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4月,上海某咖啡品牌公關總監王某收到一條消息。對方自稱是餐飲行業資深媒體人蘇某。消息稱,該品牌經營存在問題,發來的文章中充斥著“虛夸加盟數量”“近兩年關店數超過開店數”等負面表述的語句,還穿插著大量模糊來源的數據截圖。
“想消除影響?簽個45萬的合作協議,不然每天發一篇負面稿。”蘇某的語氣帶著威脅。
這不是蘇某第一次“開口”。2023年,他就曾以“加盟模式存疑”為由發布負面文章,向該品牌索要20萬“合作推廣費”。當時企業未加理會,如今眼看該品牌即將完成新一輪融資,蘇某再次故技重施,精心編造虛假數據、炮制負面輿論,致使企業的加盟商們紛紛致電詢問,嚴重干擾了品牌的正常經營秩序和融資進程。
一番“討價還價”后,品牌方抱著息事寧人的想法,按照蘇某要求簽訂“合作協議”,并先行支付22.5萬元的“合作費用”。
無獨有偶,上海青浦多家企業被“某某安全”公眾號運營者丁某以拼接謠言、水軍刷屏等方式敲詐,3年間累計涉案金額達50萬元。
“他們專挑餐飲、零售等民生領域的頭部企業,尤其盯著上市、融資節點。” 上海市公安局刑偵總隊三支隊民警陳陽向記者介紹說。
陳陽在辦理蘇某一案時發現,此類犯罪嫌疑人多通過垂類賬號實施套路化勒索:“先在快消、汽車等行業運營起號,用半年到一年時間把流量做起來,接著就開始發企業負面消息。”
上海市公安局網安總隊三隊隊長符斌補充說,不法分子深諳傳播心理學,“比如把普通消費糾紛夸大成‘系統性質量問題’,目的就是點燃公眾情緒。”
“蘇某一人注冊兩個微信,時而扮演‘商務總監’,時而化身‘采編部門負責人’。”陳陽介紹,蘇某運營的公眾號積累了10萬粉絲,自稱行業“大V”。“此類犯罪嫌疑人平時會發一些行業資訊‘養號’,一旦鎖定目標,就利用水軍在評論區帶節奏,用多個賬號同步轉發,制造‘全民聲討’的假象。”

符斌特別提到,AI技術正被此類人員用作編造謠言:“現在用AI,輸入‘企業名稱+負面關鍵詞’,幾秒就能編出聳人聽聞的故事。”
技術濫用帶來雙重危害:一方面,AI生成的信息混雜真實內容,更難分辨真假;另一方面,謠言傳播速度呈指數級增長。
“以前人工編謠言一天寫三五篇,現在AI能產出上百篇,而且會根據平臺算法自動調整標題關鍵詞,普通網民很難分辨。”符斌告訴記者,嫌疑人常通過話術規避法律風險,“他們不直接說‘給錢刪帖’,而是包裝成‘輿情優化服務’。”
當企業陷入輿情危機,不法分子便以“救世主”姿態出現。
“蘇某會假裝‘好心’教企業‘如何應對媒體’,讓企業覺得有協商空間,再一步步施壓。” 陳陽還原雙方“談判”場景,“企業若說‘只需要刪帖’,他就會說‘不合作就繼續發稿,下次就是5 篇起’。”
這種“軟暴力”模式導致很多企業選擇“花錢消災”。
是“商業合作”還是“敲詐勒索”?在這場“較量”中,警方以技術溯源與全鏈條打擊作為破局的關鍵。
辦理蘇某案件的陳陽透露,蘇某到案后堅稱是“正常商業談判”,但警方深入調查發現,其所謂的“合作服務”毫無實際價值,“企業明確表示不需要推廣,簽約目的僅是終止負面攻擊,蘇某的行為已然超出了民事合作范疇”。
面對“證據鏈薄弱”的辦案難點,警方迅速調整偵查策略,構建起“技術 +法律”的偵查模式。
在這一模式下,多部門形成了協同作戰的閉環體系。符斌向記者介紹,網信部門負責封停違規賬號,市場監管部門核查虛假宣傳,公安部門則重點打擊涉嫌敲詐勒索的團伙。
今年以來,上海警方依托“礪劍”“凈網”行動,通過“守滬e站”、“藍鯨”護企工作站等警企平臺收集線索,聯合網信部門清理涉企謠言30萬余條,關停違法賬號1.1萬余個。
企業自身的法律意識覺醒同樣至關重要。
“很多企業初期選擇妥協,本質上是擔心商業數據泄露。非上市公司本就沒有披露經營數據的義務,而閉店率、加盟商數量等信息屬于商業機密。這種‘花錢消災’的心態,反而讓不法分子覺得‘有機可乘’,變相助長了犯罪氣焰。”符斌說。
對此,符斌為企業提供了切實可行的應對策略:
其一,企業發現謠言后先向發布的平臺申訴,也可憑主管部門出具的認定函向公安機關報案;
其二,即時固定證據,保存負面文章截圖、聊天記錄、錄音等,電子證據需及時備份,避免過期失效;
其三,拒絕私下交易,不法分子常以“刪帖”“合作”為誘餌,但合規企業無須通過“付費”來解決輿論問題;
其四,善用警企協作機制,企業可通過“護企工作站”等平臺,及時向警方咨詢、報案。
對于已造成的商譽損失,企業可通過民事訴訟要求侵權人公開道歉、賠償損失。
“這類犯罪本質是利用信息不對稱和企業維權成本高的漏洞。”陳陽說,“只有企業敢維權、執法有抓手、技術能溯源,才能斬斷這條黑色產業鏈。”
陳陽告訴記者,當前,隨著最高檢相關指導案例的發布,此類案件的法律適用標準正逐步清晰,為辦案實踐提供更明確的指引,任何試圖“鍵盤傷企”“網暴傷企”的行為,都將付出應有的代價。
責編:郭霽瑤 guojiyao@ceweekly.cn
美編:孫珍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