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王昌齡《塞下曲·其一》
秋來,葉疏
桑林騰出空曠,讓蟬鳴幽遠
蕭關道上,寒涼再度回放
出塞的人,像被什么驅趕著
剛出關塞,又進入另一個關塞
就像蒼涼之色,一層又一層堆疊層層加深
關內關外,唯見黃沙漫漫
唯見風和枯黃寂寂的蘆草
幽州、并州的兒郎啊
尚不知年歲。但他們皆心懷一腔熱血
忠肝守城,鐵血護邊:一半劍俠一半刀客
一半英雄,剩下的一半則是豪杰
他們用刀劍比狠,比冷,比快
他們用駿馬踏起的黃沙
書寫邊關蒼茫和守護祖國的山河壯美
但沙場老了,那些游俠
不應該只是夸贊身下所騎的良駒
而是想象著,能有一匹時光的快馬
像一面鏡子一樣將它帶走
讀李白《聽蜀僧濬彈琴》
琴聲可洗江河、流水。琴聲也可以洗盡
山谷和萬壑松濤,讓人立于高山
與奔騰之流水產生互感,而惺惺相惜
一名叫濬的蜀僧,從壯闊的峨眉峰西下
你一撫琴,繁密多變的琴音
瞬間便高低起伏
仿如風動,吹響鐘鳴
仿如九鐘,竟知遇秋霜而叫
余音與寺廟里的鐘聲久久不絕
等到蜀僧彈奏完畢,遠處青山已
罩上了一層暮色,近處天空的秋云
重重疊疊,顏色暗淡了幾分
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
濬的顫抖琴音是從天上傳來的
而謫仙人李白,從不聽凡音
讀王維《書事》
寧愿“閣”,并不是通假字“擱”
這樣,雨便不會停
詩人王維,慵懶閑散的形象
就更逼真,更形象而立體
可惜,現在細雨剛停、天尚微陰
少了幾分有雨的曼妙與空靈
他不緊不慢地踱步走向庭院深處
卻散漫至極,懶得開門
他怕自己略開一條縫
那一地被雨水洗凈的碧苔青色
便會被泄露而出——
而他的衣服上,將會少一些春山空蒙
更少一些山水之樂和物我兩忘
因為過一會兒,那些鮮活的綠色
會爬起來站起來,撲到他身上撲到他懷里
讀王昌齡《芙蓉樓送辛漸·其一》
從江寧到潤州有多遠?
由潤州渡江,取道揚州北上
再到京都洛陽又有多遠?
頭天晚上,芙蓉樓上還在詩文唱和
今早,吳江卻煙雨迷蒙
編織成了一張無邊無際的愁網
像一個人的宦海浮沉和顛沛流離
滿紙煙雨:時有夜雨籠罩,時有遼闊高遠
遙望江北孤峙的楚山
遠行人辛漸的身影,就要隱沒
在浩蕩江水和孤山之外了。而同樣隱沒的
還有對方眼中的芙蓉樓和王昌齡
他們彼此的淚水增添了空中雨勢和江上凄冷
而在如此蕭瑟的晚秋
家鄉親友的關切,肯定少不了
但王昌齡那自明高志的玉壺之心
無論天空雨大,還是雨小
江水都淹沒不了——
就像江天之中屹立的孤山一樣
可能不被江水所認同
讀溫庭筠《過分水嶺》
人生的關隘或出口處,總要面臨
抉擇和在無奈中離別
哪怕從此處走向彼處
要走上三天,抑或走上三年
從秦入蜀的秋冬路上
嶓冢山把漢水和嘉陵江分了一分
用寬大的衣袖將溫庭筠包裹
陪他遠行,與他糾纏
且肆無忌憚地曖昧不清
同行的三日,就像相伴三世
溪如佳人,卻未映照出隔世的桃花
它只是在漫漫長途駐足
看到恃才不羈、長被貶抑的溫大才子
禁不住鬢角凌亂
而后起舞,或潺湲張望——
我們不知道的是
就在分水嶺處揮手作別的前一個夜晚
那個視無情為有情的孤孑無伴之人
他內心的痛苦是否已經釋然
更不清楚在未來,他是否與溪水重逢
或相約去了
比羈旅行役更遠的遠方
【作者簡介】董洪良,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紅豆》《詩刊》《星星》《十月》《人民文學》《中國作家》《天涯》《萬松浦》等刊物,著有詩集《嵌骨的愛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