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絹花：老手藝開出“現代花”

“以前我們總覺得絹花只能當作案頭擺件，現在才發現，當它戴在年輕人頭上走進鏡頭，反而成了會‘說話’的文化符號。”

淮安城的里運河畔，有一條承載著六百年歷史的花街。明清時期，這里舟楫往來如織，南北商船在此停泊，催生了繁榮的市井文化。花街之名，正是源于街邊林立的絹花作坊。據《清江浦老字號》記載，明清時期的花街曾聚集經氏、喬氏、吳氏等多家花店，專門制作絹花、絲網花、絨花等各類花飾，其產品因工藝精湛、色澤鮮艷，被選為宮廷貢品。

在花街的歷史長河中，絹花始終是不可或缺的文化符號。明代永樂年間，戶部在淮安板閘設立淮關，除征收稅賦外，還負責為宮廷采買胭脂、花粉等消費品，其中就包括花街制作的絹花。這些絹花通過運河水路運往京城，成為皇室嬪妃、宮女們的心頭好。清代詩人姚文泰在《雙溪棹歌》中就曾寫道：“侵曉衣冠上絹莊，滿街燈火似黃昏。吳舲越舶紛來到，姚本風行遍四方。”可見當時花街絹花貿易的繁盛景象。

然而，隨著時代的變遷，工業化生產的沖擊讓傳統絹花技藝逐漸式微，花街的絹花店也大多關閉，曾經的繁華景象逐漸被歲月塵封。盡管如此，尚晅玭卻還在堅持，并不斷嘗試創新。

絹花血脈 指尖淬煉

今年35歲的尚晅玭，接觸絹花制作已有20多年。1990年，尚晅玭出生在淮安花街附近的一個普通家庭。她的外婆王素珍和母親劉秀琴都是當地有名的絹花手藝人，從小耳濡目染，尚晅玭對絹花制作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6歲時，她開始跟著外婆學習絹花技藝，從最基礎的花瓣剪裁、染色到復雜的花型組合，每一道工序都學得認真而專注。在尚晅玭的記憶里，外婆家的院子里有棵高大的梧桐樹，她總是坐在樹下的竹椅上，膝頭擺著竹編笸籮，安靜地做絹花。

時間久了后，尚晅玭慢慢發現，外婆似乎是村里的“名人”，常有嬸嬸、阿姨來家里學做絹花。她們搬著小板凳圍在外婆身邊，看她用糨糊粘花瓣——那時候沒有膠水，外婆就用面粉熬糨糊，裝在粗瓷碗里，用竹片一點點抹在花瓣根部。燙花瓣的模具是自制的，用鐵皮敲成弧形，放在蜂窩煤爐上烤熱，再把剪好的布料按上去，“嗞”的一聲冒點熱氣，花瓣邊緣就彎出自然的弧度。做好一朵，外婆就輕輕放進腳邊的柳編提籃里。

“那時候，外婆會做好一些絹花拿到集市上去賣，我記得她總是天不亮就起床準備。” 尚晅玭回憶起童年時光，眼中泛起溫暖的光芒。然而，學習絹花的過程并非一帆風順。絹花制作工序繁復，每片花瓣都要經過燙染、塑形、拼接等多道工序，稍有不慎就會前功盡棄。有一次，尚晅玭為了制作一朵牡丹花，反復嘗試了十幾次，手指被燙出了水皰，但她依然咬牙堅持，直到做出滿意的作品。為了便于造型，她還仔細研究布料的材質，耐心挑選每個作品中最適合的布料，再精心上色、剪裁、組合，哪怕出了差錯一切都要從頭再來，她也從不覺得麻煩。在她看來，每一朵制作出來的絹花都是有生命的，都能為平凡的生活增添不一樣的色彩，所以每一次成功完成作品后，她總是會露出最開心的笑容。

隨著學業的不斷加重，尚晅玭全身心做絹花的時間開始變得越來越少。大學畢業后，她回到家鄉。“我最開始是在家鄉的派出所工作，基層工作繁重，很少有時間精力再去琢磨絹花了，但緣分這個東西真的是妙不可言，誰能想到我現在又和絹花‘杠’上了呢。”尚晅玭口中的緣分，一方面來源于家庭傳承，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她對手工藝發自肺腑的熱愛。在派出所工作期間，雖然忙碌，她依然會擠出時間做一些微景觀、微雕等手工。

厚積才會薄發。2014年春節，尚晅玭在機緣巧合下自發參加了廟會非遺展演，她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將自己近年創作的作品送去參展。無心插柳柳成蔭。正是這一舉動，尚晅玭得到了一份新的工作機會，成為一名區文化館的專職非遺工作者。

專職深耕 技藝破局

有了專職工作后，尚晅玭有了更多的機會研究絹花。在完成本職工作之余，她開始從染色、定型等方面改進傳統絹花技藝。過去，絹布染色都依賴于植物、水果等天然色素，不僅要根據不同顏色去尋找對應的植物，而且過程繁瑣、耗時很長。“以前我外婆做絹花的時候，定型的步驟也很煩瑣，需要用木質器具戳戳搗搗半天才能完成。現在，我們有專門的燙花器，特別方便。”尚晅玭表示，過去做一朵完整的絹花需要半天的時間，而現在只需一個小時。

閑暇之余，尚晅玭還會翻出外婆留下的手抄筆記，對照博物館里的明清絹花藏品，從最基礎的染色工藝開始改良。傳統絹花依賴鳳仙花搗汁染紅、蘇木煮水制赭、槐米浸泡得黃，光是收集這些天然染料就要跑遍城郊野地，僅晾曬固色就需要三五天。為了提高效率，尚晅玭嘗試將現代紡織染料與傳統植物色素結合，反復調試色卡，終于找到了既保持絹布質感又符合現代審美的配色方案——使用專門染色劑的絹花花瓣色澤既保留了古法的溫潤，又能在強光下持久不褪。

在定型工藝上，尚晅玭也作了調整。回憶起外婆用木質模具手工按壓花瓣的場景，尚晅玭指著工作臺上的電動燙花器說：“過去靠手勁和火候經驗，十片花瓣能燙廢三片。現在這個溫控燙花器能保持恒溫，配合花瓣模具，輕輕一壓就能定型出自然的脈絡肌理。”這些改良讓單朵絹花的制作時間從過去的大半天縮短到一小時。但尚晅玭強調，提速不是目的，而是為了讓傳統工藝能跟上現代的生活節奏。

不僅如此，隨著漢服文化的興起，尚晅玭開始將傳統絹花技藝與古風頭飾結合。她從外婆留下的老花樣里翻出傳統新娘頭花樣式，又琢磨著年輕人喜歡的輕盈感，試著把絹花做得更小巧精致。這些帶著老手藝溫度的頭飾，很快在漢服愛好者圈子里傳開了，不少拍攝古裝短劇的劇組也紛紛找到她定制飾品。

“以前我們總覺得絹花只能擺在案頭當擺件，現在才發現，當它戴在年輕人頭上走進鏡頭，反而成了會‘說話’的文化符號。”尚晅玭說，當訂單從全國各地紛至沓來，她更加確信，老手藝只要找準和現代生活的連接點，就能重新活起來。

聚沙成塔 暖心護航

在基層非遺工作中，尚晅玭結識了眾多老一輩的非遺手工匠人。這些在時代變遷中孤獨堅守的身影，讓她萌生了組建團隊的想法。這一想法得到了眾人的一致認可。2017年10月18日，尚晅玭把志同道合的民間手工藝人聚集在一起，在清江浦區文旅局的指導下發起并成立了淮安市首個民間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協會，只為更好地繼承和發揚優秀的傳統文化和非物質文化遺產。

每年春節的清江浦廟會，是協會固定的“擺攤日”。戶外展臺設在古運河畔，冬日寒風卷著潮氣，吹得展架上的絹花直打顫。尚晅玭發現，老匠人們常常凍得手指發僵，卻仍堅持到閉展，他們舍不得錯過任何一個向路人介紹手藝的機會。為了讓這份堅守更有分量，她自掏腰包定制了統一的展示牌，并且在微信平臺搭建了淮安首個非遺線上商城。每當有文創比賽之時，老匠人也會把作品發給尚晅玭征求意見，她會細心地給大家建議。在協會里，每每提到尚晅玭，大家最常說的一句話便是“只要有小尚在，我們就會特別安心”。過去，淮安的老手藝人總是在孤獨中堅持，要想以之謀生更是艱難。如今有了非遺協會，他們看到了希望。

站在里運河文化長廊的青石板上，尚晅玭常想起外婆提籃賣花的背影。二十多年過去，當年跟著剪碎布的小女孩，早已把個人的手藝情懷釀成了一群人的文化堅守。如今，清江浦區非遺協會一共有180人。對尚晅玭來說，這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未來，尚晅玭希望能和大家一起，攜手將淮安的非遺推向更大的舞臺。

（編輯 季天明298554868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