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杜甫贈內詩之比較

【導讀】贈內詩是以妻子為描寫對象的詩作，不少詩人都創作過此類作品。受社會環境、個人經歷等因素的影響，杜甫和李白的贈內詩呈現出不同的情感基調。李白的贈內詩情感靈動，以“內”“妾”稱呼妻子，杜甫的贈內詩情感單一穩定，以“老”“拙”稱呼妻子。

李白和杜甫并稱“李杜”，李白被稱為“詩仙”，是浪漫主義詩人，杜甫被稱為“詩圣”，是現實主義詩人。他們都創作了一定數量的贈內詩，且這些贈內詩各有特點。本文在搜集李白、杜甫贈內詩的基礎上，分析李白、杜甫贈內詩在情感基調上的差異，以及杜甫的贈內詩數量比李白少的原因。

一 “李杜”贈內詩數量分析

關于贈內詩有兩種說法：一種是贈給妻子的詩作，另一種是抒發夫妻之間感情的詩歌。前者如李白的《贈內》《在潯陽非所寄內》，白居易的《贈內》《寄內》；后者如杜甫的《月夜》《一百五日夜對月》。贈內詩與傳統愛情詩不同，贈內詩一般是以妻子為創作對象，而傳統愛情詩的創作對象不一定是現實生活中的人，也可能是詩人虛構想象的人。

李白的贈內詩總計二十二首，主要篇目包括《寄遠》系列十一首、《別內赴征》等。杜甫贈內詩有七首，他所創作的關于妻子楊氏的詩歌有三十六首。《月夜》與《一百五日夜對月》可被視為杜甫專門吟詠其妻子的兩首詩，表達了詩人對妻子的深情厚誼。除此之外，也有學者認為《促織》《羌村三首（其一）》《自閬州領妻子卻赴蜀山行三首（其二）》《江月》《客夜》這五首也應當算入杜甫的贈內詩。

然而，并非所有提及妻子的詩都可算作贈內詩。有些詩雖涉及妻子，但整首詩不以抒發對妻子的感情為主旨，因此不能算贈內詩。如《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中有“老妻寄異縣，十口隔風雪”一句，該詩雖然提到了妻子，但該詩的主旨不是表達對妻子的感情，而是敘事為主：第一段敘述詩人憂國憂民的志向，詠的是“懷抱”；第二段敘述詩人自京至奉先縣途中的所見所聞一一朝廷荒淫驕奢，人民饑寒交迫，詠的是當前的感懷；第三段敘述到家后適逢幼子饑卒的慘狀，推己及人，詠的是對國家前途、人民命運的憂懷。再如《述懷一首》，詩中有“去年潼關破，妻子隔絕久”的句子提及妻子，但整首詩主要表達的是詩人初授拾遺后，雖思念家人卻因職責所在無法告假探親的矛盾心情。詩的開篇提及妻子后，便轉而敘述自己穿著麻鞋見天子、給家中寄信以及渴望戰亂結束與家人團聚等內容。

二、李白、杜甫贈內詩情感基調的差異

（一）李白的贈內詩靈動灑脫

在與許氏成婚后，李白開啟了游歷生活。在游歷途中，他為許氏所作、流傳至今的詩篇有《寄遠十一首》和《贈內》，表達了二人感情深厚。

三鳥別王母，銜書來見過。腸斷若剪弦，其如愁思何。遙知玉窗里，纖手弄云和。奏曲有深意，青松交女蘿。寫水山井中，同泉豈殊波。秦心與楚恨，皎皎為誰多。（李白《寄遠

（其一）》）

此詩前四句寫詩人身在異鄉，飛鳥傳信，更增愁思；中間四句寫遙想妻子居家思遠，奏曲寄懷；末四句寫二人雖相距甚遠，但都思念著對方。

本作一行書，殷勤道相憶。一行復一行，滿紙情何極。瑤臺有黃鶴，為報青樓人。朱顏凋落盡，白發一何新。自知未應還，離居經三春。桃李今若為，當窗發光彩。莫使香風飄，留與紅芳待。（李白《寄遠（其三）》）

此詩前半首寫詩人在異鄉思念妻子，難以用一張紙表達；后半首詩人感慨青春易逝，和妻子分開三年，以不可知的歸期相互慰藉。整首詩表達了對妻子的思念之情及對時間飛逝的感嘆，希望妻子保重，等待自己歸來重逢的心愿。

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雖為李白婦，何異太常妻。（李白《贈內》）

此詩雖只有短短二十個字，但表達了詩人因冷落妻子而羞愧不安。前兩句寫一年三百六十天，詩人每天都喝得酩酊大醉，后兩句引用“太常妻”的典故。典出《后漢書·周澤傳》：“清潔循行，盡敬宗廟，常臥疾齋宮時人為之語曰：‘生世不諧，作太常妻，一歲三百六十日，三百五十九日齋。’”原指東漢太常卿周澤因虔誠齋戒而常年冷落妻子，后世以“太常妻”喻指受丈夫冷落的妻子，此語實為夫妻間親密玩笑。李白以調侃的口吻自比周澤，可以看出他和妻子的感情非常好。

李白的贈內詩中，有一部分是寫給其第二位夫人宗氏的，這些作品可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以抒發思念與愧疚為主，如《自代內贈》：“寶刀截流水，無有斷絕時”以斬不斷的流水象征妻子綿延不絕的情意。此詩以妻子的角度表達了對詩人的思念之情。

第二個階段主要是抒發對妻子的感激之情。詩人曾加入永王幕府，永王兵敗后，詩人獲罪入獄并流放夜郎，詩人在獄中及流放途中寫下了寄內詩。如在《在潯陽非所寄內》一詩中，李白記述了妻子宗氏為營救自己而四處奔走的艱辛。我們從此詩中可以看出李白與妻子患難與共、不離不棄，情比金堅。

第三個階段的贈內詩主要抒發了李白與妻子的精神共鳴。如《送內尋廬山女道士李騰空二首》中，宗氏夫人想要跟隨李騰空學道，詩人支持妻子，并表明可以與妻子一起探討道法。這種超越傳統夫妻關系的相處模式，展現了二人像朋友般自然融洽的情感交流。

（二）杜甫的贈內詩情感沉穩

杜甫寫給妻子的詩始終表達了對妻子楊氏的深切想念及渴望重逢的心情。楊氏留下的相關信息很少，從元稹的《唐故工部員外郎杜君墓系銘》可知：“（杜甫）夫人弘農楊氏女，父曰司農少卿怡，四十九年而終。”杜甫的詩中涉及妻子楊氏的詩有36首，算得上贈內詩的有七首。其中著名的有《月夜》《客夜》，都與月亮有關。

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杜甫《月夜》）

這首詩是作者被困長安、望月思鄉時寫下的。首聯寫在鄜州的夜晚，妻子望著明月，掛念著遠在長安的丈夫；頷聯寫兒女在身旁，卻無法理解母親深沉的情感，只是嬉鬧，增添了她的孤獨感；頸聯寫在皎潔的月光下，妻子望月，心中充滿了無盡的悲傷與孤獨；尾聯寄托詩人殷切希望，期待未來可以團聚，一起賞月。

客睡何曾著，秋天不肯明。卷簾殘月影，高枕遠江聲。計拙無衣食，途窮仗友生。老妻書數紙，應悉未歸情。（杜甫《客夜》）

詩人在他鄉難以入睡，秋天的夜晚十分漫長，天總是不肯亮，映入門簾的是殘月的光影，躺在枕頭上聽到的是遠處江水流動的聲音。詩人處境艱難只得依仗朋友生活。妻子寫了數封書信催詩人回去，但詩人有不得已的苦衷，無法回去。此詩既傾訴了對妻子的掛念，又道盡了生活的艱苦。杜甫的贈內詩，主旨在于抒發對妻子的深切牽掛，以及渴望與妻子再度相聚的愿望。盡管題材相對集中，但其情感核心卻異常堅定。在情感表達上，杜甫展現出了無比的深情與專一。梁啟超先生說：“我以為工部最少可以當得起情圣的徽號。”

三、杜甫贈內詩數量少的原因

李白有二十二首贈內詩，而杜甫只有七首。二人贈內詩數量的差異與他們的個人經歷、性格以及婚姻狀況有關。

首先是社會環境及個人經歷的差異。李白出身富裕家庭，一生游歷，導致與妻子聚少離多，從而觸發思念，故李白贈內詩的數量較多。反觀杜甫，他在長安過了近十年的艱苦生活。安史之亂爆發后，長安陷落，杜甫被困長安達半年之久。他逃到鳳翔避難，收復長安后，他被外放到華州擔任司功參軍。杜甫暮年窮困潦倒，疾病纏身，十分凄涼。杜甫親身經歷了唐朝由盛轉衰的歷史劇變，特別是安史之亂帶來的社會動蕩，使其詩作更多聚焦于反映時代苦難。杜甫的詩歌具有深刻的現實主義風格，真實反映了動蕩年代人民的疾苦。他通過詩歌提醒當政者關注民生，體察社會的苦難和不公。杜甫的特殊經歷導致他更加關心底層百姓，即便在為數不多的贈內詩中，也往往融入了對現實社會的批判，故杜甫的贈內詩數量較少。

其次是二人性格的差異。李白的性格比較灑脫，情緒外露，他有11首贈內詩的題目出現了“內人”，詩的題目也直接用“贈內”“寄內”，直截了當地表達情感，故李白的贈內詩數量較多。杜甫性格內斂，溫婉含蓄，他的贈內詩雖沒有一首是以“贈內”“寄內”為題的，但委婉地表達了對妻子的尊重、想念并渴望與之重逢的心愿。杜甫的性格讓他將對妻子的思念藏在心里，故他的贈內詩數量較少。

除此之外，還有二人婚姻狀況的差異。杜甫一生只有一位妻子，婚后感情融洽，琴瑟和諧，三十年來相濡以沫，不離不棄。李白正式的妻子有兩位，他的感情經歷也很坎坷。李白與許氏成婚后，兩人長期分居，真正在一起相處的時間大概只有六年。在李白寫給許氏的詩中，許氏一直是溫柔賢惠的形象。后來，李白又與宗氏結婚。安史之亂后，流放夜郎的重重磨難使他們的感情經受了考驗。李白坎坷的婚姻狀況，激發他創作了大量的贈內詩。

四、結語

李白的贈內詩直截了當表明情感，杜甫的贈內詩則比較含蓄。雖然杜甫的性格內斂，但他的詩中飽含對妻子的思念及重逢的心愿。贈內詩是一種特殊的愛情詩，擴充了愛情詩的內涵，對后世詩人產生了影響。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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