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拉夫”揮師東南亞

網紅的“愛國飯”

“我出生在別國，但我全心全意地愛著泰國。”一位年輕女性走在泰國夜晚的街頭，用鏡頭拍下自己激動的模樣。在隨后發布的視頻里，她說著泰語，哽咽著表示自己已經3年沒有回泰國了，所以回來時每天都在哭。

這段聲情并茂的表演，出自一名昵稱為“laysela”的短視頻博主。在海外短視頻平臺上，這條視頻發布當晚就獲得了27.4萬的點贊量。2023年，laysela憑借對泰國的深情“人設”，還登上了泰國的電視臺，搖身一變成為頗有名氣的網紅。在這場各取所需的雙向奔赴中，當地人很難不被甜言蜜語哄得暈頭轉向，以至于很少有人發出質疑：既然她如此熱愛泰國，又為何3年沒有回泰國？

如今的東南亞，許多外國人正在加速涌入表演式愛國賽道，這里也成為他們競相展現吃“愛國飯”技藝的國際賽場。在諸多外籍網紅中，一位網名為dragonkim的韓國人脫穎而出。這名博主發布的視頻，是清一色的越南國旗配色。視頻里，他不是在擦拭掛在墻上的越南領導人相框，就是捧著越南開國領袖的相片哭得聲淚俱下。為彰顯真誠，他還主動改造了外貌。他把頭發染成了越南國旗主題色，再加上那件時常出鏡的紅黃色五角星T恤衫，整個人如同一面行走的當地國旗。

在20世紀的冷戰時期，越南內部分裂為南北兩個陣營，直到1975年北越攻占南越首都西貢才實現統一。作為一名有著同樣南北對峙歷史的韓國人，dragonkim顯然能精準把握越南人對于這段民族悲劇的情感：視頻中，他時而撕碎手中內戰時期的南越國旗，時而讓一名服務員對著他捧在胸前的南越國旗重拳出擊。

如此抽象的演繹，卻深深博得了當地網友的歡心，以至于當一位美國人在視頻中指出“他似乎在拿越南開玩笑，或者只是想引起注意”時，換來的只有越南網友的辯護，甚至攻擊：“他撕毀了越南共和國的國旗，有很多好內容，不像你。”

“我的網紅朋友傳了一個成名秘訣給我，那就是不管看到什么平常的東西，你都得激動。”在去年一檔綜藝節目中，英國脫口秀表演者哈利調侃。而這，也一語道破了外籍網紅走紅的本質：他們借助外來者的身份，對本地日常生活進行夸張而戲劇化的演繹。這種反差效果精準激發了當地人的自豪感，并能通過提供充沛的情緒價值，成功贏得關注與贊賞。

心理學中的社會認同理論指出，人們傾向于通過群體歸屬感建立自我價值。在這種心理機制中，他人對“內群體”的評價尤為重要。外國人作為“外群體”成員，他們的贊美被視為中立的認可，其中隱含的對比邏輯是“即便是他者都看到了我們的優越性”，而這種“他者確認”能使群體成員的自我認同得到鞏固。

對于這般，中國網友也不陌生。“我是伏拉夫，來了中國，愛上了中國”“中國是我的一切”“我夢話說的都是漢語”……視頻里，俄羅斯小伙兒伏拉夫吃火鍋、坐高鐵、騎共享單車，張口閉口“我們中國”，一張白臉越看越紅。

靠著千篇一律的激動口吻、夸張醒目的表情，以及排山倒海般的熱情愛意，伏拉夫輕而易舉地攪動了中文互聯網的流量旋渦，受到千萬粉絲的追捧。最火熱時，伏拉夫一條幾十秒的視頻，就能收獲上百萬的點贊量。于是有網友干脆將這種外國人瘋狂吹捧另一個國家的現象，命名為“伏拉夫現象”。

伏拉夫現象

隨著伏拉夫現象愈演愈烈，審美疲勞的人們不禁開始反思這種鏡頭下批量生產的視頻模板。有人漸漸懷疑：伏拉夫是真的熱愛中國，還是以此作為博眼球的流量密碼和斂財工具？

有網友發現，伏拉夫本人在走紅前，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留學生。他最初在互聯網上的創作，還是和酒水相關的內容。或許一開始的伏拉夫，確實是抱著對中國的喜愛而來的，但自從他憑借“我愛中國”的口號嘗到甜頭，在這條路上一去不復返后，這份喜愛也難免變了味兒。

瞄準流量商機的，除了網紅，還有他們身后的機構。伏拉夫現象巔峰時期，許多國內的MCN公司會在外網上尋找知名度尚可的外國網紅，與他們簽約，批量復制到國內，形成一套本土的產業鏈。

美國網紅巴哥便是其中的典型代表。曾經，巴哥靠翻唱中文經典歌曲，成為在國內短視頻平臺上第二個破千萬粉絲的外國網紅。接受媒體采訪時，他表示這些歌曲都是由公司提供的，自己并不了解歌詞的意思。

批判是解構的開始。如今，巴哥在中文互聯網上早已銷聲匿跡，伏拉夫本人也屢屢遭受網友的調侃和質疑。2024年底，伏拉夫故技重施，發布了一條貼滿東北大花襖同款圖案的國產汽車開到俄羅斯街頭的視頻，揚言要“讓世界看到中國的美”。可中國網友對這套已經不買賬了，評論區中還有網友嘲諷。

伏拉夫現象開始在中國市場退潮，但它不會消失。近幾年，伏拉夫現象逐漸呈現進口轉外銷的趨勢。許多深得伏拉夫真傳的人奔赴東南亞國家。

伏拉夫現象在不同地區上演的火熱程度，背后也暗含著世界格局變動的暗流。以越南為例，2018年，中美貿易的一聲鳴響，給越南制造業送來了史無前例的春風。在貿易摩擦的背景下，越南近些年承接了大量從中國轉移的生產線，逐漸成為全球供應鏈的風暴眼。資本迅速涌進的同時，“伏拉夫”們也順勢完成了遷徙。

與此同時，這也被視作一種文化上的競爭勝利。全球化時代，文化競爭是國際競爭投下的一抹剪影。不難發現，伏拉夫現象總是在發展中國家更為多發。當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物質層面的需求得到滿足，人們便會轉向尋求精神和心理層面的認可。

大力夸贊對方的獨特之處，這是“伏拉夫”們采取的最常見的操作。盡管他們每一句贊美背后，都潛藏著精準計算后的利益變現，但許多時候，相比實打實提供的情緒價值，人們總是選擇性地忽略他們背后的商業目的。

“伏拉夫”們的賣力演出讓人想到法國哲學家讓·鮑德里亞知名的“擬象理論”。鮑德里亞認為，在現代社會的媒體與消費文化中，真實的事件和意義被符號與影像替代，變成一種“擬象”。“伏拉夫”們將對某個國家的熱愛包裝為“流量商品”。而在這種夸張的表演中，真實的民族情感被情緒化、符號化、消費化的內容替代，從而形成一種“仿真”愛國，掩蓋了真實的愛國主義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