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回那些失去的傳統語文課堂

匡雙林，語文教師，教過10年高中，6年小學，現任溫州道爾頓小學學術委員會顧問。致力于兒童母語讀寫，教師讀寫和民國教育研究。寫教學論文、教育敘事、散文等，多家報刊專欄作者，《教師博覽》簽約作家，發表教育類文章數百篇。著有《紅樓教育學》《且讀且寫：語文教師的專業成長》。

一

韓愈《師說》中的“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對后世影響深遠，但作為與學生朝夕相處的師者，還有一堂不可或缺的無形課：熏陶。

熏陶的語文課是無形的。它沒有刻意的導入、精心的設計，就活生生在那里。語文不僅僅發生在課堂上，也在生活中，在老師與學生交談的每一個瞬間，尤其是在教師與學生說的每一句話里。好的語文老師，不是僅僅把課上好，而是站在教室里，站在學生面前，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帶有天然的語文味，哪怕一言不發，也同樣是語文。這種境界，來自多年的經典浸淫，來自教師自身對母語的終極熱愛。為之孜孜矻矻，上下求索，從而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書卷氣。

在民國的中小學，校長與國文組長在一所學校里有著崇高的威望，因為他們是恒久的讀者，也是淵博的學者。而現在的教師，不僅不是學者，還不是讀者。我們忙著各種與教學無關的事情。我們忙著各種培訓，似乎不修完那些學分，就拿不到更高一級的職稱，更多一點的工資。在忙忙碌碌里，我們失去了一個語文教師應該具有的初心，教師太忙碌，最終影響到的是學生。我經常說，教師的閱讀，說得小一點是為了自己，說得大一點，是為了下一代，為了整個民族文化的薪火相傳。

二

如果說，熏陶課是我們教師要致力還給學生的傳統課堂，那么還有一堂課——沉浸課，是家長和教師共同要為學生尋回的課堂。

我記得剛教書的時候，我還能在黃昏的操場上，看著青年學子坐在草地上讀小說，那是很難忘的情形。后來，一屆一屆高中生，上課不發言了，哪怕是最優秀的學生，也是默默做筆記，默默背書，默默把老師布置的所有作業做完。不僅如此，甚至課堂也變得浮躁不堪。學習共同體、小組合作討論，課堂里充斥各式各樣的新名詞，唯獨失去了朗朗的書聲，失去了安靜，失去了思考與默讀的“聲音”……我堅信所有正常的孩子都是愛閱讀、會思考的，是大人讓他們沉浸不下去了。

許多老師推薦一些必讀書目，總要看到可視化的成果。沒有這個“可視化”，似乎就不能證明孩子讀過。同時，家長和老師急于求成的心理，也常常是葬送孩子沉浸式閱讀的罪魁禍首。讀了三本五本，我們就恨不得孩子成為一個讀書與寫作的高手——評價先行，是一把雙刃劍，更可能的是弊大于利。

我見過太多孩子，他們的作息表用恐怖來形容都不為過。有的家長甚至還在朋友圈里炫耀自己家孩子暑假的作息表，精準到每一分鐘——也就是說，如果計劃是讀半小時書，時間到了，不管孩子讀得多么投入、多么沉浸，都必須出來，去做下一件事。家長還以此作為孩子“自律”而炫耀。殊不知，自由也是自律的前提。家長所謂的自律，全是自己的安排，這是他律。其實，忙忙碌碌、奔波不止的孩子，是沒有幸福感的，也是很難走遠的。

電影《無問西東》里“靜坐聽雨”的課堂細節，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里。極其簡陋的教室里，噼里啪啦的雨聲中，老師望望天頂、望望窗外，轉身板書四個遒勁的粉筆字——靜坐聽雨，然后在講臺前穩穩坐下。學生也隨之靜下來，沒有一個人起身避雨，一屋子的人在安靜聽雨……這是師的熏陶，這是生的沉浸。這堂課，不是一個形式，而是教師審美與涵養、學識與境界、人格與心態的全面體現。這樣的課堂，經歷一次，終生難忘……

三

八十多年前的課尚可以如此，我們的語文課呢？語文不僅是工具的，還是人文的，是審美的。這堂審美的課，也離開我們很久了。

現代科技為教育注入很多新鮮的血液，可是我們也隔離了很多。我講過“夜半鐘聲到客船”，我無論如何準備我的課堂語言，總覺得自己的語言在這幾個字面前是那樣干癟——再現代化的東西也無法重現當年的情景。我也在上百人面前講過“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可是那種秋帶來的觸覺與感知，我始終覺得難于表達。更何況我們的孩子？匆忙的步履，師生都已經沒有了審美的目光。夜半鐘聲，雨打芭蕉，都只能活在教師干癟語言的講述里。綠肥紅瘦，茅店夜月，板橋霜跡，都只能呈現在毫無邊際的想象里。

席慕蓉曾說：“上一百堂美學的課，不如讓孩子自己在大自然里行走一天；教一百個鐘點的建筑設計，不如讓學生去觸摸幾個古老的城市；講一百次文學寫作的技巧，不如讓他在市場里頭弄臟自己的褲腳。”可我們急于趕路，無心看路邊的花開花落，草青草黃。急于趕路，聽不見路邊的寒蟬凄切，云外鐘聲，更感知不到輕寒可人，秋涼颯然……

人文審美的東西，需要時間來沉淀，需要性靈的涵養，需要把國文的經典內化成我們的血肉。而這一切，都來源于自由這個靈魂。給教師多一點的閑暇去讀書、寫作、思辨，給孩子多一點自由去沉浸、發呆、玩耍，讓熏陶回歸教育，讓沉浸歸于孩子，讓審美歸于自然。我想，這些傳統的課堂重新出現在我們的語文里，語文就會美起來！

（作者單位：浙江省溫州道爾頓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