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態女性主義對自然的認知與自然緊密相連。它是女性主義與生態運動相結合的產物。李娟的散文集《遙遠的向日葵》聚焦全球環境危機背景下,邊疆阿勒泰地區的生態與生活狀況。本文主要從生態女性主義視角,深入探究作品中女性與自然之間的緊密聯系。
李娟的散文語言細膩入微,給人以真實之感。她的文字以寫實為主,讀者能從她的散文中感受到平淡而明亮的筆觸,也能看到邊疆地區辛勤勞作的人們以及樸素有趣的生活細節?!哆b遠的向日葵地》與《我的阿勒泰》《阿勒泰的角落》有所不同。在《遙遠的向日葵地》中,作家更多展現出一種強烈且自覺的生態意識。在這部作品里,她從反思的角度出發,為破壞生態而自責、不安,反思了生態環境被破壞背后的文化因素。
進入工業時代后,環境危機是席卷全球的問題。李娟作為一名女性作家,在她的文學作品中締造的是野性與夢想并存的世界。李娟的散文能夠從一個新的視角帶領讀者發現新的認識,李娟的大多數作品都是以新疆阿勒泰地區的生活展開敘述的,清新質樸的語言風格用簡潔的筆觸描繪了原生態的生活,把邊疆地區的美通過文字展現出來,李娟的散文在物欲縱橫的時代里為迷茫的個體提供了新的人文關懷。
一、生態女性主義的批判
20世紀80年代生態女性主義開始在社會運動中嶄露頭角,學術界一直認為法國女性作家弗朗西斯·德奧博納(Francoised’Eaubonne)筆下的《女權主義或死亡》(LeFeminismeoulaMort,1974)和《生態女權主義:革命或變化》(EcologieFeminisme:RevolutionouMutation,1978)兩部作品中的生態女性主義理論是西方生態女性主義的重要理論觀點。從文學史的發展來看,生態女權主義屬于后現代主義的一個分支。
生態女性主義著重探究女性受壓迫與自然受統治之間的內在關聯。其核心觀點為:在西方文化背景下,對自然的貶低和對女性的歧視在歷史發展、象征意義以及政治層面存在緊密聯系,而父權制世界觀正是這種聯系的根源。生態女性主義將生態主義與女權主義理論相融合,推動學界重新審視長期被忽視的女性原則。借助這一視角,逐步轉變傳統的世界觀,實現從價值觀念到實際行動的全方位變革。面對當前愈發嚴峻的生態危機,唯有如此,才能構建起平衡的自然循環系統,切實保障生物生存的基本權利。這一理論框架為深入分析《遙遠的向日葵地》這類文學作品提供了獨特的視角,有助于挖掘作品中潛藏的對自然與女性處境的深刻洞察。
生態女性主義自20世紀70年代興起,其核心命題在于揭露父權制對女性與自然的雙重壓迫邏輯,并試圖通過“聯結性”重構二者的共生關系??▊悺の謧悾↘arenWarren)認為,父權主導的社會將自然與女性共同貶抑為“他者”,通過“支配邏輯”合理化剝削行為。范達娜·席瓦(VandanaShiva)進一步強調,女性作為“大地母親”的守護者,其生存智慧與自然節律深度交織,形成對抗現代性掠奪的“在地性知識”。現有的文獻研究主要聚焦西方語境,對中國的文學實踐關注不足。李娟的《遙遠的向日葵地》以阿勒泰為背景,通過女性勞動、生態智慧與非人類主體敘事展現了女性寫作與生態敘事的新維度。
二、自然與女性的共生
生態女性主義理論主要從女性性別視角出發,在實踐和理論層面探析人類生存環境存在的問題。討論的焦點主要是圍繞女性與自然的聯系來展開,試圖探尋貶低女性與貶低自然之間的關聯,堅決反對父權社會的世界觀以及對女性和自然界的壓迫。該理論從生態女性主義視角出發,倡導建立人與人、人與自然的新型關系。早期的生態女性主義更強調美化女性與自然聯系所起到的歷史作用,在當時極大地推動了婦女解放和環境保護議題的發展。后期,生態女性主義逐漸深人哲學理論層面,探討女性與自然之間的關系。
(一)女性身體與自然勞作
生態女性主義視角下的文化生態,主要強調女性借助身體功能與自然的聯系,去建構并弘揚女性原則和女性精神文化,以此作為解決生態危機和實現婦女解放的基本途徑。
隨著時代的發展,越來越多的女性加入文學創作隊伍。在關注生態環境問題的背景下,更多女性作家在相關創作中討論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關系。女性堪稱大自然的最佳代言人。在中國傳統神話里,女媧被奉為自然萬物的開創者;在傳統詩詞歌賦中,有“女媧煉五石,天缺猶可補”的描述;在傳統文化中,女媧象征著“大地之母”。在古希臘神話中同樣如此,蓋亞(Gaia)這一形象身為眾神之母,也是西方神話里“大地之母”的象征。無論是西方神話,還是中國傳統文化,人們總是將女性與自然相提并論,女性形象與自然文化緊密相連。文化生態女性主義視角強調大自然與女性的傳統特征。在文化生態女性主義觀念下,人們更加注重女性與自然之間的生物性關聯。
在《遙遠的向日葵地》中,母親的勞動成為抵抗生態異化的身體符號。作品多次描寫母親“跪在鹽堿地里,用手指摳開板結的土壤播種”,這一場景顛覆了傳統文學中女性身體的脆弱性隱喻。中國傳統文學中常見關于女性脆弱身體的描寫,如曹雪芹用“嫻靜時似嬌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來形容林黛玉“弱柳扶風”的形象特質。李娟在《遙遠的向日葵地》第四章《澆地》中描寫母親在炎熱的夏天下地干活兒,“于是整個夏天,她赤身扛鍬穿行在葵花地里,曬得一身黑,和萬物模糊了界線”。母親的背影與大地融為一體,女性和自然之間的聯系十分緊密,從側面隱喻女性和自然之間的關系是與男性平等的。
在《遙遠的向日葵地》中,李娟通過“手指一土地”的直接聯系,將女性身體轉化為自然力的載體,其勞動不僅是生存需求,更是與土地的對話。母親對抗洪水時“用麻袋裝滿泥土堵住缺口,渾身濕透卻大笑”,這種身體實踐解構了父權制對女性“柔弱”的規訓,重構了勞動身體的韌性美學。
隨著時代的進步,面對機械化農業的入侵,母親堅持手工種植,拒絕農藥與化肥。這種“非暴力勞動”呼應了生態女性主義學者普魯姆德對“支配邏輯”的批判。李娟以反諷筆調寫道:“農藥殺死的不只是害蟲,還有土地最后的呼吸?!边@揭示了工業化農業對生態與女性生存的雙重剝奪。母親的勞動倫理,實質上是對現代性工具理性的柔性抵抗,為生態危機提供了另一種實踐范式。
(二)女性經驗與生態環境
在《遙遠的向日葵地》中,李娟對于外婆與母親的描寫,集中體現了女性經驗的生態智慧。外婆通過觀察云層預判天氣“云往東,一場空;云往西,披蓑衣”,利用葵花稈搭建臨時住所,展現出對自然規律的深刻把握。這種知識體系并非抽象的生態理論,而是根植于邊疆生存實踐的“在地性智慧”。例如,母親發現野兔啃食葵苗后,并未設置陷阱,而是“在田埂撒上草木灰,兔子便不再靠近”。這種非暴力的應對策略,體現了生態女性主義倡導的“共生倫理”。
李娟筆下的女性角色將動植物視為平等生命。母親將夭折的葵苗稱為“沒活下來的孩子”,外婆叮囑“每一株苗都是命,得敬著”。這種對生命的敬畏,與范達娜·席瓦的“生命網絡”理論形成互文——自然并非資源倉庫,而是交織的生命共同體。文本中,狗“丑丑”與“賽虎”不僅是看護者,更是家庭的情感紐帶,其死亡引發母親“像失去親人一樣的痛哭”,消解了人類與動物的等級界限。
(三)非人類主體的共生敘事
李娟賦予非人類生命以情感與意志。狗“丑丑”被描繪為“固執的守衛者”,兔子“每次逃脫陷阱后都要回頭瞪一眼”;甚至向日葵也被擬人化為“倔強的朝圣者,頭顱始終朝向太陽”。這些書寫挑戰了人類中心主義的敘事霸權,呼應了新物質主義主張的“非人類能動性”。在生態女性主義框架下,這種賦權不僅是對自然的倫理關懷,更是對父權制“支配邏輯”的顛覆。
阿勒泰荒野的風聲、暴雨與蟲鳴構成獨特的“自然聲景”。例如,李娟描寫深夜的荒野,“風聲像一群孩子在屋頂奔跑,蟲鳴織成密網,將人裹進自然的呼吸里”。在《遙遠的向日葵地》中,自然不再是沉默的背景板,而是推動敘事的能動主體。四季輪回與葵花生長周期,進一步解構了線性時間觀,呼應了女性生命經驗的循環性。
三、邊疆書寫的生態女性主義獨特性
李娟的邊疆書寫緊密融合了邊疆的地方特色,包括地理環境、氣候條件、物產資源等。這些地方特色不僅為故事提供了獨特的背景,還影響著人物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比如在描寫東北邊疆的作品中,漫長的冬季、廣袤的森林等地理因素,塑造了當地人民堅韌、質樸的性格,也影響著女性在家庭和社會中的角色。生態女性主義在書寫過程中,會著重凸顯這些地方特色對女性與自然關系的塑造作用,充分展現邊疆地區獨特的生態文化以及女性的生存狀態,讓生態女性主義的理念深深扎根于具體的地方情境之中,更具地域特色與現實意義。
(一)邊緣地域的雙重批判
在作品中,李娟總是以幽默與詩意消解生存的艱辛。例如,母親“頭頂塑料袋在暴雨中狂奔”的場景,既呈現邊疆女性的生存困境,又以荒誕感沖淡苦難的沉重感。這種邊緣性打破了生態文學常見的悲情敘事,彰顯了女性與自然在創傷中的再生力量。
這種邊緣性書寫有著深刻的意義。一方面,它不僅展現了邊疆女性的堅忍與樂觀,更彰顯出女性與自然在困境中相互依存、共同再生的力量。在邊疆,自然環境雖嚴酷,但女性并未被打倒,她們與自然抗爭的過程,也是與自然建立更深層次聯系的過程。另一方面,通過這種獨特的敘事方式,李娟批判了傳統生態文學中單一的悲情敘事模式,也對忽視邊疆女性力量與智慧的觀念進行了反思,使生態女性主義的理念在邊疆這片特殊的土地上煥發出新的生命力,扎根于具體的地方情境中,賦予其深厚的地域特色和現實意義。
(二)自然環境下人與動物的共生
李娟筆下的邊疆世界是圍繞阿勒泰地區展開的。生態女性主義視角下人與動物并非簡單的主客關系,而是構建起一種獨特的共生哲學,這也是生態女性主義獨特性的重要體現。
在《遙遠的向日葵地》中,家禽家畜不再是被人類役使的對象,而是與人類共同生活的伙伴。比如那條叫賽虎的小狗,它并非單純的看家護院工具,而是家庭的重要成員。當李娟一家在向日葵地里辛苦勞作時,賽虎總是寸步不離地陪伴左右。它在田埂間歡快奔跑,時不時蹭蹭主人的褲腳,給予無聲的陪伴;一旦察覺到周圍有異常動靜,它便立刻豎起耳朵,警覺地觀察四周,用狂吠向家人發出危險預警。母雞們也在家庭生活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它們在院子里悠閑跛步,自在覓食,偶爾心血來潮闖入廚房,將地上散落的谷物啄食干凈,這些意外的插曲非但沒有引發家人的厭煩,反而為平淡的邊疆生活增添了不少鮮活的樂趣。
這種共生關系徹底打破了人類中心主義的固有思維。書中的女性與動物相處時,顯示出細膩的情感與平等的態度。母親對待賽虎,就像對待自己的孩子。當賽虎意外受傷,母親心急如焚,放下手中所有農活兒,翻出家中珍貴的藥品,小心翼翼地為它清理傷口、敷藥包扎,日夜悉心照料直至賽虎痊愈。面對下蛋的母雞,母親會露出欣慰的笑容,像獎勵功臣般給予它們更多食物與關愛。這種情感交流與互動,充分體現出女性與自然萬物之間天然的親近感。動物的存在不僅為生活增添了生機與溫暖,更與人類共同抵御孤寂與艱辛。李娟通過對這些生動場景的描繪,將共生哲學融入邊疆書寫,進一步豐富了生態女性主義內涵,生動展現出邊疆地區獨特的生態文化與生命意識,讓生態女性主義理念在邊疆書寫中更具深度與廣度。
四、結語
李娟的《遙遠的向日葵地》通過敘述女性勞動和生態智慧,構建了邊疆語境下的生態女性主義,《遙遠的向日葵地》書寫了作者李娟深切的自我感受和內心真實的情感狀態,以一名農民的視角,從內心深處展現了女性與自然之間的緊密聯系。從生態女性主義的視角來看,我們從《遙遠的向日葵地》提煉出的女性與自然和諧相處的主題,其中包含尊重人類與非人類之間的差異、推動自然與文化的協調發展以及促使女性重拾主體地位等重要內容。
基金項目:重慶對外經貿學院人文社科項目“生態女性主義視域下的李娟散文研究”,項目編號:KYSK2024065。
[作者簡介]陳彬玥,女,漢族,重慶人,重慶對外經貿學院助教,碩士,研究方向為漢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