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圖像學角度解析《采薇圖》

摘 要：《采薇圖》乃宋代杰出畫家李唐之作，以殷商末期伯夷與叔齊“不食周粟”的故事為創作主題，屬于歷史題材繪畫。基于潘諾夫斯基的圖像學理論，對《采薇圖》中的場景及人物形象等進行解析，進一步揭示該作品中的深層內涵及所體現的時代精神。

關鍵詞：圖像學；《采薇圖》；人物山水

一、潘諾夫斯基圖像學

圖像學是美術史理論的一個分支，最開始被德國文化史學家阿比·瓦爾堡、美國藝術史學家潘諾夫斯基及其追隨者運用。它的主要功能在于剖析視覺藝術作品中主題與母題所蘊含的社會、文化和歷史脈絡，著重于對美術作品題材、象征意蘊及深層次文化意義的探究。圖像學方法實質上是一種借助一切可獲得的圖像或文字來源來探尋一件藝術作品曾經的意義的研究方法。其中，潘諾夫斯基的《圖像學研究：文藝復興時期藝術的人文主題》是有關圖像敘事分析的代表性論著，也是圖像學研究的重要資源。在西方藝術史的發展歷程中，圖像學作為一種研究方法的可行性被廣泛認同，并且得到了系統的闡釋。

根據潘諾夫斯基的理論對藝術作品展開解讀，一幅繪畫通常可以分為三層意義，并對應圖像學研究的三個階段。首先，描述出現在各種圖像中的對象和事件，簡單列舉出所看到的畫面內容及細節，包括構圖、色彩等，即前圖像志描述。其次，分析對象和事件所表達的特定主題，對藝術圖像進行知識性解釋，弄清畫面中的人物身份、故事內容等，即圖像志分析。最后，闡釋藝術作品的深層次意義，將研究者自身與作品置于具體的文化環境，解釋特定主題中人類精神的基本傾向，即圖像學解釋。三個階段由淺入深，層層遞進，運用此方法可以更加全面且深入地探究《采薇圖》中蘊含的深層次內容。

二、《采薇圖》歷史背景

《采薇圖》是宋代畫家李唐創作的作品，該作品為絹本水墨淡設色畫，目前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

李唐（1066—1150年），南宋時期的杰出畫家，字晞古，河陽三城（今河南孟州）人。其早年以賣畫為生，精通人物畫與山水畫。在宋徽宗趙佶統治時期，李唐有幸進入皇家畫院，并深得趙佶的賞識。然而，1127年金兵攻陷了汴京，導致宋高宗南渡，李唐也流離失所，逃難至臨安，繼續以賣畫維持生計。李唐經歷了國家的破碎與偏安一隅的恥辱，更對那些堅守氣節的人滿懷敬意，同時強烈譴責南宋統治者的投降行為。正是在這種復雜情感的驅使下，他創作出了著名的《采薇圖》。

《采薇圖》是一幅深刻反映歷史故事的繪畫作品，其主題聚焦于殷商末期伯夷與叔齊“不食周粟”的故事。伯夷和叔齊乃殷商時期諸侯孤竹君的兩個兒子，在離開故土后，他們曾先后投奔西伯姬昌。姬昌去世后，其子姬發決定起兵反抗紂王，意圖推翻暴政。面對這一局勢，伯夷與叔齊毅然挺身而出，試圖勸阻姬發。他們認為，作為臣子，起兵反抗并討伐君王違背了基本的道義與忠誠。然而姬發并未采納他們的意見，堅持進行伐紂之戰，最終成功推翻了殷商，建立了周朝。面對新朝的建立，伯夷與叔齊表現出了堅定的氣節與不屈的精神。他們決定不再食用周朝土地上的糧食，將此作為對新政權的無聲抗議。于是，他們選擇隱居至首陽山，僅以采集野菜為生，過著艱苦而清貧的日子。最終，伯夷與叔齊在山中雙雙餓死，臨死前還留下了《采薇歌》，以此表達他們堅貞的氣節與高尚的情操。

三、《采薇圖》的前圖像志描述

（一）構圖形式

《采薇圖》在構圖形式上展現出突破性的進展。山水元素最早出現是作為人物繪畫的背景，隨后逐漸從人物畫中脫離，形成獨立的畫科。但是山水畫與人物畫在此后的發展當中并沒有徹底分離，涌現出一些精妙絕倫的人物風景畫，如李唐的《采薇圖》。我們先暫時拋開畫面中的兩個主體人物，發現其周圍的小景山水布滿整個畫作，景色的縱深不再局限于傳統山水畫所體現的透視表現形式。該畫面的核心背景設定在山崖下茂密林間的石坡上。具體來說，其右側細致描繪了藤蔓纏繞的古老松樹，左側則繪制了一株挺拔的梧桐，為畫面増添了豐富的層次。再往左延伸，一條蜿蜒曲折的小溪引領觀者的視線通向未知的遠方。值得一提的是，該畫面中并沒有出現獨立的山頭，樹的形象也很少完整出現，僅有前景左右兩邊一粗一細兩根樹干及不完整的樹根與枝杈，由此產生的效果便將畫面的空間拉開，也和其中的石臺產生了前后聯系。石臺的處理方法相對簡潔，臺面淡設色，基本沒有運用皴擦的筆法，由此更能襯托出畫面中心的主體人物。

（二）人物形象

畫面中，伯夷、叔齊二人席地相對而坐。畫面右邊面對觀者的是伯夷，雙手抱膝倚樹而坐，面容清瘦，領口略坦，胡子顯然已多時未打理，任由其自由瘋長，顯得面目頗為雜亂。他的雙眉微微蹙起，眼神并未聚焦于某一具體處，但他那目光中流露出的堅定與執著卻是毋庸置疑的。而在畫面左邊背向觀者的是叔齊，他一只手撐地，另一只手揚起，身體微向前傾，很投入地向伯夷說著什么。二人均束發系巾，身著寬衣長袍，腳踩草鞋，渾身透露著堅毅之氣，著力突出了他們高士的形象。

（三）技法表現

作品《采薇圖》的筆法多變又和諧統一，用筆節奏恰當，墨法枯潤適中。在表現人物衣紋時，李唐運用流暢而不乏頓挫感的線條，突出表現了衣服的麻布質感；對于松樹的主干，巧妙運用了側鋒筆法，生動地表現出樹干的粗壯與堅實；而松葉部分，通過濃墨細筆勾勒，充分展現出老松那沉甸甸的分量感。在山石的刻畫上，李唐更是揮毫潑墨，運用大斧劈皴等技法，以不同深淺、枯潤的墨色有力涂抹，將山石的堅硬質感與層疊之態表現得淋漓盡致。對于圖中的河流，李唐則采用了淡墨輕掃的手法，使其顯得柔和自然。相比之下，近處的山石則使用了更為濃厚的焦墨，與遠景形成了鮮明的視覺對比，增強了畫面的空間感和深度。

四、《采薇圖》的圖像志分析

圖像志階段正式進入了對作品的分析，而這種分析與作者所處的時代相聯系，能夠揭露畫家期望表達的思想。《采薇圖》作為南宋時期具有代表性的人物畫，畫面中的人物顯然是作為整幅畫的主體部分。但無論是從畫幅的形制、人物和山水的比例，還是突破性的構圖來看，其中的山水環境皆起到了陪襯的作用，還巧妙地與人物相結合。至于李唐為何選取“采薇”這一場景進行刻畫描寫，那就需要細致分析圖中的山水環境及物品所傳達的獨特內涵。

（一）植物“薇”和采薇的農具

該幅作品以《采薇圖》命名，但畫面并沒有直接刻畫伯夷、叔齊二人手拿鐮刀正在采薇的場景，而是描繪了二人采摘后休憩的情節。畫面中，叔齊右手邊的竹筐所盛之物便是“薇”。許慎《說文解字》曰：“薇，似藿（豆類植物），乃菜之微者也。”《食物本草》一書則將其列為“柔滑類菜部”。由此可見，“薇”大概是古代較為常見的一種蔬菜。相關學者通過考證古籍，證實了“薇”應該指今日的野豌豆類。在古代，野豌豆是百姓們非常容易采集到的野蔬，可以直接烹飪成一道菜肴或磨成面后制作食用。但“薇”的生長具有一定的季節性，如果找不到可替代的其他食物，那么以此為生的人有可能被餓死。這足以體現出伯夷、叔齊所處環境之艱辛，僅以野菜充饑度日。同時，還因為“薇”生長的季節性，他們隨時可能面臨食不果腹的窘境。

對于盛放“薇”的竹筐，在《采薇圖》之后的一些題跋當中有相關說法。清代吳榮光曾題跋曰：“三千年后薇筐在，可勝時流畫牡丹。”在畫作當中，“薇”這一植物并未直接展現其生長之態，而是巧妙地隱藏于竹筐之中。筐子里的“薇”以一種低調而含蓄的方式被呈現出來，既未裝滿竹筐，又僅含有葉片而無枝條，這表明采摘的量并不大，且他們在采摘過程中也頗為仔細，只精心選取了可食用的部分。這種悉心摘取存放的態度，不僅反映了二人在困苦生活中的細致與節制，也映射出他們即便身處逆境，也依然堅守內心的尊嚴與傲骨。更進一步來說，“薇”這一植物自古以來便與高潔的品質和隱逸文化緊密相連。在《采薇圖》中，筐里的“薇”與伯夷、叔齊二人的衣著、精神面貌，以及畫面中清朗幽靜的山水背景相映襯，共同構成了一幅和諧而深邃的畫面。

從畫面整體的構圖來看，薇筐和鐮刀也起到了重要作用。在伯夷和叔齊二人之間存在一塊面積比較大的空白臺面，而農具的存在將二人連接在了一起，既點明了主題，又交代了人物活動的場景，使整個畫面看起來更加和諧統一。

（二）畫中樹木的含義

在這幅以山水樹石為背景的人物畫當中，李唐將主人公伯夷、叔齊放在突出位置，而周圍的環境便起到了重要的襯托和渲染作用，尤其以畫中的幾棵主要樹木為代表。

畫面最左側是一棵梧桐樹，它的枝干較細，枝葉一直向左上方傾斜，仿佛快要伸出畫面，呈現出一種拼命向上生長的體態。畫家也是在借此隱喻人應該和樹一樣，即使遇到了重重困難，也應該頑強生長。畫面最右側是一株枝干粗壯的松樹，但無法見其全貌，松針從畫面最右側一直向左延伸到人物上方。從松針的覆蓋面積來看，我們不難猜測這個松樹十分龐大，對遠景產生了一定的遮擋效果，營造出一種幽靜的氛圍。而松樹也常被視為堅強不屈的象征，它能夠在惡劣的環境中頑強生長，展現出不畏艱難、堅韌不拔的品質。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松樹也被視為?君子品格的象征，代表高風亮節、忠誠正直的品德。

在《采薇圖》中，前景展示了一株松樹與一株梧桐，它們相對而立，樹干呈現出奇崛挺拔之姿。畫家精心地將這兩棵充滿象征意義的樹木安排于畫面的最前沿，此舉實則是對畫中主人公伯夷與叔齊高尚人格的生動比喻與深刻寫照。

五、《采薇圖》的圖像學解釋

以潘諾夫斯基圖像學解讀一幅作品的第三個步驟為圖像學闡釋，其目的是揭示圖像所體現的社會觀念，包括藝術家的思想和當時社會環境留在畫面上的痕跡。

《采薇圖》這幅畫作不僅展示了畫家精湛的藝術技巧，更深刻地體現了他的愛國情感。李唐經歷了北宋的滅亡和南宋的建立，對民族矛盾和國家興亡有著深刻的感受，通過繪制《采薇圖》借古諷今，借用伯夷、叔齊“不食周粟”的典故來贊譽保持氣節的人，并譴責南宋時期投降的行為。這實際上是對當時南宋部分官員出賣國家利益的批判，體現了畫家濃厚的愛國情懷。在畫作中，伯夷和叔齊的形象被刻畫得生動傳神，他們面帶憂憤，目光炯炯，展現出一種剛正不阿的性格。這種人物刻畫不僅符合歷史故事中的人物形象，也反映了畫家對忠貞氣節的崇敬和贊美。畫作以黑、白為主色調，更加純凈，這種用色既符合畫面意境又具有文人情懷。

《采薇圖》的創作動因不僅源于外在的政治要求，更是畫家愛國情懷、內心澎湃的直接體現。李唐心中對國家懷有無盡的希望與熱愛，這份深厚情誼促使他效仿古代先賢的高尚行為。同樣面臨時代的考驗，他沒有選擇妥協，而是毅然決然地踏上了南下逃亡之路，以此表達對故國的忠誠與不舍。他的這一選擇不僅是對個人信仰的堅守，更是對愛國主義精神的深刻詮釋。畫中的每一處筆觸都仿佛在訴說著他對國家的深情與眷戀，他的實際行動更是將這種愛國情懷展現得淋漓盡致。即便是在那個風雨飄搖的年代，他的這份愛國情懷依然能夠激勵人心，贏得眾多仁人志士的共鳴與支持。

綜上所述，《采薇圖》的創作不僅是李唐對外在政治環境的回應，更是他內心深處愛國情懷的自然流露。在特殊的時代背景下，李唐以實際行動和藝術作品書寫了一段感人至深的愛國主義篇章。

六、結語

本文基于潘諾夫斯基圖像學三個層面的方法，由淺入深地對《采薇圖》進行了全面且細致的探究與分析，讓我們更加深刻地了解了這幅畫作的深層意義。《采薇圖》以其獨特的藝術風格，展現了李唐高超的繪畫技巧，對南宋及后世的人物畫創作產生了深遠影響，通過描繪伯夷、叔齊的故事，傳達了忠貞不渝的愛國精神和崇高氣節。這種文化內涵在后世得到了廣泛傳承和弘揚，成為中華民族精神的重要組成部分。《采薇圖》不僅是一幅藝術作品，更是一段歷史的見證。它反映了南宋時期的社會現實和民族矛盾，為后人了解和研究南宋歷史提供了寶貴的資料。另外，《采薇圖》還在藝術風格與技法、文化內涵等方面對后世的藝術創作產生了深遠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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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張臻蔚，蘇州科技大學藝術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畫創作與技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