線
在天壇,虔信與不信者,都離天空近了一步。
而天,忽地高了,與祈年殿一道藍得發紫。
祥瑞征兆。于是走上圜丘壇;有人在中心
舉起雙手,旋轉、閉眼。那象征一種
風箏的姿態,他們的靈魂許已飛遠;直到
大地之繩用盡、繃緊。我們走入齋宮,
驚起一地枯葉麻雀,朝頭頂升去。灰棕,
一股一股地沖,仿佛一塊被線提著的木頭。
一下子,我知道他們的手是怎樣舉起來的了;
也明白天,為何藍成一塊宇宙的匾。
紅鯉
夏天,你一只腳喚醒一潭水
這些年,一個人度過
烏鴉和鵲輪番眷顧,但你一聲
清冷的哨,就把它們送遠
你的背弓成新柳。那一身骨頭
也清脆,如路口
魯莽的自行車鈴鐺
你對著厭恨微笑,對著前路
剪去過多的鞋帶
每次你不告別,就背身走入人群
你腳踝的紅繩
總紅成一段鯉,人群
頓時清澈如一碗晃動的泉
在沉默中,我們愛得鮮艷而干凈
你不在的日子
你不在的日子,我把你藏到窗外
窗簾鼓起:童年與成年是捉迷藏的關系
親愛的,你的缺席使我勞累
洪水年代,鳥學會將飛行當作睡眠
身體蜷曲,身后的琴弦緊成一束弓弦
聞到你名字的花香,背就突然挺直
那意味著一支箭像你的手指已摸熟我的心臟
沒有血。每天,我都這樣摘下蘋果
啃上一口,整個下午,太陽都從空中滴落
仿佛催我寄信。蠟是裂口凝成門鎖
親愛的,我記得我們在最純潔的時候
都長出水一樣的翅膀。現在是一雙玻璃門
開一次,就斷一串項鏈。光滑而堅硬之物
常與永恒等同。構成珍珠的,亦構成牙齒
年月深郁,也能咀嚼成一片清脆的苦瓜
為了戰勝秒針,我舉啞鈴、沿河岸跑步
直到肌肉里出現植物的纖維,百煉成鋼之際
枯榮將擊敗我,親愛的,在你不在的日子里
過敏
一開始,我聞到花粉。
那些樹就是這么尖叫的,沒有誰聽見。只有
我的眼睛,突然紅成兩盞肺葉,視線槍口般
腫脹。
但也親密,這里,風箏線斷在屋頂,彩色紗
布中心
猛地破出一只鴿子;那里,櫻花樹長出白花瓣,
一落地,便是因發炎而憂郁的眉骨。
植物們肩并肩,讓幸福與疾病一起蔓延……
而痛苦不獨屬于它們:每個春分,我都吞下
一勺
蝌蚪;每個夏至,我都是你墓中沸騰的蛙鳴。
秋,貴陽
這些天,銀杏長成一樹袈裟。
我雙頰冷得發紅:
氣血旺盛之人,
總浸于孤單水土。
我想起我們在貴陽的日子:
天主教堂門口,
有三個孩子推玩具車,
如三顆玻璃珠,
被上帝撒了下去;
一個奶奶捏著掃帚停住,
像要找什么,才發現
自己什么也沒丟;
一對情侶,男人背著女人,
從我們眼前奔走而過;
女人開心地叫起來,
好像有風箏突然飛作了鳥;
一個薩克斯手在吹《我心永恒》,
一根隱形的鐵絲讓他
折腰,于是木管音也委婉。
你說:“大家真是各活各的。”
這樣寡淡而紛雜的生活
神不必普度。有時,
我們不愿做飯。
上街,買水城羊肉粉
手撕豆腐和蛋包洋芋。
端詳著洋芋店阿姨
切包菜、香腸、酸蘿卜,
叔叔打雞蛋、倒醬油、裝塑料碗,
便想象我們以后的生活
是否也這樣,瑣碎得喧天。
行走在貴陽起伏的小山地,
我撣掉你額角的灰塵,
忽聞一陣桂花香,
讓鼻尖生出一座廟:
秋冬,也不曾斷了香火。
這些天,銀杏長成一樹袈裟,
在耳畔,講風塵故事,念綿綿的經。
羅布人村寨
最后一天,也許乏味
我們走在塔里木河的
浮橋上,踏腳如漣漪
上岸邊歇腳,岸上
有一只啄木鳥
尾羽石榴般紅
它啄著尚未金黃的楊樹
于是樹根,抖起碎玉
“清澈而熱烈
像我希望的那樣……”
后來我們走入沙漠
你說,比這更大的
你也見過
它們并未在你心里
踩下綿延的腳印
時常,你會失望
此時一滴水
都使我千刀萬剮
所以當我們隱約看見
沙漠中心的蘆葦蕩時
我祈禱
將有景色獨好
一棵草是一炷香
忽地,有蜻蜓
落在你的臂膀
你屏住呼吸
慈悲地忘了形
一場雨被你挽在半空
許多孩子奔跑起來
好像有回家的聲音
【作者簡介】
姆斯,本名劉博文,生于2003年1月,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英語系2021級本科生。曾任北京大學五四文學社社長,獲“‘00后’詩人十佳”稱號,入選第十七屆星星大學生詩歌夏令營,詩作刊于《詩刊》《星星》《北京文學》《上海文學》《青春》《廣西文學》《中國校園文學》《歐洲詩人》等,入選《新詩選》《轉變之年:中國詩歌學會2022年度詩選》等,著有詩集《耳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