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缺感視角下的特種兵式旅游消費心理形成機制研究

[關鍵詞]特種兵式旅游；稀缺感；壓力；旅游節奏；流動性

[中圖分類號]F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5006（2025）07-0039-16

DOI：10.19765/j.cnki.1002-5006.2025.07.009

0 引言

旅游活動的節奏問題是旅游研究中的一個重要議題，已得到了越來越多學者的關注[-2]。然而，在學界對“慢旅游/慢旅行\"的概念框架及其影響進行深入辨析的同時[3，近來社會上卻涌現出一系列與之截然相反的“快旅游\"現象，如2024年末河南大學生夜騎開封事件中的“夜騎特種兵”，2025年中國實施240小時過境免簽政策后外國游客“特種兵式游中國”等。并且，上述現象還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旅游景區產品和服務供給端的變革，如2025年3月，西安開通“特種兵\"夜爬華山旅游專列特色線路。在社交媒體上，這些快旅游現象常常也被納入一個自2023年開始流行的更具一般性的概念之下，即\"特種兵式旅游\"[4]。特種兵式旅游是指自助旅游者在較短的時間段內，安排緊湊的旅游計劃，加快旅游速度，盡量利用旅途時間休息，以不同尋常的高強度、快節奏開展旅游活動的新型旅游方式。該旅游方式最終會使得游客收獲豐富但不深入的體驗，且往往同時伴隨著強烈的身體疲勞[5。因此，社會上充滿了對特種兵式旅游的爭議。實際上，不管是在旅游學界還是業界，“慢旅游\"都比“快旅游\"得到了更多的認同和關注，少數對后者的討論也多以批判的視角展開。但特種兵式旅游這一典型的“快旅游\"形式在年輕人群體中已然成為一種潮流卻也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新流動性范式認為，對流動性的理解不僅要關注物理運動本身，還應關注其相關的表征與實踐[。然而目前，已有關于旅游節奏的研究往往聚焦不同旅游節奏的表現形式及對旅游體驗的影響上8，對游客選擇不同旅游節奏的心理動因機制缺少進一步挖掘。因此，本研究將嘗試從心理學層面探究以特種兵旅游為代表的“快旅游”消費心理形成機制。研究設計分為以下4個步驟。首先，通過文獻綜述，結合稀缺性視角及其相關理論提出特種兵式旅游消費心理形成機制的分析框架。其次，在研究一中通過質性研究方法，基于訪談數據和分析框架提出完整的理論模型，明確研究變量及其假設關系。之后，在研究二中通過定量研究方法，使用問卷調查數據對模型中的假設進行檢驗。最后，綜合混合研究的結果，分別在理論和實踐層面對特種兵式旅游現象展開討論。

1 文獻綜述

1.1“慢旅游”與“快旅游”

在過去，旅游節奏的快與慢常常被局限于物理運動的討論之中。但在新流動性范式視角下，運動與流動性之間的關系，就如位置與地方之間的關系一樣，前者都是單純的物質性時空要素，而后者則都是被賦予了意義的具身實踐的產物。新流動性范式不再局限于傳統物理空間中的流動過程，它讓研究者可以放眼關注固定地點之外的場所與人們生活方式之間的聯系，以及在這樣開放的、無限擴展的物理空間中流動所產生的主觀意義。因此，旅游活動中的快慢節奏實際上是運動、表征和實踐交織的產物[。其中，游客在旅行過程中的空間運動是其流動的物質基礎，流動的表征則是附加在其運動模式之上的意義，而意義的生產又離不開游客的具身實踐[10]。但值得注意的是，這一過程并不能被孤立理解，游客或快或慢的旅游節奏的表征和實踐勢必依賴特定的社會文化背景及其伴生的意識形態。

具體來說，旅游常常被認為是一種現代性的產物，而時間秩序的重構則是現代性的一個重要特征[。如Giddens認為，現代性的動力機制始于以標準化時間的普及帶來的全球范圍內的時空分離[12]。共享的社會時間的出現也為社會加速提供了前提，后者被很多學者認為是現代性的核心特征。如Rosa認為，資本對生產效率的追求催發了技術加速，技術加速則通過時空壓縮推動著社會加速，社會加速反映在個體身上就體現為生活節奏的加速[13]。而社會加速的直接后果之一就是人的經驗的碎片化和意義的消解[14]。因此，一般認為，對社會加速或者快的批判和逃離是抵抗現代性困境的一種重要方式。在此背景下，西方社會在上世紀末率先產生了包括“慢城”“慢食”“慢旅游\"在內的眾多“慢運動”[3]，并迅速蔓延至世界其他地區。其中，“慢旅游”的核心在于旅游節奏，反映了人們對時間動態的感知，包括其節奏、變化、速度和韻律。在\"慢旅游”的支持者看來，慢節奏意味著人們在嘗試糾正日常習慣，通過一種減速的策略改變人們管理時間的方式，從而使人們在旅游過程中能夠真正地與地方聯結[15]。

在\"慢旅游\"興起的同時，另外兩個概念一一大眾旅游和“快旅游”一則因被推至與之對立的位置而產生了聯結[。較多研究認為，“慢旅游\"興起原因是對大眾旅游的不滿和反抗。在精英派的眼中，大眾旅游總是充滿了負面意涵，它常常是以一種“快旅游”的方式實現的，造成大眾旅游者無法獲得深刻的旅游體驗[。在這一語境下，“快旅游\"突出了大眾旅游的實現形式；大眾旅游則強調了“快旅游\"的必然結果——商品化、膚淺化等[3，18]，對大眾旅游的批判便如此為“快旅游\"所繼承。然而，這種聯結可能是不公正的，如Oh等認為，“‘慢旅游'無論是作為旅行的唯一目標/行動，還是作為旅行的部分目標/行動，可能已經作為大眾旅游的典型組成部分而存在\"。換言之，隨著現代旅游業的發展，人們再難以僅根據旅游節奏去理解一種旅游形式，基于旅游節奏對一種旅游形式作出評判已經成為了過去式。

旅游節奏極快的特種兵式旅游于2023年成為旅游熱詞，并開始進入研究者的視野，但直到2024年才逐漸有少數旅游領域的期刊對此現象進行探討，且目前對其成因和特征的相關研究還較為不足。從宏觀社會視角來看，一些學者認為，特種兵式旅游是加速社會的產物，同時這一現象也受到高度發達的數字新媒體的驅動，加之新冠疫情后導致的報復性消費和全球性經濟衰退綜合促發了特種兵式旅游的產生[，19]。從微觀個體視角來看，目前研究往往從擺脫單調與緩解壓力、收獲經驗與掌握知識、游戲玩樂與挑戰自我、社交需求與青春儀式等動機來解釋年輕人為什么會進行特種兵式旅游[4-5，20]。如有學者認為，特種兵式旅游具有對世界的向往和好奇、有挑戰性、有性價比等屬性，能夠使游客獲得享樂、成就感、自我定向等價值。然而，這些討論難以說明特種兵式旅游與通常旅游方式的差異，并且對這些動機和價值追求如何導向特種兵式旅游實踐的具體機制也缺少深入探討。

事實上，一些學者已經注意到，特種兵式旅游與個體旅游資源的匱乏和旅游需求的過度密切相關。如于佳和王思雅認為，特種兵式旅游是一種在資源約束情境下催生出的、追求效率的占有型旅游消費行為[20；葉錦華和王藝騰指出，特種兵式旅游者普遍存在需求滿載的問題，這導致他們在旅游過程中需要以“量\"換“質\"5。由此可以發現，特種兵式旅游行為中隱含著這樣一組矛盾，即個體所擁有的旅行資源與其旅行需求之間存在不平衡。基于此，本文引入稀缺感視角以理解特種兵旅游的心理形成機制。

1.2稀缺感與壓力

稀缺是指個體所擁有的資源少于自己所需要資源的狀態[21，而稀缺感則是對這種狀態的主觀感知[22]。根據關注焦點不同，學者們將稀缺分為長期稀缺和情境稀缺、產品稀缺和資源稀缺、有形資源稀缺和無形資源稀缺等不同類型[23]。在消費研究領域，稀缺既是消極的，又是積極的。一方面，稀缺會使消費者的購買能力和選擇范圍受到限制，從而影響消費者的消費意愿[24；另一方面，稀缺也能夠引起消費者的競爭心理和反抗心理[25]，從而刺激消費者的購買行為[26。因此，一些行業（如快時尚、直播）的營銷人員往往會有意制造產品稀缺以提升銷售效果[27-28]，常見的方式有限時稀缺和限量稀缺[26]。在旅游研究領域，學者們則更多關注游客面臨的資源稀缺問題（如缺少金錢、時間等），但往往簡單地將其視為一種出游阻礙[29]，僅聚焦游客對其的被動接受，而忽視了游客的其他能動應對行為。

需要強調的是，資源稀缺感具有主觀性，因此，個體在資源充足的情況下仍有可能產生稀缺感[30]無論資源實際上是否充足，當個體感到其需求超出自己所擁有的可用資源時，就會感到壓力[31，進而會產生風險感知[32]、消極情緒[33]等包含認知和情緒兩種層次的壓力評估結果[34]。一些研究發現，資源稀缺帶來的壓力可能會引發一系列更高程度的負面情緒，如沮喪、焦慮等[35-36]。然而，人具有主觀能動性。當人們面臨壓力時，會試圖通過一定的適應性行為來改變自己的處境，從而幫助他們應對這些不良情緒[37]。

因此，資源稀缺導致的壓力不一定會抑制人們的行為，反而可能會促進某種行動意向。如Islam等分別使用來自美國、中國、印度和巴基斯坦的問卷數據進行分析，發現稀缺可能會正向影響人們的沖動性購買意愿[2；Roux等發現，資源稀缺會激活人們的競爭思維，進而使得人們采取更多利己行為[38]。此外，個體特征也會影響個體應對壓力的策略，如Gong等通過實驗法檢驗后發現，資源稀缺對消費者產品選擇的影響，會受到消費者個體心理阻抗傾向的調節[39]。總之，不同個體對壓力源的評估差異會使得個體產生不同的認知與情緒反應，進而導致其采取不同的應對策略，形成對應的適應行為。

基于上述討論，本文提出了一個初步的分析框架解釋個體從稀缺感的產生到選擇特種兵式旅游的心理機制過程（圖1）。研究一將基于這一分析框架，根據質性研究結果識別黑箱中的關鍵變量，提出更具針對性的理論模型，為研究二提出具體的研究假設提供支持。

2 研究一

2.1研究方法與數據分析

研究一采用質性研究方法，數據收集以深度訪談為主。研究者于2023年10月至2024年2月期間先后進行了兩輪訪談，共計45名受訪者。在第一輪訪談中，研究者采用方便抽樣與滾雪球抽樣方法訪談了16位受訪者（A1＼～A16），均為擁有不同專業和學歷背景的在校學生或研究者。基于第一輪訪談結果對訪談提綱進行調整后，為確保受訪對象的樣本代表性，研究者進一步招募了29名受訪者（B1＼～B29），開展了第二輪訪談。相較于第一輪的16位受訪者，第二輪受訪者的職業分布、年齡層次等更加多樣。45名受訪者的人口統計學特征詳見表1。

參考Perelygina等的做法[40]，在與受訪者確認其是否具有特種兵式旅游經歷的同時，還確認了其對特種兵式旅游概念的理解，判斷受訪者確有特種兵式旅游經歷且認同其特種兵式旅游者身份后才會進行正式訪談。訪談采用半結構化訪談方法，訪談大綱從稀缺性視角出發，圍繞“壓力源-評估-應對策略-適應行為\"這一分析框架組織，了解特種兵式旅游者的資源稀缺感、評估機制、應對策略、特種兵式旅游行為特征等多方面內容。經受訪者許可后，所有訪談錄音均被轉錄為文字，訪談內容總計超過13萬字。

在數據分析上，本研究采用NVivo14.0輔助進行編碼。根據Ryan和Bernard的意見，本研究采用理論驅動和數據驅動相結合的分析策略[41]。一方面，基于文獻綜述提出的“壓力源-評估-應對策略-適應行為\"分析框架為數據分析提供了出發點和敘事線索；另一方面，研究者對訪談材料進行了自下而上的開放式編碼和主題發掘，為這一分析框架提供具體的概念范疇。下文的研究結果將以這一分析框架作為故事線，對特種兵式旅游的心理形成機制進行詳細討論，并提出一個完整的理論模型。

2.2研究結果

2.2.1 壓力源：時間/金錢稀缺感

基于上文所述的理論框架，本研究將壓力源的確認作為分析的起點。在調查中，當受訪者被問及選擇特種兵式旅游的主要原因時，答案往往是來自稀缺感的驅動，如“因為感覺時間非常有限。”（B17）“主要是沒錢啊，但是又想出去玩。”（B18）因此，稀缺感可以被認為是游客選擇特種兵式旅游的認知起點。通過對訪談數據進行分析后發現，時間稀缺感與金錢稀缺感是特種兵式旅游者最直觀的壓力源。

首先，在時間稀缺感與金錢稀缺感中，前者是被更多提到的誘發特種兵式旅游的原因。從表面看，工作/學習時間對休閑時間的擠占是大部分被訪者對時間稀缺感最直接的歸因：“（參加）工作之后時間比較緊張，假期的時間也不是很多。”（B6）“因為工作平時比較忙，沒有太多（旅游）的時間。”（B28）但個體的生活節奏并不能被孤立看待，它實際是被緊密地嵌入更為宏觀的社會時間秩序當中[42]。社會加速是當代社會時間秩序的核心特征，而Rosa認為，資本發展所要求的競爭邏輯是促成社會加速的關鍵原因[13]。因此，不應忽視個體時間稀缺感因社會競爭而得到持續強化的影響。

這種競爭邏輯在工作情境中體現為內卷，而典型的內卷策略就是通過進一步增加工作時間以保證自身在同儕競爭中不處于劣勢：“假期后面我還要趕回去下（考古）工地。（可不可以不去，或者推遲去？）我們專業基本都下了（工地），你肯定不能太懶啊。”（A14）因此，一方面，工作時間對休閑時間的進一步擠占，直接使得本就缺少休閑時間的個體雪上加霜。另一方面，社會加速在侵占個體休閑時間的同時，還完成了競爭邏輯在休閑時間中的移植，它在休閑情境中體現為\"虧”：“就是別人都去了這么多地方，我沒有去，會感覺很‘虧’雖然時間很緊，但我會盡量把這些點逛個遍。”（A9）一旦將“虧”歸因于單位時間內休閑體驗上“量”的不足，那么彌補方式自然會被導向推動個體在休閑時間內的行為加速，這將進一步加劇個體的時間稀缺感。

其次，關于金錢稀缺，由于特種兵式旅游者大都是在校學生或剛踏人社會的年輕人，本身就屬于經濟上相對弱勢的群體，因此，他們自然也更容易感到金錢稀缺。加上當下世界經濟發展的普遍放緩，也使個體的金錢稀缺感比以往更加凸顯：“（新冠）疫情后，現在個人的經濟都比較緊張，壓力都比較大。\"（B11）值得注意的是，稀缺感是個體需求與資源不平衡的產物，因此，稀缺感的產生不僅僅來自客觀的資源稀缺，也可能受到需求放大的影響。后疫情時代流動性的重新釋放使個人積壓已久的旅游需求在短時間內快速堆疊，從而推動了一大批“報復性旅游”現象，這也使得游客所具有的時間和金錢稀缺感更加強烈：“當時（新冠）疫情可能剛剛結束，然后就是特別想出去轉一轉，放松一下，有一點報復性旅游。\"（A6）

2.2.2 預期評估：機會稀缺感與負面前瞻性情緒

時間稀缺感、金錢稀缺感作為直接的壓力源，并不必然導向特種兵式旅游。針對游客“為何不舍棄部分行程，轉而選擇深度體驗熱門或鄰近景點，或是規劃重訪，以完成所有景點的游覽”這一問題，研究者通過對受訪者進行追問，得以進一步明確影響旅游者從稀缺感向特種兵式旅游行為轉變的心理軌跡，具體體現在其對壓力源的預期性評估上，包括認知維度上的機會稀缺感與情感維度上的負面前瞻性情緒。

機會是一個被受訪者多次提及的概念，如“我們去重慶是需要坐飛機的，然后估計三五年都只能去這一次，機會也很珍貴。”（B29）“我覺得短期內沒有機會再來這里了。”（A11）這種對未來消費機會的消極感知也可以理解為一種稀缺感，即機會稀缺感。但機會并非像時間和金錢存在客觀錨定物，其本質是個體基于當下信息產生的預期性評估。在特種兵式旅游的情境下，旅游者所感到的機會稀缺感很大程度來自對自身已有資源（尤其是時間和金錢）進行評估后所形成的消極預期：“如果直接回程不去旅游的話，會覺得假期一會兒就過去了，太短了，以后短期內就沒有機會再來。”（B12）“我覺得主要還是感覺到這個未來短期內不會有這樣（去云南）的機會，所以就是能多玩一點、多看一點就最好了。\"（A14）據此，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設：

H1：時間稀缺感正向影響機會稀缺感H2：金錢稀缺感正向影響機會稀缺感

當下旅游機會的稍縱即逝和未來旅游機會的消極預期，共同為行程尚未開始的旅游者描繪出了一種令人不安的前景，并促發了相應的負面情緒反應。由于這類情緒是基于對未來的預期性評估而產生的，因此，學者們也常稱其為前瞻性情緒[33]。在特種兵式旅游者身上，這種負面的前瞻性情緒主要表現為錯失焦慮和預期后悔。

錯失焦慮是指個體認為其可能會錯過某些東西而不是獲得某些東西時產生的焦慮狀態[43-44]：“如果我最后沒有完成我攻略所計劃的景點的話，我會特別地焦慮和后悔。我在做攻略和計劃的時候，已經耗費了我的時間和精力，沒有完成我原本的計劃，我就會特別地焦慮。\"（B26）預期后悔則是指在個體做出決策之前對未來潛在負面后果的考慮[45]：“就只能旅行個幾天，然后路費和酒店住宿費這些都比較昂貴，沒有那么多的經費預算我累一點可以，但是不能浪費我所花的時間、金錢…沒有把大致的景點都旅行完的話，我覺得這個城市算是白來了，我會比較遺憾。\"（A8）這些負面的前瞻性情緒被不同的稀缺感知所激發和強化，因為在稀缺狀態下，每一種旅行資源都彌足珍貴，游客希望付出能夠換取足夠的回報，因此，對預期的損失也更加敏感：“都已經出來旅游了，我就打算盡量花最少的錢，去游覽更多的地方，更多的風景如果錯過一些想去的、比較出名的、朋友介紹的景點的話，我會感到有些焦慮，會覺得非常可惜。\"（B12）據此，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設：

H3：時間稀缺感正向影響負面前瞻性情緒 H4：金錢稀缺感正向影響負面前瞻性情緒 H5：機會稀缺感正向影響負面前瞻性情緒

2.2.3應對策略：多樣化追求與游客適應力

上文提到，面臨壓力時，人們可能會試圖通過一定的適應性行動來改變自己的處境，從而幫助他們應對壓力導致的不良情緒。在已有旅游研究中，錯失焦慮和預期后悔常被用于解釋郵輪游客搶占自助餐菜品、游客購買紀念品等游客行為[46-47]。類似地，特種兵旅游者也采取了積極行動以應對由稀缺感引起的錯失焦慮和預期后悔，以保住寶貴的旅行機會。與郵輪游客搶占自助餐菜品類似，游客在進行特種兵式旅游時對景點同樣表現出了“狼吞虎咽\"而不是“細嚼慢咽”的快節奏傾向。在回答追問“這種焦慮/擔心未來可能會有的后悔，對您當時的心理/行為有什么影響嗎？”時，受訪者提出，“會覺得我明明一天可以打卡完，為什么不犧牲一點吃中午飯的時間，為什么要在那個地方瀏覽那么久？”（A1）這表明稀缺感會更加促使游客將自己珍貴的資源最大化地利用[23]。金錢、時間極其有限的游客因害怕錯過或覺得自己未來很可能會因錯過景點而后悔，所以為了防止消極預期的發生，反而采取更加激進的方式旅行，他們急于“掠過\"（graze）下一個景點[48]，以實現對當地景點盡可能多樣化覆蓋的目標。

具體來說，取得多樣、不同、新奇的體驗是特種兵式旅游者的主要追求，“就是你去一個陌生的地方，要的就是一場不同的體驗、新奇的體驗。”（B1）“好不容易經過幾個小時的舟車勞頓來到一個全新的陌生的地方，不多玩幾個景點就回家的話，那不是很虧？路費也虧，時間也虧。”（B26）然而，當特種兵式旅游者打卡一個景點后，也就意味著他已經完成對該景點“占有”。此時，停留并嘗試去深入了解當前景點帶來的意義遠不如去占有下一個新的景點：“如果趕一趕可以基本參觀完，但是我卻沒有參觀完，那我會覺得比較遺憾，甚至會大于看了的這幾個景點（感到）的喜悅。\"（B1）因此，在特種兵式旅游過程中，游客受錯失焦慮、預期后悔影響，會不斷地匆匆前往下一個景點，而不會在當前景點作過多停留，最終在一次次的到來與離去中塑造了特種兵式旅游的高移動性：“（如果有沒去的地方的話，）我會覺得焦慮，人生只有一次，我可能去這個地方旅游也只有一次…我不可能在那個景點（江西南昌）過多停留，江西那邊還有武功山可以爬，我就去爬了武功山。”（B21）因此，多樣化追求的行動策略可以看作是聯結游客負面前瞻性情緒和“短時間內前往盡可能多的景點”的特種兵式旅游行為的橋梁。據此，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設：

H6：負面前瞻性情緒正向影響多樣化追求

H7：多樣化追求正向影響特種兵式旅游行為

然而，特種兵式旅游和一些能夠說走就走的背包旅游方式非常不同，因為游客要在較短的時間內前往大量景點，所以，旅程安排不僅需要提前周密布置，而且容錯率較低，一旦某個步驟出現差錯，就可能導致整個旅行的失敗：“提前去做好這個攻略，不能到了當天，或者說在玩的過程中再去思考，那樣其實就耽誤了很多的時間。”（A7）“在城市之間趕，約的也都是火車，時間還確實是比較緊。”（A11）這就對游客自身安排和執行旅行計劃的行為能力，即游客適應力提出了要求：“（進行）特種兵式旅游就是要有獨立思考、解決突發情況的能力。”（B21）因此，并非所有游客都能在多樣化追求的驅動下實現特種兵式旅游。只有具備更強適應力的游客，才能通過快速反應和自我調節等方式，在面臨意外和變動時使自己更容易妥當地應對問題、保持自己的旅游節奏，將自身的多樣化追求轉變為特種兵式旅游實踐：“因為一些原因沒看到景點的情況的話，在當時那段時間內肯定會有焦慮的，但是在過了那段時間之后，自己也會進行一些自我調整。”（A7）“我們意識到可能沒有留出足夠的時間給坎特伯雷大教堂了，就果斷決定下一個小教堂不去了。”（A11）

據此，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設：

H8：游客適應力正向調節多樣化追求和特種兵式旅游之間的關系

2.2.4適應行為：特種兵式旅游實踐

特種兵式旅游作為一種新興的青年亞文化現象，具有節奏快、花費少、體驗淺、參觀景點多、易產生身體疲勞等行為特征。從流動的物理運動形式上看，特種兵式旅游與窮游或打卡旅游有較高重疊，所以在過往的新聞報道中，特種兵式旅游常被視作窮游、打卡旅游的代名詞。但在新流動性范式的視角下，特種兵式旅游的表征和實踐邏輯與窮游、打卡旅游實際大相徑庭，其實踐的本質是極快的“過場”，這反過來重構了游客對自身流動的意義生產。

具體來講，特種兵式旅游極快的過場實踐是外部制約與主觀能動性協商的結果，是旅游者在資源稀缺下做出的一種彌補旅游體驗的適應行為。旅游者利用其身體資本，調用其自身的適應性，通過加快旅游節奏，以“量\"換“質\"的方式來獲得飽和式的旅游體驗。這就導致了特種兵式旅游者參觀的景點數量遠多于一般游客，在運動形式上走向“旅游打卡化”。部分受訪者也將特種兵式旅游總結為“在限時的時間內快速地打卡各大景點。”（A26）然而，盡管特種兵式旅游與打卡旅游從形式上都可以視為收集符號的占有型體驗消費[20，但這背后的意義生產邏輯卻截然不同。對打卡旅游來說，游客通過打卡證明“到場”，以到場照片實現對旅游景點的符號性占有[4；但對特種兵式旅游來說，游客通過打卡則更多是為了證明“過場”，即記錄自身極快的旅游流動性。因此，在特種兵式旅游中，流動本身的意義被凸顯出來，它超越了僅僅作為從收集一個符號到另一個符號之間過渡的手段，轉而成為了旅游體驗的核心目的。

而這種極化的流動體驗也使得特種兵式旅游與窮游這類傳統意義上的深度旅游體驗方式區分開來[50。深度旅游體驗在某種意義上是基于靜態場所觀，圍繞著相對封閉的旅游空間發展起來的；而特種兵式旅游的流動體驗，則建立在動態的、擴展的、開放的和關系性的地方觀念之上，依賴不同旅游場景的持續性過場與串聯。值得注意的是，正是因為流動性本身也成為了旅游體驗的一部分，因此，與以往大眾旅游的走馬觀花模式常被賦予的負面表征不同，這種極快的流動實踐被旅游者賦予了更加積極的意義，即通過調用個人能動性，克服稀缺感的束縛，從而重獲對生活的自我掌控感和隨之而來的自由體驗：“特種兵式旅游有這個功能—（能讓）我們全身心地投入。”（A7）“它讓我感覺到一種自由感。\"（B16）在這一意義上，這種極快的流動旅游體驗與看似大相徑庭的深度旅游體驗具有了相似的存在主義特征。

綜上所述，研究揭示了特種兵式旅游消費心理形成的關鍵變量以及特種兵式旅游實踐的主要特征。研究發現，稀缺在促使游客采取特種兵式旅游行為中起到關鍵作用，以壓力源時間稀缺感和金錢稀缺感為起點，游客首先形成認知性預期評估（機會稀缺），進而引發一系列情感性預期評估（負面前瞻性情緒），并促使多樣化追求這一應對策略的凸顯，在游客適應力的調節下最終促使游客選擇特種兵式旅游。研究二將通過定量方式檢驗上述形成機制（圖2）。

3 研究二

3.1研究方法與數據收集

研究二采用定量研究方法，數據收集以問卷調查為主。基于研究一的結果，研究二的問卷設計共包含了時間稀缺、金錢稀缺、機會稀缺、錯失焦慮、預期后悔、多樣性追求、特種兵式旅游、游客適應力8個變量。其中，時間稀缺[51]、金錢稀缺[24]、錯失焦慮[52-53]預期后悔[54-56]多樣化追求[57-58]、游客適應力[59]分別采用不同研究的成熟量表進行測量；機會稀缺[和特種兵式旅游2的測量量表結合訪談結果對前人研究的成熟量表進行了改編（完整問卷可以聯系作者團隊索要）。問卷中所有變量均采用Likert5級量表進行測量，1表示完全不贊同，5表示完全贊同。人口特征部分設計有性別、年齡、受教育程度、職業、收入、婚姻情況、日均旅游花費、客源地①等題項。

本研究在正式調研前首先開展了兩輪預調研：第一輪預調研收集了100份問卷，根據數據分析結果對特種兵式旅游、游客適應力的測量問卷進行了調整，之后進行第二輪預調研;第二輪預調研共收集80份問卷，所有變量的Cronbach'sa系數均大于0.8，且KMO值大于0.7，Bartlett球形檢驗的顯著性為0.000（小于0.001），其余各題項因子聚類情況均與預設維度相符，說明問卷整體具有較好的信度。

本研究正式調研時間為2024年2—4月，以中國游客為調研對象。樣本收集方式以委托調研機構進行線下收集為主，選擇委托專業調研機構“眾言科技”進行隨機抽樣調查，已有多篇基于其調研數據開展的研究成果發表在旅游學領域核心期刊上[61-62]。并且，為盡可能保障受訪者為對特種兵式旅游有一定認識，研究在調查問卷開頭對特種兵式旅游的定義和特征進行了詳細介紹，并優先邀請近期有過特種兵式旅游經歷的受訪者進行作答。正式調研共計回收問卷830份，剔除存在漏答、答案簡單一致等極端情況的問卷55份，析出有效問卷775份，有效回收率為 93.37% ，樣本結構特征如表2所示。

3.2定量數據分析

本研究使用SPSS20.0、AMOS24.0進行數據分析。研究首先對數據是否存在共同方法偏差進行檢查，然后依次進行信效度檢驗、假設檢驗、中介效應檢驗和調節效應檢驗。

3.2.1 共同方法偏差檢驗

根據Podsakoff等的建議，本研究首先使用Harman單因素檢驗法對數據中是否存在共同方法偏差進行檢驗[63]。結果顯示，數據通過未旋轉的探索性因子分析提取出特征根大于1的因子共8個，且最大因子方差解釋率為 31.761% （小于 50% ），數據通過了共同方法偏差檢驗。此外，本研究參照Walheiser等的做法，構建3種擬合模型，通過觀察和比較3種模型的擬合優度，進而確定研究數據中是否存在共同方法偏差[64]。其中，模型1與通常的驗證性因子分析方法相同，將題項按照通過探索性因子分析得到的問卷結構進行分配 （χ²/df=1.461 RMSEA _.=0.024 ， GFI=0.954 ， AGFI=0.944 ，SRMR 0.027，NFI=0.953，TLI=0.982， CFI=0.984 ；模型2是一個單因素模型，所有題項都用于測量同一潛變量，即共同方法因子 （χ²/df=14.114 ，RMSEA _：=0.013 ，GFI=0.571，AGFI=0.509，SRMR _：=0.122 ，NFI=0.511，TL 1=0.495 CFI=0.529 ）；模型3則是在模型1的基礎上，加入共同方法因子 （χ²/df=1.345 ，RMSEA _?=0.021 ，GFI=0.961，AGFI=0.949，SRMR _：=0.025 ，NFI=0.960，TLI=0.987， CFI=0.989 ）。經檢驗發現，模型2擬合度指標均較差，證明研究數據并不存在共同單一因子[65]。而模型3較模型1的擬合優度改善幅度較小，也說明研究數據中不存在共同方法偏差問題[]

3.2.2 信效度檢驗

由于概念模型中的各維度來源于不同的前人研究，因此，在開展驗證性因子分析之前需要先對問卷的結構效度進行檢驗。本研究利用SPSS20.0對包含31個測量題項的問卷進行探索性因子分析：采用最大方差旋轉法，以特征根大于1為標準抽取因子，對各題項在旋轉成分矩陣上的因子載荷系數進行分析。分析結果顯示，KMO值為0.921（大于0.7），Bartlett球形檢驗的顯著性為0.000（小于0.001），表明問卷數據適合做因子分析。其中，8個維度的題項均落到對應的主成分因子當中，且未出現多重負荷現象，檢驗結果與預設的潛變量維度相吻合。探索性因子分析的累計解釋方差貢獻率達到 70.68% （大于 60% ），說明問卷結構合理[7]

由表3可知，研究中各量表的Cronbach'sa系數和組合信度值（compositereliability，CR）均超過了0.7，這表明測量量表具有較高的信度[68]。此外，各變量的平均方差抽取量（averagevarianceextraction，AVE）均大于0.5，說明測量量表具有良好的聚合效度（表3）[9；各變量平均方差抽取量的平方根均大于該變量與其他潛變量的相關系數，說明測量量表具有良好的區別效度[；驗證性因子分析的擬合優度檢驗結果顯示， χ²/df=1.461 ，RMR=0.033，RMSEA °leddash 0.024，NFI=0.953，RFI=0.946， IFI=0.985 ， TLI=0.982 ，CFI=0.984，GFI=0.954，AGFI=0.944，PGFI=0.781，說明模型與數據的擬合程度較好。

3.2.3 模型假設檢驗

本研究利用AMOS24.0，采用極大似然法對模型中各潛變量之間的路徑系數進行標準化參數估計。模型擬合優度顯示為： χ²/df=1.780 ，RMR °leddash 0.093，RMSEA _1=0.032 ，NFI=0.948，RFI=0.942， IFI= 0.977， TLI=0.974 ，CFI=0.977，GFI=0.949，AGFI=0.939，PGFI=0.795，模型的各項擬合優度指標均達到相應標準，在此基礎上得到模型的標準化路徑系數和對應的假設檢驗結果（表4）。由表4可知，與金錢稀缺相比，時間稀缺對機會稀缺和負面前瞻性情緒的影響更大，這表明時間稀缺在促使特種兵式旅游行為形成的因素中，發揮了更重要的影響。

3.2.4 調節效應檢驗

本研究已證實多樣化追求對特種兵式旅游具有正向影響，可以進一步檢驗游客適應力對上述路徑是否具有調節作用。本研究使用Ping提出的多重指標法檢驗潛變量的調節效應[]，構造游客適應力與多樣化追求的交互項，并將交互項加入模型中，得到調節效應檢驗結果（表5）。檢驗結果發現，游客適應力對多樣化追求對特種兵式旅游的影響表4標準化路徑系具有正向調節作用，即適應力較強的游客更有能力將自身對于新景點的追求意向轉化為具體的行動。

4 討論與結論

4.1理論意義與發現

本研究基于稀缺感視角，使用混合方法對特種兵式旅游消費心理形成機制進行了詳細考察。研究在定性分析的基礎上，構建了稀缺感影響游客采取特種兵式旅游行為的理論模型，并以775名中國游客的問卷調查數據驗證了模型假設。研究的主要發現及其理論啟示主要體現在以下3方面。

第一，時間稀缺感和金錢稀缺感是特種兵式旅游行為產生的重要原因，前者扮演了更重要的角色。已有研究多將缺乏旅行資源（如時間、金錢）看作限制性因素，認為其阻礙了游客出游[29]。但本研究的發現對這一觀點進行了補充和擴展，即游客的稀缺感并不一定意味著資源的客觀性稀缺，也可能意味著競爭邏輯所造成的主觀性稀缺。正是因為這種主觀性稀缺感背后隱含的競爭邏輯，使其超越了對旅游出行的限制性影響，而產生了對旅游行為的反向促進，這是在過去研究中常常忽視的一點，

第二，預期機制對游客的旅游行為具有重要影響。在特種兵式旅游中，游客對作為壓力源的稀缺感的評估本質上是一種預期性評估。而這種預期性評估的運作機制可以通過兩方面去理解：一是基于經驗和現實想象未來；二是想象的未來反過來影響現在。通過“想象\"這一特殊的信息加工過程[73]，特種兵式旅游者得以根據自身所擁有的旅游資源去設想未來的旅游消費情境[4，從而產生對未來重游機會的消極認知預期（機會稀缺）和伴隨而來的消極情感預期（負面前瞻性情緒）。目前，旅游研究中關于預期的討論大多只注意到游客對其預期的趨近行為[75]，如積極的預期引發積極行動。而本研究得益于稀缺感視角和壓力相關理論，發現游客的消極預期可以通過負面前瞻性情緒引起積極的行為意向（即多樣性追求）。這啟示未來旅游研究者不僅要關注游客的過去旅游經歷和現在的旅游體驗，還要關注其未來預期對當下心理和行為產生的影響。該結論豐富了關于游客預期機制的討論，為未來游客行為領域的相關研究提供了有益的啟示。

第三，理解特種兵式旅游行為的關鍵在于把握其追求極快“過場”的實踐以及這種實踐所象征的自主與自由意涵。Zakrisson和Zillinger指出，流動性應被視為“一種本身的體驗，而不僅僅是到達目的地的一種方式，并且當流動性是吸引力的一部分時，這一點尤其明顯\"[76-77]。這一觀點在特種兵式旅游中得到了完美詮釋。本研究認為，特種兵式旅游者追求“過場”體驗而非“到場”體驗或深度體驗。一方面，具有同樣快節奏的打卡旅游和特種兵式旅游，它們在看似相同的運動方式下背后的意義表征卻可能截然不同：前者關注“到場”，意義的生產來自對符號的占有，而后者關注\"過場”，意義的生產來自高度流動性體驗。另一方面，特種兵式旅游者以對稀缺性的抵抗為起點，通過將流動性轉化成旅游體驗本身，建構起這一過場性流動中所蘊含的自主與自由表征，這與“慢旅游”中的存在主義式的深度體驗卻也殊途同歸[8]。這表明旅游節奏的相關研究不能局限于運動形式本身，而是要從流動性視角出發，理解旅游者在時間與空間的聯結中如何建構自身的旅游體驗。這一現象明顯難以被傳統旅游快/慢節奏二元對立的觀點所解釋。特種兵式旅游扭轉/消解了過去長期存在的關于快旅游的消極話語，讓人們得以用新的方式重新審視不同旅游節奏所產生的表征在實踐中不斷重構的動態過程。據此，本研究呼呼相關領域研究者進一步深化對旅游節奏的討論，并且密切關注現代社會旅游節奏的“極化\"現象。

總而言之，特種兵式旅游是由稀缺感催生而出的一種特殊的旅游形式，但這種稀缺感的消除卻并非僅依靠旅游者本身就能夠解決的，特種兵式旅游的背后還暗藏著現代加速社會所固有的結構性困境。一方面，特種兵式旅游是這種困境導致的被迫選擇；但另一方面，特種兵式旅游卻又反過來以其高度流動性的自由體驗來抵抗這一困境。此外，值得注意的是，特種兵式旅游從最初在互聯網上的驟然興起，到后來諸如“夜騎開封”的線下集體性狂歡，暗示著這一行動正逐漸成為新時代下青年亞文化群體身份認同的一種重要表征。它與近年來在年輕人群體中興起的一系列新興旅游現象，包括反向旅游、城市微旅行等，共同構成了理解當代時代變遷和青年文化的重要窗口。

4.2管理啟示

基于上述研究結論與討論，本研究也為旅游目的地管理機構和相關從業者提供了一系列的啟示。對景區經營者來說，特種兵式旅游行為模式為景區的管理帶來了較大的挑戰。由于特種兵式旅游的高流動性特點，為了應對大量此類游客的到訪，景區需要確保其瞬時承載量維持在一個相對較高的穩定水平。然而，鑒于每位特種兵式旅游者在景區內的平均游覽時間較短，這會導致景區據此所規劃的理論上的日承載量虛高，從而造成旅游接待資源的未充分利用或潛在浪費。基于同樣的原因，如果在景區開發中迎合特種兵式旅游需求、打造快消場景，這也會造成景觀的破壞和巨大浪費。

但是，這并不意味著特種兵式旅游對旅游目的地的發展只有破壞性的一面。由于特種兵式旅游者常常利用周末進行長途短期旅游，這實際也為目的地應對旅游季節性問題提供了一種可能。特種兵式旅游者為了證明“過場”所熱衷的在社交媒體上的打卡行為也能成為目的地及景區的一種低成本引流方式。因此，目的地及景區經營者仍可嘗試在旅游淡季通過諸如采取“憑今日到站/返程車票免門票、周末外地大學生免門票”等價格營銷手段以及制定類似“青春沒有售價”的口號這類廣告營銷手段來吸引特種兵式旅游者。

此外，對旅游業來說，特種兵式旅游也暗示著新流動性視角下旅游體驗的一種變革可能。傳統的旅游活動常常基于靜態場所觀，圍繞著相對封閉的旅游景區打造旅游體驗；但特種兵式旅游的興起，將流動過程本身推向了旅游體驗的核心，追求“過場”體驗也可成為普通旅游者旅游體驗中的新維度。這也就意味著目的地之間、景點之間需要打破過去各自為政的運營方式，以一種更加開放和動態的方式組織起來，不僅要強化物理空間上的流動性，還要挖掘話語表征上的聯結性，圍繞游客的流動過程打造“過場\"體驗，提供諸如景區到訪成就圖鑒、沿途互動集章活動等激勵方式增加游客“過場”后的獲得感，從而提升目的地整體的競爭力和游客滿意度。

4.3局限和展望

受研究條件、時間精力等因素所限，本研究依然存在著一些不足之處，這些不足為后續的研究指明了方向。首先，本研究從稀缺感視角出發，對特種兵式旅游者的消費心理形成進行了深入探析。然而，這一視角雖然為研究該現象引入了新的分析路徑，但需要指出，它也僅是對這一復雜現象的部分解釋，其解釋模型存在一定程度上的簡化，限制了研究者從更廣泛的維度（諸如身份認同、社會傳播等視角）探究其復雜性的可能。其次，選擇特種兵式旅游的游客群體內部差異較大，既包括在校學生，也包括其他已參加工作的年輕人。未來有必要對不同種類的特種兵式旅游者進行細分刻畫。正式調研的抽樣設計方式使得研究一方面能夠盡量確保受訪者理解的特種兵式旅游與研究者設計的構念（理論概念）保持一致，避免因概念模糊導致誤答；另一方面，也導致了研究出現了一定的群體偏倚，例如，本研究中男性受訪者數量多于女性。這在驗證先前媒體報道的同時①，也對研究的公平性與包容性提出了挑戰。因此，未來研究可采用多維視角對特種兵式旅游進行深入剖析，探索具有不同背景的游客的特種兵式旅游心理和行為差異，以進一步了解中國年輕游客的旅游活動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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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npacking the Psychological Dynamics of Special Forces-style Tourism： AScarcityMindsetPerspective

ZHANG Jingru，LIHouqi，HUAn'an （DepartmentofTourism，FudanUniversity，Shanghai 20o433，China）

Abstract： Pace and rhythm have emerged as a significant topic within tourism studies.Recently，special forces-style tourism hasgained popularityin China.This formoffast tourism is characterizedby hyperscheduled itineraries，accelerated travel pace，and high-intensity experiences.Existing research has largely approached this phenomenon from macro-level socio-cultural perspectives，leaving a significant gap in understanding itspsychological underpinnings.To address this gap，this study adopts a scarcity mindset framework and employs a mixed-methods approach to explorethe psychological dynamics of special forcesstyle tourism.First，a theoretical framework grounded in the scarcity mindsetwas developed through literature review.Then， Study1 used qualitative interviews （n=45） ）to identify key constructs and build a hypothesized model，which was subsequently tested inStudy2using surveydata （n=775 ）

The study yielded three key findings.First， perceived scarcity of time and money emerged as a primary driver of special forces-style tourism.However，this sense of scarcity is not absolute but relative.It is precisely this relative scarcity that enables tourists toengage in strategic negotiation，rather than abandoning travel plans.Moreover，such scarcity does not necessarily reflect objective resource constraints.Instead， it often stems from subjective perceptions shaped by competitive social dynamics，including peer comparison and social expectations regarding productivity and efficiency.

Second，anticipatoryappraisals playacritical role in shaping special forces-style tourist behavior. In the context of special forces-style tourism，tourists'evaluationsof scarcity—as a psychological stressor— are forward-looking in nature.Tourists mentally simulate future consumption scenarios based on their current resources，leading to negative expectations about future travel opportunities.These expectations encompass both anticipatory cognitions （i.e.，perceived opportunity scarcity）and anticipatory emotions （i.e.， fearof missing out and anticipated regret）.Faced with these imagined negative outcomes，tourists are motivated to take negotiation strategies and adaptive actions to prevent those anticipated consequences from occurring.Furthermore，the greater a tourist's adaptiveness，the more likely they are to engage in special forces-style tourism as a proactive response to perceived constraints.

Third，the practiceof special forces-style tourism ischaracterized by“being in transit”，which diffrentiates it from forms such as check-in tourism or budget travel.While both special forces-style tourism and check-in tourism share a fast-paced rhythm，the former derives meaning from the act of“passing through”，whereas the latter centers on“presence”at specific destinations.Unlike budget travelers， who often seek freedom through deep engagement with place，special forces-style tourists find freedom through the experience of mobility itself.In this way，despite its rapid tempo，special forces- style tourismmay facilitate existential experiences akin to those traditionally associated with slow tourism.

In sum，the results provide both theoretical insights and practical implications for understanding fast tourism in the context of contemporary mobilities.They suggest that research on tourism pace and rhythm should move beyond simplistic considerations of speed and instead adopt a mobility-oriented perspective，one that examines how tourists construct meaning through their spatiotemporal practices. Keywords：special forces-style tourism; scarcity mindset; stress; tourism pace and rhythm; mobil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