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龍江往事

1

小客車慢慢悠悠地行駛在蜿蜒盤旋的獨龍江公路上，車里彌漫著油箱散發的汽油味兒、空調散發的異味、車內悶熱導致的汗味兒以及大家正在吃著的泡雞爪味兒，就像某種化學毒氣混合體強烈刺激著我的嗅覺器官，讓我胃里翻江倒海。突然，行駛著的小客車停了下來，前方有落石，要清理之后才能通行。導師讓我們下車去看臺上呼吸下新鮮空氣，在同伴們都下車后我掙扎著疲憊的身軀也下車了。

一股冷風襲來，我再也忍不住胃里的難受，哇的一聲在馬路邊上吐了起來。同伴們友好地給我拿來了礦泉水，我漱了口，呼吸了一會兒新鮮空氣，感覺活了過來，便到看臺上仔細地打量周圍的環境。這條穿越高黎貢山的獨龍江公路著實險峻，建在半山腰上，像一條白色拉鏈，將上下的懸崖峭壁連接在一起。公路的對面是白雪覆蓋的雪山，夕陽的余暉灑在雪山之間，勾勒出壯美的雪山金頂。兩山之間的獨龍江被樹木和緩緩升起的霧氣遮擋，已不太看得清晰，深冬的山谷很是寂靜，僅有我們一行人的嬉笑打鬧聲。

我們要去的地方是史書上稱為“太古之民”的獨龍族居住的獨龍江河谷。獨龍江河谷原來十分偏僻封閉，地形陡峭，通行異常艱難，在被高黎貢山埡口雪封時，就變成一條幾乎與世隔絕的“死胡同”。1999年，獨龍江公路通車，這種封閉的狀態結束了。現在的獨龍江河谷因其保存完好的原始生態環境和直過民族獨龍族文化，已經成為驢友和學術研究者的向往之地。

司機已經清空前方的落石，我們又坐回了車里。欣賞了猶如畫卷一般的美景，大家的心情都還不錯，又開始嘰嘰喳喳地討論了起來。雖然此行目的是弄清楚獨龍族當前的教育現狀，但大家似乎對神秘獨龍族的傳統文化更感興趣。見我們興致勃勃地討論著獨龍族文化，車上的向導也來了興致，說要給我們講一個獨龍族真實發生的故事，準保大家想聽。我們鼓起掌來，對向導的提議表示贊許。

2

故事發生在20世紀50年代末，那時18歲的孔干·那不僅生得玉貌花容、聰明伶俐，還心靈手巧，掌握著編織獨龍毯的獨特技藝，說話的聲音也如獨龍江水般清澈，深受孔干家族長輩的喜愛。

生活在獨龍江河谷的獨龍族婦女一直保留著紋面的習俗，女孩到了十二三歲就要開始紋面，最遲也要在出嫁之前完成紋面。孔干·那12歲那年曾在竹篾房里看見紋面師給幾個與自己一般大小的女孩紋面。女紋面師用樹刺蘸著鍋煙汁在女孩臉上描好蝴蝶紋型，等鍋煙汁風干后，用左手拿樹刺，右手拿拍針棍沿著紋路輕輕地敲打樹刺，讓刺針刺入皮肉，再敷上一層鍋煙汁，一周時間后，創口脫皮，再用水洗臉，面部就呈現出黑色和靛青色的痕跡，紋面就完成了。看著女孩光滑的臉被弄破，最后變成一張帶有彎彎曲曲紋路的臉，說是蝴蝶卻又不像蝴蝶，倒像是一只身大頸小的不對稱花瓶，孔干·那覺得并不美，甚至可以說是很難看。

孔干·那不想紋面，打心眼兒里排斥這件事，阿達阿媽心疼女兒，拗不過女兒的哀求，也就沒有在她12歲這年給她紋面，所以18歲的孔干·那擁有一張光滑的未被弄破過的原生態臉，這也讓她在同齡女孩中非常突出。一些獨龍族沒有婚配的膽大青年被孔干·那美麗的外表以及聰慧所吸引，紛紛對孔干·那表達了愛慕之心，但孔干·那從未放在心上，因為她心里早就藏著一個獨龍族小伙。這個讓孔干·那心動的小伙叫布卡王·頂，是布卡王家族的長孫。

孔干·那是在獨龍族的捕魚盛會認識布卡王·頂的，那一年他們都16歲。千百年來，居住在獨龍江河谷兩岸的獨龍族依山傍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除了耕種以外，就靠著捕魚和打獵為本族人民提供基礎和穩定的動物蛋白，所以獨龍族的男子生來就要練習捕魚和打獵的技能。布卡王·頂就是憑借著自己精湛的捕魚技能吸引了孔干·那的。獨龍族人捕魚方式多樣，常用的是魚叉、竹竿夾網、魚爪或魚鉤。獨龍江深處水清澈透明，人們能看清魚在水中的游動方向，所以獨龍族男子會使用魚叉直接叉魚，獨龍江淺水處魚叉用處不大，就改用竹竿夾網抓魚，年齡較小或較老男性也用魚爪或魚鉤捕魚。魚爪、魚鉤、竹竿夾網是比較簡單的捕魚工具，魚叉則是最難的捕魚工具，一般只有壯年才會用。捕魚盛會那天，年齡不大的布卡王·頂憑借著嫻熟的技能，和很多大人一樣用魚叉捕了很多魚，成為獨龍江的“額久姆格拉（捕魚能手）”。少年長得英俊瀟灑又能干，孔干·那被深深吸引了。

捕魚盛會結束后不久，在鄰居家蓋新房的聚會中，孔干·那又見到了這個少年。少年其實在魚口捕魚時也注意到了孔干·那，她干凈清純的臉美得與眾不同，很難不讓人注意。布卡王·頂開始有事沒事都去找孔干·那，一來二去兩人就相戀了。又過了兩年，布卡王·頂和孔干·那感情越來越好，兩人商量等年底的時候就正式向雙方父母坦白兩人的關系，促成兩家的婚事。

3

時間很快到了年底，在獨龍族新年卡雀哇節這天，孔干·那和布卡王·頂商量好等節日儀式結束就向孔干·那父母說兩人的婚事，可是儀式還沒結束，孔干·那的阿達就宣布鍋鍋（獨龍族稱呼，意為“哥哥”）孔干·朋要結婚了，結婚的對象是孔干家族一直以來聯姻的學哇當家族的學哇當·尼。全家人都沉浸在鍋鍋即將成婚的喜悅之中，但是阿達接著又說學哇當·尼提出了要求，因為她想要做紋面師，所以想讓孔干·那成為她第一個紋面的人，如果孔干家族不答應就不同意嫁過來。

孔干·那難以接受如此離譜的要求，阿達卻認為學哇當·尼的要求不過分，并對孔干·那說：“獨龍族女子都紋面，即使婚前未紋面，婚后也會在婆家人的要求下紋面，之前只是暫時答應你，現在你未來嫂嫂就這一個小要求，也不要什么財物，你就趕快紋面吧。”

見阿達鐵了心讓自己紋面，孔干·那心里更加難過，既難過紋面這件事，也難過阿達對自己的態度，覺得阿達往日對自己的喜歡都是偽裝的，可眼下也不能立馬拒絕阿達，阿達在家里向來說一不二，還是先找布卡王·頂想想辦法，再找阿媽勸勸阿達。

孔干·那再也沒有心情感受新年的快樂，趁家人們還在火塘邊歡聚，沒人注意，她悄悄地溜出家門去找早已在獨龍江邊等待自己的布卡王·頂。還沒有走近，孔干·那遠遠地看見布卡王·頂手里提著兩口鐵鍋和幾瓶酒。鐵鍋和酒是獨龍族頂好的東西，只有去見貴客和婚嫁時才會作為禮物，為了能買好的禮物討得孔干·那父母的歡心，布卡王·頂這幾個月常常去江邊捕魚，有時下著大雨也去，差點掉進江里。想著這些，孔干·那心中甚是煩悶，今天是不能去向父母說自己和布卡王·頂的婚事了，可又怎么向布卡王·頂說呢，他該多難過呀，為了這一天他準備了這么久。

孔干·那流著淚帶著歉意走到了布卡王·頂跟前，布卡王·頂看到孔干·那如此傷心，連忙放下手中的東西安慰孔干·那，并問起緣由。孔干·那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訴了布卡王·頂，布卡王·頂思索了一會兒對她說：“我不想讓你紋面，你的臉屬于你自己，學哇當·尼不對，她要做紋面師就該勤加練習，紋面的技藝好了，自然有愿意紋面的姑娘找她，用你來練習算個什么事。”布卡王·頂讓孔干·那直接反抗，孔干·那也同意了。兩人又商量了一會兒對策，趕在月亮出來之前分開各自回家了。

回家后，孔干·那和阿媽說了自己的想法，阿媽也不支持自己，還生氣地說：“你不能再這樣任性下去了，鍋鍋的婚事要緊，家里就鍋鍋一個男丁，鍋鍋擔負著家族的興衰，一切事情以鍋鍋為先，況且紋面是獨龍族婦女的傳統，我也紋面了，我也生活得好好的。”

孔干·那沒想到阿媽會說出這樣的話，原來鍋鍋才是父母心中最重要的人！

4

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紋面的麻煩還沒有解決，卡雀哇節后的第二天又發生了一件大事。孔當家族的孔當·奎帶著禮物到孔干家族來提親了，求娶的姑娘正是孔干·那。父母沒有征求孔干·那的意見就答應了這門婚事，孔干·那心急如焚，當即拒絕這門婚事，但被阿達罵了。孔干·那不解，哭著問阿媽原因，并說自己和孔當·奎一點都不熟悉，也不喜歡他，為什么要嫁給他，阿媽看著淚眼婆娑的女兒，把緣由告訴了孔干·那。

原來獨龍族為了維護自己家族的財產，實行家族環狀婚姻制度，每個家族都有自己固定嫁娶的家族，孔干家族男子固定娶的姑娘是來自學哇當家族，孔干家族女子固定嫁的對象是孔當家族，多年來幾個家族一直是這樣的，因為有了家族之間的聯姻，大家平時都會互相幫忙，既保證了財物不外流，也可以共同抵御外敵。

孔干·那很是不解，質問阿媽：“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你心里是知道我愛布卡王·頂的啊？”阿媽回答：“獨龍族女子婚前是可以自由戀愛的，父母不會干預，但是婚姻大事要聽憑父母做主。”孔干·那繼續追問阿媽：“女子婚前戀愛，聯姻的家族要是介意怎么辦？”阿媽無奈地說道：“獨龍族男子的妻子如果婚前和別人戀愛過，他只會感到驕傲，因為他的妻子非常優秀，即使妻子婚前懷有孩子都沒有關系。”聽完阿媽的話，孔干·那愣住了，不知道如何去理解，就像自己不能理解女子必須紋面一樣無法理解獨龍族的婚姻制度。

孔干·那哭著跑了出去，往初識布卡王·頂的魚口走去，家人不放心，讓12歲的阿妹孔干·尼跟著阿姐。到了江邊，孔干·那選了一塊石頭靜靜地坐著，阿妹擔心阿姐想不開，趕緊跑過去緊緊地抱住阿姐。又過了一會兒，孔干·那看見布卡王·頂心事重重地往江邊走來，兩人目光交織在一起，就這么靜靜地看著對方，欲言又止。

阿妹看出這二人有話要說，只是自己在這里不方便，便告別二人離開往家走。空曠的山谷只有獨龍江潺潺的流水聲，一陣微風吹過，喬木上的積雪飛落下來，正好掉落到行走著的孔干·尼脖頸處，凍得孔干·尼瑟瑟發抖。敏感的孔干·尼共情著姐姐的悲傷，深一腳淺一腳踩在積雪上心情沉重地往家走去，她還不知已經初顯美人胚子的自己會因為姐姐的遭遇受到多大的影響。

阿妹離開后，孔干·那和布卡王·頂相擁在一起。布卡王·頂已經知道了孔干·那和孔當·奎的婚事，這已經在村里傳開了，布卡王·頂也無比難過，他早已對孔干·那愛得難舍難分。兩個青澀稚嫩的少男少女猶如剛長出來的獨龍江蒼山蕨，雖堅韌頑強，但終究抵不過別人刻意的摧殘。互相述說了內心的愛意，兩人最終決定反抗到底。

5

一回到家，孔干·那就對家里人宣布了自己和布卡王·頂的戀情，并表明自己不會嫁到孔當家，也不會為了鍋鍋的婚事而紋面。家里人原本還圍著火塘開心地聊著天，這一下，一個個的全都面色凝重，阿達徹底發火了，臉色鐵青，踹翻了火塘里熊熊燃燒著的木頭，火星瞬間四處飛濺，像兇惡的火魔，想要吞噬它能觸碰到的所有人。

阿達大罵孔干·那：“忘恩負義的家伙，一點都不知道為家族考慮，應該早早送你去紋面，就沒有那么多事了。”如果不是阿媽拉著阿達，孔干·那還可能被打，但孔干·那毫無悔意，只想擺脫被人安排的人生。

布卡王·頂這邊也沒有干等著，他回家后也立即與父母說了自己非孔干·那不娶。布卡王家族也風波驟起，因為他們知道孔干·那只能嫁給孔當家族，而布卡王·頂要娶的是力擔家族的力擔·恰，這是老一輩留下的規矩。布卡王·頂硬要娶孔干·那，就打破了獨龍族傳統的婚姻制度，那布卡王家族就和孔當家族、力擔家族要結仇了，村里的其他人也會戳自己家的脊梁骨。

布卡王·頂的阿達勸說道：“你還年輕，不懂得家族之間關系的重要性，得罪了其他家族以后想在獨龍江換取生活用品都沒有人換給我們，千萬不要意氣用事。”此刻正陷于愛情的布卡王·頂哪里管那么多，只想打破這迂腐的傳統，追求戀愛自由。他不是沒見過翻越高黎貢山來獨龍江的外面世界的人，這些人在交易山貨的時候告訴自己外面早已經不以獨龍族這樣原始的方式生活了，他們可以不用耕種，在工廠里工作，外面的人也不紋面，因為紋面不好看，他們還可以娶自己喜歡的姑娘。

拗不過布卡王·頂，父母只能第二天準備好提親的禮物來孔干家提親。布卡王·頂的阿達賠著笑臉和孔干·那的阿達坐在一起，商討布卡王·頂和孔干·那的婚事。布卡王·頂的阿達述說著年輕人相戀卻又要拆散他們多么殘忍，又說現在也解放了，外面的人婚姻是自由的，獨龍族有一天也會和外面的人一樣追求自由。孔干·那的阿達心里開始有一些動搖，認為布卡王·頂父親的話不無道理，自己也感受到了獨龍族千百年來的傳統正面臨著外來文化的沖擊，又想到自己女兒這幾天茶不思飯不想地消瘦了一大圈，布卡王·頂也確實是一個不錯的小伙子，終究是自己疼愛了十幾年的女兒啊，哪里愿意讓她如此難過，可是又該如何向孔當家族交代啊，孔當家族定不會善罷甘休的。這位內憂外患的父親陷入了沉默中，既沒有答應布卡王·頂的提親也沒有拒絕，只說要再從長計議，并送走了布卡王·頂父子。

自打布卡王·頂父子來提親之后，孔干·那的父親就再也沒有逼迫孔干·那讓她嫁給孔當·奎了，也沒有提及紋面的事情了，只是還在準備著鍋鍋的婚禮，家里看似風平浪靜，但這風平浪靜的背后不知道正在醞釀著什么樣的狂風驟雨。

6

平靜的日子過得很快，轉眼離孔干·那鍋鍋的婚禮日期就只剩三天了，學哇當家要求立即為孔干·那紋面，否則就取消婚禮。孔干·那的阿達賠著笑臉對學哇當家說只要不紋面愿意增加聘禮表示誠意，但是學哇當·尼拒絕了。

阿達愁眉苦臉不知道怎樣做，一邊是兒子的終身大事，一邊是反抗的女兒，替兒子考慮就會傷害女兒，答應女兒那么兒子的婚事就吹了，以后想再娶媳婦就難了，思前想后心里的天平最終偏向了兒子。阿達叫來孔干·那說可以答應退掉孔當家族的婚事，但一定要紋面，并讓孔干·那為鍋鍋想一想。

孔干·那又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兄妹倆感情一直很好，自己不答應就會毀了鍋鍋的姻緣，怎能忍心，況且阿達已經通融不把自己嫁給孔當家族了，這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即便自己再不想紋面，為著自己的家人也應當妥協，最終孔干·那答應了紋面，但要求在婚禮前一天才紋面。

俗話說“人倒霉的時候，喝涼水都要塞牙”。真是怕什么來什么，這邊紋面的事情還沒解決，天剛亮，孔當家族就來人商量孔干·那和孔當·奎的婚事了，說是要喜上加喜，盡快確定兩人的婚禮日期。孔干·那的阿達好酒好菜地招呼著孔當家來的人，希望孔當家能夠取消婚約，并把孔干·那和布卡王·頂相戀的事情告訴了孔當家族，也說明了自己作為阿達的難處，自己也想讓自己的女兒過得幸福。

孔干·那的阿達原以為孔當家礙于兩個家族多年之間的交情會同意退婚，只是在今后家族生活用品交換事情上會生絆子，沒曾想孔當家當場撕破臉在孔干家大鬧，聲稱孔干家族破壞了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也破壞了兩個家族之間的情誼，是要遭天譴的。罵完孔干家族又大聲咒罵布卡王家族，截取別人姻緣不得好死……罵完之后不解氣還說要聯合力擔家族一起來鬧。就這樣，孔當家來的人在孔干·那家鬧了一上午，罵罵咧咧地離開了。就在孔干·那以為事情過去了，可以稍微喘口氣，另一邊卻出大事了。

原來孔當家族找到力擔家族把布卡王·頂要和孔干·那結合的事情說了，力擔家族聽說了這樣的事情，力擔家族也鬧翻了天，感覺自己家花骨朵一般的姑娘被看不起了，兩個家族一商量決定找布卡王家族要個說法。于是兩個家族十幾號人帶著家伙就鬧到了布卡王家，布卡王·頂不愿意松口娶力擔·恰。布卡王·頂的阿達說盡了好話，仍然沒用，孔當家族、力擔家族與布卡王家族的人吵著吵著就動起手來，鞋、石頭、棍子亂飛，三個家族都有人受傷，布卡王·頂為了保護父親也傷得很嚴重，臉都腫到一塊兒了。

聽說了這場械斗，孔干·那一家趕忙跑到布卡王·頂家來，看著受傷的布卡王·頂，孔干·那心疼得不行，兩行熱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這幾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兩人相顧無言，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堅持兩人的感情，自己的家族就會受牽連，可是放棄兩人的感情，兩人都舍不得。

這場關于布卡王·頂和孔干·那婚事的鬧劇持續了整整一天，臨近黃昏，四大家族的人都精疲力竭，每個家族都在各自盤算著，誰也不愿意退讓。看著這焦灼的局面，孔干·那的母親想到了村落里公認的大巫師“南木薩”，一位專門祭祀鬼神，集巫、藝、醫、教育、原始技術于一身的獨龍族智者，平時大家遇到了什么難事都會去問問這位智者，也許這樣一個智者可以幫到我們，想到這兒，孔干·那的母親連忙去請了大巫師來。

大巫師早已知曉了這場鬧劇，也不問事情來龍去脈，直接進行“占卜”，根據占卜的結果，直說這場鬧劇的罪魁禍首是附身于布卡王·頂和孔干·那身上的惡鬼，必須盡早舉行驅除惡鬼的儀式才能讓一切事情回歸到本來的樣子。聽了大巫師的話，四大家族的人突然之間達成了一致，共同決定第二天一早舉行驅除惡鬼的儀式，等儀式結束再商定事情的解決辦法。

夜深人靜，各家族人散去，只留下布卡王·頂和孔干·那呆站在原地，聽著河谷里的蟲鳴聲，世界好像異常寧靜，仿佛一切都未發生過，又仿佛一切都與二人無關，因為今天發生的一切從頭到尾都沒有人在意兩位當事人的想法。二人互相望著對方，久久無語，內心卻肝腸寸斷。二人都深知大巫師驅除惡鬼的結果就是四大家族的問題圓滿解決，二人一定會分開，這一生再無在一起的可能。

7

布卡王·頂最終打破了沉靜，他對孔干·那說：“現在已經5月末了，高黎貢山的雪已經融化了，馬上就是開山的日期了，我們冒一回險，離開獨龍江吧。”二人商定趁家里的人沒有發現，收拾一些衣服和吃的，連夜就走了。

逃離獨龍江，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太難了。高黎貢山地處橫斷山脈，最高峰海拔達4000多米，氣候復雜多變，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蠻煙瘴雨的河谷，寒冷險惡的高山，走錯一步就會讓不幸的人跌下萬丈深淵，阻擋了世世代代的獨龍族人奔赴外面的世界。開山之后出去尚且艱難，更何況還未開山，山上很多地方還有積雪，這對布卡王·頂和孔干·那來說是一場生與死的考驗。

他們逃婚的事情鬧得很大，轟動了整個獨龍族，孔當家族和力擔家族一定要讓布卡王家族、孔干家族把人交出來，要不然就要聯合其他家族讓不守信用的布卡王家族、孔干家族在村里待不下去。學哇當家也沒有退讓，堅持要讓孔干家族交一名女孩兒出來紋面，否則就取消婚禮。好在孔干·那的阿妹孔干·尼站出來說愿意代替阿姐承擔責任，解決家族之間的矛盾。就這樣，年僅12歲的阿妹在阿姐逃走的第三天就代替姐姐紋了面，同時答應了只要自己年滿16歲就嫁給孔當·奎。因為阿妹的犧牲，這場鬧劇得以平息。至于力擔家族本來就沒什么，獨龍族的姑娘向來不愁嫁，不嫁布卡王·頂也會有其他家族小伙求親的，只是面子上過不去，最終在布卡王家族呈上了豐厚的禮物后，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在那之后，再也沒有人見過這對情侶，不知他們是葬身在兇險的高黎貢山，還是在外面的世界過起了幸福的生活。

8

故事已結束，車里變得靜悄悄，沒有了故事講述前的熱鬧，不知大家是長途跋涉累了，還是沉浸在故事的余溫中。不久，小客車緩緩駛入了獨龍江鄉孔當村，當地接待人員早已等候多時，車一到都圍了過來。領導們拉著導師往江邊的一棟頗有民族風情的酒店走去，我們進到了一個包間，包間餐桌上早已擺滿了精致的當地菜肴。落座后，領導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表達了對我們的歡迎，大家開始推杯換盞，預祝著我們的教育調研之旅圓滿成功。

作者簡介：

曾培，1992年生，女，漢族，四川資陽人，講師，碩士，研究方向：兒童文學、學前兒童藝術教育。作者單位：四川工商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