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廣場東漢簡所見“解書\"初探

前言

長沙五一廣場井窖遺址一號窖于 2010 年出土了6862枚東漢簡牘，現(xiàn)已公布 3000 多枚簡牘的釋文及圖版，①這批材料包括不少題為“解書\"的文書標題簡。東漢簡牘發(fā)現(xiàn)前，前賢一般覺得作為文書的\"解\"出現(xiàn)于魏晉或以后。唐長孺先生曾就《文心雕龍》②《三國志》③及吐魯番出土文書④等文獻來研究“解”，他認為“解”作為文書形式始于三國，盛于南北朝，皆是由下級申送上級或主管機構的公文，其中“解狀\"當即諸郡隨著所送囚犯申報牧府的公文，內容包括囚犯姓名、罪狀及判案情況。③

長沙東牌樓東漢簡及五一廣場東漢簡相繼公布后，提供了更多與“解\"有關的簡例。侯旭東與王彬兩位先生皆認為長沙東牌樓東漢簡的《光和六年諍田自相和從書》中“續(xù)解復言”一語反映了督盜賊殷何所上呈的文書為“解”，說明“解”于東漢末已經(jīng)演變?yōu)檎降奈臅问健＂俣咧敲粝壬嘁晕逡粡V場東漢簡牘中有關“解\"的簡文來重新探討吳簡許迪割米案的\"傅前解”。② 東牌樓東漢簡大致的年代為東漢靈帝時期，而五一廣場簡屬東漢早中期。因此，至少在東漢早中期，“解\"已經(jīng)成為一種文書形式，稱為“解書”。

然而，“解書\"無論在簡牘還是文獻中皆只有零散的記錄，其具體性質不甚清晰。因此學者在討論“解書\"或“傅前解\"時只能將“解\"字釋為“解釋”“說明\"之意，徐世虹先生雖然指出“傅前解”與居延漢簡的“解何”的用語有關，但未作進一步探討。③有鑒于此，本文嘗試通過整理兩漢簡牘中與“解\"相關的例子，探討解書這類文書的性質及發(fā)展，并梳理東漢長沙簡牘中解書的文書結構。不到之處，敬請方家指正。

一、西漢的“解”

按\"解何\"屢見于西北漢簡。劉曉滿及卜憲群等先生解釋“解何\"乃上級對下級的質詢，為上級發(fā)現(xiàn)下級工作有行政失誤后所采用的問責形式，要求被質詢的下級機關就失誤作出解釋，諸如下級上呈的文書有誤、下級守備工作失職、郵書延誤等。《漢書·匡衡傳》亦載陸賜質問臨淮郡所標地界，云：“案故圖，樂安鄉(xiāng)南以平陵佰為界，不從故而以閩佰為界，解何?”這些記載都說明\"解何”乃西漢典型的質詢用語。除此以外，下級接到上級文書后需要進行調查，就上級疑問制作上行的解答文書，與東漢簡中的“解書\"甚為相似，如建武三年的《駒罷勞病死》簡冊：

甲渠言：永以縣官事行謦檄，牢駒燧內中。駒死，永不當負駒。?

建武三年十二月癸丑朔丁巳，甲渠鄣候獲叩頭死罪敢言之：①府記曰：守塞尉放記言：今年正月中，從女子馮吳借馬一匹，從今年。駒四月九日詣部，到居延收降亭，馬罷。止害隧長焦永行檄還，放騎永所用驛馬去。永持放馬之止害隧。其日，夜人定時，永騎放馬行謦檄，牢駒隧內中。明，十日，駒死。候長孟憲、隧長秦恭皆知狀。記到，驗問，明處言。會月廿五日。前言解。謹驗問放、憲、恭，皆曰：今年四月九日，憲令隧長焦永行府卿蔡君起居檄，至庶虜，還，到居延收降亭。天雨，永止，須臾去。尉放使士吏馮匡呼永曰：馬罷，持永所騎驛馬來。永即還，與放馬，持放馬及駒，隨放后歸止害隧。即日昏時到吞北。所騎馬更，取留隧驛馬一匹，騎歸吞遠隧。其夜人定時，新沙置吏馮章行殄北謦檄來。永求索放所，放馬夜罝，不能得，還騎放馬行檄，取駒牢隧內中，去到吞北隧，□□□罷□□□□中步到…俱之止害隧，取駒去，到吞北隧下，駒死。案：永以縣官事行謦檄，恐負時，騎放馬行檄。駒素罷勞，病死。放又不以死駒付永，永不當負駒。放以縣官馬擅自假借，坐藏為盜，請行法。獲教勅要領，放毋狀，當并坐。叩頭死罪死罪敢言之。 (EPF22:186—EPF22:201)②這份乃甲渠鄣候獲對駒死案的調查文書，其中轉述了上級府記內容，要求候官對知情人孟憲、秦恭進行調查驗問，明確處理后上報。候官按照上級要求，考問涉案者放及知情人，套語“辯(辭)皆曰\"后列出證辭，闡述案件經(jīng)過，提出判決意見并上報。文書中的“前言解\"根據(jù)文書結構有承上啟下的作用，或可釋為“就前引上級文書的解答（如下)”，繼而報告驗問及調查結果。東漢建武三年候粟君所責寇恩案亦見：“建武三年十二月癸丑朔辛未，都鄉(xiāng)嗇夫宮敢言之：廷移甲渠候書曰：去年十二月中書到，驗問治決，言。前言解：廷卻書曰：恩騂不與候書相應，疑非實。今候奏記府，愿詣鄉(xiāng)，爰書是正。府錄：令明處，更詳驗問。治決言。謹驗問恩，騂：不當與粟君牛。”(EPF22：29—31)這些套語及文書結構與東漢簡中的“解書\"甚為相似，“前言解”“謁言解”與五一廣場簡及走馬樓吳簡中的“傅前解\"\"謁除前解”③中的“解\"亦大意一致，皆是指上級(如郡府、都尉府)收到自言申訴或案件報告，向下級機構提出疑問及要求查核案件的命令后，由下級機構進行調查核實以解答上級的文書。因此，“解\"或“解書\"作為官文書應是從這種答復上級質詢（如“解何”的文書演變而成。④

值得注意的是，以上的駒死案及寇恩案皆屬東漢建武三年，正值竇融時期，尚未直接歸附于劉秀政權，其日常行政及文書應用大多沿襲西漢舊制。因此之故，解”作為文書形式應當早于西漢末年出現(xiàn)。

二、東漢的解書

針對五一廣場牘所見的“解書”，楊小亮先生亦認為解書乃一種下級針對上級“詢事\"進行解答的文書;從內容上考慮，解書是對具體事項的解釋及說明，有邏輯的申辯或理由陳述;解書既具備冊書性質，可獨立運行，亦可作為文書序列其中一環(huán)。① 唐俊峰在探討東漢早中期臨湘縣的行政決策過程時亦提及解書，他認為屬吏在收到縣廷指示后會相應展開調查，并將結果回復縣廷，是為解書。而由于解書旨在解答上級機構的疑問，以及厘清案情，往往會涉及案件的偵查細節(jié)，多為負責官吏對縣廷之前指派案件的調查報告。②

雖則諸家定義解書為解答上級機構質詢的文書，但是否所有解書都是響應上級質詢的文書？再者，并非所有回復文書皆為解書，而籠統(tǒng)概括所有解書為調查案件的報告似乎也有問題。

（一）不同類型的“解書”

參見五一廣場簡中一些寫有不同的“解書\"名稱的標題簡(表1)，主要有“考實某人自言解書”、“考實某人某罪解書”、“假期解書”、解釋工作失誤的解書及解釋工作進展的解書等，可以說“解書\"本身僅指向上級解說的文書，就相應的目的及內容而有相應的文書名稱及結構。

續(xù)表

所謂“自言解書”，是指下級官吏針對某個涉案人的自言內容進行考實的解說文書。五一廣場簡中見有\(zhòng)"南鄉(xiāng)男子呂齋自言本事”（例 123CWJ1(3):325-1-44) ，“本事”當為原始文件或最接近原始內容的文件，是可以據(jù)之進行后續(xù)工作的事實依據(jù)， ① 即此木褐所系的乃男子呂齋自言書的原件或抄本。而例二《都鄉(xiāng)言考實男子呂齋自言解書》大概便是都鄉(xiāng)針對男子呂齋自言書進行考實并上報的解說文書。換言之，“自言解書\"無疑是調查案件細節(jié)的解說報告，但單從例一至例三等標題簡，不足以說明這些解書是解答上級機構質詢的文書。

“假期解書\"與簡2 310CWJ1③:159 “兼左部賊捕掾則言逐捕不知何人燒石褎等宅假期書\"的性質又如何區(qū)分呢？李均明先生認為“假期書”及“假期解書\"兩者實質相同，皆是與延期有關的文書。②雖然未見完整的“假期解書”，但兩者當有分別。比如兩種文書所屬時代不一，簡 2010CWJ1③:159 書寫時“解書\"或未成為正式官文書名稱；又或者是兩種文書代表著不同的行政程序。如同李氏所言，假期書緣于兩漢行政設有辦事期限，見有“會月十七日\"（例 65CWJ1(3):325-4-46) 、“會麥秋后五日”（簡 2010CWJ1③:263-16+263- 24)等，不能如期完成便須申請延期。例如楊小亮先生所復原的《直符右倉曹史豫言考實女子雷旦自言書佐張董取旦夫良錢假期書》，文書調查了女子雷旦的自言書，即“書佐張董取旦夫良錢”一事，但案件仍需進一步逐召格調查，故負責官更豫主動向上級申請延期，并主動提出期限—“不敢出月”。① 因是之故，“假期書\"乃負責機構在“期日迫盡\"而尚未完成工作時主動向上級申請延期的文書。反之，“假期解書\"或是負責機構收到上級機構有關延期原因的質詢后所回復的解說文書，如例六當是兼左部賊捕掾馮回復上級機構的文書，解釋因未能捕得殺人賊黃康故要延期的情況。這種解釋延期原因的文書雖與案件處理有關，但并非考實案件的調查報告，或應歸于解釋工作失誤一類。以例二十《兼左部勸農(nóng)賊捕掾馮言逐捕不知何人所盜羅摔矛者未能得解書》為例：

兼左部勸農(nóng)賊捕掾秦馮名印史白開2010CWJ1③：266-51B

正月日郵人以來

永元十五年正月丁酉朔十九日乙卯，兼左部勸農(nóng)賊捕掾馮、游徼蒼、御門亭長元叩頭死罪敢言之。廷書曰：言考男子羅捽以矛刺陳綏，凡創(chuàng)九所，綏以捽辜，物故。摔持矛亡，之南鄉(xiāng)前竹中棄2010CWJ1③：266-51A矛。例亭長宋皋捕得，推求捽矛，不得，為不知何人所盜。摔刃賊殺人，捕得。何人盜臧到百，亡，元已劾，逐捕有書。書到，趣推起逐捕何人，必發(fā)主名，捕得，處言。馮、蒼、元叩頭死罪死罪。 ?2010CWJ1③:260-2 奉得書，輒尋擇推求何人，未能得。期日迫盡，不能趨會，愿復假期，盡力辟切，陰微起居，逐捕何人，必發(fā)立主名，捕得，考實，正處復言。馮、蒼、元職事惶恐，叩頭死罪死 ?2010CWJ1③:264-35+26 罪敢言之2010CWJ1③ : 264-79

兼左部勸農(nóng)賊捕掾馮言逐捕不知何正月廿四日開詣獄

人所盜羅摔矛者未能得解書

這份解書內容完整，因羅捽殺害陳綏時所用的矛被不知何人所盜，故縣廷要求兼左部勸農(nóng)賊捕掾秦馮等人去捉捕盜矛之人，秦馮等人未能于限期內捕得，便主動向上級(獄曹)申請繼續(xù)延期。但既然是為了申請延期，為何題作“逐捕…未能得解書\"而非“假期書\"或“假期解書\"？一種猜測是首次主動申請延期時為“假期書”，負責官吏收到上級批準文書（即“逐捕有書”及簡 2010CWJ1@:265-16 的“假期有書\"后繼續(xù)執(zhí)行，再次申請時延期原因與上次一樣(依然未能捕得)，只需呈交簡單解書即可。而“假期解書\"則是負責官吏沒有主動申請延期，被動面對上級質問假期或失期情況時所上呈的解釋文書，如簡2010CWJ1①:116-1 “廷移府書曰言考實男子由夷殺妻廋(？)，捕得，拘校，奸詐盡，今失|期”似是太守府質問負責官吏超出期限。另有例 21(CWJ1③:291) 及簡 2010CWJ1③:264-296+ 264－395中太守府指責負責官吏一直逐捕不得，“不以盜賊責負為憂”“恐力未盡\"“且復假期\"等。

同樣的，例十九至例二十二皆是向上級機構解釋負責官吏誤殺犯人的情況。其中《兼南部游徼栩言格殺亭長賊區(qū)義同產(chǎn)兄與捕者吏格斗格殺絮解書》當為報告捕者吏與絜格斗期間殺了累的情況：

永元十六年十月丁亥朔廿日戊午，南部游徼栩、柚州例游徼京、溪例亭長福叩頭死罪敢言之：廷前以府唐掾書陰微起居，逐捕殺獨櫟例亭長、盜發(fā)冢者男子區(qū)義 (2010CWJ1③:202-1A) 即日人事起居推本義不得，得義兄絜、母縹、梁妻狼，皆收縛，及縹狼載福船中，福其日餔時起柚州，日未入到雇亭東岸，絜求出更衣，絜、縹解東，上岸得一大木，可長 (2010CWJ1③:201-4) 絜右肩二所，福復以把刀斫絜脅，創(chuàng)二所，絜奸詐，正處復言，唯 (2010CWJ1③:205-6)①

可見這類解書乃負責官吏向上級機構解釋工作失誤的文書，但上引例子并非縣廷致書質詢格殺一事后的解答文書，而可能是栩等就捕者吏逐捕犯人期間誤殺絮的解釋報告。當然，簡文提及“廷前以府唐掾書陰微起居”，栩等應該也是收到上級文書才去調查或捉捕區(qū)義，因而要向上級機構解釋工作失誤。

至于報告工作進展類的解書，周海鋒先生復原了《廣亭長暉言傅任將殺人賊由并、小盜由肉等妻歸部考實解書》，楊小亮先生亦曾討論此解書。② 這份文書并沒有引上級文書，可見并非所有解書都是響應上級質詢的文書。大概是因為由肉、由并于十五年前犯案，至永元十六年六月才被捕得，屬于多年未竟之案。故此文書當是廣亭長毛暉主動向上級報告捕得由氏兄弟后，初步考問由肉的妻子孝及由并妻妃，兩人證辭表示對二人罪行并不知情，于是毛暉要求她們找五位擔保人，③并將她們帶歸亭部考問的情況，屬于案件初步調查階段。下一步當再上呈一份“考實某人某罪類解書”，報告考問當事人（由肉、由并）、知狀者或相關人士(義、妃)家屬鄰里(擔保人)后，“辭皆曰\"的情況。

另外，僅據(jù)標題簡，五一簡中所公布的解書暫時以考實案件為主。《北部賊捕掾綏言考實傷由追者由倉竟解書》《兼左部賊捕掾則言考男子范初不與少、貴共盜趙壽繒解書》《兼左部賊捕掾副言考實劫人賊陳孝儲、王叔異竟解署南郡書》等皆有學者討論。④雖則所復原的案件內容與這些解書標題相關，但暫未能確保為同一份文書。① 較為完整的“考實某人某罪類解書\"暫時只有《從掾位惺言考實倉曹史朱宏、劉宮臧罪竟解書》。②這份“竟解書\"的文書結構似乎更為規(guī)范化，與解釋工作失誤及報告工作進展類的解書略有不同。下文將嘗試整理及分析這類解書的文書結構，以便討論。

（二）考實某人某罪類解書之文書結構

出土的長沙東漢簡牌中，較完整地體現(xiàn)案件從自言申訴、立案、調查到處理完成過程的文書有東牌樓簡中的《光和六年諍田自相和從書》（下文簡稱為《光和書》)，諸多學者已就此文書多作討論，其文書結構頗具代表性。茲先錄釋文于下③：

1光和六年九月已酉朔 十日戊午，監(jiān)臨湘李永例：督盜賊殷何叩頭死罪敢言之：

2中部督郵掾治所檄曰：民大男李建自言：大男精張、精昔等母婭，有田十三石， 前置三歲，田稅禾當為百二下石，持喪葬皇宗

3事以。張、昔今強奪取田八石。比曉，張、昔，不還田。民自言，辭如牒。張、昔何緣強奪建田？檄到，亟部吏收攝張、昔，實核田

4所畀付。彈處罪法，明附證驗，正處言。何叩頭死罪死罪。奉桉檄，輒徑到仇重亭部，考問張、昔，訊建父升，辭皆曰：

5升、羅、張、昔，縣民。前不處年中，升婢(得)取張同產(chǎn)兄宗女婭為妻，產(chǎn)女替、替弟建、建弟顏、顏女弟條。昔則張弟男。宗病物

6 故，喪尸在堂。后婭復物故。宗無男，有余財，田八石種。替、建皆尚幼小， 張、升、昔供喪，葬宗訖，升還羅、張、昔自墾食宗

7田。首核張為宗弟，建為婭敵(嫡)男。張、建自俱為口，分田，以上廣二石種與張，下六石悉畀還建，張、昔今年所畀

8建田六石，當分稅。張、建、昔等自相和從，無復證調，盡力實核。辭有后情，續(xù) 解復言。何誠惶誠

9恐、叩頭死罪死罪敢言之。

10監(jiān)臨湘李永例督盜賊殷何言：實核大男李建與精、張諍田自相和從書。詣在所。

11

九月 其廿六日發(fā)

這件文書實際上是監(jiān)臨湘李永向其上級機構，即中部督郵，匯報有關李建與精張、精昔爭田案的文書，但其中抄錄整合了幾份文書。參見侯旭東先生的分析，按照順序，因李建向中部督郵自言申訴，形成第一份\"自言文書”，即句2至句3的“民大男李建自言…不還田”;中部督郵因此向監(jiān)臨湘李永發(fā)布\"檄”，即句2至句4的“中部督郵掾治所檄曰…明附證驗，正處言”，要求下級調查實核。檄中摘錄了自言文書，同時完整的自言文書“辭\"亦以附件\"牒\"的形式隨檄移送。李永收到檄書后派督盜賊殷何調查及處理，殷何將檄書內容或扼要連同案件處理過程整合為“解”，即句1的“督盜賊殷何叩頭死罪敢言之\"至句9的“叩頭死罪死罪敢言之”。李永再抄錄殷何的“解”，上呈中部督郵，是為最終的這件“列言文書”①。

雖然這件《光和書》只是最終呈給上級機構(中部督郵)的\"列言文書”，但從中可以了解到案件處理的幾個過程，即民自言——上級機構要求下級實核的“檄”——整合案件處理情況的“解”——上呈的“列言文書”。《光和書》中“解”的文書格式可概括為兩大部分：上級機構所下達的文書扼要及要求 + 下級機構的答復(包括涉案人證辭及案件處理情況)，與居延漢簡中答復上級質詢的文書結構及套語相似。

同時，《光和書》的“解\"以及《從掾位惺言考實倉曹史朱宏、劉宮臧罪竟解書》的文書結構頗為相似，與其他五一簡所見的考實案件的司法文書亦大致相同，如《左部賊捕掾蒙言考實故亭長王廣不縱亡徒周順書》①《直符右倉曹史豫言考實女子雷旦自言書佐 張董取旦夫良錢假期書》等。②這種官吏調查及處理案件后上呈的報告文書大多可分為兩大部分。第一部分摘錄了上級機構要求查核案件的文書(檄、記、書)內容，其中或抄錄了民眾的自言文書，大多以“記到，實核，詭責。明分別正處言”“書到，亟治決。明處言”“亟實核奸詐，明正處言\"等字眼作結，表明向下級機構下達的要求或命令，且冊書首簡背面寫有預先留空的啟封記錄。格式及既定用語大概是：

A面1.【年號十年序十月序十月朔干支 + 日序 + 日干支】，【負責官吏】叩頭死罪敢言之。2.【上級機構】書曰：【案件陳述或民自言】3.【上級質詢及要求】

B面 【負責官吏】印

某月日 郵人以來

史白開

這類留空啟封信息的木兩行簡乃解書或其他文書的開首內容。這些簡冊原是從末端由左至右卷起，發(fā)件方會預先在首簡背面填上負責官吏的信息及官印，并留空啟封日期及啟封者姓名等供啟封者收到后填上，但實際上已沒有繼續(xù)執(zhí)行這種啟封制度，只成為“沒有實際功能的具文，但屬前代過時制度的殘余”，③啟封者皆是把啟封信息寫在簡冊末端的標題簡正面(表1)而非首簡背面。如上述《廣亭長暉言傅任將殺人賊由并、小盜由肉等妻歸部考實解書》標題簡末有二次書寫的“六月廿九日開”，而其首簡背后的“六月日”及“史白開\"均未填上啟封信息。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詣獄”“詣左賊\"等后書的啟封信息，《逐捕不知何人所盜羅摔矛者未能得解書》中沒有特別指明文書應上呈至哪個機構，且從“正月廿四日開\"及“詣獄”兩項信息的字體大小及筆跡來看，似乎并非出自一人之手，說明了這份解書應是由兼左部勸農(nóng)賊捕掾發(fā)到縣廷后，再分發(fā)給獄處理。另外表1例三的\"詣左賊”“五月廿二日丞開\"字體大小及筆跡明顯有差異，例六《北部賊捕掾綏言考實傷由追者由倉竟解書》亦然，可見書寫啟封日期及負責機構者并非同一人。因此之故，送往縣廷的解書，發(fā)件方如沒有注明“詣某曹\"等信息，大概是由啟封者(如縣丞)啟封并寫上啟封日期，再按照內容分發(fā)至相關機構處理。①這樣的話，一是可能當時簡冊已改為由首端從右往左卷起，故啟封者收到文書后將啟封信息書于簡冊末端的標題簡上；二是簡冊依然是從末端由左至右卷起，但啟封者需要完全展開并閱讀文書后再分派至相關機構處理。

而第二部分則是下級官吏的調查及處理報告。包括涉案人員的身分信息、案情以及調查及處理結果，格式大概為：

a.【負責官吏】“叩頭叩頭死罪死罪”。“奉/案文書，訊問/考問/實問”涉案人十知狀人】，“辭皆曰”：b．涉案人員的身分信息(“縣民\"“各有廬舍\"“相比近知習\"\"以田作為事\")c.案件經(jīng)過d.調查及處理結果（“盡力實核”“辭有增異”“正處復言\"等）。【負責官吏】“叩頭叩頭死罪死罪敢言之”。

根據(jù)以上格式用語的簡文可整理出不少屬于司法文書的簡文，并根據(jù)案件內容、字跡等復原部分案件，但因缺乏相關的標題簡，還是無法確認這些簡文是否為解書。

（三）東漢解書的內容及性質

從幾例記載了文書開首的簡文來看，如“廷書曰：言考男子羅捽以矛刺陳…”（簡2010CWJ1③:266-51A) 、“廷前以府唐掾書\"簡 2010CWJ1③:202-1A) 等，皆為負責官吏引述縣廷下發(fā)的文書。而據(jù)現(xiàn)時所見的解書簡文，負責官吏既有各部賊捕掾，亦有桑鄉(xiāng)賊捕掾、游徼、亭長等。正如唐俊峰所言，各部的賊捕掾、待事掾等掾史，大多分部各鄉(xiāng)，治所不在縣廷，可能被視為外部吏，與鄉(xiāng)嗇夫、亭長、游徼等吏員職能多有重疊，皆負責鄉(xiāng)級事務，而東漢早中期臨湘縣的行政程序多始于這些負責鄉(xiāng)級事務的屬吏。②因此之故，這些解書所引上級文書多為縣廷轉發(fā)民眾的自言，或是縣廷轉發(fā)郡府的文書，再讓處理鄉(xiāng)級事務的屬吏去實核調查。

至于上級機構的質詢及要求，皆有既定的文書套語。如考實嫌疑人是否有奸詐之處，即“亟考實奸詐” (CWJ1③:261-42) ；實核一些金錢糾紛問題，即“亟實核次元應當以柱錢付少不？”（ CWJ1@:325-1-12A) ；要求立即抓捕涉案人并進行調查的“趣逐捕柱等，必得，考實\"（20 )10CWJ1③:261-26 )等。此外，基本所有解書都有“處言\"的要求，如“明處言\"\"明證檢驗正處言\"等，大意便是明確核實案件證據(jù)，正確處理判決，然后上報。①

另一方面，考實案件類的解書及其他文書的第二部分可細分成四大節(jié)。第一節(jié)涉及負責官吏考問涉案人士。一旦負責官吏收到上級機構的指示后，便會去考問涉案人及其他知情人士，包括證人及涉案人的家人、鄰居等，一是為了調查案情經(jīng)過及厘清案情的細節(jié)，二是為了核實涉案人的身分。如朱宏、劉宮臧罪案中主管吏惺\"輒收宏及史劉宮，知狀廷門卒張石;髡鉗徒何修、王種……節(jié)訊宏妻南等考問”，可見主管吏需考問涉案人及眾知情人，再上呈調查報告。

第二節(jié)主要交代涉案人員的身分信息。全面的身分認定要比對官吏訊問所得、官方檔案以及旁人的佐證，內容包括姓名、爵位、年齡、性別、身高、膚色、社會關系、居住地、職業(yè)等。②然而，五一廣場簡中所見的大部分司法文書不包括爵位、年齡、性別、身高、膚色等身分信息數(shù)據(jù)。個中原因，未知是否所涉案件不需按當事人的爵位、年齡等信息來論決，僅從目前揭示的資料來說還無法定奪。文書內容有當事人及知情人的姓名、戶籍所在、居住地、親屬或同居者、四鄰關系以及職業(yè)：大多記“縣民”，即臨湘縣的編戶民，再說明其居住地為“各有廬舍某亭部某丘”、與鄰里“相比近知習”職業(yè)為“各以田作、績紡為事\"等。當案件涉及非臨湘縣人，則會說明其屬某鄉(xiāng)某里，如簡2010CWJ1 ③ ：261-82“少、雅，河南雒陽平樂鄉(xiāng)壽樂里;高，南陽宛;叔，東萊；午、親，縣民。午，南鄉(xiāng)澨里;親，都鄉(xiāng)樂里”。這種表述亦反映了東漢早中期長沙地區(qū)鄉(xiāng)里以及亭丘的并存關系，似乎戶籍地為某鄉(xiāng)某里，而居住地則為某亭部某丘。正如王彥輝先生所言，亭部的丘象征著逐漸形成的新自然聚落。③ 而當案件主要與官吏相關，則可省卻部分身分信息，如“宏、宮各以故吏，宏今年十一月二日、宮其月五日，各調署視事”（簡 2010CWJ1③:167-1+167-2) 。

第三節(jié)為案件經(jīng)過，如區(qū)絮案、朱宏案等。誠然，五一廣場簡中尚有很多記錄了案件經(jīng)過的簡文，但記錄案件經(jīng)過的文書不一定是解書，可能是直符書、劾狀、自言書、君教文書，等等，所以較難分辨哪些簡文為解書內容。

最后第四節(jié)一般是案件的調查及處理結果，負責官吏報告的調查結果包括考實證辭、回復上級質詢、指出當事人罪名等。從上文可見，負責官吏調查案件大多先考問當事人及知狀者，故要核對當事人及知狀者的證辭。如證辭內容一致，則記“考問，辭具服，合驗，即某、某證\"等，并指出罪名。①若然當事人及知狀者的證辭不相應，或與上級機構提供的案情及自言書不同，則會記“盡力實核，辯有增異，正處復言\"等用語，如簡 2010CWJ1③:154 及2010CWJ1③:261-5 。東牌樓簡《光和書》亦是記“盡力實核，辭有后情，續(xù)解復言”，變化不大。

當縣廷收到解書后，仍會核對查驗解書，不會直接憑借解書結案。如若上級機構認為解書有不足之處，或與事實不符，便會要求負責官吏重新調查，如下列君教木牘（2010CWJ1③:202-4+202-5)②

左賊史式、兼史順、詳白：前部左部賊捕掾篤等考實君教若南鄉(xiāng)丈田史黃宮、趣租史李宗毆男子鄧官狀。今篤等書言解如牒。又官復詣曹診，右足上有毆創(chuàng)一所廣、袤五寸，不與解相應。守丞護、掾普議：解散略，請卻，實核。白草。

待下屬機構收到上級要求重新查核的文書后，會再次調查并上交解書。見有“愿謁除前解”（簡 2010CWJ1①:86) ，即以本次上呈的解書來代替之前的解書。亦有簡記“謹傅議解左，唯廷謁傅前解”（例 58CWJ1③:325-2-17) 及“謹傅議解左，唯廷言府謁傅前解”（簡2010CWJ1①:98 ）。“議解\"當是指上級機構對解書的意見，如上引君教木牘記左賊曹掾史發(fā)現(xiàn)鄧官的傷口與解書描述不符，與縣丞、廷掾合議后建議縣令退回解書并要求左部賊捕掾重新調查。③也許表1所見的“卻解書\"類解書便與君教木牘中的“請卻\"相關。而下屬機構再次上呈解書時將上級機構的文書編聯(lián)于解書左邊，是為“傅議解左”。至于“唯廷謁傅前解”，是讓上級機構把本次呈文與之前的解書編聯(lián)在一起看，作為對上一份解書的補充。④

簡而言之，負責官更調查案件到結案陳詞的過程中包括逐召并考問相關人士、找擔保人、逐捕及押送犯人、核實傷情、核算金額、舉劾、討論罪名等，如果涉案者眾或案情較復雜，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可能需要向上級報告或申請“假期”，收到上級機構質詢后再上呈解答文書。

當整個案件大致調查完畢再呈上的解書則為“竟解書”，故文書結構相對案件調查早期上呈的解書更規(guī)范、內容更完整。

結語

如前所述，西漢簡中見有回復上級“解何\"質詢的文書，其用語及文書結構與東漢簡中的“解書\"相近，故“解書\"或是從這種“解何\"文書演變而成。而竇融時期已出現(xiàn)“前言解\"等用語，因此西漢末年或已確立“解\"的文書形式。

至于東漢的解書，根據(jù)五一廣場簡及東牌樓簡，大部分是回復上級機構質詢的解答文書，主要與案件調查相關，如\"考實某人自言解書\"及“考實某人某罪解書”;另外亦有調查過程中產(chǎn)生的\"假期解書”及“格殺某人解書\"這種解釋工作失誤及工作進展的解書。其中以“考實某人某罪解書\"為多，乃官吏調查及處理案件后回復上級機構的報告文書。具體程序大致是縣廷轉發(fā)民眾的自言或郡府的文書，再讓處理鄉(xiāng)級事務的屬吏去實核調查，負責的鄉(xiāng)級屬吏考問涉案者及知情人后，需比對證辭、梳理案情，繼而明確處理、提出判決意見，并將調查報告制作成“解書\"送往縣廷。縣廷收到文書后會由啟封者于標題簡正面左下側寫上啟封日期等信息，再分發(fā)到相關列曹或屬吏處理。如若相關屬吏認為解書有不妥之處，與縣丞、延掾合議后便會制作君教文書，要求鄉(xiāng)級屬吏重新查核、再次調查并上交解書，直至案件完全處理妥當為止。

由此可見，從西漢的“解何\"到東漢的“解書”，這種回復上級機構質詢或申報失誤的解答文書逐漸制度化，“明正處言\"“傅前解\"等用語起碼由竇融時期沿用至東漢末年，甚至見于走馬樓吳簡。比對五一廣場簡的解書及東牌樓簡《光和書》，文書結構、包含身分信息及案件細節(jié)的內容、性質及用語的變化不大，可知東漢早中期至靈帝時期的解書格式和內容大致維持不變。

鑒于五一廣場簡牘尚未完全公布，上文或有疏漏之處。最重要的是，目前已公布的信息不足以討論不同解書以及其他司法文書的分別。一件案件可牽涉多份調查及回復的文書，包括解書。解書傳至縣廷后，縣廷或會要求屬吏再次實核并上呈新一份解書，不斷重復直至結案。那么這些行政決策程序，以及列曹、諸鄉(xiāng)級屬吏的分工或職責，還待日后公布更多資料以分析。

附記：本文初稿寫于2019年末，曾于香港中文大學歷史系中國歷史研究中心舉辦的“五一廣場東漢簡牘工作坊”報告，論文的修訂多承黎明釗教授、唐俊峰師兄，以及簡牘研讀班的諸位同學惠賜建議，謹此致謝！等候排期出版的四年期間，不斷有新的出版資料及學術著作公布，唯有據(jù)之修改，加插文中，終稿于2024年3月，望諸家不吝賜教。

（責任編輯：楊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