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掌紋（組詩）

風陵古渡

天更高一些

黃河曬著暖陽，遲疑著

向前奔涌

銹蝕的兵器，折斷的槳

已不知所終。風后的名字

卻仍被人們口口相傳

慈禧與光緒的窮途未了

抗日的風發意氣，又在這里燃燒

這里適合決戰，適合抉擇

適合長出新的紀元

如今，風陵古渡空空如也

只有牌樓、紀念碑與白云

還挺立在風中

對岸的潼關古城

安然自若，固若金湯

登鸛雀樓

飛檐翹角與臺階

切割著這里的天空與午后

一只燕子，在早春的暖流

與眾多回廊中迷失

唐已走遠，鸛雀也已飛去

但盛唐的意氣還在

中條山還在，黃河還在

樓還在，王之渙還在

如今，他已換下舊日的衣衫

站在最高層，等著與你一起

眺望黃河，拍照打卡

或寫下一首無用的詩

運城鹽湖

這是一鍋熬了億萬年的老湯

湖水，亦是鹵水

鹵水蒸發，即結晶成鹽

結晶成華夏文明皇冠上的星辰

鹽湖，亦是女媧娘娘的調色板

在這里，太陽也是七彩的

風掠過，鹽粒發出水晶的脆響

那是大地，最深沉的回應

蹲在湖邊，手摸湖鹽

指尖觸到古老的咸澀與繽紛

你的影子、我的影子也結晶成

一座座棱角分明的迷宮

壺口瀑布

一壺黃河水

從巨大的壺嘴里，噴涌而出

將民族的基因與胎記

砸進土層深處

仿佛一匹狂放的戰馬

撕開自己的胸口

把一路的隱忍和沉默

釋放為雷霆的狂怒

每一滴水

都有自己的懸崖

每一次跌倒與墜落

都是重生

在壺口，黃河把自己

摔碎成萬千顆泡沫與珍珠

卻把靈魂，高高舉起

這是晉陜大峽谷的舊傷

是亙古的疼痛與孤獨

延川黃河乾坤灣

乾坤灣，這根臍帶

在晉陜大峽谷中游走

此時，鋒芒與陽剛已化為

蛇曲之美

堤岸裸露巖層的記憶

青銅在河底長出年輪

這是陰陽，是太極

是民族智慧的起源與痕跡

那些千萬次沖刷的崖壁

與古長城墩臺一起

成為民族的屏障

而那些吹散的風

正在收攏大地的深情

在塞北

誰鋪就海一樣的河面

廣闊，清澈，凜冽

多像我此刻的心

平靜，博大，無邊無際

艷陽照耀。冰層裂開

死亡與新生的氣息，讓人著迷

河岸上，牧人悠揚的曲調

把游牧民族的代碼

揉進每一顆沙粒

灌木行將返綠

春水就要漲潮

黃河，在這里忽然調頭

毅然南去

帶著赤子的體溫

葭州香爐寺

巨石頂端，香爐寺安然若泰

它小得，似乎連僧人的慈悲

與香客的心愿

都無法容下

幸好，寺下有黃河

在最低處，接住觀音

無法接住的部分

這里，適合祈福

適合說出深藏的秘密

觀音沉默不語

她知道蒲團上的訴求

不過是用香燭，兌換安康與富貴

她度君子，度小人

卻度不了石頭城不可言說的記憶

三盛公水利工程

黃河水在磴口

要被迫做道選擇題

或繼續流淌，或進入干渠

滋潤河套

攔水閘和進水閘

是一件事情的兩個方面

它們手挽手，第一次

給黃河這匹野馬

套上了韁繩

從此，河網在這里交織

奔涌的血管也開始

在河套平原上游弋

有人把銀子倒進黃河

河套平原便吐出雪白的骨骼

和小麥玉米豐收的交響曲

在銀川

賀蘭山，默默注視著銀川

這位無聲的守護者

看寬闊清澈的黃河水

在銀川平原這張大紙上

留下河汊與桑田

大橋吞吐車輛與人群

岸邊的蘆葦與香蒲

仍在寫著長長的詩

鳥鳴稱量暮色的重量

采砂船，在暮色里結網

夕陽，掉進了黃河

東岸和西岸卻都嫌棄它

把它看成燙手的山芋

你踢過來，我踢過去

作者簡介：鐘靈，本名屈金華，中國詩歌學會會員、咸陽市詩歌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