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成立初期茶葉轉產實踐研究（1949—1956）

關鍵詞：茶葉；茶業政策；轉產

中圖分類號：S571.1；K2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3150 （2025） 01-95-6

近代以來，茶葉始終是中國出口商品中的重要組成部分，自從中國海關有貿易記載以來，茶葉出口數額與價值便與日俱增，其中尤以光緒十二年（1886）數額為最高，占全年出口總值一半以上[1]。抗日戰爭的爆發嚴重影響了茶葉生產，在抗戰勝利后，產量逐漸恢復，1947年僅為2.0萬t，1948年增至3.6萬t，到1949年為6.4萬t，但距離戰前水平18.6萬t仍有差距[2]。1949年后，如何恢復與發展茶葉生產和貿易，以滿足國內外市場需求成為茶產業發展的一個重要課題。中國的茶葉政策經歷了幾次調整，而“曾經作為中國近代經濟史主要線索之一的茶葉生產和貿易史，在現代史中極少提及，當代史更少有人注意”[3]，目前對于當代茶葉發展歷史的研究也多以個案為主[4]。本文將關注1949—1956年我國推動的茶葉轉產實踐，研究此時期我國茶葉轉產政策的變化，探討轉產政策變化的原因和轉產實踐對國內茶葉生產的影響。

1綠茶轉產紅茶的背景

建國初期茶葉生產最主要的矛盾便是紅綠茶產量與需求不匹配。蘇聯等社會主義國家習慣飲用紅茶，而我國傳統的茶葉生產卻以綠茶為主。再加上解放初期我國經濟百廢待興，“城鄉物資交流停滯”[5]，我國綠茶內銷不多，于是轉產紅茶以滿足對外貿易為主。

1.1外貿環境要求轉產

中國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我國大力發展與蘇聯及新民主主義國家的外交關系。在對外貿易方面，要求主動有步驟地改組國內出口物資的生產，以求逐漸適應蘇聯及新民主主義國家的需要[6]。而“他們需要棉花、煙葉、紅茶、牛皮、羊皮、羊毛及各種礦砂，其中大部分是我們在目前不能供應或供應不足的”[7]。1949年，中央財政經濟委員會在北京召開全國茶葉產銷會議，會議討論決定了1950年茶葉產銷的方針：“大力生產紅茶，積極發展邊銷，組織并領導私商經營內銷和僑銷。[2]”我國外銷茶的對象，從資本主義國家轉移到蘇聯及東歐人民民主國家，“當時為了適應外銷需要，在部分綠茶產區大力發展紅茶生產”[2]。鑒于我國茶葉因長期衰落亟待恢復和發展，特設立了中國茶業公司，“統一領導全國茶葉產制運銷工作，并注意經營蘇聯和各新民主主義國家需要的茶葉”[2]。茶葉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償還蘇聯貸款的重要來源，“中國政府將以原料、茶、現金、美元等償還貸款及其利息”[8]。而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美元外匯、現金儲備均告急，不可能用來大規模償還貸款，因此必須大力發展紅茶以滿足蘇聯的需要。同時，與中國貿易往來國家的茶葉消費以紅茶為主，要開拓外銷的出路，就應主動地大規模增加紅茶產量。

1.2茶葉生產現狀允許轉產

從當時的茶葉生產情況來看，紅茶生產供不應求，綠茶則有滯銷現象。1951年，吳覺農在《人民日報》發文《中華人民共和國茶業的前途》提倡：“因此除珍眉綠茶的重要區域，如江西的婺綠，皖南屯綠，浙江的遂綠以外，其他如浙江的平綠、溫綠，江西的玉綠等，必須盡量改制紅茶。根據去年在皖北霍山和浙江平水區改制紅茶的經驗，證明這一工作是完全可能的。但綠茶區茶農對于紅茶加工向無習慣。我們除了積極提倡外，尤要切實加以技術的指導，才能成功。如能進一步改用機器并轉變過去中國所用室外發酵（熱發酵）的老法為室內發酵（冷發酵）的科學方法，則品質改進自有相當保證。[9]”綠茶轉產紅茶在當時看來，是大有前途且應盡力提倡的。

2綠茶轉產紅茶的實踐

在遵循全國茶葉產銷會議的指導精神下，1950年，全國各地紛紛加大紅茶的生產力度。中國茶業公司在各產茶區成立地方分公司，統一辦理茶葉收購和貿易；由中國茶業公司主導紅茶改制工作，合作社配合在收售制度、茶農教育、技術革新、生產制度上多方面促成轉產紅茶。

2.1收購政策促進轉產紅茶

我國針對紅綠茶實施差異化的收購政策，以促進紅茶的轉產。總體來看，1949—1950年政府的收購業務中，紅茶收購量要多于綠茶。通過政府收購紅茶、私商收購綠茶的模式以鼓勵紅茶生產。這樣的收購政策體現著我國政府對紅綠茶生產調控的政策導向。

1949年的全國茶葉產銷會議中提出，“擴大蘇銷，銷蘇全部由國家經營。蘇銷的主要是紅茶，預計1950年銷蘇茶葉為2萬t（磚茶除外）”，其中紅茶占70%，綠茶占30%。“我們當前的內銷以私營為主，要求國營在必要時調劑市場”[13]。如江蘇、浙江政府1950年原定計劃只收外銷紅茶，內銷綠茶讓給私商收購經營[10]。利用國營貿易收購方式更利于調控紅茶生產。

2.2中國茶業公司主導推進轉產

中國茶業公司主導推進紅茶轉產，通過宣傳指導、普及技術的方式促使綠茶產區轉產紅茶。1949年全國茶葉產銷會議要求成立中國茶業公司，并為其提供資金、設備等，開始辦理茶農貸款、儲備肥料及收購毛茶所需的物資[2]。在皖南、浙江兩地的中國茶業公司分公司有重點地在部分綠茶產區指導茶農試制紅茶。茶農獲得貸款后，加強茶樹培植，集中采摘鮮葉。在收購過程中，各地國營貿易公司在各產區設立很多收購站，以合理價格向茶農直接收購紅茶，并運來大量糧食、油、鹽、布匹等生活必需品，低價供給茶農。

為解決綠茶產區茶農向來沒有紅茶生產習慣和缺乏技術的問題，中南區茶業公司印發了大批紅茶制法說明書，幫助茶農逐步改進舊式的制茶方法。中南區茶業公司在茶區設立了80多個收購站，直接向茶農收購茶葉，免除了中間商人的額外剝削[11]。

2.3合作社配合茶葉公司轉產工作

1951年農業互助合作會議召開后，加快了創辦茶葉合作社的步伐，合作社逐步參與到茶葉的生產與收購中來，中國茶業公司與合作社分工合作[12]。經營茶葉的合作社及私營企業，在國營公司領導下，首先完成國家的收購計劃。合作社成為國營公司與廣大茶農間的橋梁，在已建立合作社的產茶地區，“中國茶業公司盡量委托其代辦收購業務，并在業務技術等具體工作上，切實輔導協助，以扶植合作事業的發展[2]”。

2.4轉產紅茶取得成效

1950年，茶葉內外銷均有顯著恢復。外銷方面，紅茶及磚茶主要銷往蘇聯及人民民主國家，綠茶銷往北非等地。1950年總輸出量為1949年的1.96倍，其中紅茶外銷數量已較1949年增加7.92倍[14]。如安徽地區在人民政府正確的領導與扶助下，各茶區出現了新的氣象。著名紅茶產區祁門的茶農代表寫信給毛主席，報告1951年全縣春茶賣了1050t，夏可產200t，比1948年增加800t，這是10多年來所沒有的好景象[14]。紅茶的出口也從1950年的4877.1t，增長到了1952年的14604.0t。而綠茶的出口，則在逐年下降，從1950年的13236.5t下降到1952年的8847.6t[2]。

1951年初，改制紅茶的任務取得成效，例如皖南徽州專區各級合作社組織茶農改制紅茶，至當年5月22日，已超額完成改制任務。徽州專區傳統上以“祁紅”“屯綠”聞名全國，為適應蘇聯與東歐人民民主國家的需要，該區產茶的方針是“增紅減綠”與“改綠為紅”。2月初，在祁門紅茶推廣委員會領導下，各級合作社深入茶區宣傳，打破茶農“怕改不好”“怕售價低”等思想顧慮，并組織了400余名精制紅茶的技師到綠茶產區做技術指導，還成立了18個紅茶加工廠。4月下旬，各級合作社開始收購改制后的紅茶。收購站起初每天只能收到約500kg紅毛茶，經過宣傳，收購量逐步增加，一般收購站已能收到10～15t。到當年5月22日統計，休寧、歙縣、黟縣三縣已改制完成近400t，超過任務的11%。

2.5部分地區轉產紅茶中出現的問題

在當時的轉產過程中也發現了一些問題，如皖、浙等省政府1950年原定計劃只收外銷紅茶，內銷綠茶讓給私商收購經營。后各產茶區因為私商不積極收購，紛紛要求政府收購綠茶[10]。這種情況的出現主要是由于紅茶改制需要的新技術、新設備均需要一定的成本，改制初期紅茶生產成本高、改制進度較慢；綠茶產量大，私商消化不了，販賣不出去，收購意愿不高；而政府財力有限，一時不能全面照顧，對綠茶減少收購，引起一部分內銷綠茶區茶農的不安[9]。

另一原因是對于紅茶改制技術的普及相對滯后，執行過于死板。如安化茶廠片面強調茶葉要注重品質，規定級外茶不收。該廠要求茶農用冷發酵的方法制紅茶，又不給予技術指導，造成拒收率達到40%。如東坪收購站評了100多件茶，其中有60多件不合規格而被拒收。這種情況很普遍，因此茶農所受損失很大[15]。

3逐步重視綠茶生產

1952年以后，我國茶葉國內國際貿易發生了新的變化，調整了支持轉產紅茶的方針，并逐步開始重視綠茶生產。1952年農業部、貿易部聯合指示，提出應根據國際市場與國內市場的需要，既須增產紅茶，也要發展綠茶生產。到1953年，我國確定了紅茶綠茶的生產產區不再變動。

3.1重新確定茶葉改制方向

農業部、貿易部提出改制一部分綠茶，以實現產銷平衡，指出“紅茶應向品質較優產區發展，如祁紅、寧紅、宜紅、滇紅等中上級紅茶，必須大力增產，適當提高售價，刺激生產”[2]。浙江平水、皖北霍山及四川等改制紅茶地區，應鞏固成績，在原有推廣紅茶生產區域，進一步兼顧質量，穩步前進。對于“低級紅茶，如溫紅、河紅等，國外需要有限，必須部分轉產綠茶并努力提高紅、綠茶品質，以適應外銷。而原有珠茶、眉茶產區，亦需增加生產，并在個別內銷茶區，改制一部分外銷綠茶，以期平衡產銷”[2]。

1952年4月，中國茶業公司提出“發展中上級的紅茶生產，如祁紅、浮紅、寧紅、滇紅、宜紅等中上品級的毛茶價格可酌予提高，促成計劃性地增產”[2]。明確了紅綠茶平衡發展的方針，“平紅與平綠應平行發展，不再采取偏高偏低的辦法”[2]。針對改制茶生產成本高的問題提出“改制茶類價格酌予提高，如次級紅茶改綠茶區，緊茶改紅茶區，低級內銷綠茶改外銷綠茶區，均可與上年價格相對掌握”[2]。

到1953年，確定紅茶綠茶的生產產區不再變動，并開始大力支持綠茶生產，同時照顧內銷和外銷兩方面。原因是紅茶的初制技術與工具設備都較綠茶復雜，“而蘇聯所制紅茶已應用先進技術和機械設備，對我國中下級紅茶減少進口”[16]。以至于我國低級紅茶外銷發生困難。而外銷綠茶區如屯綠、遂綠、平綠等茶葉產區，也必須固定其產區，以便逐漸走上專業集中生產軌道。“以后要穩定茶類，使茶農更好地鉆研生產技術，提高茶葉品質”[16]。

3.2外銷環境變化

在外銷方面，我國向蘇聯、北非等國家和地區積極推廣銷售綠茶，1954年中國茶業公司將151t新茶運往蘇聯銷售，這批新茶中有祁紅、閩紅、屯綠、杭綠、溫綠、平綠，其中綠茶有4種。這些茶被中蘇專家一致評為“中上級茶”，運往莫斯科、敖德薩、撒馬爾罕等蘇聯城市[17]。

1955年以后，隨著萬隆會議的召開，中國的外交環境逐漸改善，與中國開展貿易的國家范圍也在擴展。中國的經濟文化交流逐漸擴展到了廣大亞非發展中國家。

萬隆會議后，中國在1955—1957年與亞非發展中國家簽訂了一系列的外貿條約，中國與埃及簽訂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和埃及共和國政府貿易協定》，“將盡可能地促進和擴大兩國間的貿易”[18]；與蘇丹擴大了兩國貿易，簽訂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蘇丹共和國政府關于兩國間貿易問題的換文》，“采取一切必要的措施，以促進和擴大兩國間交換的商品，給予必需的進出口許可證”[19]；與阿富汗簽訂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和阿富汗王國交換貨物和支付協定》[20]，在中國廣泛地開展與亞非新興國家的對外交流的背景下，中國茶葉出口公司上海分公司供應阿富汗第十五批茶葉，計有5000kg左右的“貢熙”綠茶。上海分公司經理石澤遠介紹，阿富汗人民一向喜愛中國茶葉，但從1937年以來，中國和阿富汗之間的茶葉貿易幾乎中斷了。1956年開始，這種貿易又重新繁榮起來。石澤遠還說，現在中國同中近東地區埃及、蘇丹、敘利亞，黎巴嫩、約旦、沙特阿拉伯等國之間中斷多年的茶葉貿易也已經相繼恢復[21]。中國國際貿易促進委員會貿易訪問團團長齊維禮在應邀訪問北非國家突尼斯第四屆國際博覽會時，提到突尼斯首相布爾吉巴盛贊中國綠茶味道香美[22]。這些亞非國家更加傾向于進口我國的綠茶，綠茶的地位在逐步提高。

3.3內銷環境變化

在內銷方面，因國人主要飲用綠茶。1949—1952年，3年來全國經濟情況基本好轉，內銷茶的數量激增，綠茶生產已不能滿足需要[2]。《人民日報》也指出“目前內銷，邊銷水平也很低。這種情況，和當前國家社會主義建設的飛速發展、人民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國內外市場的日漸擴大的形勢顯然是不相適應的”[23]。

此后，我國對綠茶的生產與貿易逐步重視起來。如綠茶傳統產區信陽在1953年前對綠茶生產不夠重視，而在中央提出加大綠茶生產后，1954年，信陽建立了茶葉生產合作社，逐年增產綠茶，信陽縣主導培訓了技術員，組織茶農成立茶葉社，貸款幫助茶農恢復生產。一方面擴大了茶園面積，墾復老茶山33hm²，開辟新茶山141hm²，在提高技術的基礎上，逐年增加了產量[24]；另一方面，綠茶收購價格也逐年增加，茶農生活得到改善。1950—1952年，綠茶出口呈逐年下降的趨勢，到了1954年，綠茶出口相比于1953年，實際增長了56%，而紅茶出口量則在降低[25]。

3.4轉產綠茶中暴露的問題

在綠茶增產的過程中也暴露出一些問題，如當時“研究統一的制造規格，使綠茶的制造方法逐漸向烘青炒青等發展”[16]。這樣的生產措施有兩面性，一方面有利于促進綠茶增產，同時滿足內銷和外銷兩大需求；另一方面，由于不同地區飲用習慣不同，統一制造方法會造成部分地區銷路不暢，從而導致內銷不平衡的問題。例如信陽市民消費習慣多飲用毛尖茶，1954年中國茶業公司鄭州分公司在信陽設立收購站，由于未掌握市場銷售情況，使得目標茶葉不夠供應，其他茶葉難以售出，終因銷售茶葉不符合消費習慣而導致銷路不好[26]。

4結語

1949—1956年，我國茶業政策的變化體現了我國政府對茶葉生產認識的提高。中國的紅茶和綠茶產區是歷史形成的，人為改變傳統綠茶區雖然是可行的，但需要付出的成本也是高昂的，不僅要進行茶農的思想教育、生產技術普及，還要加大投資，提高收購價格鼓勵轉產紅茶，這無疑提高了紅茶生產成本。在蘇聯及一些新民主主義國家自身就可以生產紅茶的基礎上，用國內轉產的紅茶與其進行競爭，利潤微薄。而綠茶由于生產成本相對低廉，前期投資水平較低，以手工業生產為主，在我國擴大了與亞非國家的貿易以后，綠茶的需求逐漸提高，綠茶生產也逐漸得到國家的重視和支持。茶葉的反復轉產曾造成了一定的混亂，“這不獨使茶農生產無所適從，也增加了各級生產領導部門掌握的困難，成了茶葉增產工作上的一個障礙……茶區經劃分確定后，是不能輕易變更的，因為它關乎全國茶農的利益，影響到茶葉質量的提高和茶葉生產能否得到真正發展等重大問題”[16]。紅茶綠茶轉產還有一個重要的問題是不同茶樹品種的適制性不同[27]，這些問題實際上都制約了我國早期的紅茶轉產。

1953年以后，我國不再動員改變紅茶綠茶的產區，著重關注生產技術和生產制度的改進，推動紅茶綠茶的增產以滿足外銷內銷的缺口，尤其注重綠茶的增產。綠茶的增產能兼顧內銷和外銷的巨大需求。

但總體來講，1953年確立了茶葉生產的茶區不再變動，這是符合科學規律的。此后開始了茶葉生產合作，對茶葉生產技術尤其是初制技術、茶葉采摘、栽培技術提出了新的要求，其間，廣泛吸取了廣大勞動人民的生產經驗和蘇聯國家的產茶經驗[16]，為我國茶葉增產提供了理論和技術指導。通過紅茶綠茶的轉產，我國吸取了經驗教訓，明確了茶葉生產的方針。到1955年，確立了大力發展茶葉生產，以開展互助合作為中心，積極整理現有茶園、提高單位面積產量、迅速墾復荒蕪茶園的方針[16]。此后，我國的茶葉產量逐年提高，邁上了新的發展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