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福柯;凝視理論;園林空間;花窗;重構本文引用格式:.福柯凝視理論下古典園林空間重構研究[J].藝術科技,2025,38(6):58-60.中圖分類號:TU986 立獻圩識碼,A 立音編號.1004-0426(2025)06-0050-02
1凝視- 作為視覺文化的形式
“凝視”常被國內學者譯為“注視”“凝望”“盯視”等。在現當代文化語境中,這一術語是頻繁使用于心理學及文化批評研究的重要概念。“凝視”實際上是一個相當文學性的術語,它有長久且熱情觀看的含義,也是一種視覺權力的象征[1]。因此,凝視除表示原有的“看”之外,還包含豐富的視覺文化內涵。
1.1凝視理論下的權力機制
20世紀初期,聚焦于凝視現象的系統性探索開始萌生。在文化研究的視域下,凝視被解釋為一種特定的觀察機制,它內在地承載著權力運作的軌跡、欲望紐結的形態以及個體或群體身份的深層含義[2]。在此關系中,凝視行為的發起者作為權力的施加者與欲望的承載主體,意圖通過觀察與評判他者得以落實;而被凝視者則淪為權力與欲望作用的目標,即承受這種力量的客體。該理論的根基源于對人類視覺行為的關注。其中,法國哲學家米歇爾·福柯的貢獻尤為關鍵,他將理論焦點精準定位于權力如何滲透并塑造觀看方式本身,并將凝視深化為一種“看與被看”之間蘊含張力的對抗性關系——這本質上是一種“權力的眼睛”,它通過規訓機制深刻內化,最終左右了個體的視覺意識,并通過話語揭示權力在社會中的無處不在。個體身處話語編織的社會場域,其主體性逐漸被消解。因此,個體既是權力凝視的客體,也是構成權力機制、行使凝視的主體。
凝視理論揭示了視覺并非中立的感知行為,而是權力運作的微觀物理裝置。在中國古典園林的空間營造中,這種視覺權力通過各種造景手法實現空間的流動與重構。園林設計者通過窗洞的尺度控制(如六邊形、寶瓶式)方位設定(對景、借景)與界面滲透(漏窗、空窗),構建出了一套完整的
“視覺語法”。
1.2“看與被看”中的文化根脈
在中國古典園林的建造者和設計者中,無論是身為文人的官僚還是富有的商賈,普遍崇尚高雅的文化品位,其理念與實踐深受中華傳統文化的深度浸潤。中華傳統文化中的自然主義精神、文人隱世遁名的傳統及“市隱”方式的選擇,直接影響著我國園林空間的建筑風格,并賦予其獨特的文化內涵[3]。而園林藝術中所謂“看與被看”相互交織的審美理想,其根基正深植于這片富有鮮明東方氣質的華夏文化沃土。以江南吳地士大夫群體為例,他們推崇含蓄內斂的行事風格,這種傾向也投射在欣賞江南景物的方式上。倘若一處景致毫無遮掩、盡收眼底,即便形態再奇崛,也會顯得意趣寡淡、韻味匱乏,難以引發深層的審美共鳴。
再從心理層面剖析,人類普遍存在探秘的本能傾向,樂于觀察他人的動態或偏好那些具有遮蔽性、圍合感的空間形態。園林藝術中精心設計的框景與漏景手法,恰恰精準回應了這種深層的心理訴求,巧妙地將社會生活圖景融人自然景觀體系,從而創造出一種蘊含著“觀察”與“被觀察”互動關系的嶄新空間體驗。園林中的構筑物或特定景觀節點,通常被賦予雙重功能屬性:它既是供人觀賞的客體,也是供人遠眺的主體。這兩項基本要求,常常成為決定園林建筑或景觀元素選址布局的核心考量。園林建筑看似布局自由,既無明顯的軸線統領,亦不拘泥于平衡、對稱或精準的對位關系,仿佛率性而為、純屬偶然,但其位置經營實則深刻且微妙地受到上述視覺互動邏輯的內在規約[4]。
2從“看與被看”中分析古典園林的空間營造
在中國古典園林中,絕大多數景點必須兼顧“看與被看”的要求,并且正是這兩方面的要求塑造了園林空間中最主要的營造技法。園林中刻意設計的“視線阻隔”(如山石遮擋)與“視線釋放”(如月洞門開),實則為視覺權力的分配:游人被引導至預設的“最佳觀景點”,其凝視行為被空間結構暗中規范。實現“看與被看”在園林空間中的流動,可以采取虛實結合的空間處理手法,在框景與漏景的空間權力轉化中,體現視覺控制與權力博弈的底層邏輯,這樣營造的空間氛圍能極大地提升園林的賞玩情趣。
2.1框景—權力的視覺專制
園林中的門窗不僅可作為獨立的審美對象供人欣賞,更能巧妙地應用于框景。所謂框景,其本質在于借助特定的邊界,將選定的景物精心“鑲嵌”其中。在此構圖中,作為邊界的框架是實體,而其所圍合限定出的畫面區域則是虛空的留白。刻意選取需要強調的局部景觀作為視覺的焦點,而將其余部分視為襯托這焦點的邊界。如此形成的“取景框”,其素材本就源于自然,因而能與周遭環境和諧相融,不顯突兀。例如,拙政園中的“與誰同坐軒”,利用扇形框景將外部山水強制壓縮為平面化的《寒林圖》,窗框頂部壓低天際線,底部隱去陸地邊界,迫使游人接受去立體化的視覺專制。這種強制的景觀分隔實質是通過形式美學實施的空間規訓,符合福柯所說的“權力通過愉悅感使人自愿臣服”。
2.2漏景—權力的微觀滲透
蘇州園林的景致宛如中國古典山水畫作,意境深遠悠長,然而其藝術呈現終究離不開一片純凈的“底襯”。這片“底襯”正是構筑與規劃園林所用的白粉墻。它不僅劃分了不同的功能區域,提供必要的視線阻隔與空間界定,更在園林空間的虛實變幻中扮演著“實”的角色,與其他元素相互映襯,呈現出一種“虛實相生”的哲學意蘊。然而,倘若處處皆是密實無隙的白墻,整個園林便會顯得生硬刻板,與園內靈秀生動的自然景觀格格不入。正因如此,漏景這一造園手法便應運而生,巧妙地化解了這一問題。在《營造法原》中,漏窗被稱為“花墻洞”,“花”主要指其圖案造型優美,“墻”是指漏窗的位置開在墻體上,而“洞”則是說內外空透暢達[5]。
園林空間中花窗的運用,實際上既是平面上的巧妙雕刻,也是空間上的重要突破,倘若將白粉墻視作“實”,那么花窗及漏景則屬于“虛”的范疇。這種虛實交織的處理,為游人在園中的漫步與觀賞增添了豐富的層次與趣味,營造出一種“移步異景”的視覺體驗[6]
3花窗窺景:園林空間的凝視重構
花漏窗是中國傳統園林中的獨到風景,可以統一近景與遠景,增強空間的層次感(見圖1)。作為中國園林之瞳,其恰是空間變換中的點睛之筆,觀者游離在園林空間的變換中,通過園林中的窗觀察整個空間及景色的變化。花窗窺景,可以使“被構圖”中活動的人和靜止的景都充滿趣味,展現獨一無二的中式美學的魅力[7]。
窗作為觀賞對象,觀賞者對其的凝視是目光的投射,是監視,這既是一種觀看方式,也是一種感知模式。這種凝視是視覺的主體施加于客體的一種行為。但在福柯的凝視理論下有了權力的產生,凝視者同時也成了被凝視者,這時的凝視則是對可見性的一種回應一有時召喚視覺,有時聯合聽覺和觸覺,以及其他感覺實現對可見性的把握[8]。
空間的視覺流動中獲得驗證。

因此,我們不妨大膽想象,賦予園林中的窗以凝視的權力。在窗的凝視下,園林中的人、景、物以及空間徹底被巔覆,不再是原有的一成不變的整體,而是解構的、混亂的形式。此時的人轉而成了靜態的,而空間卻變得無序了。
在具體的空間設計中,這種通過引導視線形成的視覺體驗,可以采用空間切片的設計手法實現。實際上“空間切片”就是現代版的框景、漏景,將花窗抽象為幾何切片,將空間切分為幾組透疊的方形體塊,每個體塊對應傳統花窗的“取景邏輯”,呈懸浮狀。近景切片框取竹石,遠景切片捕捉亭閣,再現一種“咫尺重深”的敘事美學。這種空間切片的形式手法,不僅起到了分隔空間的作用,還使其兩側的景物能夠互相滲透,豐富空間層次,同時重新組織游人的視覺與空間景物的關系,將不同位置上獲得的景象串聯為一個個有意味的形式。原本的空間被解構再重構,在咫尺空間內框取園林之景,借窗的視角表現園林空間“移步異景”的中式美學,同時將凝視的概念賦予花窗,以營造園林空間中“看與被看”的關系。
在具體裝置實驗中,筆者以拙政園中的經典花窗形象作為空間切片的主要元素,并且在內部廊道的墻面中嵌入智能調光玻璃,行人接近時自動霧化,形成抵抗凝視的光學屏障,構建福柯所說的“權力與反抗的動態平衡場”。再通過鏡子這類材質,反射、復制空間和影像,制造無限延伸、真假難辨的場景,打破傳統花窗那種“精心設計、單一焦點”的秩序感,讓“凝視”變得混亂、不可控,象征權力關系的復雜性和可能的失控。在這個過程中,窗的凝視權力不斷被融合、分解,不斷引導著人們的視覺感受,并且在不知不覺中塑造了園林空間的觀演秩序(見圖2)。

切片化的空間形式與花窗裝置,將園林中的凝視哲學推向極端,讓游人能夠親身感受到,在美麗的園林空間里,視線和身體是如何被設計、被操控的。當窗戶進化為智能隔板,當“移步異景”淪為概率游戲,福柯筆下的權力機制在園林
4結語
福柯將“凝視”強化為看與被看的對抗性關系,在中國古典園林中的構景表現中,“移步異景”造就了獨一無二的美學視域。人們穿梭于假山流水構筑的園林畫卷中,在“看與被看”的角色中動態轉換,而窗恰是空間變換中的點睛之筆。“看與被看”是中國古典園林的造景之趣,“實”“虛”的空間層次創作手法,分別通過白粉墻、漏窗和框景得以表達,是其獨特的技術追求。因此,當代景觀設計師在吸收西方設計思想與技藝的同時,需深入發掘并傳承本土珍貴的文化傳統,從而創造出兼具時代特征與傳統韻味的景觀空間作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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