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于世

游大龍湖

游船行至中途

山水畫卷就此展開。

她立在船頭，心無所想

孤山獨島映入水中

青綠波紋在船側蕩開

似乎再沒有什么能困住此刻。

幾座山峰錯落排開

向她迎來，

茂盛植被簇擁著

湖水竊竊私語著。

她在這片蓊郁中發現一只碩大的眼睛

掛于山壁，安靜凝視著她

和他們。

她有些動搖，向那份幽深回望過去

卻什么也看不見了，只有一個洞口張開著

督促她游上岸去尋找。

當然，她沒有去，

繼續老實地做好畫卷中的游客。

并且感到愜意。

過黃河

回程路上，我很快睡著了

隨即迎來三五個夢境，偶爾睜眼

發現大巴上早已沉睡的同伴

躺在椅子上，

專注于扮演彼此

夢中一環，

交錯的時光閃動

那些剛剛在博物館拜謁過的

頷首微笑的佛容

覓著人們細碎的鼾聲而來

停留于扶手、玻璃、海綿之上，

平凡的物

因此有了嘆息和

傷心——

我彎腰撿拾它們的眼淚，

這些，

滾圓的珠子一粒接一粒

變幻為低垂的眼，

看見：

山上鯉魚游動，

海底塵土飛揚如云煙。

世上事事，

皆如是。

同伴們和我，

分頭邁入更深的夢。

然而我突然清醒，

望向窗外

只見我們正在靠近黃河，

與其重疊

接著，又駛過這片

夕陽中的荒涼

義無反顧地將它拋在身后。

麒麟舞

鐵甲騎兵們沿邕江北上

他們的將軍摘下頭盔

目光所及，人們紛紛回避

近來，太多人死了。

將軍看向微斜的日頭，

想起前天梟首于邕州城頭的敵人

突然落淚。他驚訝淚水正沖開面上的污垢

如江水從深山滾滾而來，

將他眼中無窮的征戰

運往遺忘的淵底。清潔后的

記憶裂縫中，

閃爍的晶石傳遞出暗語

誘他失了魂魄，他深知未來

已在不遠處。

當他下馬，用江水洗凈面龐

躲在樹后的人們

看見那張臉竟袒露出刺青。

他環顧四周，再次戴上頭盔，和軍隊

往北而去。

遠遠看著，將軍顛簸的身影

像是騎在一頭麒麟身上

追日與舞蹈。

在軋鋼車間

終于，黑門開始松口

門縫里探出少許火紅，在場的人們

逐漸被炙熱包裹。

他們曾多次在某個靜止的時刻

耽于昏暗：

一切都處于模糊中，

一切都可以放棄。

就像此時在高臺上的等待，

他們凝視粗暴的機器，

感到熱與畏懼。

黑門繼續往上，

黑門釋放出全部的力氣、光芒。

一塊鐵落了下來。

不偏不倚，恰到好處。

礁石

那個人立在礁石上。

我發現一張模糊的臉后，

才察覺海水拍打著的

灰色石頭

是他的旅游鞋。

那個人，脫掉鞋子立在礁石上。

他在礁石邊緣

望向大海，

像另一塊礁石。

我也想走過去。

我在吃本地特產紅糖餅，卡其色圓餅上

點著玫瑰的心。一顆凸起來又暈染開的心，

正如我無所適從地瞧著

通往礁石的曲折小徑。

礁石，

雖然距離我如此近

但走過去必定費力，受傷也大有可能。

而天色漸漸暗去。未知之事

提醒慎重的人：陰影藏起可怕的美。

我思來想去留在窗戶旁，將自己與海

用落地玻璃隔開——

成為次等觀賞者，

凝視陡峭美景與那個人。

恭敬

是什么馴服了他的臉？

讓胡亂生長的五官平靜下來

老實地

排列、展開，

再乖巧歸順于微低的額頭下。

巴掌大的地方，

國土面積如此緊湊

但臣服的臉卻表現出從容和謙卑。

我們看見他——

雙手托舉起祭拜的法器

跪在了某一天。

或許，是深秋的

最后一天。

落葉堆積如

發光的山頭連綿不止

他在陽光里

曾經也燦如金身，此時卻

不可避免地滿身斑駁

置身于

博物館的玻璃柜中。

嬉笑的觀眾們

正試圖

猜想他的身世和價值。

【作者簡介】

杜綠綠，詩人，兼事批評。主要詩集有《近似》《冒險島》《她沒遇見棕色的馬》《我們來談談合適的火苗》《城邦之謎》。作品被收入多部當代詩年度選本，并被譯為英語、韓語、西語、葡語等語種傳播。曾獲“珠江國際詩歌節青年詩人獎”“十月詩歌獎”“《詩刊》年度詩歌獎青年詩人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