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北京師范大學資深教授顧明遠推出了新作《我所認識的大先生》,以親歷者視角勾勒出46位教育名家的精神群像。這些“大先生”中,既有當代中國教育體系的奠基者、融匯中西理論的拓荒人,也有躬身一線、在教育改革前沿銳意創新的實踐家。他們如何以不同角色推動教育改革發展?其精神特質對建設教育強國有何啟示?帶著這些問題,本刊記者專訪了顧明遠教授,聆聽他跨越七十載教育生涯的思考與洞見。
“我的教育生涯都是在大先生的影響下度過的”
《教育家》:您在新書《我所認識的大先生》中記錄了46位教育名家的故事,為何以“大先生”為主題?在選擇這些人物時,您主要遵循了哪些標準?
顧明遠:這本書里提到的人物,主要是我在70余年教育生涯中認識的從事教育工作的老師、朋友。當然我認識的能稱得上“大先生”的不止這46位,但由于缺乏資料和可講的故事,沒有選入。這46位可以分為三個層次——
第一個層次是我的老師和老一輩的教育工作者。他們都忠于國家、熱愛教育、關心下一代的成長。如董純才、張承先、劉佛年、呂型偉、王煥勛等,他們都是我的引路人。有的是我的老師,有的付與我重擔、扶植我成長。他們有廣闊的胸懷、淵博的知識、創新的精神,深深影響我的成長。
第二個層次是我的同代人。我的同事和工作中認識的教育同仁,如北師大的王梓坤、北大的汪永鈺、南京師大的魯潔、北京教委的陶西平等,他們在學術上都有較高的造詣,思想開放、甘為人梯。我們合作多年,他們的學術造詣和人格都對我有深刻的影響。
第三個層次是在教育一線的老師。如于漪、李吉林、邱學華、蔡林森、吳正憲等。他們耕耘三尺講臺,幾十年如一日,為黨育人、為國育才。人民教師于漪說得好:“一個肩膀挑著孩子的現在,一個肩膀挑著國家的未來。”李吉林老師創造了“情境教育思想體系”。他們具有不辭辛勞、勤業愛生的教育家精神,是我十分欽佩的大先生。
這次編寫《我所認識的大先生》,一方面是紀念第40個教師節,同時也是緬懷老一輩和同輩已逝的朋友。另一方面也是再一次學習大先生們的教育思想和教育家精神,激勵廣大教育工作者踔厲前行,為建設教育強國而努力。
《教育家》:與各位“大先生”的交往,有沒有哪一段經歷讓您印象格外深刻,或者因為他們的言行影響了您對教育的一些看法甚至促使您推動了某項教育改革?
顧明遠:在46位“大先生”中,我印象最深同時對我影響最大的有好幾位。
第一位是王煥勛。1956年我從蘇聯留學回國在北京師范大學教育系當助教。王煥勛教授是教育學教研室主任。1958年他到北師大附中任校長,把我也派去當教導處副主任。在附中遇到許多優秀教師,他們都敬業愛生、教學精湛。我在附中四年與其說是當老師,不如說是當學生,由不會當老師到逐漸學會當老師。在那里我就產生了“沒有愛就沒有教育,沒有興趣就沒有學習”的教育思想。
第二位是于光遠。改革開放初期他主持了多次教育座談會,他在座談會上提出,教育這種現象中,雖含有上層建筑的東西,但不能說教育就是上層建筑,并在《學術研究》1978年第3期上發表了《重視培養人的研究》一文。他的講話引起了一場關于教育本質的大討論。這場討論是思想解放的一部分,是在“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思想路線指導下的一次教育界的思想解放運動。在思想解放的影響下,我于1980年提出“現代教育是現代生產的產物,教育與生產勞動相結合是現代教育的普遍規律”的論斷。
第三位是王承緒。我雖然早在20世紀60年代初就開始研究外國教育,但真正開展比較教育研究是在改革開放以后。我們在王承緒先生的指導和帶領下編寫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第一本比較教育的教材,奠定了比較教育學科建設的基礎。此后我們又合作修訂這本教材,至今已是第六版。王先生和我培養的首批比較教育博士的論文答辯會都是我倆互相主持的。王先生對我的影響是深遠的。

1979年4月中國教育學會成立后,我曾擔任學術委員、副會長。會長董純才、張承先以及副會長劉佛年、呂型偉等都付予我重要的工作,讓我主編《教育大辭典》。在他們的指導下,我在學術研究和組織工作上受到了極大的鍛煉。
應該說,這46位“大先生”對我都有深刻的影響,我的教育生涯都是在這些“大先生”的影響下度過的,以上只是一些突出的故事。
無論在什么崗位上都可以教育家精神發揮作用
《教育家》:您書中提到的“大先生”既有學術泰斗,也有一線教師,您如何看待不同角色對教育改革發展的貢獻?他們共有的精神特質是什么,對于當下弘揚教育家精神又有何重要啟示?
顧明遠:我認為“大先生”就是教育家,他們都具有教育家精神。過去我曾經說過,一名教育工作者,只要熱愛教育事業,懂得教育規律和人才成長規律,長期從事教育工作,做出優異的成績,并且對教育有研究,有自己的教育思想和先進理念,形成了自己的教育風格,在教育界有一定影響的,就可以被稱為教育家。習近平總書記把教育家精神總結為六條。我認識的這些“大先生”都具備這些特質。他們都心有大我、言為士則、啟智潤心、勤學篤行、樂教愛生、胸懷天下。在學習“大先生”的故事中,我想大家都會體會到他們具有的教育家精神。
書中記敘的“大先生”有一線教師,也有教育理論工作者,雖然有些最后不是在教師崗位上,但他們都為我國教育的改革與發展作出了貢獻。他們或是孜孜不倦研究教育問題,為我國的教育學科建設和教育改革發展建言獻策;或是幾十年如一日地站在三尺講臺上用淵博的知識、高尚的品格和無私的精神滋養學生的成長。無論在什么崗位上都可以以教育家精神發揮作用。
我講述的這些“大先生”都有一個共同特點,他們都對教育問題進行深入思考,把理論和實踐結合起來,提出自己的教育思想;他們都具有開放的心態、創新的精神,能夠提出具有前瞻性、針對性、現實性的教育理念,指導教育的實踐。
在追趕技術浪潮中造就更多新的“大先生”
《教育家》:對于未來教育,您希望看到什么樣的“大先生”涌現?我們怎樣才能造就更多理論和實踐相結合的教育家?
顧明遠:述往事,思未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歷史使命,我們在學習老一輩教育家的故事的時候,應該想想當今的歷史使命。當前我們進入了一個新時代,一個創新的時代。我國正在建設教育強國,教育要為實現中國式現代化和民族復興提供人力支撐。強教必先強師,教師要認識新時代的特點,不斷學習,提高專業水平。當前教育又遇到了新的科學技術。人工智能、大數據、數字化正在改變著教育的生態、學習的方式、思維的方式。教育工作者要擁抱新科技,勇于創新,增強對新技術的認識,學習提高運用人工智能賦能教育的能力,但也不能忘記,立德樹人是教育的根本任務。新技術可以幫助教師改變教育教學方式,提高教育效率和質量,但啟智潤心、勤學篤行、樂教愛生的教育家精神不能丟。
教育理論來源于教育實踐,并指導實踐。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教育界涌現了一批教育家和優秀教師。我希望教育理論工作者在新時代深入教育實踐,一方面總結優秀教師的鮮活經驗,幫助他們把經驗升華為理論,從而更好地指導教育實踐,同時逐漸構建中國特色的教育理論體系,豐富教育理論寶庫;另一方面用先進的教育理論幫助廣大教師,特別是青年教師成長為優秀教師。在第一線工作的教師要不斷學習,認真鉆研,勇于創新,解決教育真問題,不當教書匠,要當教育家。希望在教育強國建設中涌現出更多具有教育家精神的新的“大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