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在藝術史上,女性一直是繪畫中的常見題材,無論是優美、典雅還是抽象,畫家筆下的女性形象都充滿生命力。莫迪利亞尼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多來自身邊給予他幫助和靈感的人。他的藝術生涯經歷了從繪畫到雕刻再到回歸繪畫的轉變,深受多位畫家影響。在其后期作品中,女性成為絕對主體。他摒棄粗放剛勁的手法,轉而采用平面裝飾性方式,拉長女性優雅而略帶傷感的形象,通過變形和線描手法,形成了獨特的藝術風格。
[關" 鍵" 詞] 莫迪利亞尼;女性形象;女性繪畫;變形;線描
引言
22歲的莫迪利亞尼身處巴黎,當時正值藝術流派紛呈的時代,野獸派的狂熱色彩與線條,以及立體派對形體的理性分析,都未能完全俘獲他的心。[1]他認為野獸派的色彩和線條過于露骨,而立體派對形體的分析又過于理智。相反,他追求的是以富有韻律的色彩與線條和諧地表現真實的生命,這一理念與塞尚、高更、洛特雷克等藝術大師的觀念不謀而合。在這樣的藝術追求下,莫迪利亞尼開啟了對各種藝術風格的嘗試與探索。在美術史上,他被歸為“巴黎畫派”的一員,這一派別以其獨特的藝術風格和豐富的創作題材而著稱。在莫迪利亞尼的藝術生涯初期,他的作品更多地呈現出“臨摹”的特點。一個偶然的機會,通過醫生保羅·亞歷山大的介紹,莫迪利亞尼結識了當時最偉大的現代雕塑家之一的布朗庫西,布朗庫西的作品以大膽而適度的夸張變形而著稱,這種風格深深地吸引了莫迪利亞尼,并激發了他對雕刻藝術的熱情。莫迪利亞尼從布朗庫西那里學到了如何在藝術創作中運用夸張變形的手法,并開始了其藝術生涯中的女性人物創作。
在西方美術史上,女性繪畫一直是經久不衰的題材,無數藝術家都曾以此為題材進行創作。然而,莫迪利亞尼卻憑借著自己獨特的藝術特點,在璀璨的繪畫史上占有一席之地,讓他的作品在眾多女性繪畫中脫穎而出,這值得我們進一步去探討和分析。全文分為兩大部分:一部分專注于對他的雕刻作品進行探討,分析他如何通過對女性形象的夸張與提煉,創造出既有力量又不失純真的女性形象;另一部分則研究他的繪畫作品,探討他是如何突破古典繪畫所遵循的完美規范,在保持寫實與具象的基礎上開辟了一條變形的道路,塑造出具有強烈表現力與意象特征的藝術形象。
一、對雕刻作品中女性頭像變形的分析
莫迪利亞尼力求打破古典法則,追求變形之美,便勇敢地踏上了變形的道路,從而創造出一系列具有強烈表現性的意象造型。首先,他對古典繪畫中的“完美”形象進行了挑戰。古典時期的“完美”是指一種理想化、程式化的美學觀念,他沒有選擇復制或者模仿那些被古典畫家視為標準的“完美”人體比例和形態,而是對人物形體進行了主觀的處理和夸張。在他的雕塑歷程中,作品并不多,我們今天所能見到的莫迪利亞尼的藝術遺產中,能確切被人們所承認的雕刻作品僅有25件,這個數目是他全部雕刻作品中的一小部分,且大多是頭像。他的雕塑作品之所以能在后世產生深遠的影響,關鍵在于其雕塑風格與傳統雕塑存在顯著的差異,這種差異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雕塑材料的創新選擇、獨特的表現手法(特別是拉長與變形的藝術處理)以及結構的簡化與提煉。
著名的現實主義雕塑大師奧古斯特·羅丹以青銅、大理石和石膏為主要雕塑材料,尤其是石膏,常被用作雕塑的模型和草稿。然而,在莫迪利亞尼所處的時代,雕刻界涌現出反羅丹的傾向,莫迪利亞尼便是這一傾向的堅定支持者。[2]文藝復興時期大師的作品深深地震撼了他,激發了他對雕刻的無限熱情。他認為羅丹的雕塑“過于柔軟”,更像是玩泥巴式的黏土雕塑。在經濟壓力的壓迫下,莫迪利亞尼選擇了直接在石頭上雕刻。由于石料價格昂貴,他巧妙地利用鐵路施工剩余的石材,在夜晚進行雕刻,白天則悄然離開。為了在有限的時間內完成作品,他必須依據石料的性質,發掘其內部所隱藏的力量感。英國藝術家愛德華多·保羅茲說:“我力圖在雕塑中擺脫這樣一種觀念,也就是制作一種物體——從某種程度上我要超脫這個物件,并創造出某種存在。”[3]他在雕塑表層保留了石頭的自然質感,追求粗糙和單純的古拙味,以體現石質堅硬之感,賦予臉部肌膚真實的觸感。與羅丹作品中運動力感的展現、布朗庫西磨光的精致處理相較,莫迪利亞尼則不拘泥于具象的刻畫,其雕塑透出一種簡單、模糊的精致美感,是矛盾藝術的體現。他在頭像雕塑中巧妙利用石頭材質,僅施以輕微雕刻,五官便淺淺地呈現。他在材料選擇上大膽創新,突破了傳統雕塑材料的局限,這種變革本身就帶有一種變形的意味,為雕塑藝術注入了新的活力。
莫迪利亞尼、畢加索、馬蒂斯、布朗庫西等人都受到過非洲雕刻藝術和希臘木刻藝術的影響。[4]莫迪利亞尼的雕塑融合了原始的、民間的以及現代主義的縮減形式。布朗庫西曾表示,自然及完美也離神性更近。這種簡練概括的造型、樸實原始的風格同樣也吸引著莫迪利亞尼,在他的女性頭像雕塑系列作品中,除了材料的創新,變形尤其是拉長藝術得到了具體的體現。莫迪利亞尼在頭部和脖子上巧妙地運用了幾何形狀,特別是橢圓形和圓柱體的形態,這樣的處理使得臉部線條更加柔和,不再像是用生硬的石料雕刻而成,而是增加了柔和感,賦予雕塑以更加生動和人性化的特點;在面部特征的刻畫上,同樣拉長眼睛、鼻子和嘴巴的比例,不再拘泥于以往的傳統美化比例,創造出前所未有的視覺沖擊力,使雕塑更加引人注目。
莫迪利亞尼最出色的一點就是結構的簡化與提煉。在創作中,他更關注人物本身,簡化眼部輪廓,拉長臉部線條,使其流暢自然。在其作品中,人物立體的三角形鼻子與臉部相呼應,嘴巴是圓形或者半圓形,眉毛則由兩根弧線勾勒。[5]圓雕與陰刻的結合,展現了石料獨特的美感,而對具體細節的省略則服從形式的統一,既形成了強烈的程式化特征, 也塑造了獨特的繪畫圖式: 流暢簡潔的線、樸素的構圖、簡單的空間、質樸的筆觸。Head of a Woman乃莫迪利亞尼1911年創作的雕刻佳作,塑造出一個圓潤溫婉的女性形象,雖然是石刻,卻盡顯溫婉大方。他通過簡化形體、提煉線條和形狀,將雕塑作品轉化為一種具有平面感的藝術形式。這種處理方式不僅使雕塑作品在視覺上更加簡潔、明了,還增強了作品的裝飾意味。藝術家應當是革新能手,通過融合與更新、夸張與變形,將原始藝術中的觀念和藝術形式融入自己的創作中。圓形、方形等幾何形狀以及明顯的邊線在莫迪利亞尼的作品中顯得自由而不受拘束,展現出一種超現實的美,是區別于傳統雕刻的一種新的造型規律,也是受到與其審美契合的非洲雕塑原始造型因素的影響。這種奇特的形式語言不僅在其雕塑中熠熠生輝,更在其繪畫創作中激發無限靈感。
二、對繪畫作品中女性形象變形分析
1915年之后,莫迪利亞尼完全放棄雕刻,轉而深入挖掘他在雕刻中所找到的某種感覺,全心投入繪畫中。在原有的雕刻基礎上,他的繪畫技藝也進一步發展,開啟了一個充滿形態與線條的世界。他仿佛天生擁有一種準確感和平衡感,在短時間內獨樹一幟,形成了自己的藝術風格。莫迪利亞尼把布朗庫西所表述的自然及完美轉化為一種更為自由、更為個性化的表現形式,且始終將形體結構作為變形的核心。他筆下的人物繼續沿用了雕刻頭像中的變形手法,無論是面部特征、身體姿態還是背景空間,都呈現出一種獨特的、經過藝術加工的變形。其中的形體變形并不是抽象扭曲的改變,而是基于對人體結構的深刻理解和把握,對形體進行適當調整,注重和諧統一,既保留了形體的基本特征,又強化了作品的表現力,深刻體現了布朗庫西所說的自然及完美也離神性更近。
莫迪利亞尼的繪畫作品主要分為兩大類:一種是人體畫;另一種是女性肖像畫。在他的繪畫中,形體變形的具體手法主要表現在頭部和五官以及身軀和四肢。[6]在頭部和五官的變形中,莫迪利亞尼簡化過后的頭部并沒有呈現出一種上下左右對稱式的造型,更接近于一種“雞蛋”狀,即上圓下尖。這并沒有因為下巴尖銳而減少圓帶來的柔和感,反而增加了更多女性獨有的溫柔韻味;眼睛更多的時候不畫瞳孔,只留下橄欖狀的輪廓外形,雙眼也不是對稱的,而是根據每個人的眼部形狀而有所不同;眉毛概括成兩條弧線,也是根據模特自身眉毛的高低和彎曲程度,并與眼部造型相統一的;鼻子和耳朵都被省略為簡單的外輪廓,但保留了人體的基本特征。他在身軀和四肢的變形中尤為出色,運用截取式的手法,不展現完整的人體,而是通過幾條大的輪廓線將人物造型統一在框架中,整體拉長人物的脖子,肩膀和手臂都呈現一種幾何形的柱體。[7]他省略了繁復的衣紋,讓衣服隨著人體的動作緊密地貼合在人物身上,這種處理方式減弱了對人體結構的直接描繪,從而塑造出更加完整的人物形象。
莫迪利亞尼的變形還體現在他對色彩和線條的運用上。[8]他善于運用長短交替的黑色曲線來勾勒形體包括五官,使整體造型呈現出橢圓形的美感;線條的粗細長短變化則是根據畫面冷暖色調的變化轉換應用,使整個畫面充滿動感和韻律感。在色彩方面,莫迪利亞尼同樣展現出了非凡的才華。他巧妙地運用色彩對比和明暗處理,使人物的形象更加突出。雖然他的線描簡單,但人體卻富有肉感,明顯能看出他故意拉長了人體的比例,縮小了上身的體積,讓下身占據畫面的中間位置,從而展現出人物的豐滿與魅力。例如,他最具典型特征的作品之一《身穿黃色毛衣的珍妮·赫伯特恩的肖像》,懷孕的珍妮坐在沙發上,隆起的小腹與淡然的表情使她擁有了一份成熟的優雅;倚靠在椅子上時,她又擁有了現代女性所特有的慵懶氣質,在暖色與冷色的對比下,盡管人體比例拉長,但透露出一種溫柔的形象。[9]橢圓形的臉、修長小巧的鼻子、細長的脖子、向另一個方向歪曲的身體、細腰與碩大的肥臀、圓滑的肩膀、細長的手臂,都給人一種恰到好處的美感。
1917年到1919年,莫迪利亞尼創作了許多女性裸體畫。在這些作品中,他繼續運用了肖像畫的線描手法勾勒、簡化人體結構,巧妙地結合不完整與夸張化的手法,孜孜不倦地進行著裸體藝術的創作,在當時反對裸體繪畫的浪潮中繼續堅持自己的藝術道路。他的油畫作品《橫臥的裸婦》《向左側臥的裸女》等,都展現了其獨特的藝術風格和構圖技巧。《橫臥的裸婦》是呈對角線橫置的構圖,采用了細線勾描和色彩平涂,與其人物畫有著明顯的不同,不僅有類似安格爾人體姿態的優雅和諧,也有波提切利的形體塑造,但又有所區別。[10]他大膽地用橙色描繪人體,傾向于扁平化的形式,減少深度和透視的呈現,簡單的背景襯托起模特的身體起伏;運用線條和色彩的變化來展現人物的情感和內心世界。他用截取式的構圖簡化人體結構,這種平面化處理方式使他的作品在當時的藝術界獨樹一幟,成為一種新的藝術風格和流派。在他的繪畫作品中,追求的是保持畫面的平面感,畫是平面的,但色彩的細致差別賦予整幅畫以生命,使平面式畫面上呈現出含糊的情景,強烈地閃現著空間、運動、光線,脫離了立體主義。在平面式畫面上,不同區域的色彩、線條、角、邊在空間中既處于靜止狀態又具有動感,而拉長的形態和簡潔的線條更是大膽而奇特,讓觀者在柔和、靜穆的氛圍中感受到美的力量。這些作品不僅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而且為后來的藝術家提供了更多的表現形式和探索空間。
總結
莫迪利亞尼以獨特的形體變形手法打破了古典繪畫的傳統框架,開創了一條全新的藝術道路。其作品畫面中的平面感不僅增強了畫面的形式感和裝飾意味,還對當時的巴黎畫派、表現主義畫派、立體主義等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為其創作提供了新的靈感和啟示。莫迪利亞尼的畫是一種符號,也是一種精神的象征。他的畫在他死后才被世人關注并收藏,人們從他的畫里能看到那個時期歐洲的社會生活和藝術家的潛在意識——壓抑、困惑、迷茫,但又執著向上。外表沉淪而內心向上,身體墮落而精神超脫,這是對莫迪利亞尼的總結,亦是20世紀初到一戰結束那個時期大部分歐洲藝術家的縮影。正是這種藝術風格在他36年的短暫人生里確立了他在現代藝術史上的地位,成為一種看似夸張卻和諧的美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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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河北師范大學美術與設計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