失”之隱憂④異曲同工。所謂同工,指二人都集中討論個體與社會的連接模式,觸及了“我”與“他者”之關系;二人理論中的不同則頗多,最為顯著的是,韓炳哲將數字媒介視為危機的首要因素,他考慮了南希沒有面對的問題:為他者留出存在空間的共通體在當下何以可能。在智能媒介全球崛起的當前,格奧爾格·齊美爾(GeorgSimmel)那著名的現代性之問一—“社會是如何可能的”,或可被轉化為“共通體何以可能”。
分布式網絡是形形色色答案中頗具代表性的一個,它的最大特點是從媒介出發,突顯技術在塑造去中心化網絡時的動能。亞歷山大·R.加洛韋(AlexanderR.Galloway)在概述網絡歷史時寫道,厭倦了樹形結構的德勒茲、瓜塔里之“塊莖”理論、加里森“反對中心的戰爭”論等,都認為網絡具有去等級,破壞、溶解各式僵化結構的潛能。他們“都假定網絡與權威之間是一種敵對關系,網絡是唯一可能對根深蒂固、壁壘森嚴的權力中心構成威脅的組織形式”③。20世紀60年代,保羅·巴蘭(PaulBaran)構想了分布式網絡,它“在一個平面上鋪開,由大量鏈接將所有節點連接起來。任何節點都不可能成為網絡的主人”。巴蘭指出,分布式網絡與它的兩個近親一一中心化網絡、去中心化網絡(星形)不同,它的特點是:節點之間雙向連接、重復度高,內部普遍缺乏等級。巴蘭的這個設想,隨著大眾媒介的普及、互聯網的興盛,正在逐漸成為現實,大眾媒介是典型的中心化網絡,Web1.0呈現去中心化的趨勢,Web2.0可被視為典型的去中心化星形網絡,Web3.0則展現著分布式網絡的樣貌。
在關于網絡意義的想象中,威廉·弗盧塞爾(VilémFlusser)獨樹一幟。他梳理了人類歷史上各種類型的傳播結構,特別推崇“網狀對話結構”,“這種分散性的傳播形式為其他人類傳播形式提供支撐,最終實現了接收人類所有完善信息的基礎網絡”③。弗盧塞爾認為這種網絡對話結構一直存在于人類社會中,比如閑聊、郵政、電話等,最為可貴之處是它實現了個體間的對話、互動,但因為早期缺乏相應技術支撐,無法實現全社會大規模遠距離的即時傳播。弗盧塞爾以此批判圓形劇場結構的大眾媒介,即中心化網絡。③“大眾媒介發揮的作用是將統一的認知、統一的體驗和統一的感受傳達給自己的受眾,并將受眾程序化。”⑨“與圓形對話不同,網狀對話是開放式回路,從可靠性的角度來說,它更具民主性。”@弗盧塞爾賦予他的網狀對話結構兩重特殊的意義。一是突出了技術的重要影響,他暢想未來計算機技術的發展可能支撐個體間的遠程對話,由此提出一個理想的社會——“遠程通信社會”;二是拓展了傳播的含義,通過數字技術復現個體間的普遍對話,達成抵制熵增、延續人類文明的使命。弗盧塞爾因此被譽為“互聯網媒介傳播的預言者”“數字思想家”?。總體而言,弗盧塞爾強調了技術媒介的動能,并由此將傳播定義為減熵的實踐,認為傳播是區分人與物的基準,是建立人類文明的基石,是謂“表象的禮贊”①。他暢想的“遠程信息社會”與南希的共通體思想緊密契合、相得益彰;也與中國傳統哲學倡導的和而不同、美美與共不謀而合。
21世紀以來,互聯網、區塊鏈技術的發展,尤其是近三年來人工智能技術的崛起,使得分布式網絡突然間獲得了專屬的媒介一一個人化的人工智能代理(AIAgent)。許煜立足于數字技術的突飛猛進感慨道:“所謂系統被認為是一種自立的理念性,它被基于數字的有機(遞歸和偶然)形式實現了。回過頭來我們可以說,謝林、黑格爾的體系,以及貝塔朗菲、盧曼和馮-福爾斯特的體系,都一直渴望著這種社會的無機有機性,盡管他們沒想到這會通過數字技術實現。”③仿照許煜,我們或許可以說,南希、德勒茲、弗盧塞爾預言的由分布式網絡支撐的共通體,在智能體一一人與技術耦合的當下,獲得了現實化的契機。
本文以反思傳統共同體在當下的危機為現實起點,檢視媒介本身及其與共同體之關系的變遷,展示分布式網絡在當前人工智能技術下的展開方式,闡釋智能媒介崛起為共通體構想揭示的主要理論面向及現實路徑。首先,本文從感知層面解釋人與智能體共生帶來的新興感知系統和經驗,及其如何以技術無意識的方式影響人的后續行動。其次,本文探討智能媒介創造的共感如何聯通人類與智能體,從而以人與技術、機器的共在重構了社會的運作模式。結語部分反思分布式網絡所蘊含的數字共通的潛能,闡釋如何實現在共同見證和分享對話中重建差異性與多元價值,以及本研究對于中國媒介學的啟示與發展。
二、共感:智能環境的共通
分布式網絡在當前的復興,得益于兩大技術進展,區塊鏈與人工智能。Web3技術以個體確權為主要基點,落地場景局限于數字貨幣與虛擬藝術品等少數領域,無法進入日常生活進行媒介實踐。近三年人工智能技術的崛起,尤其是端側智能體的快速發展,使得Web3技術與移動互聯網合流,向人類展示了分布式網絡中節點主體的樣貌一一擁有專屬智能體媒介的人類主體,這種人機合一的節點主體有望撐起滲透全社會的分布式網絡。
智能體的經典定義是,智能體“可以被看作通過感受器感知其環境并通過效應器來作用于環境的任何事物”④。據此,人、動物、機器都可被視為智能體。對于一個智能體而言,感知是其建立與外部世界關系的第一步,就好比一個機器系統的輸入環節,也仿佛遍布智能城市的傳感器。共通體建立的首要環節是建立感知與共通體之關系。感知在南希的共通體思想中,是在哲學層面關乎“人的存在的意義問題”,是主體“身處其中的帶有感覺性和體驗性的東西”,“意義應被理解為在特定情境之中的感覺經驗的生成”。③南希在此強調的,既非帕克等設想的社會學層面的整體社會組織的共同體,也非哈貝馬斯的政治學層面的協商、共識與行動。南希提出共通體思想的旨趣,是反思自由民主和極權主義導致的危機。共通是哲學維度的人類存在方式。“存在是共通中的存在在與他者共在的命運中,通過共同顯現使自己的有限性在場,并不斷超越自身的有限性。這樣的共同顯現就是存在本身超越獨一性和拒絕同一化的姿態。”①“共通中的存在”落實在感知環節,指向個體涉身經驗的獨一性,及其與他者的共同呈現。“見證他者”而非取得意見或行動的共識,才是共通體感知的出發點,這也構成了共通體思想與傳統共同體理論之間的差異。南希的共通體感知主體是個體,他并未涉及如何可能的問題。齊美爾在設問社會何以可能時,倒是給出了些解答,其中之一便是,依靠現代性媒介,比如貨幣。?齊美爾的這個思路——關注共同體的連接模式及媒介基礎性作用,啟發了帕克,他的傳播理論也最終成為傳播學最為重要的思想資源。
智能媒介支撐的分布式網絡為共通體在當下的實現提供了一種可能路徑,這基于它的個體化媒介特質、以分布式節點為主體的連接方式,尤其重要的是,分布式網絡納入人與非人在個體層面的嵌合,這首先便落實在個體感受層面。認知心理學發現,人類的認知也是分布式的,體現在個體內部,個體間,個體與技術、機器、物、環境等多個層次。N.K.海勒斯(N.K.Hayles)提出了無思考的非意識認知概念,以展現人類與技術系統互動的認知模式。她聚焦于“具身主體作為分布式認知系統發揮的作用”,關注具身主體嵌入和浸入環境的方式,比如雜亂的桌面、打字的電腦、各種智能技術等,并由此提出,“作為一個主體,人類不再被肉身的自然邊界所限制或定義”。這意味著,當前分布式網絡不斷將技術系統的非人主體吸納到自身的系統中,而智能體將這個進程推向前所未有的極限。只有從感知層面入手,才能揭示數字智能技術對感知的生成式影響,才能在存在層面理解共感之于共通的意義。
智能感知是人工智能發展過程中的經典命題。1981年,哲學家希拉里·普特南(HilaryPutnam)提出了著名的“缸中之腦”思維實驗一一如果將一個人的大腦摘離其肉體,并將大腦的神經末稍與計算機連接,通過軟件程序輸入各類感知信號,創造出“一切如常”的幻覺,那么這顆大腦是否能意識到自己處在“虛擬現實”之中?②在此后的四十年中,這一提問成為各類哲學討論與科幻作品的重要母題。在計算機出現后,如何理解人類對環境的感知,變成了一個被反復提及,甚至引發了廣泛焦慮的問題。
從歷史維度看,“缸中之腦”的命題所揭示的,是在計算機成為人類交流的主導媒介之后,人類與世界關系發生的根本性變化:計算機帶來的并非對人類單一感官的延伸,而是以數字系統的微觀感知能力(micro-sensibility)編碼建構的,屬于計算機的世界圖景②,傳統意義上的虛擬與現實的對立不復存在。計算機成了人的“世界皮膚”(worldskin),由傳感器和算法建構的數字環境形成了一種“世界性感知”(worldly sensibility)。換言之,數字媒介對人類的影響乃是一種存在意義層面的,具有秩序性的世界化成。數據庫、城市物聯網等甚至不需要任何個體的意識、經驗,就能直接以代碼形式構建起拓撲邏輯的信息網絡。③對于當前的社會運作而言,智能媒介所引發的最為核心的變化,就在于通過對環境的二進制改造,打通了人與計算機的分野,創造了具有“普遍性”(ubiquitous)的“數字共感”,改變了人與非人智能體進入社會環境的基礎。
綜上,智能環境的共感,建基于對編碼、解碼符號系統的共識。首先,弗盧塞爾描繪的人類抽象化、想象、具象化的思維過程,不能僅被理解為一種表征工具,還應被理解為人類抵抗熵增的根本性存在模式。“編碼可以由其創作者破譯。為了具有共識性(也就是能被他人解碼),每個圖像都必須建立在社群(創作者們)熟知的編碼之上。” 其次,這里所謂編碼、解碼系統的共識,并非觀點、意見或意識形態、行動的一致,而是對整個系統中的意義與感受的理解,其具體意涵更類似南希所說的意義,包括意思、感受、方向等含義在內的概念“星叢”(konstellation)③。一套有效的編碼、解碼系統,只有在一個社群中獲得此種共識,才能成功運作。這個編碼、解碼系統包含著分布式網絡的眾多復雜因素,可被拆解為五個面向。其一,人、技術、物、環境都參與其中。毋庸置疑,人類肯定是這個系統的初始發明者,但一旦系統建成,參與主體就不僅限于人類。其二,在數字技術出現前,世界上只有人類自然語言,即弗盧塞爾所謂傳統圖像。數字技術采用計算機語言、二進制編碼,即弗盧塞爾所謂技術圖像。其三,不同系統的交織轉換之前依靠人類的意識,當前依賴數字媒介的轉導。其四,分布式主體是認知主體而非意識主體,因此人、機器都可能成為認知體意義上的行動者。其五,這個系統中所有人或非人的認知體,都參與了編碼、解碼的動態過程,共通體處在一個持續性的、多主體展開的過程中。
當前,智能體的個體化、具身化、端側展開的趨勢,創造了一種人機共感的新模式,這為人類前所未有的嶄新社會形態—一高度離散化又大范圍聚合的共通體一一提供了媒介技術的數字基礎設施。
共通體思想的核心命題,是對主體存在論層面的同質化、中心化趨向的警惕與抵抗。韓炳哲指出:“他者的時代已然逝去。那神秘的、誘惑的、愛欲的、渴望的、地獄般的、痛苦的他者就此消失。如今,他者的否定性讓位于同者的肯定性,同質化的擴散形成病理變化,對社會體造成侵害。”在他看來,“數字化的全聯網和全交際”③正是這種現象的主因。從歷史維度看,霍克海默的文化工業論,后現代的宏大敘事解構論,都聚焦媒介在塑造大眾同一化感知方面的宰制性。這些研究都揭示,中心化網絡的大眾媒介的感知趨同與現代性共同體的構建之間,有著緊密的同構關系。這種人文批判的價值體現在對他者存在意義的彰顯,但因其未能解剖數字技術的底層邏輯,亦未能及時捕捉智能媒介的個體化趨勢,逐漸喪失了對當下現實的解釋力。
共通體思想倡導通而不同,需要解決如何在多元主體的差異性感知中,達成感知的共通。這是共通體何以可能的一個關鍵問題。與媒介相關的兩個重要議題,展示了分布式網絡如何為共通體創造了現實可能。
第一,分布式新聞生產。在現代性社會中,大眾媒介作為信息系統,承擔著生產、儲存、傳播信息的專業功能,大眾媒介通過掌控新聞生產的全過程(提出理念、制定規則、產出產品等),成為真相的定義者。由此,大眾媒介提供了關于現實的統一感知,現代性社會的運作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這種感知的同一性。數字技術摧毀了中心化的新聞生產模式,統一的真相、同一的現實感,在人人都有新媒體的狀態下崩塌了。人們對現實的感知越來越取決于自身的處境,以及形形色色的圈層。分布式網絡中,媒介無法成為也不能僅被定位為真相的生產者、定義者,而更應該成為不同圈層真相的調節者,媒介的重要作用在于讓不同主體感知到彼此感知之差異。體察、理解他者的現實境況,成為共通體共感的最重要方面。端側智能體的出現,使新聞生產、真相定義越來越從個體視角展開,出現了由個體自我定義的分布式真相;當然,這種真相并不是隔絕、孤立的,而是通過分布式網絡達成某些共識并彼此連接。
第二,拼貼城市。這是美國城市研究者反思現代建筑與城市后提出的一個概念。它借用后現代主義的“拼貼”思想,是“針對現代建筑思想中的基本理性與整體敘事方式的一種破解”③。“現代建筑已經明顯以高度傳統的藝術方式(統一、持續、系統)來看待城市與社會。”③拼貼城市正是要以自由、斷裂、散亂的非理性思想,抵抗這種傳統方式,并在建筑和城市規劃中實踐。它倡導一種被松散組織起來的感性的城市,指向拼合形態的城市。建筑及城市規劃研究者提出的“拼貼城市”理念,是通過建筑、街道、城市“肌理”的建設來實現的,市民大眾只能通過身體感官與實體空間的接觸體驗城市,個體的能動性非常有限。拼貼城市“異質化、分布式的溝通”理念,在智能城市中得以延展。“拼貼”在智能城市中不僅體現為一種靜態的結構,更意味著城市運作的動態機制。借由智能媒介對城市進行“拼貼”不是少數人、算法模型或社會機構的特權,相反,它可能成為具有自由與解放價值的普遍性文化實踐。對于作為分布式節點主體的用戶而言,通過“接入”系統,打破城市中原有結構功能主義的程序性桎梏,從而在連接中創造共通,是市民權利的重要組成部分。
以智能媒介為基礎的數字共感,貫通人與人、人與機器,造就了分布式網絡的節點主體,為存在意義上的共通體提供了可能,實現了異質性主體在交互、運作中的協同,由此激發了社會異質交織、自由創新的活力。
三、共在:可計算的人機協同
就人機互嵌的節點主體而言,數字共感的出現使得傳統意義上虛擬與現實、自然人與機器的對立不復存在。每一個個體的行動,都是以接入可計算的數據網絡為基礎的,通過人機協同,分布式網絡創造出全新的共在形態:自然人與計算機之間不再是使用者與工具的主客關系,二者通過連接,在具體的場景之中不斷發生著耦合,人與非人智能體的共在構成了社會的基本單元。通過區塊鏈、物聯網等技術,個體的感知與行動超越了原有肉身的自然邊界,人類與環境的互動不再局限于單一的物理場景,而是與分布式網絡中的各類非人智能體即時互聯地進行著協同運作。
海勒斯將這一現象稱為“認知裝配”(cognitiveassemblage),她強調當代人機耦合所構成的是基于“信息在系統中流動的方式,以及創造、修改和解釋信息流動的選擇和決策”③的認知組合。在這一理論視域中,計算機這類非人類的“認知技術”與人互動并與人耦合成了“分布式的認知系統”③,從而以異質性的方式嵌入社會網絡③。從存在的維度來說,分布式網絡之中,并不存在一個固定的主體形態,人與智能體的協同始終是一種處在動態自我調節過程中的“變在”(becoming)。③
分布式網絡中社會交往形態的嬉變,折射出智能媒介與過往媒介形態的本質性差異。不同于大眾媒介這一在自身運作中通過“技術的介入排除了互動”③,因而具有向心力的“以復制技術進行傳散溝通的社會裝置”?,智能媒介調節社會交往的能力是雙向的。一方面,其作為能動的智能體成了與人類用戶交流的對象,在與具體的人、環境交互的過程中耦合為不同的個體形態;另一方面,通過上述人機協同,社會中的個體被拉入由二進制系統搭建起來的全新世界圖景之中。不同于在象征符號維度中心化地生產和播撒同一套“真相”“共識”的大眾媒介機構,智能媒介對于社會運作的參與與改造,是同時發生在差異化的個體、組織和城市等多個維度中的一一作為一種媒介裝置,智能技術“生產出一個人工的世界,它開啟了新的經驗,并使新的方法得以可能”③。在智能時代“軟件掛帥”的社會樣態下,物質、符號與數據的傳輸關系帶來了全新的格局,智能體通過與人類的持續互動,正不斷滲透人類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并由此帶來社會中一系列文化與想象的重組。
從具體的現象出發,我們可以看到,智能體在與人類、社會環境的交互中正越發展現著節點化與個體化的特征,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各類端側智能體的勃興。2024年被稱為AIPC元年,端側智能體成為人工智能產品發展的重點。不同于依賴中心化的海量資源集成進行訓練和運行的“大模型”,端側智能體不需要連接云端的算力集群,只需要基于電子設備內置的芯片就可以進行本地化運算,并自主地根據每個用戶的具體需求,提供個性化、定制化服務,通過不斷交互,端側智能體會在過程中“學習”用戶的特征,形成專屬的知識庫、模型與軟件,成為個人(或組織)的“AI助理”。以聯想集團CEO楊元慶的說法為例,端側智能體同時具備了“感知與交互、認知與決策、自主與演進”的三重能力,其最終目標是成為個體的“認知操作系統”。③
僅將端側智能體的興起視作科技公司出于商業考量的營銷手段未免太草率,這個現象表明,人工智能已深度融入當今社會的運作,在那些需要即時即地、因地制宜的決策和行動,但無法依靠有延遲的云端算力完成任務的領域一一自動駕駛、無人機農業、精準醫療一一智能體已經成為任務的分析者和執行者。智能體脫離云端數據中心的統一“控制”,具備獨立的信息處理與決策執行能力,適應與特定個體用戶在實踐中的協同,是社會和技術發展的必然。
智能體發展的“去中心化”也在提示我們,對于分布式網絡而言,不存在對集體具有支配能力的“認知中樞”,在不同的實踐場景中,人與智能體有不同的耦合形態。一方面,正如海勒斯所觀察的那樣,隨著連接人類與智能體的信息網絡不斷擴散、反饋循環的持續強化,僅憑借人類的意識就能掌控一切不過是一種靠不住的幻覺,智能體并非傳統的技術工具,相反,通過對環境的數據化轉譯,智能體具備了感知、決策與處理信息的能力,逐漸走向獨立的個體化,由此,人機協作構成了當下各類實踐的起點。另一方面,人類與智能體以完全不同的方式感知、編碼與解讀環境中的各類對象,智能體并非作為自然人體延伸或強化人體功能的工具,而是通過通信的連接與締合,與人共同裝配出多樣化的分布式認知系統。
從媒介學視角出發,人類與非人智能體協作方式的嬗變所折射出的,是由智能媒介引發的傳播與社會形態的劇變,端側智能體的蓬勃發展展現了分布式網絡對傳統結構功能主義(中心一邊緣)的社會運作機制的顛覆。在大眾媒介時代,信息傳播往往被理解為一套傳遞維系社會共識的話語與技術機制。按照瓦爾特·本雅明(WalterBenjamin)的觀察,印刷媒介的出現,使得作品“即時即地”的原真性(亦即“靈韻”)消失了,機械復制時代的藝術品脫離了傳統的欣賞領域,轉而承擔起在現代性變革中進行政治動員的職責。在此語境下,國家、民族、政治立場的共識,本質上是一種“文化上的人造物”①,其維系依賴媒介傳遞的信息所塑造的跨越時空的共同體意識。然而,當前在分布式網絡中混雜著人類與技術對象的各類信息,二者的傳輸與交互,是以統一的二進制編碼系統為基礎的、在各類實踐中即時即地發生的個體裝配與認知行動,這對現代性大眾媒介與社會的關系構成了顛覆性的挑戰。
對于這一點,當下最具代表性的證據便是,在具體的模型與軟件開發中,各類智能體所生產的數據已不再僅對“真實”的物理世界進行規律總結,還以其自主的知識生產和實踐影響著社會現實。以特斯拉公司的自動駕駛算法發展為例,2025年2月,特斯拉的進階版自動駕駛模塊FSD(Full-SelfDriving)在中國境內完全開放,馬斯克在社交媒體平臺發文表示,由于中美兩國之間存在數據與算法的流通管制,中國版的FSD模型訓練,是在對互聯網中公開的中國路況視頻資料進行編碼的基礎上,通過計算機模擬產出的仿真數據完成的。?與之類似,當前各類大語言模型的迭代也不再依賴于對人類創作文本的檢索和學習,而是轉向另一種路徑一一讓現有的模型定向產出所需文本,再以此為數據集定向訓練,增強模型的能力(專業名詞為“蒸餾”)。
對于今天的城市生活而言,上述技術演化是普通人難以察覺和難以理解的,智能體正在不斷、自動地進行著數據與實踐的循環,對于大多數人類用戶而言,這些發展同時改變著我們對于個體與環境的認知,媒介技術不再是人類自然能力的延伸,智能化的“人造物”正越來越擁有感知和處理信息的能力,人機協作成為全新的世界秩序。過往基于一套共享的知識、議程、意識的共同體想象面臨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以人類與智能體之間不間斷數據傳輸為基礎的協同共在。社會結構的維持不再基于具有向心力的文化想象,而是通過智能媒介創造的數字共感,在各類交往實踐中“維護存在的獨一性并尊重其多樣性”,形成包容并綜合了差異化的不同個體和系統的“平等又非均等或同質、和而不同并始終保持溝通的共通體”。@
一個給城市生活帶來顯著影響的案例是以“一網通辦”為代表的各類數字政務服務App的發展。以“隨申辦”“浙里辦”等為代表的各類數字政務服務App連接了原本被行政區劃、部門條線等所分隔的不同政府機構,依托智能手機等移動計算終端與二維碼、物聯網等技術形態,以具體的服務事項為線索,為市民打造個體化、標準化的公共服務流程,并在此基礎上不斷溢出政務服務的邊界、滲入城市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在計算機的中介下,城市的公共管理不再是以具體的政府機構為核心的中心性、層級制的機械化科層結構,它轉變為依托分布式網絡中的數據傳輸展開的動態流程,個體的獨異性與城市的流動性越發凸顯。
更進一步說,上述向著共通體轉變的案例意味著,智能體對于社會的參與使個體的實踐溢出了過往規則的邊界,人機耦合正在構成一套全新的社會運行范式,創造出新的權力框架。智能媒介中介的全新交流形態本身就指向一種組織規則,不同的連接構型意味著不同的社會秩序,當代的組織運作方式無法通過一套固定的話語體系、知識結構或意識形態來解讀,相反,只有把握了其通過不同連接的特殊性創造共在形態的方式,才能對其文化意義作出有力的解釋。
基于智能媒介所創造的全新共感,分布式網絡打破了原有社會想象中將自然人類視作唯一主體,而將所有人造技術對象當成環境中的被動客體的運作模式,人類用戶與各類非人智能體的共在本身構成了社會系統的基本單元。智能社會具有的獨特潛能,使其邁向一種基于行為主義的動態變化,而非本質主義的先驗區隔的共通。這呼應了唐娜·哈拉維(DonnaHaraway)在“賽博格宣言”中所暢想的“一種政治身份的神話”:“賽博格的意象暗示了一條走出二元論迷宮的途徑這是一個夢想,不是關于一種共同的語言,而是關于多種有力的異端邪說它意味著制造并破壞各種機器、身份、范疇、關系和太空故事。”③不妨說,人類與智能體在網絡中的差異化連接,不僅是對傳統的社會個體定義與組織架構的解構,也是一種建構性的力量。當我們走向一個技術自主性越發顯豁的未來時,人機互嵌、耦合與再個體化的過程中,就蘊藏著逆轉現代社會“他者的消失”現象,建立“存在于他者之中,與諸多獨一的他者共在”的共通體的可能。③這不僅為在智能時代重建真正多元、包容、平等的公共價值提供了新的出發點,也有助于我們“更為謙卑地理解人類的角色”,從而以更為開放的心態解讀人類認知與技術系統和其他生命形式的相互融合,進而創造更多有價值的生命實踐。③
四、結語:智能時代的“媒介之通”
在與中國哲學研究者趙汀陽的通信中,法國哲學家雷吉斯·德布雷(RégisDebray)將當下人類所面臨的困境解讀為“一場意義的危機”。根據他的觀察,盡管當下的人類擁有了表達幾乎任何觀點的自由,卻無法真正控制任何事,“人民的權力變成了鬼魅無力感無處不在,在短期的憤怒之后,人又退縮回私人生活之中”④。德布雷揭示了由公眾共享的意義一共識、記憶、真相一一建構起來的中心化的社會運作模式的瓦解。如何在新的技術環境中,超越“同質化的恐怖”③,重建與他者的連接,已經成為一個全球性的緊要問題。
正如本文反復提到的那樣,以智能媒介為基礎的分布式網絡與過往以具體的知識體系、文化內容或集體記憶的方式維系起社會的有機團結的社會結構不同,相反,數字社會中的共通,是以當下環境中各類智能媒介對于世界的可計算化改造為基礎的再個體化進程。通過對現實的數據化,計算機實現的交往中介不再是對于現實世界的“虛擬”映射和再現,而是創造全新的信息環境,為不同的人與智能體創造共同的感知基礎,進而以多元個體之間的共在協同形塑全新的社會運作模式
在智能時代,完全意義上的“真實/虛擬”“自然/人工”的對立不再存在,代碼系統是人類進入并理解環境的根本前提,任何現實都是一種“混合現實”。?數字媒介網絡以非人的方式介入甚至創造了人的感知,動搖了原有以語言、身體或意識為基礎的,符號學、現象學視域的闡釋價值的地位,這意味著自然意義上的“人”不僅不是萬物的尺度,甚至無法作為自身的尺度而存在,正如米歇爾和漢森在《媒介研究批評術語集》中所指出的那樣,基特勒“媒介決定了我們的境況”的論斷在當下已然變為“媒介就是我們的境況”③。數字共感不僅是靜態的客觀環境,更是全新的以人機耦合為基礎的社會運作方式一一智能媒介包圍了人類視域,以非感知性的前饋(feed-forward)的方式與我們合作,成了人類用戶言說與行動的代理。③
對于以分布式網絡為基本形態的智能社會來說,數字化的“共通”從根本上來說乃是一種“媒介之通”一—智能媒介對社會環境的可計算改造,打通了人與人、人與智能體、智能體與智能體之間交流的區隔,從而在異質性的交往中重塑了個體的邊界與差異性。媒介不僅是人類通達世界的技術接□,更直接以其特性能動地參與各類感知、認知實踐。例如,當下的個體化智能體已不再是僅存在于云端的數據中心,而是云端的模型架構與本地的個人數據特性結合產生的用戶身份模型(identitymodel),其愿景是作為用戶個性化的“第二自我”,代表個體發起、完成或檢查工作,換言之,智能體與人類用戶的不間斷交互正在構成當代社會個性構建與實踐方式的迭代基礎。在分布式網絡中,通過智能媒介進行的各類交往活動,無論是發生在不同的自然人、組織之間還是非人智能體之間,都具有韓炳哲所呼吁的“避免人溺亡在自我之中…傾聽他者之言并作出回應”@的可能。分布式網絡為我們在數字社會中重建自身與他者的異質性,在見證與對話中維系社會的多元價值提供了新的基礎。
對于中國媒介學的推進而言,智能時代的“媒介之通”同樣昭示著對于既有媒介研究范式的拓展一一當智能媒介以可計算的邏輯重寫社會交往鏈條的方方面面時,文化性的“制度接口”和技術性的“機械接口”@之間的差異,已經相當模糊了。智能體與人類都不是具有堅固內核的本質主義實體,而是在信息運動中維持自我的動態過程,無論是人類中心主義還是數據中心主義,都無法清晰地描繪當代社會交流構型的真實全貌。因此,考察智能時代的交流與傳承,必須將人與智能體“放置在具體的語境之下,揭示意義是如何在眾多闡釋信息的過程中被創造出來的”@。今天,媒介研究的使命不能只停留在透過媒介去理解世界或人,而應從存在論、生成性的維度去理解媒介之于不同存在者(人與非人)的價值。由此,“媒介”作為核心,方能串聯起不同維度、不同場域,真正地成為“人文學科和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的中心話題”?
(作者孫瑋系復旦大學信息與傳播研究中心主任,新聞學院教授;程陶然系復旦大學新聞學院新聞學專業2021級博士生)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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