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其鋼小提琴協奏曲《悲喜同源》創作觀念與作曲技法研究

小提琴協奏曲《悲喜同源》是陳其鋼代表性作品，其音高材料取材于古曲《陽關三疊》，融合我國民族五聲調式和管弦樂和聲、配器創作形成的極具作者個人藝術特色、個性風格的作品。本文在概述作者、作品的基礎上，深入分析了《悲喜同源》中“悲情”主題、“喜悅”主題的體現與貫穿，并詳細探討了作品音高材料運用、管弦樂技法等，旨在為作品相關研究提供有益借鑒。

陳其鋼是我國第五代作曲家杰出代表，創作了大量優秀作品，獲獎無數，包括長笛和豎琴《回憶》，為交響樂創作的《源》、為男中音和器樂合奏創作的《水調歌頭Ⅱ》、雙簧管協奏曲《道情》等[1]，其中，《悲喜同源》是應北京國際音樂節、美國新澤西交響樂團、斯特恩小提琴比賽等聯合委約而創作的小提琴協奏曲，創作歷時7個月，于2017年完成創作。2017年指揮家余隆率中國愛樂樂團在第二十屆北京國際音樂節閉幕式上演奏小提琴協奏曲《悲喜同源》，作品共計556小節，演奏時長26分鐘。首演時擔任小提琴家的文格洛夫給予了高度評價，指出“陳其鋼作品技巧非常驚人，對小提琴演奏來說非常具有挑戰性”[2]，并認為《悲喜同源》將成為“傳世之作”。作品首演獲得巨大成功，并取得了熱烈反響。本文以陳其鋼小提琴《悲喜同源》為研究對象，深入研究了作品創作理念和創作技法，旨在為音樂分析和創作提供借鑒。《悲喜同源》在創作題材、體裁、演奏技法等方面均具有獨特性，在題材方面，該作品是陳其鋼第一部將“悲與喜”“得與失”作為創作主題的作品。在體裁方面，《悲喜同源》是陳其鋼第一部小提琴協奏曲，是陳其鋼在協奏曲體裁上的繼承與突破。在音樂主題方面，《悲喜同源》取材于古琴曲《陽光三疊》兩個核心主題旋律，以協奏曲這一西方體裁展現中國傳統文化。

一、《悲喜同源》主題溯源及其特征

《悲喜同源》悲情主題變形于《陽關三疊》中第一疊中副歌部分的第二樂句悲情主題中動機b也來自該樂句（如圖1所示）。陳其鋼對該樂句進行設計改造，在第51小節中完整呈現。“悲情”主題建立在C羽調上，悲情主題共有8個小節，均為單樂句樂段，節奏為2/2拍，由小提琴以很弱的力度演奏。基于材料角度分析，《悲喜同源》中悲情主題動機由動機b及其重復、變形組成，其中，動機b為回音式形態，由先下行大三度、上行大二度的G、E、F組成，動機b變形后增加了裝飾音，但骨干音保持不變。動機b變形后成為動機b1，動機b1是在動機b基礎上將第一個音下移大二度變形，起到下輔助音的作用。通過對比發現，陳其鋼悲情主題動機b核心音高材料與《陽關三疊》第一疊第二樂句形態一致，其區別為作品動機b變形裝飾音少，核心音高材料更為簡潔。從功能角度來看，悲情主題由呈示（51—52小節）、發展（53—54小節重復、55—56小節變化重復）和收束（57—58小節）三個功能單位組成（如圖2所示），主題短小精煉，為“悲情”主題變形和發展提供了充足空間[4]。

《陽關三疊》第一疊曲式結構圖

“喜悅”主題首次完整呈現在184小節，但其核心動機a1在引子部分已有預示。在第1—5小節，小提琴獨奏音高材料動機a1。動機a1為直線式形態，由G、A、C、D四個音組成，動機a1是由動機a變形而來，在引子部分以慢速奏出動機a1，既起到開門見山昭示作品與《陽關三疊》關聯的作用，又預示著作品的主基調。“喜悅”主題共有16個小節，為8+8兩樂句，主題為A商調，獨奏小提琴以弱力度奏出主題，逐步增加至中弱，并在第199小節達到中強，其間以單簧管和弦樂組弱力度進行伴奏。喜悅主題中，同時采用傳統節拍和非傳統節拍，傳統節拍即強拍與弱拍按相同周期循環，而非傳統節拍則突破周期性循環，以節拍頻繁變換、不規律節奏律動給人以出人意料的律動感。在音高材料方面。“喜悅”主題由動機a1、動機b與其變形組成（如圖3所示），其中，動機a為184—185小節，動機b為186—187小節，動機b2是將動機b的第1個音移高小二度而得。188—191小節為動機a1的逆行，192—193小節為動機a1的變形，194—195小節為動機b1的逆行，196—199小節為動機b的變形，動機b的變形基本保持了動機b的形態，骨干音仍然為B、G、A，但融入了更多的變化音和裝飾音。“喜悅”主題中的動機b及其變形來自“悲情”主題，在音高材料上體現了“悲喜同源”的深刻內涵和“悲、喜”主題的內在統一性。

二、音樂貫穿主題

（一）“悲情”主題貫穿

在《悲喜同源》作品中，“悲情”主題是作品的主部主題，在作品中貫穿發展，其在作品不同結構位置出現10次，對作品結構的發展起到重要作用。“悲情”主題首次出現于第51—58小節，以小提琴微弱力度演奏，C語調，節拍為2/2拍，起到展示主題音樂形象的作用。主題呈現后以英國管重現1次，對主題起到強調和鞏固作用。第2—5次出現在作品中部展開階段，其中，第2次出現于67—75小節，主題開始音高改變，由長笛以微弱的力度演奏，4小節后由單簧管轉接并改變音高，待單簧管演奏2小節后，進一步發展動機b。此時，主題結構呈現不完整，調性不穩定，體現了悲情主題貫穿展開功能。第3次出現于82—88小節，由小提琴獨奏演奏，并在高音區演奏動機b并重復，隨后以動機b變形和二度音程向下模進，使主題貫穿進入新階段。主題第4次出現于88—96小節，由小提琴、單簧管、小號、長笛等樂器在不同音高情況下演奏動機b，動機b在不同樂器間轉接、模進。主題第5次出現于106—109小節，節拍為4/4，并對動機b進行變形、展開，由三音組擴展為六音組，由英國管獨奏。隨后進一步變形為七音組并由長笛獨奏。第六次出現于208—215小節，以動機b展開，音樂節拍為6/8拍，先以長笛、單簧管重復演奏，隨后以八度重疊模進，緊接著由圓號、小號轉接動機b，八度重疊演奏。

“悲情”主題第7—8次分別為308—315小節、324—332小節，與呈現部相比，“悲情”主題各要素幾乎相同，但存在一定的變化，即作品主題再現由C羽調改為B羽調、速度較呈現部速度略快。“悲情”主題再現體現了主部主題再現功能。“悲情”主題第8、9次再現為主題的展開部分，第9次出現于342—347小節，由長笛、單簧管和雙簧管以不同音高演奏、先后轉接、模進。第10次出現于534—553小節，位于作品的尾聲第二階段，此時節拍改為2/4拍，主題并未完整呈現，而是對動機b發展，由小提琴以極弱力度獨奏，接著向下二度模進和重復，最后動機b向上五度模進。在該片段展開部分先后采用了重復和模進的手法[5]。

（二）“喜悅”主題貫穿

“喜悅”主題首次出現于184—199小節，位于作品呈現部副部由小提琴以弱力度演奏，調性為A商調，節拍 5/8始，中間多變并以5/8拍結束。“喜悅”第2、3次出現于呈現部結束部，調性由A商調改為D商調，節拍為4/4拍，速度緩慢，以弦樂組弱力度演奏。第3次出現于255—270小節，調性改為G商調，由小提琴獨奏。主題完整呈現后，末尾通過延展8小節對主題陳述部分進行補充，進一步發展了副部主題。第4次出現于414—430小節，出現位置為再現部副部，其功能為副部主題的再現。該部分節拍為6/8拍，調性改為B商調，由弦樂組奏出主題。第5次出現于再現部結束部分，調性由B商調改為A商調，并在結尾部分補充8小節，通過補充實現了對主題樂句結構的擴大。

三、《悲喜同源》作曲技法研究

《悲喜同源》是以三度疊置類和弦為基礎創作的作品。作品運用的三度疊置和弦，包括三度疊置和弦和帶有分裂音的三度疊置和弦。三度疊置和弦是一種西方傳統和聲理論框架下的和弦結構類型，是以三度音程疊置排列形成的和弦結構類型。《悲喜同源》中應用三度疊置和弦中的三和弦與七和弦、三度高疊和弦。

帶有分裂音的三度疊置和弦是通過將一個或多個和弦成員音分裂形成的小二度音加到和弦上形成的特殊附加音和弦，《悲喜同源》中即運用了帶有一個分裂音或多個分裂音的三度疊置和弦。如在44—45小節中即采用了帶有分裂音的三度疊置和弦，該片段中與以木管樂器、大號和顫音琴共同以極弱的力度演奏長音，和弦結構是在大九和弦的基礎上附加小七度音，通過加入分裂音提高了和弦的緊張度，并使該片段較三度疊置和弦具有更加復雜的音響。在和聲材料運用方面，《悲喜同源》同時運用了傳統的“功能進行”和“非功能進行”。功能進行基本特點是根音四、五度進行。和弦結構為三度疊置，當和弦表現出功能屬性時即為“功能進行”。如作品中呈現段結束部255—263小節為G商調由2樂句組成，其中，獨奏小提琴為旋律聲部，中提琴組和大提琴組演奏長音，縱向結構構成了柱式和弦。其中，伴奏聲部即運用了功能進行。如第255小節和弦為F宮和弦，是具有主功能的Ⅰ級和弦，而256小節是具備下屬功能的Ⅳ級和弦。

作為一部協奏曲作品，《悲喜同源》樂隊編制包括傳統的三管編制管弦樂樂隊，并融合惡劣鋼琴、豎琴、顫音琴和鋼片琴等樂器，形成了以弦樂、木管、銅管組為“底色”，并融合多種打擊樂器而合成的管弦作品。在管弦樂技法運用方面，陳其鋼采用了音色對置技法、音色逐層疊加手法。音色對置即通過直接對置或交替音響體形成橫向色彩對比變化的技法。

陳其鋼小提琴協奏曲《悲喜同源》創作觀念、作曲技法均體現了藝術特色，其音高材料取材于古琴曲《陽關三疊》，通過藝術加工構成“悲情”“喜悅”主題，核心主題音高材料和動機貫穿始終、發展、模進，在保持音樂材料集中的基礎上進行多次變形、變奏處理，推動了音樂、情緒的發展。在音樂技法方面，通過運用三和弦、七和弦和三度高疊和弦等和聲技法，并融合應用了復調技法，豐富了聲部層次，也使情緒表達更加深刻、細膩，彰顯了陳其鋼對音樂創作“多元融合”“技術服務內容”的創作思想。

注釋：

[1]李佳胤：《跨越中西的藩籬，實現對生命的感性體悟——陳其鋼〈道情Ⅱ〉的創作研究》，《樂府新聲（沈陽音樂學院學報）》2024年第1期，第133—141頁。

[2]朱雙：《中國優秀傳統文化于陳其鋼電影音樂創作中的應用》，《電影評介》2023年第11期，第104—107頁。

[3]李依桐：《中國鋼琴獨奏作品〈皮黃〉與〈京劇瞬間〉創作與演奏的跨語境分析》，《音樂生活》2018年第4期，第58—59頁。

[4]蔣肖斌：《陳其鋼：命運的刻痕里，悲喜同源》，《中國青年報》，2023年10月28日版。

[5]楊孜奕：《陳其鋼小提琴協奏曲〈悲喜同源〉創作技法探析》，上海音樂學院，2023年。

[6]申雨恬：《中西音樂融合的典范》，華南理工大學，2022年。

陳大勇 四川電影電視學院助教

（責任編輯 李欣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