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靜默如斯，課堂靜默如謎

當神將我這顆卵石投入這奇異的湖泊中，我在它的表面攪亂出無數水紋。但當我抵達深處時，我歸于寂靜。

——紀伯倫

[1]

又是賽課，大型賽課。

聽說兩個會場加起來，有七八千人。因臨時有事，我無法赴這場空前盛會。于是，默默關注前方朋友們發來的圖文。這樣幾條微信，引起了我的注意——

“聽一天的課，實在太吵了，頭嗡嗡作響。”

“這樣黑壓壓的會場，小小的孩子很容易被我們忽視。倘使上課老師再有意無意地拼命放大自己，忽視學情起點，忽視孩子課堂上的需求點、生長點，只顧著自己的設計點，課上著上著，孩子就真的只有‘看不見’了。心中有學生，對于這樣的賽場來說，是巨大的挑戰。”

[2]

我靜靜地讀著，默默地想著。

我想起了李玉貴老師說的“好的課堂，應該是上著上著，老師消失了”。我又想起了李玉貴老師說的“我最害怕在大陸上課，因為這里絕不允許課堂冷場”。

“上著上著，老師消失了”，是一種理想的課堂。“這里絕不允許課堂冷場”，是一種堅硬的現實。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于是，不少老師，選擇了屈從現實，追求熱鬧、好看、好玩，努力讓自己在課堂上星光四射。這，也就順理成章地成了公開課“出彩”的“絕招”。于是，課堂成了劇場，教學成了狂歡。教師和學生，也就沒有了喘息和沉默的機會。

華東師范大學李政濤教授說過這樣一段耐人尋味的話：“教育的本質一定是靜默的，而不是喧囂的。因為人的成長，是內在的成長，其過程必定是安靜而且樸素的，而不是招搖和華麗的。”是的，任何生命的成長，都是在靜默中發生的。細胞分裂、血液流淌、身體長高，抑或種子發芽、花朵綻放、果實生成，都是在靜默中完成的。“萬物靜默如謎”，萬物生長如謎。生長，從來是靜悄悄的，而不是彩旗招展、鑼鼓喧天，更不需要喧嘩與躁動。

課堂，是師生生命棲居之所在。生命需要熱鬧，也需要安靜。在安靜中，積蓄能量，生長智慧；在熱鬧中，釋放能力，傳遞智慧。倘若我們的課堂自始至終，都處于極度亢奮之中，人，就容易被這種亢奮所傷害。極度的亢奮，破壞了動靜之間的平衡。正如先知紀伯倫所寫的那樣——

單純的理性是一種禁錮的力量，而無限的激情足以燒毀自身的火焰。

因此讓你的心靈將你們的理性提升到與你們的激情同等的高度，它才會高唱。也讓你們的理性指引你的激情，那樣你們的激情才會經歷每日的復活，宛如鳳凰從它的灰燼中再生。

[3]

好的課堂，一定是疏密相間、動靜相宜的。最近，重溫于永正先生的《高爾基和他的兒子》一課。我發現，于老師這節課，大部分時間，是靜默的。

學生在老師的指導下，靜靜地練習寫字，靜靜地朗讀課文，靜靜地批注文本，靜靜地仿寫回信。安靜，占了課堂的一半時光。但是，學生的思維，卻是靜水流深的。批注課文和寫信，表面上看，是非常安靜的，但對話卻悄然進行著。這是學生和文本的深度對話，也是學生和自己的深度對話。這種課堂，正如一句詩所形容的“禁閉的唇中含著生存的奧秘”。就是在這樣的安靜中，學習悄然發生，思考悄然進行，智慧悄然增長。

這樣的課堂，是“理性”而又“激情”的。這種理性的安靜，首先表現于教師在課堂上的安詳與淡然，不催促，不喧鬧，不搶鏡，不刻意調笑，不取悅聽眾。教師，只是學習共同體中的一員，安靜地行走在學生中間。學生坐姿歪斜的時候，扶一把；學生學習困難的時候，幫一把；學生有精彩發現時，點個贊；學生學習遇到挫折時，鼓鼓勁。教師，也不當所謂的“平等中的首席”，而像一個主持人，不停地給學生遞話筒，把舞臺交給學生，自己退到一角，點頭、微笑，遇到分歧，不急于表態，而是引發思考。

這樣的課堂，學生，是永遠的春天，教師是“報春使者”，“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這樣的課堂上，教師就像“黑夜默默地綻放花兒，把贊美留給白晝”（泰戈爾語）。

這樣的課堂，不虛張聲勢，不刻意求新，也不會故意制造笑聲博取眼球，更不會弄些噱頭證明創新。這樣的課堂，教師，是一個安靜的聆聽者、期待者、激勵者。教師，就像農夫守望土地一樣，安然靜待生命花期的到來。

[4]

當然，靜默的課堂，并不排斥該有的熱鬧和精彩。就像水燒著燒著會沸騰，種子埋著埋著會發芽，歌唱著唱著會進入高潮一樣，課堂會按照自己的節律，走向它該有的激情。動情的誦讀、激烈的辯論、傳神的表演乃至舞之蹈之，都是水到渠成的華彩樂章。安靜之后的熱鬧，理性之后的激情，都是課堂張力之所在。當然，絢爛之后，必定復歸于平淡。課堂，又會回歸它的靜默。“雖然語言的波浪總是環繞著我們，但是我們內心深處卻永保沉默。”（紀伯倫語）

熱鬧需要適度。過度的熱鬧，就會油膩。是的，課堂也會油膩。

油膩課堂，老師為了幽默而幽默，這樣的幽默，常常成了油滑。油膩課堂，課堂環節特別繁雜，環節與環節，安排得密不透風，給人喘不過氣來的感覺。油膩課堂，教師什么都想要，但往往什么都抓不住，蜻蜓點水，匆匆過場。油膩課堂，情境特別多，任務特別多，文本特別多。啥都想搞，啥都重要，頗有如入寶山，給人應接不暇之感。常常，這個環節剛剛進入狀態，卻被告知，已經轉移賽道，干下一個任務去了。油膩課堂，是華威先生，忙忙碌碌，碌碌無為。

[5]

課堂，呼喚靜默的歸來。

靜默的課堂，需要教師擁有一顆安靜的心。教師要不被聲色所役，不被名利所惑。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教師唯有面向學生，一切以學生的發展為首，才能做到安安靜靜、從從容容。

這樣的老師，才能擁有心界的空靈，不會為外界的喧鬧所干擾，而以自己的方式前行，上自己想上且愿意上的課。

這樣的老師，才會清晰地認識到，那些開滿鮮花的公開課，只是一時的“夢幻泡影”。它只是教學生涯中的驚鴻一瞥，無法從根本上改變教育生態。唯有沉下心來，慢慢地、靜靜地做自己的課程，才有可能小范圍改變教學的現狀。

靜默課堂，宛若一朵千瓣蓮花，靜靜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