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業教育賦能共同富裕的雙向驅動機制

收稿日期：2025-02-25

基金項目：本文系四川省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四川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四川高等職業教育研究中心\"重點項目“四川省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研究”（GZY21A03)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男，四川閬中人，教育學博士，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職業技術教育，E-mail:deshenglu@sicnu.edu.cn;，女，四川宜賓人，博士研究生。

建設教育強國與實現共同富裕同為中國式現代化征程的重要內容。職業教育作為銜接教育公平、經濟發展與社會治理的關鍵樞紐，意義重大。《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強調，“推動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提高勞動者素質和技術技能水平，促進就業創業，建設教育強國、人力資源強國和技能型社會，推進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①。職業教育賦能共同富裕既是推動建成教育強國的應有之義，也是實現共同富裕的必由之路。一方面，作為教育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職業教育通過結構性變革，以職普融通、產教融合、科教融匯的現代職業教育體系構建，夯實了教育強國建設的類型根基；另一方面，聚集了教育屬性、經濟屬性與治理屬性的職業教育，既能推動經濟的高質量發展，又能助力經濟社會的均衡發展，進而實現效率與公平的動態平衡，賦能于共同富裕。

自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確立“扎實推動共同富裕\"戰略目標以來 ② ，學界圍繞職業教育與共同富裕的關聯性研究已形成較為豐富的理論成果。現有研究主要圍繞四個層面展開：其一，在價值層面強調職業教育與共同富裕具有普惠性、協調性等內在契合性 ③ ，推動共同富裕正是落實職業教育的教育正義理念的生動實踐 ④ ;其二，在實踐層面探索職業教育通過人力資本培育、技術創新服務③和縣域經濟賦能③等路徑推動共同富裕的機制創新;其三，在社會效應層面證實職業教育在縮小城鄉差距①、促進區域協調②、幫扶弱勢群體 ③ 等方面的均衡功能，尤其在鄉村振興 ④ 與東西部協作 ⑤ 中成效顯著；其四，在困境層面揭示職業教育存在資源投人不足 ⑥ 、區域發展失衡①、技能培訓適切性欠缺③等問題，制約其對共同富裕的系統支撐。

既有研究雖在價值論證與實踐路徑上成果頗豐，但仍存在兩方面缺憾：一方面，對于職業教育賦能共同富裕的機制探討，多停留在職業教育賦能產業發展或社會公平進而推動共同富裕的淺層邏輯，缺乏對其深層驅動邏輯的系統性闡釋;另一方面，現有研究視角往往單向且靜態，局限于“單向因果鏈”（如職業教育 經濟增長）的分析鏈條，忽視了職業教育與產業、行業、政府及社會勞動者的互動協同關系。基于此，本文一是試圖深入挖掘職業教育賦能共同富裕的深層機制，即深人分析職業教育推動產業發展與社會公平的底層賦能邏輯；二是強調職業教育賦能共同富裕的雙向動態性，認為在職業教育賦能共同富裕的動態過程中，職業教育并非單向的輸出者，政府、行業、企業與勞動者等主體也并非被動的被賦能者，而是通過職業教育部門與產業部門、勞動者、政府部門的雙向互動，形成自我革新與外部賦能的動態循環。為此，本文構建了職業教育賦能共同富裕的“雙向驅動\"理論框架，從產業協同、人力資本迭代與資源再平衡三重維度，解析職業教育通過主體互動實現自我革新與外部賦能的動態機制，進而探討當前雙向驅動的梗阻根源及制度突圍路徑，以期為職業教育賦能共同富裕建設提供新視角。

分析框架：“雙向驅動”賦能共同富裕

職業教育作為教育強國戰略的基礎工程，其賦能共同富裕的機制需契合“高質量教育體系\"建設要求。如圖1所示，職業教育通過雙向驅動機制實現技術、人力與資源的協同升級，為教育強國提供產業競爭力、人才儲備力和資源均衡力。在這一過程中，職業教育與產業部門、勞動者及政府部門積極互動，形成“技術提升一需求反饋”、“技能供給一訴求倒逼\"以及“發展彌補一政策引導\"的雙向驅動路徑，從而賦能產業發展、人力資本提升和發展性資源均衡，進而推動高質量與均衡化發展，最終助力共同富裕的實現。

（一）職業教育賦能共同富裕：產業發展、人力資本提升與發展性資源均衡

新時代以來，我國社會主要矛盾轉變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 ① 。面對新發展階段，習近平強調，“我們追求的發展是造福人民的發展，我們追求的富裕是全體人民共同富裕” ② ，即要讓發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體人民，不斷促進人的全面發展，朝著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不斷邁進。可見，共同富裕既要求實現總體富裕，又要求在總體富裕基礎上實現均衡富裕③。為此，我國發展模式必須轉向包容性發展，即通過機會平等與共享發展成果推動社會整體福祉，發展“必須是遵循社會規律的包容性發展”④。包容性發展涵蓋效率與公平兩個維度：一是要實現高質量發展，即通過技術創新、產業升級實現總體富裕③；二是要實現均衡化發展，即通過制度創新與公平，降低發展差距，共享發展成果實現均衡富裕⑥。

作為聚集了經濟屬性、教育屬性以及公共品屬性的教育類型，職業教育通過支持包容性發展，進而賦能共同富裕。

第一，職業教育的經濟屬性支撐著產業發展，構成了高質量發展的基石。職業教育面向經濟社會發展與生產服務一線，一方面，作為技術創新的孕育者與開拓者，通過院校科研平臺與產教融合推動技術變革，提升生產效率;另一方面，作為高技能人才的培養者，通過增強勞動者的技能，輸送創新型人才以助力產業升級，并提升全要素生產率，推動產業的發展。

第二，職業教育的教育屬性提升人力資本，助推了高質量發展與均衡發展。職業教育直接作用于勞動者的技能提升與知識更新，提升勞動者的人力資本。一方面，通過全面、高效、快速的技能培養，提升我國勞動者的技能素養，優化社會人力資本結構，推動產業發展與經濟增長；另一方面，通過定向教育與優質培訓提升弱勢群體的能力與素質，通過人力資本累積縮小收入差距，降低地區與城鄉發展差距。

第三，職業教育的公共品屬性，通過普惠性、公共性和公平性的職業教育資源供給與分配，有力推動了均衡發展。一方面，覆蓋廣泛、層次多樣與類型多元的職業教育通過“開發式扶貧\"助力欠發達地區開發，有效遏制發展劣勢的累積;另一方面，通過補償性教育、精準招生與技能培訓促進“生產性就業”，為欠發展群體提供技能驅動的向上流動路徑。

（二）職業教育的三維協同：“雙向驅動\"的生成邏輯

職業教育通過“產業發展一人力資本優化一發展性資源均衡\"的復合路徑，助力實現高質量與均衡發展，從而賦能共同富裕。本文進一步提出雙向驅動賦能機制，深入剖析職業教育如何與多維主體協同，形成正向激勵與反向反饋的動態驅動，進而高效賦能上述三維路徑，為共同富裕的實現提供支撐。

第一，產業發展維度下職業教育與產業主體的雙向驅動。《教育強國建設規劃綱要 ( 2 0 2 4 - 2 0 3 5 年)》以下簡稱《綱要》)強調職業教育的技能人才與技術轉換功能的發揮，著力推動產教融合③。作為聯結教育與產業的樞紐，職業教育正是通過“技術提升一需求反饋\"的雙向驅動實現了產業發展。正向驅動體現為職業教育通過技術研發孕育、高素質人才培養，助推產業結構優化與轉型升級。反向驅動則表現為產業升級與技術變革對職業教育提出了新挑戰，促使其在課程體系架構、教學模式革新及實踐導向強化等方面進行適應性調整，以精準對接產業發展的動態需求。

第二，人力資本提升維度下職業教育與勞動者的雙向驅動。根據《關于推動現代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意見》，職業教育需面向科技前沿、產業變革和民生需求優化人才供給，為教育強國戰略儲備高質量人力資本 ① 。職業教育既是勞動者的技能賦能者，又是技能需求的供給者，兩者正是通過“技能供給一訴求倒逼\"的雙向驅動提升人力資本。正向驅動表現為職業教育通過系統的技能教育與靈活的技能培訓，提升勞動者的技能素養，增強人力資本的存量質量。反向驅動則源于社會變遷下勞動者技能訴求的多樣化與個性化趨勢，倒逼職業教育革新傳統教育范式，推動人力資本結構的動態性適應。

第三，發展性資源均衡維度下職業教育與政府部門的雙向驅動。《綱要》指出，要通過教育資源統籌調配、優質均衡發展和城鄉一體化實現教育公平②。作為與技能提升和產業發展密切相關的戰略支點，職業教育通過與政府部門的“發展彌補一政策引導”雙向驅動機制，促進發展性資源的均衡配置。正向驅動體現為職業教育通過助力欠發達地區緊缺人才培養、普惠技能培訓等方式主動彌補發展差距，耦合政府推動的公共服務均等化戰略。反向驅動則體現為政府通過東西協作、鄉村振興等均衡性政策，引導職業教育深化普惠化改革，助力均衡化發展。

職業教育賦能共同富裕的雙向驅動機制

作為聯結經濟、社會與政府主體的教育類型，職業教育同一線企業、勞動者以及政府部門圍繞技術提升、技能供給以及資源彌補的雙向驅動，推動了產業升級、人力資本提升及發展性資源的平衡配置，為實現共同富裕提供了系統性賦能。

（一）產業發展：“技術提升一需求反饋\"的雙向驅動

職業教育作為銜接技術與市場的關鍵樞紐，一方面，基于技術推動理論，職業院校通過技能培訓，培育技能人才，從而推動與加速技術創新，支持產業發展 ③ ；另一方面，依循市場拉動理論，產業革命和技術轉型，加速了勞動力市場的結構轉型，增加了對高質量職業教育和培訓的需求 ④ 。正是在“技術提升一需求反饋\"的雙向驅動下，實現產業持續發展。

1.正向驅動：職業教育引領技術提升，助推產業升級

職業教育作為與產業發展聯系最為緊密的教育類型，可以通過聯結生產一線引領技術提升，進而助力產業升級。

首先，作為技術創新的策源地，職業院校通過面向生產一線的科研創新助力產業技術創新。《2023年全國教育事業發展統計公報》顯示，全國共有高等學校3074所，職業院校占比超過 50 % ，專任教師逾60萬人 ⑤ ，形成了一支不可忽視的科研創新力量。依托科研平臺，職業院校積極開展科研轉化與技術輸出，2023年，其承接國家級科研項目2700余項，通過校企共建技術服務平臺等方式為企業開展技術服務，累計金額超過91億元，轉讓專利成果超過7000個，涉及金額超5.40億元 ⑥ 。

其次，作為技能人才的孕育基地，職業教育通過專業學校教育與針對性技能培訓鍛造能工巧匠，為產業升級提供人才支撐。在中國，職業學校每年培養畢業生超過1000萬名，開展職業培訓約1300萬人次，其中高端制造業與現代服務業等新興產業新增一線從業人員中 70 % 以上來自職業學校⑦。歐美發達國家的職業教育同樣也通過培育兼具多維技能與快速適應市場需求的儲備型人才，有效助推經濟社會的數字化與綠色化轉型③。

再次，作為企業的合作者，職業教育通過產教融合精準對接企業生產與產業發展需求。一方面，職業院校定向對接區域產業集群需求，提供定制化技能人才供給。例如，浙江工商職業技術學院主動對接浙江省縣域先進制造業產業集群，依托“中國模具之鄉\"寧海模具產業集群和“家電之都\"慈溪家電產業集群，共建寧海學院和慈溪學院兩大縣域產業學院，構建產學研協同平臺，推動產業技術升級與競爭力提升①。另一方面，職業院校通過深度引入企業參與技能人才培養，強化技術教育的前沿性。以華為ICT學院為例，企業深度介人課程設計、實訓基地構建與師資培育，每年為ICT產業鏈培養人才8萬余人，成為全球高校中產業學院人才培養的典范②。

2.反向驅動：產業迭代反饋需求，推動職業教育變革

技術進步與教育發展處于持續的“賽跑\"中，技術的快速演進驅動產業迭代加速，尤其是數字化與智能化浪潮對職業教育構成了嚴峻挑戰，推動著職業教育變革。

首先，產業迭代推動職業教育人才培養模式的變革。面對市場需求的快速變遷與產業迭代的加速，職業教育需超越傳統學校本位局限，構建適應性更強的育人體系。一是要推動技術導向型育人模式，以技術創新為目標，打造“研發一推廣一生產一加工一營銷\"的優勢產業鏈。例如，2022年，高頓教育聯合廣州商學院與騰訊共建\"絲路產業學院”，推動產教融合在智能財務、金融科技與大數據等領域的創新育人模式③。二是要推動企業導向型育人模式，以企業發展需求為目標，打造“課程一訓練一平臺一反饋\"鏈條，依托校企平臺，推動產教融合的系統性落地。

其次，產業迭代推動職業教育技能知識體系的變革。以人工智能、大數據為代表的數字技術推動生產從“機器換人\"轉向“人機協同”，生產重心回歸以人為本，產業工人技能需求從重復技藝轉向創新技術。職業院校正是需要遵循產業發展規律，推動職業教育知識體系更新，致力于創新型人才培育。例如，福州軟件職業技術學院順應虛擬現實技術應用浪潮，從課程教學融合的適切度出發，開展虛擬現實技術強相關、關聯度較高、關聯度一般三種類型六門課程的教學實驗 ④ 。

（二）人力資本提升：“技能供給一訴求倒逼\"的雙向驅動

職業教育作為勞動者技能的供給者，一方面，依據人力資本理論，通過學校教育與專業培訓提升勞動者的就業能力和收入潛力，顯著增強其人力資本水平 ⑤ ；另一方面，依照勞動市場理論 ⑥ ，勞動者需根據外部市場技術需求調整技能，同時適應內部市場培訓與職業普升要求，其市場訴求倒逼職業教育革新培養模式，提供全周期技能培訓。正是在“技能供給一訴求倒逼\"的持續互動中，職業教育推動人力資本全面、均衡且持久提升。

1.正向驅動：職業教育增強技能供給，提升勞動者人力資本

相較于普通教育，以技能供給為內核的職業教育為勞動者提供更為有效的人力資本增值，帶來更為豐厚的收益回報。職業教育通過精準的技能供給，提升人力資本整體水平，并有針對性地優化弱勢群體的人力資本稟賦，進而推動均衡化發展，實現共同富裕。

首先，職業教育提升人力資本整體水平，助力高質量發展。一是職業教育通過深化產教融合，瞄準市場需求，針對行業發展需求以及新興行業培養勞動者的專屬技能，顯著提升了人力資本的整體水平，促進了勞動者的高質量就業。二是職業教育通過定制化的技能培訓實現勞動者技能的持續提升，直接推動人力資本的積累與增值，保證勞動者收入的持續增長。例如，一項針對工業機器人行業工人技能培訓的調查顯示，參加工業機器人技能培訓對工人的工資收入有積極影響③。三是職業教育通過及時響應未來市場需求，敏捷調整技能培訓內容，進一步提升人力資本的韌性和適應性。例如，著重培養勞動者的橫向可轉移技能③，不僅增強了勞動者應對工作更換或重大變化的能力，也為人力資本的長期發展提供了靈活性和可持續性。

其次，職業教育提升弱勢群體人力資本，助力均衡化發展。一是職業院校的系統教育有助于弱勢群體的系統發展，增強了其人力資本的競爭力，阻斷貧困代際傳遞。根據教育部 2022年數據，高職三年擴招413.3萬人，2021年高職(專科)招生552.6萬人，是十年前的1.8倍①。二是針對性的職業技能培訓定向賦能弱勢群體的職業發展，提升其人力資本的實用性。2021年，人力資源社會保障部等四部委印發的《“十四五\"職業技能培訓規劃》明確提出，要強化青年、退役軍人、農村轉移勞動力及其他群體等重點群體的專項技能、職業技能和就業技能培訓，增強其增收致富的能力②。已有研究通過對淘寶村數據的挖掘發現，通過賦予農村勞動力利用數字平臺的數字能力，農村電商發展能夠縮小城鄉收入差距和農村內部收入差距③。

2.反向驅動：勞動者發展訴求倒逼，推動職業教育轉型

隨著產業迭代與社會發展，勞動者發展訴求不斷升級，作為職業教育的“消費者”，其發展訴求倒逼職業教育的轉型變革，進而提升職業教育的技能培訓質量與均衡性。

首先，產業迭代催生勞動者對新興技能的強烈訴求，倒逼職業教育向高質量方向轉型。以虛擬現實、大數據和人工智能為代表的新興技術引發了新一輪產業革命，勞動者迫切要求掌握與新技術匹配的高階能力，以提升就業競爭力和職業發展空間。這種訴求直接推動職業教育作出調整。一是勞動者對持續學習的需求促使職業教育轉向全周期教育，通過動態更新課程內容，確保技能培訓與勞動者不斷變化的訴求保持匹配。二是勞動者對職業自主性和創造性的追求，倒逼職業教育轉向創新型教育，注重培養創新能力和綜合素養，使勞動者從“生產線螺絲釘\"轉型為“車間統籌者”，從而滿足其從被動執行到主動創造的發展期待。

其次，勞動者公平公正的流動訴求，倒逼職業教育的均衡化發展。盡管共同富裕已然成為我國經濟社會發展的共識，但囿于發展慣性與結構問題，基尼系數依然高企，城鄉差距鴻溝依然顯著，弱勢勞動者迫切希望通過公平地向上流動改變自身處境。作為勞動者實現攀登的階梯，他們對職業教育普惠性和針對性的強烈需求推動了其轉型。一是勞動者對教育機會均等的呼聲，倒逼職業教育增強普惠力度，擴大對低收入家庭的招生規模，增強對貧困學子的支持力度。二是勞動者對擺脫弱勢地位的渴望，倒逼職業教育開展針對性技能幫扶，針對殘障群體、低收入群體、農民工群體開展對應的技能培訓。

（三）發展性資源均衡：“發展彌補一政策引導\"的雙向驅動

作為發展性資源的職業教育，一方面，通過補償性教育為勞動者賦能技能、為產業賦能技術，實現阿馬蒂亞·森所倡導的欠發達地區與人群的發展能力提升 ④ ;另一方面，通過與均衡政策的系統協調，助力發展正義與分配正義的實現。職業教育依托“發展彌補一政策引導\"的雙向驅動機制，保障職業教育發展與政策需求相向而行、密切配合，實現發展性資源的均衡。

1.正向驅動：職業教育彌補發展差距，推動均衡發展

作為基本公共服務的職業教育，不同于基礎設施或者社會福利等消耗性資源，是一種通過技能賦能勞動者與技術賦能產業，推動個體增收致富與地區經濟發展的發展性資源。構建優質均衡的基本公共教育服務體系，定向彌補欠發展人群與地區，實現均衡化發展是促進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需要。

首先，扎根于鄉村地區的農村職業教育有助于彌補城鄉差距，推動城鄉統籌發展。縣域職業院校憑借廣泛分布和在地性特征，在推動均衡發展中發揮了關鍵作用。一是支撐縣域經濟發展，彌補農村地區技術人才不足的短板。二是助力農村學子向上流動，打破城鄉教育資源差距。農村職業教育使 70 % 以上的學生通過技能培訓實現就業夢想，形成“職教一人，就業一個，脫貧一家\"的良性循環，顯著縮小代際貧困鴻溝 ⑤ 。三是提升農民技能水平，推動鄉村振興與收入增長。通過新型職業農民培訓基地和技術實踐培養基地，職業教育培育出適應數字化鄉村和農業現代化的新型職業農民。例如，新疆農業職業技術學院2018全年送教下鄉、進地(場)指導，培訓農牧民超3萬人次 ① ，有效提升了鄉村經濟活力，縮小了城鄉收入差距。

其次，落地于落后地區的職業教育有助于彌補地區發展差距，推動區域發展平衡。職業教育在欠發達地區的深耕發揮了多重作用。一是為脫貧攻堅和防返貧筑牢根基，顯著縮小欠發達地區與發達地區的經濟差距。據統計， 2 0 1 5 - 2 0 1 9 年，全國高等職業院校向貧困地區輸送技術技能人才累計超70萬人，培訓貧困村創業致富帶頭人累計超55萬人 ② ；鄉村職業教育對防返貧貢獻率為 1 5 . 8 9 % ③ 。二是推動民族地區的共同富裕，彌合區域財富分配不均，民族地區職業教育對共同富裕的貢獻率整體高達 1 9 . 4 3 % ④ 。例如，西藏職業技術學院2019年開展農牧民實用技術、勞動力轉移及汽車維修等培訓10期，培訓近2000人次，為農牧區勞動力就業能力和區域經濟發展注入活力③。三是推動西部地區的經濟社會發展。內蒙古錫林郭勒職業學院每年為當地培養超2000名一線實用型技術人才，直接服務于地方生產一線，帶動區域經濟活力⑥。

2.反向驅動：均衡化政策實施，推動職業教育普惠性發展

面對市場經濟發展與資源稟賦差異帶來的地區差距、城鄉差距與收入差距，政府部門主動推動均衡化政策，構建起促進共同富裕的制度框架。尤其是在新時代背景下，黨和政府集中推動精準脫貧、鄉村振興等戰略，將職業教育作為基本公共服務的重要支柱，納人均衡發展的配套體系。

首先，縮小地區差距的均衡化政策的實施，推動職業教育成為東西部協作的重要工具與中西部地區發展的驅動引擎。1984年9月印發的《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幫助貧困地區盡快改變面貌的通知》明確要求重視貧困地區的教育、重點發展農業職業教育②。2013年9月發布的《關于實施教育扶貧工程的意見》支持東部和中西部城市職業院校擴大招收西部地區學生的規模、對口支持西部職業院校 ⑧ 。2016年12月印發的《教育脫貧攻堅\"十三五\"規劃》則進一步細化了職業教育協作的路徑，鼓勵西部地區學生到省外經濟較發達地區接受中等職業教育，開展東西部協作與省內協作，推動落后地區職業院校發展③。

其次，縮小城鄉差距的均衡化政策的實施，推動職業教育成為農村地區發展的重要基石。通過專門的職業技能培訓，培育農民的新型技能，提升農民的致富能力。例如，山東菏澤市通過“互聯網 + ”模式，搭建農副產品、服飾、家具等加工制作服務平臺，開展電子商務培訓。曹縣財政每年安排專項引導基金300萬元，通過政府獎勵、補貼、貼息等方式用于支持農村電商培訓，電商產業鏈從業人員達14.7萬人，從事電商產業的貧困群眾達2.9萬名，通過電商脫貧的達2.3萬人，占脫貧總人數的 。

再次，縮小收人差距的均衡化政策的實施，推動職業教育成為低收人群體向上流動的技能階梯。在政策驅動下，職業教育針對不同群體的需求精準發力，顯著提升其普惠性。一是針對城市低收人者（如下崗職工、農民工等)，政策推動職業教育主動介人，通過開展市場需求導向的專項技能培訓，增強其就業競爭力與收入水平，從而打破收人差距壁壘。二是對于留鄉務農人員，政策引導職業教育創新培訓模式，從傳統的“看天吃飯\"轉向培育新型職業農民，通過“致富車間”、“田間學校”及“生產 + 教學\"等接地氣的多樣化路徑，賦予其現代化農業技能，助力增收致富。

三驅動梗阻：職業教育賦能共同富裕的現實困境

在理想化的雙向驅動機制中，職業教育通過三重維度的雙向驅動賦能共同富裕。然而，現實中職業教育卻陷入與產業發展融合斷裂、勞動者需求脫耦、政府部門協同缺位的驅動梗阻，賦能效能受限。

（一）職業教育與產業部門融合的斷裂：難以支撐產業升級

“技術提升一需求反饋”的雙向驅動路徑由于職業院校與一線企業的融合不足遭遇了驅動斷裂的問題，難以支撐產業升級。同時，產教融合斷裂導致職業教育難以培養支撐教育強國戰略的“大國工匠”，制約我國在全球產業鏈中的競爭力。

一方面，職業教育滯后于產業發展，難以為企業轉型升級提供支撐。首先，職業教育滯后于產業迭代，技能人才供給數量匱乏，難以滿足產業升級與高精尖產業行業發展需求。據《制造業人才發展規劃指南》預測，2025年中國制造業十大重點領域人才缺口約3000 萬 ① 。其次，職業教育的技能人才培育質量欠佳，高技能人才難以滿足市場需求。2020年《新職業在線學習平臺發展報告》顯示，預計未來5年云計算和人工智能領域的人才缺口預計將分別達到150萬人和近500萬人②。再次，職業教育技能供給結構失調，未能精準對接產業需求。職業教育傾向熱門或低成本專業，導致供過于求。例如，在數字經濟迅猛發展的勢頭下，我國正面臨著高技能數字人才短缺的問題，當前數字化綜合人才總體缺口約在2500萬至3000萬，且缺口仍在持續擴大③。

另一方面，企業參與職業教育深度不足，技能教育與培訓滯后于產業發展。企業介入產教融合、參與職業教育屬于市場行為，但因利益共享機制、分配機制及調節機制尚未完善，多數企業難以與職業院校構建深度協同的產教聯合體。例如，對浙江、上海161家企業的調研發現，企業參與職業教育辦學的成本收益呈現顯著異質性，近半數企業在短期內陷于虧損狀態 ④ 。

（二）職業教育與勞動者需求的脫耦：難以提升人力資本

“技能供給一訴求倒逼\"的雙向驅動路徑由于職業教育與勞動者的脫耦，致使職業教育難以有效供給技能，勞動者也難以倒逼職業教育轉型，人力資本提升因而受限。

一方面，職業教育的盲目性與功利化而難以精準響應勞動者需求。首先，發展盲目化。近年來，國家重視職業教育，促其快速擴張，院校多聚焦規模擴張、生源擴充與專業增設，卻忽視了專業設置的科學性、師資提升及產教融合，導致出現就業難與用工荒并存的悖論——畢業生難覓合適崗位，企業難尋匹配人才。其次，發展功利化。盡管國家倡導職業教育普惠化，但院校往往自我窄化，偏重人才培養而忽視社會服務功能，難以為特定群體提供定制化技能培訓。再次，資源依賴加劇區域發展失衡，社會經濟發達地區與落后地區的職業院校發展差距日益擴大，職業教育難以發揮均衡作用。最后，發展趨同化導致專業設置雷同，如農村職業院校為追求規模與生源，盲目追逐熱門專業，削減涉農專業招生，導致農林牧漁等領域人才供給萎縮，與勞動者立足地方經濟發展的多元需求顯著脫節。

另一方面，勞動者因職業教育的封閉化難以有效傳導技能培訓訴求。首先，信息壁壘隔絕訴求傳遞。勞動者對技能培訓的需求因市場信息來源復雜、更新迅疾而難以系統收集，且數據處理受限于可信度不足與分析偏差，難以轉化為職業教育供給變革的依據。其次，勞動者訴求難破院校慣性。職業教育長期以院校為中心，聚焦專業技能培訓的模式固化，勞動者因其動態需求難以突破此發展慣性而無法獲得及時響應。再次，溝通缺位弱化協同作用。勞動者雖為職業教育的核心服務對象，卻因反饋機制不健全及組織化程度低，未能與院校形成有效互動，致使其技能需求無法充分傳導并驅動職業教育優化。

（三)職業教育與政府部門協同缺位：難以均衡發展性資源

職業教育既是與經濟社會發展緊密聯系的教育類型，又是政府提供給社會的基本公共服務，囿于職業教育部門與政府部門的協同缺位，職業教育難以有效均衡發展性資源。

一方面，職業教育發展無序化，助長了資源的“馬太效應”。首先，職業教育面臨“先天不足，后天失衡”的問題，加劇職普教育資源的不均衡。與普通高等教育相比，職業教育資源配置明顯不足，表現為高職教育經費投人在高等教育經費的投入總額中的比重明顯偏低①。其次，職業教育發展呈現顯著區域失衡，整體呈現“東高西低\"格局。在教育部首批285所中等職業教育改革發展示范校中，西部地區僅有75所（占 2 6 . 3 % ) ② 。“雙高計劃\"遴選的56所高水平高職院校中，西部僅14所③。再次，職業教育城鄉資源懸殊，資源配置難以向下滲透。農村職業教育顯著落后于城市職業教育，區域職業教育呈現“中職不下縣，高職不下市\"的局面。

另一方面，政府政策碎片化，難以充分引導職業教育發揮均衡化功能。首先，政府未能統籌制度供給與政策協同。作為共同富裕的系統性工程，經濟、社會、教育等領域需深度融合推進，然而政府制度供給滯后，各部門各自為戰，導致職業教育與其他政策配合不足。例如，在東西部協作中，政府未因地制宜優化資源配置，僅將東部職業教育經驗機械移植至西部院校，忽視區域特色，導致幫扶功能徒具形式 ④ 。其次，政府未能貫通引導職業教育生態體系建立。職業教育均衡功能的發展需縱向貫通“初一中一高\"職業教育，打通人才培養節點，橫向貫通\"教一研一產”，理順技術技能轉化流程，但當前政府治理存在縱向阻滯與橫向割裂，未能打通關鍵節點、理順運作機制。

四 驅動突圍：職業教育的變革路徑

職業教育在實踐過程中面臨三重雙向驅動的梗阻問題，因而需要構建產教深度融合共同體、建立需求導向的職業教育生態體系、完善政府統籌協同治理機制進行突圍。

（一）構建產教深度融合共同體，打通“技術提升一需求反饋\"路徑

產教融合是職業教育實現高質量發展的核心路徑，其關鍵在于構建深度融合的共同體，以打通技術提升與需求反饋的雙向通道。因此，要落實《職業教育產教融合賦能提升行動實施方案》，將產教融合共同體納入教育強國建設的核心工程。

第一，創新激勵架構，激活企業主體能動性。產教融合的關鍵在于確立企業作為職業教育辦學主體的地位，其深度參與不僅能提升技能培訓的質量，亦能驅動技術創新的產業化落地。針對當前企業參與動力不足的現狀，需設計多維激勵體系：一是構建“稅收減免十動態補貼\"的政策矩陣，精準激勵企業投入；二是創設產教融合專項基金，依托“企業收益 + 財政注資 + 技能增值\"的復合融資模式，分散成本壓力；三是推動“股份制產業學院\"模式，以股權綁定實現校企利益深度耦合，激發長期協同動力。

第二，構筑動態專業體系，提升職業院校精準響應技術變遷能力。產業技術迭代加速倒逼職業教育專業設置與課程內容實時優化，需構建前瞻性專業調整機制。建議依托“產業需求數字數據庫 + 專業動態預警平臺”，整合大數據與人工智能技術，實時追蹤產業趨勢與市場信號，驅動專業設置的敏捷迭代與技能培訓的結構優化，確保職業教育與技術變革同頻共振。

第三，強化技能人才培養，增強職業教育的產業支撐能力。一是打造產業導向的技能創新生態，鼓勵職業院校聯合頂尖高校、科研機構及龍頭企業，共創技術研發與轉化平臺，建設集約化、規模化、產業化的產教融合示范區，實現“產一學一研一用\"全鏈條貫通，培育復合型技能人才。二是建立技能人才的聯合培養體系，針對高技能人才缺口，推行“企業導師 + 院校教師”雙師制。企業骨干深度參與課程開發與實訓指導，院校教師定期赴企浸潤式研修，確保技能供給與產業需求的無縫對接。

（二)建立需求導向的職業教育生態體系，激活“技能供給一訴求倒逼\"路徑

需求導向的職業教育生態體系旨在以勞動者與產業訴求為中心，激活技能供給與訴求倒逼的互動機制，提升教育對經濟社會發展的適配性。

第一，以勞動者為中心重構培養模式。當前職業教育的盲目擴張導致供給與需求脫節，需建立“勞動者技能畫像”系統，通過職業能力測評與崗位需求分析，為不同群體定制個性化培養方案。例如，針對農民工群體開設“模塊化技能培訓包”，允許其靈活選擇數控加工、電商運營等課程，并通過學分銀行累計學習成果，實現“培訓一認證一就業\"閉環。

第二，推動職業教育普惠化與區域特色化相結合。彌合弱勢群體與落后地區的技能鴻溝需雙向發力。一是深化職業教育普惠化，加大對農村及中西部地區的資源傾斜，并推動發達地區職業院校的對口幫扶。以浙江省永康職業技術學校為例，其聯合地方教育部門、中西部院校及五金企業共建“云上五金職校”，通過數字化平臺整合精品課程與虛擬仿真資源，以“線上賦能 + 線下實訓\"模式培養五金產業技能人才①，彰顯普惠性與可復制性。二是推動區域特色化發展，摒棄趨同化弊端。如云南、貴州依托民族文化資源和國家優惠政策的扶持，發展具有區域特色的專業，促進民族文化產業快速發展，使得職業教育嵌人地方經濟脈絡②。

第三，構建勞動者訴求反饋機制。勞動者作為職業教育的核心利益相關者，其訴求需系統融入生態體系。一是建議成立勞動者“需求一回應\"的專業化組織，由工會、行業協會與職業院校代表組成，定期收集勞動者培訓訴求，推動職業教育系統回應和反饋。二是建議政府定期開展“雙向調查”，實施勞動者需求普查與職業教育效能評估，依托數據驅動優化政策設計與院校發展導向，確保技能供給與勞動者訴求的深度耦合。

（三)完善政府統籌協同治理機制，強化“發展彌補一政策引導\"路徑

政府統籌與多主體協同治理是推動職業教育普惠化與均衡化的關鍵，能夠通過發展彌補資源差距與政策推動實現教育公平與社會流動。

第一，開展系統化定向補償，夯實資源均衡根基。一是針對職業教育整體投人不足的問題，需要立法錨定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經費比例，健全職業教育經費保障體系。二是針對區域發展差距問題，持續推動東西協作，設立“中西部職業教育振興計劃”，大力支持中西部職業院校發展。三是針對農村職業教育發展落后的問題，可以通過設立“鄉村振興職業教育專項基金”，重點支持農村職教基礎設施與師資建設。

第二，破解政策碎片化，構建協同治理新格局。為克服部門間壁壘，建議成立“跨部門協同領導小組”，統籌教育、人社、工信等部門資源。在縱向層面，形成中職一高職一應用型本科（職業本科教育）一專業碩士一專業博士完整的職業教育學制體系，實現人才培養的縱貫化③。在橫向層面，推動“教育鏈一產業鏈一創新鏈\"三鏈融合，有效推動教育部門、產業部門以及科研部門的協同。

第三，完善績效評估機制，強化政策執行效能。為確保政策引導的精準性與適應性，可以建立“共同富裕指數\"評估體系，將職業教育資源均衡度、勞動者就業質量、區域發展協同性等關鍵指標納入地方政府考核，對連續不達標的地區啟動問責機制，并動態調整政策工具。

綜上所述，職業教育雙向驅動機制是教育強國與共同富裕兩大戰略協同推進的關鍵紐帶。其通過“技術一產業”“技能一人力”、“資源一均衡\"的三重協同，既為共同富裕提供普惠性動能，又為教育強國夯實高質量根基。未來需將職業教育改革深度融入教育強國“基礎工程\"建設，通過國際對標、資源下沉與制度創新，實現“強教育\"與“共富裕\"的雙向奔赴。

[責任編輯：羅銀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