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議康乾盛世下思想文化之保守

康熙初年，明末清初的大亂之勢就此告一段落，社會各行各業開始恢復發展。自康熙二十年（1681年）平三藩之亂始，清朝的國力逐漸進入上升之勢；及至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收復西域故土并命名“新疆”，清朝國力達到極盛；直至嘉慶初年（1796年）的白蓮教起義在全國范圍內的大規模爆發，方才令清朝中前期的強勁勢頭戛然而止。而這長達110余年的承平局面，也被后世史學家稱之為“康雍乾盛世”，或者簡稱為“康乾盛世”。

一方面，康乾盛世可以視為前工業化時代發展的極致，得益于明朝后期從美洲新大陸引入的土豆、玉米、紅薯、地瓜等作物，外加明末清初戰亂后的恢復生產，以及康熙“盛世滋丁，永不加賦”和雍正實行攤丁入畝、廢除“人頭稅”等政策，令清朝的人口數量得以迅猛增長。乾隆初年，全國人口突破一億；及至乾隆朝后期，人口突破三億大關；后雖有“嘉道中衰”，然而康雍乾三朝留下的雄厚底子，亦令清朝人口在鴉片戰爭前夕（1839年）突破了四億大關。在社會生產力并不發達的前工業化時代，能夠養育數億人口實屬不易。另一方面，康乾盛世結束后不到半個世紀，清政府就在第一次鴉片戰爭中一敗涂地，中國就此被迫進入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屈辱境地。而第二次鴉片戰爭后，清軍在對外戰爭中的屢戰屢敗，更是令外國列強在軍事、內政、經濟、文化等各方面進一步強化了對中國的侵略和滲透，中國也由過往的“天朝上國”逐漸淪落。在筆者看來，康乾盛世無論是在與過往朝代太平盛世的縱向對比上，還是在與同時代西方國家的橫向對比中，難免不讓人對康乾盛世的含金量表示懷疑。而康雍乾三朝，尤其是乾隆朝奉行的高壓文化政策，極大地鉗制了人民的思想，也為晚清的屈辱埋下了深重的隱患。

縱向比較

一、漢唐盛世下社會文化的繁榮

在清朝之前，中國歷史上已出現過許多太平盛世時代，西周前期的成康之治是中國最早的盛世。而自秦始皇確立中央集權制度后，又相繼出現了漢朝文景之治和漢武盛世、唐朝貞觀之治和開元盛世、宋朝仁宗盛治、明朝永樂及仁宣之治。尤其是漢朝和唐朝的盛世，更是永遠地成為中國的驕傲。

首先是西漢中前期由漢文帝、漢景帝和漢武帝祖孫三代共同締造的盛世。這一時期，漢朝出現了許多為后世耳熟能詳的文化大家，尤以賈誼、司馬相如、司馬遷三人為最。西漢時期也是中國古代科學發展的一座高峰，《周髀算經》《黃帝內經》《太初歷》等書籍的編纂出版即為明證。與此同時，察舉制的大規模普及，保障了各類人才盡可能為君王所收納，亦令各行業人才能夠為國家和社會盡可能多地貢獻自己的力量。而在對外武力上，漢朝軍隊更是可圈可點。漢武帝在文景之治的雄厚基礎上數次北伐匈奴，不僅洗刷了漢朝開國時“白登之圍”的屈辱，更是打出了一個民族真正的尊嚴，令“漢”從一個國號變成了一個民族永遠的名字。

而中國歷史上第二個強盛時期，則是唐朝中前期的貞觀之治和開元盛世。尤其是開元盛世，更是唐朝國力的巔峰。這一時期，唐朝政局清明、軍事強大、君臣敬業、風貌昂揚，在文化領域也呈現出“百花齊放”的態勢。開元年間，唐朝涌現出許多為后世敬仰的大文豪——李白、杜甫、王維、孟浩然、王之渙、岑參，他們在“初唐四杰”的基礎上將唐詩藝術推向一個全新高度。而唐詩所展現的建功立業、昂揚進取的心態，則更是盛唐環境最典型的寫照。不僅如此，在書法方面，有張旭、顏真卿、柳公權；繪畫方面，有吳道子、王維（“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技術方面，有雕版印刷術、火藥和曲轅犁；科學方面，有僧人一行編寫的《大衍歷》；而在舞蹈藝術上，太宗李世民的“秦王破陣樂”和玄宗李隆基喜愛的“霓裳羽衣曲”也為后世留下了寶貴的藝術遺產。唐朝政府開明、寬容、自信、大度的文化政策令華夏文明在唐朝蓬勃發展，也是繼漢朝后第二個盛世巔峰期。

二、康乾時期的文化高壓政策

康雍乾時期，最高統治者始終奉行高壓的文化政策，通過大興文字獄扼殺民眾思想，這與漢唐時期對文化的開明包容是截然不同的。清朝的文字獄數量之多、范圍之廣、量刑之隨意絕非前朝可比。尤其是乾隆年間，文字獄更是達到了歷代之巔。據統計，在康雍乾三朝期間，總共出現過160余起文字獄，單乾隆一朝就多達130多起。

在康熙年間，文字獄并不算太多，僅有11起，但也有莊廷鑨《明史案》、徐轉《南山集》案等大案。康熙之后的雍正在位僅13年，但因其性格多疑、繼位爭議（“九子奪嫡”）等因素，不管是雍正的宿敵，還是為其效力的權臣；不管是“天潢貴胄”“椒房懿親”之類的滿洲權貴，還是科甲出身的漢族官員，只要對皇權構成了威脅，就一律加上“朋黨”罪名，格殺勿論。具體到文字獄方面，雍正朝比較有名的就是徐駿詩中那句“清風不識字，何必亂翻書”。徐駿寫下此句時只不過是一時興起，看見清風吹拂書頁興致偶發而作。然而在雍正看來，這是諷刺清朝統治者沒有文化，于是下令處死徐駿。另一起文字獄則更加荒唐，雍正四年（1726年），查嗣庭引用《詩經》名句“維民所止”為考題，結果雍正以“維止”諷雍正無首為由，下旨將已死的查嗣庭開棺戮尸，并將家族其他成員滿門抄斬。

乾隆時期已是清朝中葉，社會各方面都趨于穩定，然而乾隆朝的文字獄卻比以往更加頻繁，且覆蓋社會各個階層。除了著名的“奪朱非正色，異種也稱王”（沈德潛《詠黑牡丹》）“明朝期振翮，一舉去清都”（徐述夔《一柱樓詩》）的典故外，乾隆更是無差別地針對眾多無權無勢的黎民百姓。大多數都不涉及“反清復明”的政治傾向，只是捕風捉影、上綱上線的鬧劇。精神病人丁文彬幻想稱帝并自擬《欽定時憲書》，山東巡撫擬定凌遲處死，并通過司法程序報請批準。但乾隆帝得知該犯氣體瘦弱，奄奄一息時，便急命“不必等待批文，即照所擬先行，凌遲示眾……”山西人王肇基為恭祝皇太后萬壽而到汾州衙門獻詩，乾隆竟因王肇基“不安分”，將其立斃杖下等。

三、小結

漢武帝大舉用兵，嚴重消耗了漢朝的國力；而在唐玄宗執政末年，則爆發了唐朝由盛而衰轉折點的“安史之亂”，再也無法重現前朝貞觀開元的繁榮景象。但中華文明的精髓仍然保存完好，中華民族的氣度與尊嚴依然存在。中國仍然是東方的強國。但在“康乾盛世”結束后不到半個世紀，自詡為“天朝上國”的清王朝在鴉片戰爭中無力抵抗西方的武裝，中國從此被迫陷入亙古未有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屈辱之中。漢唐的衰落沒有影響中華文明的精髓傳承。而清朝的衰落，卻令中國遭受了全方位的沉重打擊。漢唐的文明昌盛，依靠的是寬容開明的文化政策和選官制、科舉制的正確實行。而清朝文字獄和死板教條的八股文，卻令全民族失去了昂揚進取的精神和奮發有為的志向。漢唐的衰落，只是一個時代的過去。哪怕是在東漢，仍然涌現出王充、張衡、班超、班固等大家，更在對外戰爭中締造了“勒石燕然”的神話；而在盛唐過后，韓愈、白居易、杜牧、李商隱等中唐詩人又將唐詩推向巔峰。但在清朝恐怖的文化壓迫下，創造力的流失使得清朝文化上的成就寥寥無幾。

橫向比較

一、與康乾同時代西方文明的繁榮局面

經歷了文藝復興運動的洗禮，歐洲又掀起了啟蒙運動。啟蒙運動對社會的認識更加客觀和深刻，對于宗教、王權等反動勢力的批判更為徹底，歐洲的思想文化和科學技術得到了進一步的發展。在思想哲學領域，先后出現了休謨、康德、盧梭、伏爾泰等啟蒙思想家，他們構筑的思想體系對于沖擊封建秩序和構建未來美好社會有著重要的意義。在文學藝術領域，相繼涌現出笛福、斯威夫特、博馬舍、歌德、席勒等作家，巴赫等音樂家，羅姆尼、雷諾茲、夏爾丹、韋爾內等畫家，尤其是法國的“洛可可”派繪畫風格和德意志地區的“狂飆突進”運動，更是將文藝創作推向了新的高峰。在科學技術領域，康熙朝同期出現了科學巨人牛頓，及至乾隆朝同期，西方更是涌現出如歐拉、拉格朗日、拉普拉斯等數學家，林奈、庫侖等自然科學家；第一次工業革命也于乾隆朝后期正式拉開帷幕，富蘭克林和達朗貝爾在科學領域及政治活動、思想解放等領域留下了自己的印跡。

以狄德羅為代表的法國百科全書派。《百科全書》的內容大多是宣揚進步思想、反對封建壓迫統治，與波旁王朝統治下的法國王室的利益背道而馳，進而引起王室的憤怒甚至是粗暴的干涉。但是，在查禁《百科全書》的時候，“狄德羅未曾被捕，但沒收全部材料”。作為啟蒙思想領袖的伏爾泰，因對當局者的激烈抨擊，被警告、被關入巴士底獄、被驅逐出境。行使禁書職能的官吏為了避免巴黎的書商面臨破產，將禁止的書籍局限在政治和宗教的范圍。甚至審查官也放行一些書籍，悄然出版了好多哲學書籍，《百科全書》即為其中一例。比當時的法國落后保守得多的普魯士和俄國，也對啟蒙思想家、藝術家、科學家禮遇有加。歐洲帝王的開明政策，是啟蒙運動得以持續的重要保障。

二、康乾時期的修書毀書

與西方啟蒙運動同時期的東方正遭遇著統治者的文化壓制。清朝政府為了鞏固統治者的地位，從思想文化上對大臣百姓進行控制。而修書和毀書，就是重要的途徑。如康熙朝的《明史》案，“重辟七十人，凌遲十八人，莊廷鑨已死，戮其尸”。乾隆年間，除卻前文所言文字獄外，乾隆更以借修訂《四庫全書》的名義大肆修書毀書，令中國許多經典古籍面目全非甚至是蕩然無存。乾隆帝在下令修編《四庫全書》時，要求全國圖書都要進獻檢查。不僅不利于清的文獻被禁毀，連前人涉及契丹、女真、蒙古、遼金元的文字都要進行篡改。禁毀書籍與四庫所收書籍一樣多。對此，章太炎嘆曰：“四庫館議，維宋人言遼金元，明人言元，其議論偏謬尤甚者，一切擬毀，……隆慶以后，至于晚明，將相獻臣所著，靡有孑遺矣。”歷史學家吳晗也曾言：“清人纂修《四庫全書》，而古書亡矣！”

為了保護中國傳統文化的精華，許多正義人士將其偷運至國外。如明末清初大家宋應星編著的《天工開物》，直至20世紀初，清末留學生才在日本發現了該書，一本集傳統科技大成者之巨著竟被埋沒200余年。

三、小結

經歷了長達一個世紀的啟蒙運動后，西方民眾在思想上得到了進一步覺醒，反對封建統治的意愿也更強烈。啟蒙運動的意義是重大而深遠的。通過科學革命與工業革命，西方確立了“船堅炮利”的壓倒性優勢；通過啟蒙運動與政治革命，民主、自由、平等的理念早已深入人心；通過文學藝術的發展，西方主導了自19世紀以來200年的審美霸權；而亞當·斯密等西方經濟學家創立的經濟學理論，則完美地契合了西方資本主義的發展，成為資本主義社會生產關系的理想模式。然而，在清朝政府的文化壓制與迫害之下，許多人失去了說真話的勇氣，官員不敢為國為民去吶喊和抗爭，整個社會陷入沉悶無為狀態。才華橫溢的紀曉嵐作為《四庫全書》的主要編纂者，主要任務卻是為乾隆找樂子。“乾嘉學派”也是清朝高壓政策下所誕生的扭曲文化。文化本應是向前看的，但乾嘉學派所推崇的考據學卻總是在故紙堆中尋找只言片語。在康雍乾三帝的高壓政策下，中國的燦爛文化與優良的治學傳統遭受了嚴重的打擊甚至毀滅。

誠然，在生產力尚不發達的前工業化社會的康雍乾時期，卻擁有數億人口，并為各行各業的恢復發展提供了充足的勞動力，這在當時是了不起的。然而思想文化上的鉗制卻令國人變得麻木不仁，極大地阻礙了中國的發展，并使中國陷入落后挨打的境地。盡管如今中國早已擺脫了屈辱，但我們依舊要以史為鑒。為了中華文化的美好明天，我們必須汲取清朝的教訓，在不觸及原則底線的情況下，大力鼓勵各類文化的發展。而文化上的“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也為社會文化乃至各行業的繁榮提供了充分保障，有利于提升國家軟實力，早日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

作者簡介：

王宥人，1992年生，男，土家族，湖北宜昌人，碩士，主要從事中國近現代文化研究。作者單位：湖北省宜都市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