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春節(jié)上映到現(xiàn)在,已有無數(shù)人走進電影院觀看電影《哪吒之魔童鬧海》(簡稱《哪吒2》)。截至目前,《哪吒2》突破150億票房,進入全球電影前五,這無疑是一個影響巨大的文化奇觀。《青春》編輯部的實習編輯們在觀影之余,也對哪吒展開了天馬行空的主題討論——由電影中的哪吒聯(lián)想到其他的哪吒,再聯(lián)想到自己的童年、人心的成見、家庭與社會的教育、成長與命運的關(guān)系,乃至中國搖滾的發(fā)展。
讓我們一起來看看,當編輯們談起哪吒的時候,她們在談些什么吧。
葉子:小時候看哪吒,印象最深的是那首洗腦的主題曲,沒事就哼上兩句“是他,是他,就是他,我們的朋友小哪吒”。那時候最喜歡的是哪吒的玩伴“小豬熊”,多希望自己也有一只。
對于很多兒時看過《哪吒傳奇》的人來說,哪吒似乎和大多數(shù)動畫片里的主人公一樣,是陪著我們成長的朋友,一個穿著紅肚兜,大眼睛,一身正氣的朋友。我從未設想會有什么別樣的哪吒。所以,當畫著煙熏妝、穿著朋克風戰(zhàn)袍的小“魔頭”橫空出世時,我的心中其實是懷疑大過好奇的。
章魚:因為我之前就看過第一部《哪吒之魔童降世》,所以一直對哪吒丑萌可愛、敢于反抗命運的形象印象很深。
在第一部中,作為魔丸轉(zhuǎn)世,哪吒從出生起就被貼上了“妖魔”的標簽。然而,哪吒并未因此屈服。他選擇直面自己的命運,喊出“我命由我不由天”,試圖通過自己的力量打破外界的定義,證明自己并非妖魔。
小羊:從小就愛哪吒,鄰居爺爺還專門給我做了個“乾坤圈”,綠的,整天拿著以為自己就是哪吒,幸好黃土高原上沒有海。
1986年版《西游記》電視劇里蓮花領(lǐng)子的天神和《哪吒傳奇》動畫片里自帶背景音樂的小哪吒組成了我對這個形象的認知,很可愛、很叛逆,現(xiàn)在想來其實還挺坎普、挺先鋒的,也許我對這個角色的預設就是永遠都會帶來驚喜,最叛逆的那波年輕人是什么樣,哪吒就會是什么樣。
發(fā)發(fā):小時候看的是上美影版《哪吒鬧?!?,很喜歡這個角色,腳踩風火輪,特別炫酷。印象最深的鏡頭還是哪吒一襲白衫,噙滿淚水,拿劍自刎的一幕?!暗愕墓侨馕疫€給你,我不連累你”,哪吒身上的反叛和決絕把當時的我震撼到了。所以沒看電影的時候我對哪吒這個角色的預設是一個底色悲涼但敢作敢當又很有個性的少年英雄。
說實話,《哪吒2》里“魔丸”的形象有點超出我的預設,電影中的哪吒非?!皼]正形”,大大的黑眼圈,走路歪歪扭扭的,插著口袋,對誰都一副不屑的樣子。但是看完電影后,我也喜歡上了這版的哪吒,好像不管時代怎么變,哪吒都一直保留著那份敢和天地叫板的沖勁兒。
葉子:如果當時我因為自己的偏見和保守,拒絕去了解餃子導演創(chuàng)造的這個全新的哪吒形象,那我實在是要虧大了。
不屑的眼神中藏著委屈,粗魯?shù)呐e動下含著溫柔。在這一版哪吒中,他是“天生魔丸”,遭受了無數(shù)的歧視,小小的他看似滿不在乎,卻在心里悄悄難過。但他沒有因此懷疑自己、抱怨命運,他選擇與不公抗爭。我們在觀看電影的時候之所以能夠那么共情哪吒,被他的一言一行感染,就是因為這樣的人物心理是真實的,他的所作所為是我們向往的。
活在人群中間,誰能完全不受他人影響?但如何面對偏見與不公,卻是我們自己的選擇。
小羊:這一版哪吒,其實挺復古。
同樣是“割肉還母”,里面的每一個詞都被解構(gòu)重組:割肉,但是穿心咒;還母,但是原本悲憤的主體彰顯變成了共同體受損的復仇。還是弒父,但這個“父”的內(nèi)涵變大了,原本的“父”被留出來交給了中國人傳統(tǒng)的家庭之愛的表達。
這部分是我特別喜歡的,我們長大了,世界也變大了,需要對抗的不再是被頑皮的、青春期的我們折磨到頭疼的父母,而是要在更廣闊的社會里掙扎,在更復雜的關(guān)系里平衡。這時候有個聲音說,“你永遠是娘的兒”,現(xiàn)在想到這句話還是想哭,這是一個永恒堅強的后盾,雖然這個世界大得嚇人,但我有我自己的小家,我爸爸媽媽一定會幫助我,這一點我特別有共鳴。
魚片:《哪吒2》在我看來是一本東亞社會育兒指南。哪吒與敖丙各自的親子關(guān)系,就像冰與火的碰撞,這樣的關(guān)系是隱匿在東亞家庭教育觀中最動人的存在。
李靖、殷夫人的生死始終牽動著哪吒的情緒,魔丸也難逃親情的羈絆,這其中少不了李靖夫婦的育兒秘籍——無條件的保護和信任。用萬龍甲、靈珠捆綁兒子,策劃“靈珠陰謀”,讓龍王與敖丙父子之間聚少離多,可全片循環(huán)的一句“我兒呢”卻讓龍王的父愛更上層樓,當龍王與父親身份發(fā)生碰撞時,選擇后者更需要勇氣。兩家的教育共同孕育出了對抗宿命的革命者,這就證明了家庭教育的最高境界不是培養(yǎng)“乖孩子”,而是孵化出能夠改寫規(guī)則的“破壁者”。
哪吒怒吼著撕碎命運劇本時,這部電影又何嘗不是一把解構(gòu)權(quán)力的手術(shù)刀,剖開了教育體系中那些隱形鎖鏈:育兒從來不是馴服“魔丸”,而是教會孩子在規(guī)訓與野性間找到自洽的生存法則;教學更不應是制造標準件,而是用荒誕對抗荒誕,讓混天綾既能捆仙也能跳繩,讓乾坤圈既可鎖魔亦可健身。
章魚:兩部《哪吒》不應該分開談論,他們的內(nèi)核是相同的,只不過在主題上有成長和遞進。兩部《哪吒》,不僅是中國動畫電影的里程碑,更是一場關(guān)于命運與自我認知的深刻探討。從第一部到第二部,哪吒完成了從“我命由我不由天”到“是魔是仙,我自己說了才算”的轉(zhuǎn)變。這一轉(zhuǎn)變不僅是角色的成長,更是對命運本質(zhì)的洞察。
第二部將哪吒的成長刻畫得更加深刻。他不再僅僅滿足于反抗命運,而是開始思考命運的本質(zhì)。哪吒逐漸意識到,命運并非簡單的“成仙”或“成魔”,而是關(guān)于自我認知與選擇?!笆悄窍?,我自己說了才算”這句話,標志著哪吒的覺醒。他不再執(zhí)著于外界的評價,而是開始關(guān)注內(nèi)心的聲音。無論是仙是魔,他都選擇用自己的方式定義自己。這種轉(zhuǎn)變不僅是對命運的超越,更是對自我價值的深刻認同。
兩部電影通過哪吒的成長,揭示了命運的本質(zhì)。命運并非外界的定義,而是自我的認知與選擇。哪吒不再被“成仙”或“成魔”的標簽所束縛,千帆過后,他依然能夠悠然自得地在陳塘關(guān)外走一走。這是最讓我感動的。
玉米:其實我到現(xiàn)在還沒看過這部電影(笑),但講到哪吒這個形象的話,不如我們來聊聊搖滾?
說來很巧,我的電腦桌面一直是上美影版含淚自刎的哪吒。如果有喜歡搖滾的朋友,大概會知道國內(nèi)有兩支比較出名的搖滾樂隊,一支以哪吒為名,一支以哪吒為專輯封面——分別是哪吒樂隊和痛仰樂隊。
搖滾誕生于西方,它既是20世紀工人階級不屈的吶喊,也是無數(shù)普通人平凡生活中的英雄夢。而哪吒是中國傳統(tǒng)故事中反抗父權(quán),超越了生死的少年英雄,將肉身還給父母和蒼生,將清白的靈魂留給自己。哪吒就像搖滾的某種具象化形象。
搖滾、哪吒,這兩者無論是文化背景、誕生時間,還是存在形式,看似都截然不同,但它們的精神內(nèi)核卻相似:搖滾是年輕的、叛逆的,哪吒也是年輕的、叛逆的。當哪吒剔骨還父的那一刻,他終于掙脫枷鎖成為他自己;正如20世紀的嬉皮士們把一切沉重的、現(xiàn)實的、美好的、穩(wěn)定的、可以憑借的全都搞砸,將生活的既定軌道與電吉他一起打破,才真正看到自己自由的靈魂。所以我想說哪吒是永不過時的,因為永遠有人行走在追求自由的路上,永遠有人正年輕,正叛逆。
魚片:“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這句話在電影中是由申公豹說出口的,但在看電影前我卻以為這句臺詞是為魔丸哪吒量身定做的,畢竟很多電影里都有這種帶有“主角光環(huán)”的金句。成見和山的明喻其實是現(xiàn)實的隱喻,社會中不乏申公豹這樣的“愚公”在妄圖“移山”的道路上屢屢受挫,有人秉持著“世人笑我忒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的觀念,對成見視若無睹;有人卻義無反顧地走向為自己平反的道路。
這句話總讓人驚醒,而后自省,自己是不是無意中也充當著某座山頭上的石頭,沒有放下傲慢與偏見,讓某座裝載成見的大山巋然不動……
小羊:這句話下了個成熟的判斷,但是沒有太強的感情偏向。我認為成見是高效傳播的必然環(huán)節(jié),人善于總結(jié)經(jīng)驗教訓,具有廣泛性的成見大概率是準確的,作為弱小的個體參考成見進行自己的判斷是無可厚非的。特別是一些成見中的表象體現(xiàn)在個體身上時,并不是其主動的選擇,而是由深厚的社會環(huán)境因素影響造就的,正如山是地殼運動的結(jié)果。山在那里不一定要移,依山而居就行了。
大碗:成見之所以被稱為成見,正是因為它的頑固性。“大山”的隱喻不僅承載著被壓迫者的內(nèi)心重負,也指向成見持有者被反噬的靈魂。我一直覺得成見帶來的傷害不是單向的,它在使受害者痛苦的同時,也扭曲著施害者的認知:就像在第一部中,哪吒無論做什么都被百姓指責為妖邪的同時,陳塘關(guān)百姓也被困在自己的固有偏見之中,偏見的有色眼鏡讓他們幾近偏執(zhí)地忽視了哪吒的成長和轉(zhuǎn)變,因而陷入一種恐懼的循環(huán)。
在現(xiàn)實中,我們似乎很難像熱血少年漫畫里的主角那樣,呼吁所有人消除成見后,大家就立即握手言和,冰釋前嫌走向大團圓。但不妨嘗試著多觀察一瞬、多傾聽一秒呢?給成見的大山松一松土吧——那些自己松動了的細痕,或許恰恰是愚公不曾計算的“可能性”。
玉米:挺贊同這句話的。成見其實無處不在,像無形的大山一樣壓得我們喘不過氣來。我想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對別人有過成見,也或多或少成為過成見的“受害者”,這種成見來自出身、外貌、學歷以及許多不可控的客觀因素,為了改變成見,我們不得不忍受更多的白眼,付出更多的努力。
但就像加繆在《西西弗神話》里說到的那樣,當西西弗面對從山頂滾落的巨石,回到諸神的領(lǐng)地時,他意識到自己所完成的東西已經(jīng)高于他的命運。他比巨石更堅硬。
世界是由無數(shù)荒謬構(gòu)成的。如果無法改變別人的思想,那不妨將成見也看作構(gòu)成自己的一部分,即便背負著它是那么沉重、那么痛苦。當你試圖通過改變自己去改變它,相信你會在與“成見”這顆巨石抗爭的過程中訝異于自己的堅硬;而當你回望自己與巨石共同行過的足跡,發(fā)現(xiàn)竟然已經(jīng)走出很遠——那便是你存在的意義。
責任編輯 張范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