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兩路”精神的文化空間意蘊

收稿日期：2024-05-29

基金項目：本文系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后期資助項目“‘兩路'精神研究\"(22JHQ028)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男，安徽廬江人，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中國共產黨人精神譜系、思想政治教育，E-mail:hhzzxx@126.com；，女，河南安陽人，博士研究生。

2024年是川藏、青藏公路成功通車七十周年，也是習近平提出“兩路\"精神十周年。“兩路\"精神展現了一代又一代中國共產黨人與廣大人民群眾扎根雪域高原、矢志艱苦奮斗的精神風貌，并成為引領西藏發展、影響深遠的鮮艷旗幟，在中國共產黨人精神譜系中擁有不可替代的特殊地位。逾十年以來，學界對“兩路”精神的形成發展、科學內涵、時代價值、弘揚路徑、“兩路\"精神與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的同質關聯①，以及“兩路”沿線群眾政治認同的歷史進程②等問題進行了較為深人的闡釋。但是，由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進藏檔案資料并未完全公開，相較于長征精神、延安精神等其他革命精神而言，目前“兩路\"精神研究資料重復度較高，歷史脈絡梳理不夠翔實，理論分析也有待深入。此外，學界還沒有關注到川藏、青藏公路及其沿線地區所具有的空間特征，因而從文化空間的角度對其研究亦暫付闕如。作為經濟通道、生態廊道以及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大走廊，“兩路\"沿線留存了諸多歷史遺跡和紅色印記。“兩路\"精神文化空間從其生成之時起，便呈現出物質性與社會性、歷史性與活態性、標識性與多樣性相統一的鮮明文化特質，具有跨越時空、歷久彌新的獨特文化價值。

“兩路”精神文化空間的生成

2023年6月2日，習近平在文化傳承發展座談會上作重要講話，在黨的歷史上首次正式使用“文化空間\"這一概念。什么是文化空間？亞里士多德、笛卡兒、黑格爾均強調空間的物質屬性，康德卻把空間視為主體的、觀念的、先驗的結構，將其拓展到精神領域。馬克思把空間視為生產資料和生產力，首次將其內涵擴展至社會歷史領域。1974年，亨利·列斐伏爾出版《空間的生產》，開啟了人文科學界的空間轉向，但這一空間概念的探討仍然停留在哲學層面。1998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發布《宣布人類口頭和非物質遺產代表作條例》，最早正式提出文化空間范疇，將“文化空間\"定義為“一個集中了民間和傳統文化活動的地點，但也被確定為一般以某一周期(周期、季節、日程表等)或是一事件為特點的一段時間。這段時間和這一地點的存在取決于按傳統方式進行的文化活動本身的存在\"①。這一定義強調文化空間是活態文化生成、發展、傳承和弘揚的場所，突出了其物質形態及其中的人的文化活動的實踐存在形態。《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申報評定暫行辦法》明確指出，文化空間，即定期舉行傳統文化活動或集中展現傳統文化表現形式的場所，兼具空間性和時間性②。以上論述表明文化空間包含兩層含義：一方面，它是文化可以展示的場域，這樣的場域不是虛構的概念，乃是實實在在、承載文化表達的物理空間；另一方面，它是人在特定場域與時間內，通過實踐活動將文化加以表達，而形成兼具空間性與時間性的社會空間。

“兩路\"精神文化空間何以構成？“兩路\"精神文化空間包括空間、時間和人文三個方面的要素，“兩路”本身、沿線每一處工程遺址(例如沿途十八軍窯洞群遺址、川藏公路十八軍紅色教育基地等紅色遺跡)，以及“兩路”人七十余年來的道路建設、保通和改擴建背后的歷史事件、紅色故事，構成了以“兩路\"精神為鮮明標識的活態文化。首先，從空間性看，任何一種活態文化，都立足于本地區的地域性特征。“兩路\"修筑的現實空間，是堪稱地球上最極端、最艱苦的青藏高原，這里雪峰橫亙、冰湖棋布、荒原浩瀚、空氣稀薄，是世界上最高的高原，在川藏高山峽谷之間，雅魯藏布江、怒江、瀾滄江、金沙江等河流奔騰呼嘯，地勢險峻多變，地形破碎復雜，開山辟路可謂難于登天。這種先天性的自然條件，注定了“兩路”人要發揚戰天斗地、敢打敢拼、持之以恒的精神，才能完成筑路、保通任務。因而，“兩路\"的成功通車，創造了人類交通史上的奇跡，也為川藏、青藏公路及其輻射的沿線地區，創造出一個集自然與人文場域為一體的文化空間。其次，從時間性看，這一空間是從歷史走向現實的，我們很難拋開川藏、青藏公路建設去談“兩路”文化空間本身，它是文化空間內一種持續的、真實的活動。從川藏、青藏公路七十余年的建設發展來看，“兩路\"修筑、養護、改擴建產生的故事、遺跡等文化資源并不是孤立的，它們均在一個整體的地域空間中，承載著集體的文化記憶。再次，從人文性來看，還應特別強調人和文化空間之間的關系。所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不論物質遺產還是精神文化，都是由人創造的。同樣，“兩路\"精神文化空間傳承的主體是在這個場所里活動的“兩路”人，他們是在極其險惡的自然環境、極其復雜的地理條件下，利用極其簡陋的施工器具、極其匱乏的建筑物資，完成極其艱巨工程任務的筑路軍民，以及一代又一代養護職工、改擴建技術人員。“兩路\"精神內核雖在過去產生，但是它通過人的傳承從過去延續至今，并且這一文化空間隨著時代的變遷而不斷彰顯其新的內涵。

由此可見，“兩路\"精神文化空間的存在形式，一是川藏、青藏公路本身，它詮釋了“兩路\"精神的現場表征；二是因修筑、養護、改擴建公路形成的各種文化資源，如紅色遺址、紅色文化故事，為“兩路\"精神的持續發展提供了有力的情境基礎;三是一代又一代的修筑、養護、改擴建“兩路\"的參與者，他們是承載精神的主體，他們破除時間與空間的區隔，使文化空間實現“情感\"聯結并得以延續。新時代以來，習近平對“兩路\"精神文化空間的實然存在作出高度肯定，對精神基本內涵也作出了清晰厘定，將“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頑強拼搏、甘當路石，軍民一家、民族團結\"的“兩路\"精神作為一個獨立、特指的概念提出，這是“兩路\"精神文化空間正式形成的標志。

“兩路\"精神文化空間是如何形成的？眾所周知，“兩路”跨越三大地理階梯，其途經的峽谷、高原與“兩路”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頑強拼搏、甘當路石，軍民一家、民族團結\"的精神融為一體，共同構成了不朽的文化豐碑。川藏、青藏公路不只是解放、發展西藏的現實空間，同時也是長期以來，展現“兩路\"交通從業者精

神風貌與沿線各民族團結友愛情誼的文化空間。

一方面，“兩路\"精神文化空間生成于革命與建設的雙重背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美國和印度對西藏虎視眈眈，西藏地方上層分裂勢力在帝國主義支持下蠢蠢欲動，西南局勢一時錯綜復雜。進軍西藏、解放西藏成為完成中國人民解放事業的當務之急，但卻因“交通困難，大軍不便行動，給養供應麻煩也較多”①而受到阻礙，鑒于此，黨中央決定“一面進軍、一面修路”。1951年5月23日西藏和平解放后，進軍筑路的目的也從解放西藏向建設與發展西藏轉變。在當時的條件下，建設進藏公路非常困難，塌方、泥石流、懸崖墜落、炸山事故、高原肺心病等威脅著筑路官兵和民工的生命，幾乎每推進一米都要造成大小不等的滑坡和塌方。即便如此，十八軍戰士們和民工、技工們義無反顧、忘我勞動，冒著零下30多度的嚴寒，戰斗在雪山山頂；在高達數十到數百公尺的懸崖絕壁上懸空作業，開出橋頭和路面;在數百里的線路上與高原山洪、冰川搏斗搶險最終戰勝了14座海拔2000到 5000多米以上的人跡罕至的大山，翻過了終年積雪的奇峰峻嶺上的雪線，跨過了無數道怒濤洶涌、每秒流速6米到8米的激流天險，穿過了許多段長達數百里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和一望無際的草原沼澤地帶②，將公路成功修到拉薩。“兩路\"的修筑，處于中國共產黨由革命到建設轉型的過渡時期，它捍衛了新生政權，鞏固了邊疆穩定，具有革命與建設的雙重意義。在艱巨的修建工程中，解放軍嚴格遵守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堅持“進軍西藏，不吃地方”，即便在缺糧的情況下，也不向老百姓買糧，并且積極幫助沿線群眾進行生產勞動，一心為民做實事。同時，沿線各族人民也表達了強烈的擁軍熱情，支援筑路的藏族群眾，趕著載著物資的牦牛、騾馬，冒著極寒的氣候，跋山涉水，對完成筑路任務起到了重要作用。為了完成長距離的運輸任務，甚至打破了長期以來“運輸不越界”的慣例。昌都地區人民解放委員會的同志說：“昌都地區不但宗與宗之間越界運輸暢通無阻，而且各宗的牛馬隊已經深入到波密地區，以距離計算，最遠的已經深人了二千華里。這確實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它說明在康藏高原上解放軍與藏族人民魚水一般的關系，也說明了藏族人民內部由分到合的關系。”③可見，修筑進藏公路，在無形中將解放軍部隊與西藏各族同胞緊密相連，構建起了軍民魚水的情感紐帶。這樣，“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軍民一家、民族團結\"的精神在十八軍戰士與“兩路\"沿線少數民族群眾的生活中被充分認同與傳承。在這樣的傳承中，川藏、青藏公路從筑路工程場所轉化為文化空間，成為承載川藏、青藏公路及其沿線群眾文化活動的有形空間。

另一方面，“兩路\"通車后，一大批獻身養護、為建設美好家園默默耕耘的道班工人在雪域高原頑強拼搏，甘為路石，力保道路通暢安全。在養護、改造和整治過程中，養路工人以“養好公路、保障暢通\"為己任，在陰雨連綿的季節與塌方、泥石流搏斗，在風雪彌漫的寒冬與冰雪抗爭，以默默奉獻與辛勤勞動守護著這條大動脈的四季暢通。江達養護段二十道班工人終年奔波在海拔3350米高、長達10 公里的養護道路上，竭盡全力搶修、排水、保路面，使得水毀和泥石流地段得到了有效控制④。竹卡養護段七道班班組人員認真學習科學養路技術，改善了3.5公里路面，解決了歷年滑車問題③。同時，人民解放軍、武警官兵與技術人員在“兩路”養護、改擴建中，不僅維護了良好的路況與交通秩序，更促進了沿途社會風氣的好轉，加強了民族團結，發展了科學文化教育，幫助沿線各族人民富裕起來，共同過上社會主義新生活。因而，“兩路”工程的建設者以及沿線居民在“兩路\"保通過程中形成的“頑強拼搏、甘當路石”，“擁軍愛民、魚水情深\"等推動西藏發展的精神力量，也豐富了這一文化空間的時代內涵。

總而言之，“兩路\"精神文化空間，除了具有長城、長征等其他文化空間的共同特點外，由于其生成的歷史、地域和文化等因素的影響，具有鮮明的獨特性：從出場形態上看，“兩路\"精神文化空間具有革命與建設的雙重背景；從空間形態上看，“兩路\"精神文化空間場域綿延幾千公里，沿途的自然風光、歷史文脈、風土人情構成一條高原地區的遺產廊道;從實踐形態上看，“兩路\"精神文化空間涉及多地區多民族主體的融合，凝聚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從發展形態上看，“兩路\"精神文化空間在不同歷史階段，具有不同的表現樣態。可以說，川藏、青藏公路及其沿線文化遺產從地理上的一條路，升華成為一個具有強共識性的文化空間與能夠彰顯國家意志和時代特征的文化標識，成為中華文化的重要資源和名片。

二 “兩路”精神文化空間的特征

“兩路\"精神文化空間是進藏部隊與筑路技術人員、工人、西藏各族人民在解放、建設和發展西藏過程中共同創造的寶貴精神財富，它既具有中國共產黨人所熔鑄的紅色文化的一般特征，又具有自身的個性特質。

(一)物質性與社會性相統一

依據亨利·列斐伏爾的文化空間理論，空間“既是物質實體(具體的)，即人類勞動的物質化、外在化現實，又是生產的社會關系的壓縮集束(抽象的)”①。因此，文化空間構成的特點有二：一是物質性，文化空間熔鑄于特定的物質基礎或者地形與建筑環境之上，是社會生活的行動場域；二是社會性，文化空間被語言規定與描述，從而被構建為一個空間表象，體現出某種物質性秩序，是社會活動的結果。

任何文化空間都始終以自然條件為基礎，這些自然條件既是原初的也是獨特的，因為這些條件始終帶著鮮明的特征(諸如地點與氣候等)②。也就是說，不同自然環境會形成不同生產方式，從而造就不同生活文化。青藏高原終年積雪，草木叢生，空氣稀薄。或起于荒蕪，或落于峽谷，青藏高原上的游牧部落在海拔落差縱橫八千米，在冰山峻嶺與江河源點之間努力展開各自的豐滿敘述和生動創舉。因為地勢險峻、高山大川阻隔了西藏各族人民與外界的聯系，世代生活在高海拔地區的西藏各族人民，面對惡劣的生存環境和相對匱乏的自然資源，表現出了頑強的生命力和對真、善、美的不懈追求，各民族在生活實踐中形成先進價值取向與積極精神風貌。這種精神風貌在筑路過程中再度延續。在康藏公路(1955年改稱為川藏公路)修建工地上，有藏族、漢族等十多個民族達十萬人之多 ③， 2 0 0 個班和26個宗在修筑川藏公路中立集體功④。運輸模范曲梅巴貞頭頂飛石、腳踏流沙將糧食運往工地③。由藏族人民組建的109 道班養路工人們一代又一代繼承父輩的志業，戰風雪、斗嚴寒，保障青藏公路唐古拉山30公里國道年年暢通。

文化空間與物質空間相比，具有突出的社會性。文化空間既是容納各種被生產出來的事物，以及有關這些事物之間相互聯系的場域，又是一系列社會生產活動的結果。在這一社會生產過程中，除了存在可以感知和觸摸的物理空間，人們通過“再生產的種種社會關系”，還形成了超越物理空間的精神空間。川藏、青藏公路的完工是全國各族人民社會實踐的成果。全國各族人民為支援筑路，從各地運送食材、生活用品以及筑路機械與材料，保證工程建設的需要。“人與人之間的兄弟情誼在他們那里不是空話，而是真情，而且他們那由于勞動而變得堅實的形象向我們放射出人類崇高精神之光”③。“兩路\"建設、養護、改擴建的過程充分證實了空間是社會實踐與社會結構相互作用的產物，“兩路”精神文化空間作為社會產物一旦形成，它又作為一種生產資料，被用于再生產某種社會結構與關系。先有進藏、建藏大軍共同修路架橋、攜手奮進，使部隊與少數民族群眾結下了深情厚誼，后有數以萬計的人藏科技人員、大學生、解放軍官兵、援藏干部支援、建設西藏，他們同西藏各族人民一起艱苦創業、團結奉獻，為西藏的穩定、繁榮和發展作出了重要貢獻。西藏經濟社會發展是“兩路\"精神文化空間的塑造、產生的原動力，而“兩路\"精神文化空間也會反作用于西藏社會經濟發展，為西藏發展提供精神動力與文化支持。因此，“兩路\"精神文化空間與社會實踐息息相關，具有鮮明的社

會性。

（二）歷史性與活態性相統一

恩格斯指出：“每一個時代的理論思維，包括我們這個時代的理論思維，都是一種歷史的產物，它在不同的時代具有完全不同的形式，同時具有完全不同的內容。”①亨利·列斐伏爾將“空間\"理解為一種將生產過程化和關系化的動詞，因而研究空間可以通過研究歷史，從歷史演變的視角來把握空間的特征。

“觀今宜鑒古，無古不成今”。“兩路\"精神文化空間是進行社會生產的場域，是以空間為軸縱向發展的。空間的歷史始于被社會實踐所改變的自然的空間一時間節奏。在長期交流融通中形成的文化空間，深刻影響著沿線各族人民的人格氣質、精神品質和價值追求，這可謂“兩路\"精神之濫觴。數千年前藏族、漢族等各族先民僅憑自己的雙手和血肉，完全靠人踩馬踏，在被現代科學視為“生命禁區\"的青藏高原及橫斷山區的萬重雪山、萬丈深淵間開鑿出了茶馬古道，這條千里古道為后世川藏公路選線提供了重要借鑒。從茶馬古道到川藏、青藏公路，傳承的是百折不撓、自強不息的精神傳統，賡續的是和平交往、海納百川的精神風貌，弘揚的是開拓創新、博采眾長的精神品格。“兩路”精神昭示了各族人民互融共通、和而不同的文明基因，反映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積淀的深層文明力量。具體而言，“兩路\"精神文化空間，在筑路、養護、改擴建的長期實踐中凝練形成，又因不斷注人反映時代需求與特征的新內涵而發展。1950年，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十八軍受命解放西藏，翻越海拔4000米以上峰巒起伏的大山，跨過奔騰咆哮的河流，僅憑鐵錘、鋼釬、鐵锨等簡單工具，在缺氧、饑餓、負重、疲乏的情況下修路筑橋，創造了世界公路史上的奇跡。這一時期熔鑄形成的“兩路\"精神主要表現為不怕犧牲、無畏艱辛、愛好和平、團結互助的精神品質。養護是保持道路暢通的重要環節。由于地質情況復雜、自然災害頻發，道班工人幾十年如一日地生活在高海拔地區保通道路，在養護過程中形成的甘當路石、默默奉獻、鞠躬盡瘁的精神，進一步豐富、充實了“兩路\"精神的內核。鑒于川藏、青藏公路地處高寒的特點與西藏經濟不斷發展的新形勢，加寬加固、改建擴建成為不斷改善和提高進藏公路質量的重要工作。為此，工程技術人員反復試驗、多年摸索，掌握了凍土鋪筑瀝青路面等多項技術。于是，“兩路\"精神在艱苦奮斗、迎難而上、攻堅克難中得到了進一步升華。可見，“兩路\"精神文化空間源遠流長，意境深遠，它生成于“兩路\"之修筑，發展于“兩路\"之養護與改擴建。

“兩路\"精神文化空間具有活態性。首先，“兩路\"精神文化空間是“兩路\"沿線各族人民的實踐空間，他們世世代代在此繁衍生息，進行著生產與生活，傳承著“兩路”精神，并在這一文化空間中，不斷發揮主觀能動性實現空間再造。這一切是有生命力的，具有活生生的社會文化價值。其次，“兩路\"精神文化空間中的創造者、傳承者以及思想、體系、內容等都具有活態性。文化空間中的實踐主體會因時、因地、因情，改進實踐活動的方法、路徑，以滿足客觀需求變化，并獲得有益效果。也就是隨著物質層面的技術更新，新的實踐與認識成果不斷涌現。例如，“兩路\"經過多次改擴建，公路或裁彎取直，或打通隧道，里程越來越短、道路越來越寬。再如，對熱融滑塌地段，采用保溫換填筑路材料的辦法，保證路基穩定②，提高了公路質量。再次，“兩路\"精神文化空間的時間維度、空間維度以及功能維度都具有活態性。不怕艱險、心無旁騖、孜孜不倦的科研攻關精神在工程技術領域中熠熠生輝，并在全社會形成了文化與思想的共鳴。無數的張福林、楊海銀，以青春和生命豐富發展了“兩路\"精神，使這一精神在不同時代、不同崗位之間薪火相傳。中國探月工程總設計師孫家棟，對國家報以拳拳之忱，75歲擔任設計師繼續投人熱愛的航天科技事業;駐守大漠、獻身國防的林俊德，彌留之際仍說，“我是搞核試驗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現在最需要的是時間”③。時移世變，精神恒在。“兩路\"精神文化空間已成為流淌著血脈的生動文化載體，是動態與開放的。

(三)標識性與多樣性相統一

一個地域的精神和文化象征，能夠讓人們產生緊密的情感連接和文化認同。“兩路\"精神是在特殊地域、特殊環境、特殊歷史條件下凝練形成的獨具中國特色的先進文化，已成為筑路英雄在雪域高原鑄就的鮮明文化標識。誠然，在雪域高原上，各種文化既各有特點、相互獨立，又互相碰撞、互相滲透、互相促進，因而從“多樣”當中凝結出中華文化的“一體”。

“兩路\"精神文化空間具有顯著的標識性，主要體現在這一空間承載的多民族記憶、情感與身份認同，這已成為國家記憶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早在1950年，中共中央就指示西南軍政委員會交通部和進藏的人民解放軍部隊在進軍的同時，開始康藏公路的勘測和施工。由于剛開始筑路時，西藏還沒有解放，軍民共筑康藏公路具有特殊的政治寓意。沿線群眾共同參與筑路有利于促進西藏各族人民對中國共產黨的廣泛認同，對鞏固新政權具有重要意義。自1951年5月《中央人民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關于和平解放西藏辦法的協議》達成后，西藏各族人民的歷史也進人了嶄新的時代。為加深西藏各族同胞對中國人民解放軍的了解，十八軍筑路戰士模范地執行了尊重少數民族風俗習慣和宗教信仰自由的政策，把民族政策帶進了青藏高原而使之普遍地深人人心①。進藏公路的修筑，對促進民族交流交融與中華民族團結一致，有著十分重要的作用。川藏、青藏公路成為多民族文化交融的產物和象征。“兩路\"通車，使沿線各族人民與內地經濟文化進一步深度交融。首先是物質生活方面的流通。成批的糧食、日用品通過川藏、青藏公路運往邊疆，同時帶來的是衣食住行等日常生活層面的相互滲透與吸收。其次是文化風尚方面的交融。隨著道路的暢通，沿線各民族消弭隔閡，取長補短，促進了文化交流交融。公路通車使沿線地區人民有更多接觸、學習科學文化知識的機會②。譬如，筑路部隊和地方工作人員在高原上推行先進的耕作方法與新式農具 ③ ，發行書刊、傳授醫療知識，凡此種種，都極大地推動了西藏經濟、文化、社會、生態向現代化的邁進。因此，“兩路\"精神文化空間逐漸成為中華民族，特別是沿線各民族之間友愛、團結、互助精神的一個縮影。在一定意義上講，“兩路\"精神文化空間不僅是軍民之間、各族人民之間緊密關系的符號和標記，還是全國各民族人民集體記憶的重要載體。

“和羹之美，在于合異”。“兩路\"精神文化空間因涉及多個民族、跨越多個時期、關聯多個領域，承載了多樣的社會活動。同時，各民族在長期的交往交流交融過程中，尊重包容、借鑒吸收，融合成青藏高原文化空間多元一體的文明底色。早在一萬年前，藏族、漢族等各民族的祖先就開始在甘、青、川、滇、藏一帶不斷地發生族群的分化與融合④。青藏高原上的游牧部落在特殊的人文地理環境中形成了具有民族特質、地域特性的文化，并以物資交換為主要形式，與祖國北方草原的游牧文化、四川盆地的巴蜀文化、云貴高原的滇黔文化發生密切的聯系③。 世紀，吐蕃王朝向東擴張，并與中原之間政治、經濟、文化聯系愈加密切。吐蕃王朝滅亡后的四百年間，雖然高原地區政治上處于分裂狀態，但是文化上卻呈一體化趨勢③。13世紀，西藏地區成為元朝的行政區域 ⑦ ，西藏各民族文化作為中華文化的組成部分，在與各民族的互鑒融通中不斷發展。川藏、青藏公路的修筑是民族交往、文化交流的又一次例證。嚴酷的生存環境，鑄就了青藏高原各少數民族群眾吃苦耐勞、自強不息、性格豪爽、熱情開朗的血脈、氣韻和精神。最初，青藏高原上的優質精神內核只是在民間作為非理性的自然情感，散落在高原文化的不同時期與各個層面，隱含在人們的行為之中，不自覺地存在并發揮效力，而后經歷了長時間的迭代與升華，在筑路中得以顯現。熱愛祖國、堅韌不拔、愛好和平成為青藏高原各民族整體且長久的價值選擇。

三“兩路”精神文化空間的價值意蘊

“人心所歸，惟道與義”。“兩路\"精神文化空間是黨領導全國各族人民在川藏、青藏公路建設、養護以及

改建過程中共同創造的寶貴集體記憶與文化場域。作為中華大地上耀眼的“精神高地”，在新時代新征程上，它仍然具有跨越時空、薪火相傳、熠熠生輝的恒久文化價值。

（一）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提供重要文化場域

精神相依，人心歸聚。習近平指出：“文化認同是最深層次的認同，是民族團結之根、民族和睦之魂。”①“兩路\"精神文化空間具有鮮明的地域性和民族性特征，可以為新時代鑄牢具有強大文化感召力和民族凝聚力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提供重要時空場域和文化內涵。

首先，“兩路\"精神文化空間是增進各民族政治認同的精神紐帶。山雄有脊，房固賴梁。在修建“兩路”過程中，解放軍尊重當地群眾的習俗，免費幫助沿線群眾治療疾病，宣傳政治、科學以及文化知識，樹立了良好的軍隊、干部形象，藏族人民稱解放軍為“新漢人”，認為“只有解放軍是給我們、幫助我們的”②。因此，藏族群眾踴躍參與筑路，“這次修路部隊能與40個宗、谿③的16000多民工共同勞動，是使我黨的民族政策直接和廣大藏族人民見面的良好機會，同時，可以提高藏族人民對祖國的認識，激發其反帝愛國情緒，消除民族間的隔閡，增強民族團結”④。可見，修筑川藏、青藏公路獨有的歷史記憶，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構建國家認同方面發揮著重要的精神紐帶作用。這一文化空間的標識——“兩路\"精神逐漸內化為人們的實際行動，潛移默化為一種文化自覺，引導全國各族人民不斷增強對偉大祖國、中華民族、中華文化、中國共產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認同，進而以更為主動的精神力量推動中華民族走向偉大復興。

其次，“兩路”精神文化空間是促進民族團結進步的重要基石。孤舉者難起，眾行者易趨。“兩路”的通車是筑路部隊和沿線各族民眾休戚與共、榮辱與共、生死與共、命運與共的成果，不僅使沿線各民族衍生出挺膺擔當的情感共鳴，還使得各民族具體利益相互聯結交融。因此，“兩路\"精神文化空間能夠為各民族文化認同與文化實踐提供重要場域。“新形勢下，要繼續弘揚‘兩路'精神，養好兩路，保障暢通，使川藏、青藏公路始終成為民族團結之路、西藏文明進步之路、西藏各族同胞共同富裕之路”③。今天青藏高原上生活著的“兩路”沿線各族人民，在長期的邊疆建設、互聯互通、區域開發、物資交流、民族融合、文化傳承中，把地處高原的西藏建成了彼此共榮的家園。青藏高原上的多民族文化也為川藏、青藏公路的建設營造了濃厚的人文氛圍；公路系統的發展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事業的進步，又給青藏高原各個民族提供了吸收其他民族先進內容以充實、發展自己文化的可能性。因此，具有鮮明地域特征和民族特色的“兩路\"精神文化空間將為持續開創民族團結進步的新局面、提高沿線各族人民生活水平，提供更為重要的物質能量和精神力量。

（二）為發展中華文明的現代形態提供獨特文化資源

“兩路\"精神文化空間蘊含的奮斗精神、創造精神、團結精神等文明基因，展示了中華民族深層次的精神標識，是發展中華文明現代形態的重要文化資源。

其一，“兩路\"精神文化空間彰顯了中華文明的精神底色。其中蘊藏著的自強不息的奮斗精神是中華民族深厚的文明基因。一直以來，中華民族以奮斗精神克服發展中的一切困難，所謂“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③。這種積極進取、剛健有為的奮斗精神，就是成就人、成就事業的根本。偉大奮斗精神凝結于中華民族奮斗史，貫穿于中國共產黨奮斗史，熔鑄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奮斗史，深刻體現于“兩路\"奮斗史。一條崎嶇進藏路，是一曲壯烈英雄歌，是一部交通奮斗史。是不怕犧牲的忘我奮斗精神，讓戰士們在冰峰上鑄就了第一條震驚世界的海拔最高、最險、最難修建的公路；是百折不撓的艱苦奮斗精神，使西藏交通從無到有、縱橫交錯、四通八達;是上下一心的團結奮斗精神，讓各族人民在攜手共建中緊密相連、親密無間。習近平強調：“一切偉大成就都是接續奮斗的結果，一切偉大事業都需要在繼往開來中推進。”①“兩路\"精神文化空間啟示我們，偉大奮斗精神是中華民族最寶貴的精神財富、最豐沛的精神力量，是中華民族自強不息、艱苦奮斗精神的延續與升華。

其二，“兩路\"精神文化空間體現了中華文明的內生動力。其中蘊含的創造精神是一個國家永續發展的重要動力。幾千年來，“我國各民族創作了詩經、楚辭、漢賦、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等偉大作品，傳承了格薩爾王、瑪納斯、江格爾等震撼人心的偉大史詩，建設了萬里長城、都江堰、大運河、故宮、布達拉宮、坎兒井等偉大工程”②。正是因為擁有卓越的創造精神，中華民族才創造出極其燦爛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才得以在很長一段歷史時期內走在世界前列。這種創造精神是中華文明的內生動力。在“兩路\"修筑工程中，川藏公路踏勘測量隊長齊樹椿在全國先進生產者代表會議上談道：當時筑路的條件簡陋，用刀子挖踏腳坑過懸崖，用鉛絲代替皮尺，用石子丈量里程;筑路戰士、工人們在財力匱乏、技術短缺、自然環境惡劣的情況下，憑借勤奮踏實、大膽創新的干勁，短短四年便改進和創造了八十余種適合高原筑路的操作方法③。“兩路\"精神的文化空間不僅屬于歷史，更屬于現在和未來，其中蘊含的創造精神能夠為發展中華文明的現代形態提供源源不斷的動力支持。

其三，“兩路\"精神文化空間再現了中華文明的情感訴求。其所蘊含著的中國人民偉大團結精神，古已有之，綿延千年，是中華民族的主旋律。幾千年來，中國人民始終團結一心，同舟共濟，建立了統一的多民族國家。中國人民的偉大團結精神，體現在“和”的思想中，“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④。天下大同的思想歷久彌新，在平均海拔4500米的高原施工筑路，條件非常艱苦。各民族同胞為把道路工程建成精品工程，同舟共濟、互幫互助。在那拉高速某項目部工作3年來，25歲的藏族大學生嘎瑪洛卓，在漢族、滿族師傅幫助下，順利完成了樁基灌注等工作，成長為一名能夠獨當一面的技術主管③。1985年7月，西藏帕隆溝特大冰川暴發，川藏線汽車十八、二十團的200多名官兵冒死救出120多名群眾，道班工人也冒著生命危險，幫助解放軍搶救被洪水吞沒的汽車和物資⑥。歷史和實踐表明，其所蘊藏的團結精神是戰勝一切艱難險阻的強大力量，是新時代新征程團結奮斗的磅礴力量。

（三）為助力中華文明走向世界注入強大文化動力

“兩路\"精神文化空間既是滿足人類現實需求的社會產物，又是推動人類社會進步的精神動力，為在實踐中繼續探索人類文明新形態提供了自信自立、守正創新、擘畫藍圖的優秀范例。

其一，“兩路\"精神文化空間增強了自信自強的底蘊底色。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要“推進文化自信自強，鑄就社會主義文化新輝煌”③。偉大實踐鑄就偉大精神。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全國正處百廢待興之際，不僅經濟受限，基建技術也不成熟，加之西藏地理位置特殊，想要建成川藏、青藏公路實屬不易。筑路軍民滿懷“為了藏胞得解放，敢把公路修上天”，“鐵山也要劈兩半，不通也要通”③的壯志豪情，建成川藏、青藏兩條“天路”，開創了人類公路史上的中國奇跡，極大程度上喚醒了民族情感，增強了民族凝聚力與民族自信心。此后，駐守邊疆的道班工人年復一年地堅守和奉獻，“獻了青春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子孫”，與各種自然災害進行斗爭，保障公路暢通③。文化的發展總是經歷一個從自覺到自信，再到自強的過程。同樣，“兩路\"精神文化空間歷經七十余年歷久彌新，成為引領實踐的內在動力，充分體現了強大生命力與創造力。

其二，“兩路\"精神文化空間彰顯出“兩個結合\"的特質特色。堅持和發展馬克思主義，就要“把馬克思主義思想精髓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精華貫通起來、同人民群眾日用而不覺的共同價值觀念融通起來\"①。把馬克思主義與立足本土實際、富有鮮明民族特色的文化傳統進行結合、發展與創新，正是增強中國文化軟實力，繼而推動其走向世界的重要切入點。與之相同的是，“兩路\"精神的美好品質對沿線各族人民產生“日用而不知\"的影響，已成為沿線地區人民歷久彌新的精神源泉。因此，在“兩個結合\"中發展起來的“兩路\"精神文化空間，能夠為中國共產黨團結帶領全國各族人民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提供深厚的精神文化滋養。

其三，“兩路”精神文化空間昭示了人類文明新形態的本我本色。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創造了人類文明新形態，為推動人類不同文明交流互鑒提供了新的選擇。中華文明擘畫革新，人類文明形態變革，全球語境下中華文化影響力、感召力顯著增強。川藏、青藏公路的建造、養護、改擴建是西藏“穩定、發展、生態、強邊”的高質量發展的歷史見證，更是沿線各民族文化交流交往交融的生動寫照。目前，西藏已走上現代文明進步之路，這條道路既順應了人類社會發展的總趨勢，又符合中國歷史文化傳統和基本國情，更彰顯我國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和黨的民族政策的強大生命力。這一文明進步之路不僅得到了包括西藏各族人民在內的全體中國人民的擁護和支持，還深得國際有識之士的贊賞。人類文明新形態的創造、中國式現代化的全面推進，正在逐漸成為引領世界文明發展的主流方向。把“兩路\"精神文化空間熔鑄進入世界文明實踐的大舞臺，能夠集中展現中華文化的獨特魅力，提升中華文明的國際影響力。

[責任編輯：何 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