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離的詩

虛浮

從一片杉樹林里出來

干涸多年的眼淚，也跟著走出

仿佛從多年以后回身歸來

那雙眼睛，見過她在河邊浣衣的身影

那統御我們心靈的，從來不是青山

恍惚之間，蕩除一切關乎未來的玄想

石刻的碑文，此刻已經下落不明

何以蟄伏，被神撫愛的幽人

何以晃漾，那些在溪泉下清修的水草

遠游

記住此刻，記住一個冰點

凝凍的瞬間。近點是生命，窄小

仿佛被灘涂收進了心臟

祈禱無雨，靜水就從彼岸歸來

像一個從遙遠之地趕來的救兵

你看見壯游未歸者

用一扇門將自己擋在灰燼天空下

拂逆這陣風，將有下一陣撩撥你

登上島嶼，邁入熱市的激情

步履行于石板街，犬的呼吸

經過我們，有時也像此刻

不是奇跡經過了我們

那是我們親手造出的驚鴻

在荒草中間

每一個真正的詩人

都是手持語言火炬的人

我們曾經用太多力氣

驅散了太古的涼意

如今要求取多少柴火

才能喚回早已無蹤的暮氣

衣服上補丁越來越少

空房間里不見一塵一埃

我們忘記自己曾經是荒草

那般干枯有力，與一脈松勁

如今，一點風寒即可摧毀它

一個人已經很難回到荒草中間了

沒有人愿意永遠無聞湮沒

可是，等你像荒草一樣枯老

遠古的遺風將會重新向你吹來

領你回到生你的泥土之中

回到銹重與蒼涼的默禱之中

潮汐遐想

那是一個很適合孤獨的高度

抬頭看見層疊的烏云

街上行人經霧氣溶解了輪廓

對面的晾衣繩在風中與我對望

我們可以清晰地觀測彼此

用對方的光譜探察夢境的長度

我會想象，有人從身后走近

輕拍我的肩，或是遞來一瓶啤酒

什么都好，只是別讓我一個人待著

海邊的天氣會不會突然變臉

在漫長的夏季，穿過隧道的列車

是否會馱著群山暮色來見我

假如你的希望在今夜無恙

我會假扮成一個晚泳的人

在遲暮時刻，歸于翻騰的蕾絲花邊

無虞

是何種程度的喧囂

才讓一個人投向墳地

以求安寧

仿佛在那里，豎立著的

不是一塊石碑，是刻在碑上

經雨水洗刷的文字

墳草的觸角

延伸到殘木與枯枝之上

遺像已經斑駁不清

眼神耷垂向下，像是注視著

靜臥在地的自己的墳

焐窠下，瘀血始終沒有化散

人無法說出的，由野狗來吠叫

人不能收納的，讓荒草來包容

坎離，2001年出生于廣東河源，創意寫作文學碩士，現于某高校任教。有作品發表于《詩刊》《星星》《中國校園文學》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