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運河起洛陽

我最初對運河的認識，來自14歲那年。當時喜愛文學的我，讀到了臧克家的著名詩作《運河》，那些震撼心靈的詩句至今記憶猶新：“我立腳在這古城的一列殘堞上，打量著紺黃的你這一段腰身，夕陽這時候來得正好，用一萬只柔手攬住了波心?！\河，你這個一身風霜的老人，盛衰在你眼底像一陣風，……”多么滄桑壯美的畫面??！我就是從那時才知道，中國的大江大河，除了長江和黃河，還有一條河叫運河。

但當時我怎么也不會想到，自己成年后會到十三朝古都洛陽工作，并在曾經舉世聞名的隋唐大運河河首——洛河畔定居生活。這，或許是冥冥之中我和大運河的緣分吧。

洛河為首貫南北

洛陽與洛河的關系密不可分，洛陽因地處洛河（古稱洛水）之陽而得名。洛河，是洛陽的母親河。

隋大業(yè)元年（605年），剛登上皇位的隋煬帝楊廣力排眾議，下令著手兩項重大工程：一是將首都由長安（今西安）遷往洛陽；二是征調民工數(shù)百萬，由杰出工程專家宇文愷主持開鑿以洛陽為中心，貫通南北的大運河，主要是開通通濟渠和永濟渠。

通濟渠分東西兩段：西段自今洛陽西郊引洛河和谷水（澗河）入黃河；東段自滎陽汜水，引黃河后，循汴水（原淮河支流），經商丘、宿縣、泗縣入淮河。

608年，永濟渠開鑿。利用沁河、淇水、衛(wèi)河水源，引水通航至天津，繼溯永定河通涿郡（今北京）。610年，繼開江南運河，開通鎮(zhèn)江至杭州段，長400千米。這樣，從首都洛陽到江都（今揚州）、杭州全長1700千米的河道，可以直通船舶，暢行無阻。

至此，以首都洛陽為中心，以洛河為起點，以通濟渠、永濟渠為主干，并通過邗溝和江南運河，溝通了海河、黃河、淮河、長江、錢塘江五大河流，北通涿郡（今北京），南達余杭（今杭州），主航道全長2700千米，溝通中國南北和東部、中部的水運大動脈已經形成。值得一提的是，與世界上著名的蘇伊士運河和巴拿馬運河相比，隋唐大運河的開鑿時間要比它們早1200多年，而且隋唐大運河的長度相當于蘇伊士運河的15倍、巴拿馬運河的33倍！

在國內，很多人可能知道京杭大運河，但對隋唐大運河知之甚少，這是因為京杭大運河在元明清時期不斷建設修繕，時間上離現(xiàn)代人更近，而且很多航段現(xiàn)在仍在使用。殊不知，隋唐大運河開鑿要比京杭大運河早500年，也可以說隋唐大運河是京杭大運河的前身。雖然開鑿的時間不同，流經地不同，然而，必須承認，正是有了隋唐大運河，才有了后來縱貫南北的京杭大運河。

隋唐大運河自開鑿之初就非常注重植樹綠化?！暗膛现A，樹以柳”，自洛陽至邗城（今揚州）1000余千米長堤上盡栽柳樹，形成綠色長廊，以至于“隋堤煙柳”流傳到現(xiàn)在還常常被詩人引用。

今天，在洛陽瀍河入洛河西北角，一座形似船帆的金色屋頂建筑格外醒目，它像連綿起伏的風滿船帆，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這就是洛陽精心打造的隋唐大運河文化博物館。早上9點，博物館開館，從熙熙攘攘進館的長長的隊伍，足以看得出大運河的吸引力。

大運河和長城一起，被列入中國古代最偉大的工程。如果說長城的功能是防御，那么運河的功能則是溝通。正是有了隋唐大運河，水系與水系溝通了，城市與城市溝通了，區(qū)域與區(qū)域溝通了，經濟與經濟溝通了，文化與文化溝通了，南方與北方溝通了，東部與西部溝通了。

隋唐大運河的開通，使洛陽成了當時東西南北交通主干道的中心樞紐，同時連接起陸上絲綢之路與海上絲綢之路，也讓洛陽集千年運河、絲綢之路、萬里茶道、世界古都的身份于一身?！疤煜轮鄞?，常萬余艘填滿河路，中外商旅，莫不咸集。 ”“突厥、于闐、波斯、天竺、昆侖、倭國、百濟、高麗等諸番酋長，各率其屬扈從，穹廬氈帳，及牛羊駝馬，填候道路。 ”瞧瞧，那是怎樣的盛況?。?/p>

有運河，就會有渡口。那時的洛陽城內，分列著南市渡、天津渡、洛陽渡等幾個享譽世界的大渡口，每天船來人往，熙熙攘攘，擔負著全國乃至域外貨物貿易中轉的重任。雖然如今繁華不再，但它們像洛河岸邊的一顆顆明珠，在隋唐的天空下，熠熠閃光。

憑借發(fā)達的漕運，洛陽成為當時真正的天下糧倉。隋唐王朝相繼修建了含嘉倉、回洛倉、洛口倉等多處大型官倉，擁有倉窖數(shù)百座，大的倉窖可儲糧25萬千克，含嘉倉總儲量曾達到數(shù)億千克。據(jù)有關史料記載，唐玄宗天寶八年（749年），全國主要大型糧倉的儲糧總數(shù)為12656620石，含嘉倉就有5833400石，占了將近一半。2014年，洛陽回洛倉及含嘉倉遺址作為中國大運河申遺的有力物證，成功入選《世界遺產名錄》。

大運河洛陽段的開通，使“洛水貫都”成為古代城市格局的典范。大運河因為營建洛陽城而開鑿，洛陽城又因為大運河的開鑿而使城市面貌煥然一新。隋唐洛陽城以洛水為軸線，100多個里坊分列兩側，布局有序，規(guī)模宏大，代表了隋唐時期我國城市建設的最高水平。而沿洛河兩岸發(fā)展這一城市建設理念，從隋唐延續(xù)至今。如今的洛陽市，洛河依然穿城而過，靜靜東流的河水仿佛在從容不迫地向世人訴說洛陽城千年來的一脈相承。

洛陽洛河段，毫無爭議地成為隋唐大運河的起點和核心?？脊抛C明，現(xiàn)洛河河道位置與當時的通濟渠基本一致。也就是說，今天洛陽市區(qū)段的洛河，就是古代的通濟渠，是人工開挖出來的運河，而非天然河道！

套用一句流行語——“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隋唐大運河就在洛陽人身邊。而我，居住在洛河邊，幾乎天天沿洛河散步。每次步入臨河而建的洛浦公園，走在綠柳飄拂的河堤，舉目寬闊的河面，耳畔就仿佛傳來隋唐大運河里遙遠的槳聲和古渡的喧鬧聲，恍生穿越之感。

“天津曉月”韻悠悠

有河必有橋，洛河上，天津橋曾是隋唐大運河的醒目標志，也是洛陽八景之一——“天津曉月”的所在。

天津橋地處隋唐皇宮應天門南洛河上，以“天子之津”而得名。2004年被發(fā)掘出來，其遺址就在現(xiàn)在洛陽橋的西邊200米處。這是一座歷史的橋，也是一座詩意的橋。當大唐盛世，陽春時節(jié)，這里是達官貴族、才子佳人云集游春的繁華勝地。

隋大業(yè)初，隋煬帝命宇文愷在周王城以東、漢魏故城以西4千米處的洛水兩邊營建了方圓36.5千米的東都，并在自西向東穿城而過的洛水上興建了天津橋，成為洛陽南北交通的要沖。隋代洛陽的城市布局，是把城市的各部分與天子聯(lián)系在一起：以洛水的流水喻天上的銀河，把京城看成天帝的居所“紫微宮”，架在洛水上最大的橋和宮城的南邊正門相連，叫“天津橋”。“天津”，即天界上的渡口，是船只可在此停泊并駛往銀河的處所。橋上有四角亭、欄桿、表柱，兩端有酒樓、市集。拂曉時分，漫步橋上，舉目可見一輪圓月垂掛天幕，俯首河面波光粼粼。清雅幽靜的意境，使“天津曉月”成為洛陽著名景觀。

隋代，洛陽漕運非常發(fā)達。以洛陽為中心的大運河，“天下之舟船所集，常萬余艘，填滿河路，商販貿易，車馬塞滿”。洛陽作為當時極為繁榮的國際貿易大都市，天津橋保證了其物流的通暢。天津橋，這座用鐵鏈連接大船構成的浮橋，長達500米左右，是我國最早的大型浮橋，也是我國首次記載的用鐵鏈連接大型船只的橋型。為了能使形體高大的樓船順利通過，橋還可以自由開合。這在我國古代建橋史上無疑是個非凡的創(chuàng)舉。隋末，天津橋被焚毀于戰(zhàn)火。

唐代，天津橋重建為石基橋，又稱洛陽橋，橋長300步，寬20多步，涂朱紅色。從早到晚，橋上人來車往，熙熙攘攘，絡繹不絕，唐代詩人劉希夷有“馬聲回合青云外，人影動搖綠波里”的曼妙詩句。每當拂曉時分，天津橋上曉月當空，橋下波光粼粼，更使得詩人為之贊吟。白居易在《曉上天津橋閑望》中吟誦道：“上陽宮里曉鐘后，天津橋頭殘月前?？臻熅骋煞窍陆纾h飄身似在寥天。星河隱映初生日，樓閣蔥蘢半出煙。此處相逢傾一盞，始知地上有神仙?！奔词沟搅硕?，詩人也會在此發(fā)思古之幽情。孟郊《洛橋晚望》里寫道：“天津橋下冰初結，洛陽陌上人行絕。榆柳蕭疏樓閣閑，月明直見嵩山雪。”景色優(yōu)美的天津橋，也是文人墨客聚詩會飲的場所。李白在《憶舊游寄譙郡元參軍》一詩中回憶了自己在洛陽天津橋南董家酒樓喝酒的情形：“憶昔洛陽董糟丘，為余天津橋南造酒樓。黃金白璧買歌笑，一醉累月輕王侯?！蹦隙珊罅髀涞綖蹑?zhèn)的宋代洛陽名士陳與義對此亦感慨不已，在《臨江仙·夜登小閣，憶洛中舊游》中曾作如此回憶：“憶昔午橋橋上飲，坐中多是豪英。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p>

在歷史上，天津橋也曾見證了這樣忠貞與血腥的場面：唐安史之亂中，常山太守顏杲卿起兵討叛，兵敗被擒，安祿山命人縛其于天津橋柱，從腳上開始肢解。顏杲卿瞋目怒罵，即使被叛兵鉤斷舌頭，仍含糊罵賊不止，至死不屈，場面極為慘烈。

自宋以后，洛陽屢經戰(zhàn)火，古建筑大多被毀，天津橋亦未幸免。民國年間，人們在天津橋舊址附近的洛水中央建碑亭一座，至今猶在，其亭亭之姿，吸引無數(shù)懷著“唐月即今月，多情映來者”心境的游客前來，掬一捧洛水，披一襲月光，斟一觚詩意，更聆聽那一脈遠自唐朝傳來的歌聲。

當前，洛陽市正在籌劃新建天津橋，隋唐洛陽城天街遺址保護展示貫通提升工程也正在有序推進，隋唐洛陽城國家遺址公園建設逐步成型。建成后，游客可沉浸式體驗大運河和隋唐宮城文化。相信過不了多久，“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的盛景將重現(xiàn)世人眼前。

作者簡介：張劭輝，現(xiàn)任職于省級新聞媒體，有作品入選央視《開學第一課》欄目，出版有散文集、小說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