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極刑法觀視域下生物安全規制問題研究

[摘要]生物安全風險在全球范圍內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頻率涌現，逐漸成為世界各國面臨的顯著生存危機。現階段生物安全刑事治理研究滯后于生物安全風險防范體系建構。我國生物安全刑法規制體系內涵自身規范闕如、外延法律銜接不足、保護對象部分重疊等現象，引發了生物安全刑事保障缺乏準確定位、清晰立場、嚴密體系以及抽象危險犯罪依據占比有限等問題，這與生物安全犯罪內生機理以及風險防范預防實際需要不相適應，當前我國生物安全刑事法律體系難以有效應對生物安全風險激增的現實狀況。

本文將從生物安全刑法規制的必要性出發，通過分析生物安全刑法規制的形成與發展、現狀與不足，在堅持刑法謙抑性的前提下，探索正當的積極刑法觀下的生物安全刑法規制的立場模式的轉化與優化完善的路徑。

[關鍵詞]生物安全；生物安全刑法保護；積極刑法觀；預防性刑法

[DOI]：10.20122/j.cnki.2097-0536.2025.02.017

生物安全犯罪特有之突發性、輻射性與危害不可預測性決定威脅生物安全的犯罪行為一旦發生，其后果不可控、不可逆。后疫情時代國際形勢日趨復雜，由環境破壞、資源爭奪等引發的公共衛生安全風險、生物資源多樣性驟減等生物安全問題越發突出。為了保障國家的安全與社會的穩定，必須樹牢生物安全保護的觀念，準確認識生物安全犯罪風險所帶來的威脅。

一、問題的提出：生物安全刑法規制的必要性分析

（一）生物安全法益保護的緊迫性

傳統生物安全犯罪植根于傳統生命科學技術中，受限于科技發展水平及應用領域，多表現為以生命健康權為直接客體的少數類罪，其所產生的危害后果一般限于一定范圍之內。現代生命科技犯罪則伴隨生命科學技術發展產生，是以侵犯現代生命倫理為標志的新型犯罪，技術發展及應用泛化極大地擴展了犯罪范圍。新型生物安全犯罪在基因工程、器官移植、人體實驗乃至生化武器研制等各個領域全面呈現，這類犯罪不限于特定區間，所產生的危害往往是輻射廣泛、程度嚴重且性質惡劣的整體性風險[1]。顛覆性生命科學技術的迅速發展引發科技因素生物安全風險成為人類面臨的巨大挑戰。

一系列與以風險全球化為背景伴生的監測、防控生物科技風險密切相關的生物安全問題日漸成為國家治理的突出威脅。國家生物安全戰略的落實需要統一生物安全法律規范體系的構建，刑事保障法如何在生物安全風險防范必要性突出的時代語境中與相關前置法相互銜接并作為最后防線發揮保障作用，成為新時代刑事立法積極參與社會治理面臨的重要問題。《刑法修正案（十一）》蘊含生物安全保障強化之理念，對已有生物安全罪刑規范的調整以及對新類型生物安全罪刑規范的增設，都是國家安全戰略層面基于總體國家安全觀對生物安全予以保護的重要舉措[2]。

伴隨著生物技術的不斷發展，生物安全侵害不斷變換各種新的形態，對人類已知和未知的領域產生嚴重危害從而引發無法預知的嚴重后果。不同于傳統安全風險，生物安全風險一旦發生，速度將遠遠超出人類目前風險防控能力，其傳播造成的嚴重后果呈現幾何式爆發趨勢，將對國家安全、公共安全及公民個人安全造成不可預估、不可控制、不可挽回的重大損失[3]。當前社會發展過程中頻發的生物安全侵害充分顯現出生物安全犯罪頻發已經成為不可否認的社會現實，必須采取適當措施以減少和預防生物安全現實侵害和潛在危險。在當前生物安全技術快速發展的社會背景下，傳統的保護預防措施無力應對頻發的生物安全侵害，刑法作為社會治理的有力手段和最后防線，預防性刑事保障措施的建立已經成為生物安全控制防范的新選擇[4]。

（二）生物安全刑法規制的正當性

生物安全是穩定社會秩序和保障公民生存的重要內容。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十二次會議上指出，要把生物安全納入國家安全體系，系統規劃國家生物安全防治體系建設的發言后正式納入總體國家安全治理體系，成為國家安全體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5]。生物安全觀作為國家總體安全觀的組成部分，具有立法規制的絕對必要性。時代發展推進刑法規制由個人本位向社會本位不斷發展，風險社會背景下刑法不僅應當保護犯罪人權利，也應當兼顧社會公共利益與其他公民個人利益的保護。盡管生物科學技術的發展為人類社會發展帶來了巨大的機遇，但在缺乏科學合理的法律規制的情況下必將伴隨著嚴重的生物安全風險挑戰。我國刑事治理領域在公民個人自由與社會共同體利益之間作出了積極刑法觀和預防性立法考量下更傾向于后者的選擇[6]。

刑法作為維護社會秩序，打擊違法犯罪的最后防線，防范生物安全風險、維護國家利益發揮著重要作用，如何有效預防和有力打擊生物安全危害犯罪是刑事法治建設過程中亟需解決的時代難題，面對日益趨重的生物安全威脅，對危害生物安全犯罪進行系統性、體系化的刑法規制是十分緊迫且必要的。不同于注重事后懲罰的審慎滯后的消極刑法觀，更具前瞻性的積極刑法觀強調刑法之預防功能的實現[7]。相較于只著眼于法益侵害后果追究刑事責任的既往傳統刑法，預防性刑事立法以風險防范為指向，擴大以集體化的法益保護與犯罪化的危險行為為標志的犯罪處罰范圍，基于行為無價值評價違法性，面向行為人的主觀要件，保證處罰早期化、法益精神化、涵攝廣泛化，相關規范多以預備行為實行犯和危險犯的設置來實現雙重前置的法益保護和行為禁止，以事先預防姿態實現有效治理[8]。

當前，預防性刑事立法并未全面滲透傳統犯罪治理體系之中，只在以生物安全犯罪為代表的局部領域內體現，結合積極刑法觀的本質要求與現行生物安全刑法規范的具體內容，克服過度依賴預防立法先行回應的行動邏輯，生物安全立法是與其他法律規范在整體法律體系理論科學配套的結果，內涵理性而中肯的有限預防理念。《刑法修正案（十一）》是在順應生物安全犯罪治理實際需要的基礎上，以生物安全風險防范為主要出發點，對生物安全犯罪規范內容進行調整，進一步促進生物安全犯罪刑事治理體系化、整體化。生物安全立法內在蘊含預防性刑法觀的性質，但由于其具有上述的相當合理性，一定程度上有效化解了積極刑法觀指引下罪名增加、處罰擴大現狀下可能有悖于刑法謙抑性的正當性危機，是理性的積極刑法觀立法的典范，是對積極刑法觀正當性的證成。

二、生物安全刑法規制的實踐現狀

（一）生物安全刑法規制的立法現狀

1979年《刑法》出臺后，生物科學技術迅速發展誘發生物安全威脅隨之增多使得生物安全保護需求愈發強烈，生物安全刑法保護不力的問題日漸凸顯，修訂后的1997年《刑法》增設一系列與生物安全保護密切相關的新罪名，但就防控犯罪的實際情況來看仍力不能及。為在保持《刑法》相對穩定性的同時使其更好地適應社會發展態勢，我國通過十部刑法修正案的模式對刑法進行修改完善，將新興的社會危害行為納入刑法的規制范圍內，在此過程中不僅對原有的的生物安全規范加以完善，同時針對生物安全領域出現的新情況增設許多新罪名，生物安全的刑法保護得到進一步加強。至此，生物安全犯罪縱橫交錯的刑事規范體系雖已初步形成，但相關罪刑規范散見于刑法分則章節之中，缺乏整合性。

在《刑法修正案（十一）》之前，我國生物安全保護更多處于被動維護立場針對“生物技術安全”的廣義生物安全而言，重點防止非故意引起的生物技術及生物微生物危害，未將真正意義上的“生物安全保障”的狹義生物安全納入刑法規制范圍。狹義生物安全更加關注的是主動地采取措施防止故意，從蓄意造成生物威脅的層面定義生物安全。結合《生物安全法》的內容來看，關于生物安全犯罪立法規制還缺乏針對性和預防性，難以滿足生物安全治理的現實需求。《刑法修正案（十一）》對發揮預防性刑法犯罪治理實際需求進行回應，在有效銜接相關前置性生物安全保護行政法基礎上對原有規范內容加以修改，同時針對新生疫情、基因編輯、外來物種等重大生物安全風險設立狹義層面的罪刑規范，這一將狹義生物安全納入刑法規制范圍內的立法指向一定程度上為生物安全刑法規制提供制度支撐，以生物安全犯罪治理現實需要為出發，彌補生物安全法益保障的闕如。

（二）生物安全刑法規制的司法現狀

我國環境、農業、科技、衛生等多個領域的主管部門在職能劃分上存在著較為明顯的重疊、交叉甚至缺位的現象。這種職能上的不清晰導致在實際工作中，尤其是在面對生物安全這一復雜問題時各部門往往難以形成合力，我國的風險防控治理體系尚未完善，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生物安全風險防控機制的執行力。生物安全風險的識別、評估、監控和應對等環節都存在較大的漏洞和短板，整個防控機制由于體系的不健全難以發揮出應有的作用。此外，由于缺乏統一的協調機構，不同部門在制定生物安全法律規范時不可避免的產生矛盾和沖突，這些矛盾和沖突在司法實踐中往往導致協調與銜接出現問題，使得法律的執行效果大打折扣。

當前我國在危害生物安全犯罪的司法認定方面已經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仍面臨著一些挑戰，由于生物安全領域涉及的專業知識較為廣泛深奧，司法人員在具體認定時可能存在一定的困難，仍需不斷完善和加強。同時，生物安全司法實踐受選擇性司法與預防性擴張趨勢影響產生分化明顯，對于實踐中普遍存在的包含不純正生物犯罪的非專門針對生物犯罪的行為是否構成犯罪極易被忽視，相關行為是否構罪缺乏審慎判斷。與之相對的是新生生物安全風險中大量出現的通過擴大解釋過度擴張刑法的預防性的情形，這種擴張在超過必要限度的情形下將會引起刑法濫用或雙重評價等現象產生，不僅要對生物安全犯罪防范性保護進行強調，也不能忽視過度的生物安全預防性擴張對司法公平正義的破壞[9]。

三、生物安全刑法規制的現實困境

基礎理論的不充分造成刑事立法、司法的不規范，引發生物安全刑法規制實踐中一系列問題的產生。

（一）保護不嚴密，刑法規制范圍缺乏全面性

生物刑法規制范圍與生物安全風險種類不相適應，刑法規制未能涵攝現有生物安全風險之多樣，刑法法益保護機能難以有效發揮。

具體而言，一方面法律銜接上刑法與其他前置法存在錯位，后備法他法運行保障之功能要求其對逾越他法防線之具有法益侵害性的行為作回應性規范設定，但是實際中現行刑法對于涉及生物安全行政規制行為，如《生物安全法》中關于生物安全資源保護方面缺失與之相匹配的罪責規范[10]。另一方面，刑法未能適應伴隨生物科技發展而產生的新生生物安全犯罪類型，對于犯罪危害后果缺乏明確認識，沒有注意到新型犯罪形態高度泛化的法益侵害性，對生科失范行為缺乏規制。

（二）定位不準確，生物安全法益缺乏明確性

生物刑法被視為環境刑法集中體現在《刑法》第388條“污染環境罪”，排處含有傳染病病原體廢物的行為被列入本罪的構成要件，并以“嚴重污染”作為行為之不法性程度要件[11]。生物安全問題與環境問題具有如環境犯多具有的隱蔽性、累積犯等特點的相似性，應當認識到其所可能誘發的對于人類健康不確定的危險，且多重污染源共同作用而成的污染現象評估上存在一定困難，為此立法者直接以不法行為為標準加以規制，環境刑法采取累積構罪模式主要出于避免因行為效仿而致使結果惡化的構造邏輯，對可能累積的最初行為施以刑罰處罰。

但是，生物刑法保護早期化的理論根據異于環境刑法，不同于環境犯罪的生物犯罪損害即時緊迫、難以預測、難以控制的，生物風險與環境風險相比，不同于環境污染通過水體大氣土壤間接作用于人體，生物安全風險的作用是迅速直接的，這些特殊性使得生物刑法不能等同于環境刑法，應當適應其特殊性采取更加倚重抽象危險犯的立法技術，將生物刑法納入環境刑法內容中是與其特殊性不相符的錯誤定位[12]。

（三）介入不到位，生物安全風險缺乏預防性

在應對這類具有復雜多變的形式、高度抽象的作用、不可預估的風險、極易失控的后果的生物安全侵害行為時，結果犯與具體危險犯罪責結構制約其保護措施實施的有效性[13]，而抽象危險犯不以制裁侵害行為造成的現實后果而是以危害可能性本身作為制裁對象，能夠實現法益保護的早期性，更加有效的避免生物安全風險的現實化[14]。

現有生物安全規范體系中抽象危險犯占比有限，部分犯罪形態不明。刑法規范中的罪名可以區分為以特定危害結果為構成的結果犯與可能造成某種危險的危險犯，對于生物安全犯罪罪名多見于實害犯與具體危險犯，嚴重危害結果構成要件要素的限制與生物安全犯罪規制的現實需要不適應。傳統的結果歸責與具體危險的歸責難以充分發揮預防控制風險之功能，相較之下抽象危險犯顯然更適應生物安全犯罪構成模式，然而這一立法技術實際上卻未能被生物刑法所采用。

（四）體系不系統，生物安全保護缺乏協調性

生物安全刑法規制的罪名罪狀需要完善，現有罪名體系在應對不斷迭代更新的技術型生物安全犯罪時表現出明顯的不充分性，難以有效應對生物安全犯罪實際情況，主要表現為兩個方面的內容，一方面未能即時通過新罪增設的方式回應生物安全犯罪樣態變化趨勢納新類型生物安全犯罪入刑法統攝范疇，對于法律漏洞的填補不及時；另一方面未能通過審視生物安全犯罪治理實踐經驗優化現有規范罪名罪狀內容，司法適用中的普遍性問題未化解。鑒于我國生物安全犯罪相對疏漏的刑事規范，刑事法網嚴密性不足欲對其進行修補完善對于增設新罪的需求顯然大于修改舊罪的需求。

生物安全刑事法網的體系結構需要調整，現行刑法規范涉及生物安全的罪名散見于《刑法》分則各章，整體性不足，系統性缺乏、高階性有限，缺乏以分級形式落實生物安全法益保護類型化表達，未能突出生物安全國家安全重要組成部分之重要性，建構以分則專章或專節形式集中規制生物安全犯罪相關罪名更加具有相當性與合理性。

四、生物安全刑法規制的完善進路

生物安全刑法規制的完善，需要依靠細節上的規范性層面的技術型完善，但更加重要是宏觀上的價值性層面的立場的轉換。基于生物安全風險作為非傳統安全威脅的特性，在生物安全已經被明確納入國家安全體系的背景下，生物安全刑法規制的立場，應當以總體國家安全觀為指導，轉向全方位、類型化、預防性、體系化的保護立場。

（一）嚴密法網，周延生物安全刑法規制范圍

全方位保護立場要求生物安全刑法規制理念要從部分保護轉向全面保護，生物安全是國家安全的重要組成部分，對國家穩定和經濟發展都極為重要，生物安全風險產生、發展的每一個階段都可能產生不可預測、不可控制的嚴重危害，因此在其產生發展各個階段各種顯隱形風險因素、各樣誘發促進風險傳播擴散的行為都應滲透刑法之規制。

生物安全刑法規制范圍可以從三個方面進行周延：

其一是體系結構的調整，分散在《刑法》分則各章的現有生物安全罪刑規范整體上較顯凌亂，生物安全法益高階且系統的類型化表達未能通過分級保護的形式實現，規范效果的發揮因此而受到限制，生物安全國家安全重要組成部分的地位難以突出，集中在《刑法》分則中以專章專節的形式對涉及生物安全的罪刑規范進行整理顯然十分必要。

其二是罪名罪狀表述的完善，針對現有罪名可以涵攝的新類型犯罪，在法律解釋能夠發揮作用時可以在罪刑法定原則限制下合理運用法律解釋手段對其進行規制，擴張罪名適用范圍，在法律解釋不能發揮作用時通過增加犯罪主體、減縮入罪條件、降低構罪標準等具體罪名設置擴張罪名適用范圍；針對現有罪名應對已經出現的和正在涌現的新型生物安全犯罪之不利，需要動態掌握犯罪樣態的演變趨勢，增設新罪全面納新的行為類型入刑法規制的范疇，填補立法缺位；同時需要系統總結生物安全犯罪治理的司法實踐，優化已有罪名在具體適用中存在的問題，考慮到目前我國生物安全犯罪的形式法網還不夠嚴密，增設新罪的需求遠大于修改舊罪的需求。

其三是刑罰配置的適配，罪狀設計和法定刑設置作為兩大刑事立法核心內容不宜邊見有二，刑罰是否科學合理對立法效果發揮有直接影響[15]。生物安全法定刑的配置需要豐富刑罰種類，尤其是資格刑的創設與配置；尤其針對利益型導向的生物犯罪要進一步擴大財產刑的適用范圍；同時還要堅持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尋求生物安全犯罪治理與生命科學技術創新平衡協調區域。

（二）夯實基礎，樹立生物安全保護法益觀念

類型化保護立場要求生物安全刑法規制理念要從籠統保護轉向分類保護，在生物安全風險不斷涌現和蔓延的當下，設定一定標準對生物安全及其風險行為進行類型化劃分，是生物安全刑法保護亟需解決的問題，刑事立法中應當突出生物安全法益的獨特內涵，類型化區分危害生物安全的罪名與一般罪名。

從目前生物安全犯罪規制罪名被分置于各章各節之內的刑事立法與未能建立指導性生物保護理念的刑事司法實踐狀況來看，我國生物安全犯罪治理缺乏明晰確定的規則理念，未能建立起統一的生物安全法益保護觀，容易造成受法律制定與適用過程中多元化價值理念影響產生的法秩序內部的沖突與矛盾。

刑法將社會實踐中重要法益以確認方式給予保護，生物安全法益經歷漫長的產生發展過程，從籠統到明晰也從分散到整合，并在《生物安全法》出臺之后得以結構化展示，其重要性日漸凸顯，已經脫離環境安全、科技安全等領域成為新興的獨立存在并應獨立保護的重要法益。刑法確認生物安全法益具有充分基礎。生物安全法益作為一個包括科學技術、環境資源多要素在內的復合型概念，與其他法益之間可能相互重疊，在刑法設置的多重罪名中不可避免的反應與被其他法益反應。確認生物安全法益的核心原因在于其所具有的犯罪構成解釋、處罰范圍限定之功能，法益明確可以有效幫助界分生物安全犯罪與其他犯罪的認定，對于生物安全犯罪構成需要借助生物安全法益予以確認。

對于生物安全法益的確認途徑，可以區分為兩種模式，一種模式是在具體罪刑規范中加入“危害生物安全”的表述，但是這就目前生物犯罪規制體系來看這一模式顯然難以自洽，針對主要用于保護其他法益僅附帶性保護生物安全的非典型生物安全犯罪來說直接體現生物安全法益缺乏合理性，針對用于保護生物安全法益典型生物安全犯罪，“危害生物安全”的表述會否轉化為犯罪構成要件而將犯罪限定在具體危險犯內容中存在罪責認定上的不恰當；另一種模式是在分則體系中設立專門的生物安全犯罪章節，以突出生物安全犯罪的相關表述命名，既能為確認生物安全法益之存在輔以罪名適用指引，也能凸顯犯罪不同特性以多元化罪刑規范防控多樣化生物安全風險，顯然這一模式更為適應目前生物安全犯罪規制體系。

（三）防患未然，重視生物安全風險事前預防

預防性保護立場要求生物安全刑法規制理念要從實害懲治轉向風險預防，傾注更多的精力在關注懲治實害犯的同時預防和控制新型的技術風險和制度風險[16]，在生物安全的刑法保護上必須轉向預防性保護，防止個別局部小風險向綜合系統大風險演化，最大限度的保護生物安全。

預防性刑法更加前調風險的前置性預防，其內在邏輯導向在于刑罰的早期化、必要的犯罪化、立法的周延化。一方面，法益保護前置化需要將各種預防性措施應用在法益侵害發生之前，預備行為正犯化、幫助行為實行化、抽象危險犯的增設都是有效適應風險防控語境的規范方法，集中網絡安全犯罪領域、生物安全犯罪領域、食藥環犯罪領域，刑事實體法領域內應持續重視抽象危險犯的罪名罪狀設置，對于侵害超個人法益、集體法益的犯罪行為立法策略轉向危險犯的規范配置[17]。另一方面，刑事制裁領域應積極完善相關配套刑罰制度、及時調整刑事懲治體系，配置更加適應預防性理念的擴張性罰金刑、專門性禁止令等矯正性刑罰。

生物科技高速發展的時代趨勢與所致風險的高度不確定性共同決定了刑法對生物安全風險的預防需要找到合理的平衡，既不能置之不理任由風險演變為實害，也不能過度預防而導致犯罪圈不當擴張，鑒于風險的不確定性，作為最后手段的刑法在觸及風險預防時需要慎之又慎[18]。生物安全犯罪要貫徹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統籌生物安全犯罪治理與生物科技創新發展的關系，探索生物科技發展與生物犯罪預防間的平衡區。

（四）調整結構，優化生物安全保護系統銜接

體系化保護立場要求生物安全刑法規制理念從孤立保護模式到系統保護模式轉型，在應對激增生物安全風險過程中刑事治理需要在體系化站位內建構相關規范體系。

一方面，調整《刑法》內部涉及生物安全的條文，明確和突出生物安全的法益位階并進行相對集中的規定；《刑法修正案（十一）》以修正案的方式填補科技發展推動下新生的三類生物安全犯罪法律規制的空白，出于法律適應性與穩定性矛盾之平衡的立法目的，針對后續革新技術手段下新型犯罪類型，應繼續堅持修正案的調整方式入罪。以刑法典模式為前提，通過全面修纂進一步優化生物安全刑法保護體例結構、罪名設置和刑罰配置，完善生物安全刑法規制體系[19]。

另一方面，規制生物安全犯罪更加合理的模式是將行政法規制定的行政規制與領域內高社會危害性行為上升為犯罪行為配置刑罰的刑法規制相結合，建構單行基本法與刑法保障法結合適用規制體系。《生物安全法》采取不完全列舉界定不同領域生物安全的不同類型，并同時規定“違反本法規定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生物安全法》與《刑法》之銜接具體表現為：生物安全法為刑法簡明罪狀提供前置性規范根據，刑法規范多以生物安全法律條文內容為基礎，部分與刑法犯罪概念認定相關的專有名詞需要生物安全法的支撐；部分犯罪前置程序刑法認定需要生物安全法行政違法性界定為依據。從刑法總則角度出發，二者的銜接應集中于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的堅持、普遍管轄原則的進一步擴大以及財產性、資格刑的增加適用三方面；從刑法分則出發，二者的銜接重心應落在罪名體系之完善、入罪標準之放寬以及抽象危險犯比例的增加三方面；堅持法秩序統一原則，協調《刑法》與《生物安全法》等保護生物安全的前置性法律法規進行多維互動以實現生物安全的協同保護。

五、結語

處于萌芽初期的生物刑法其相關議題還在探索形成階段，日趨普發的風險演進態勢向刑法提出嚴峻挑戰，生科技術的迭代更新帶來各種新類型犯罪樣態，由此誘發的新型生物安全犯罪不斷與傳統刑法規范及其核心價值摩擦沖突，如何更好地應對生物安全犯罪成為刑事法律體系面臨的亟需解決的時代課題。

本文嘗試探索生物刑法罪責體系完善優化，明確生物刑法在刑罰前置化的同時還需要修改舊罪、擴大處罰范圍、增加新罪保護生物安全、提升生物安全刑法嚴密程度，構建生物安全犯罪規制的嚴密法網。最后還要強調的是，生物安全保護究其本質是個社會性的保護問題，是各相關主體內化于心，外化于行的共同參與體，應當明確刑法在這一保護中后置法最終保障的角色定位，在探索中形成階梯式遞進的自覺社會維護、有力行政干預、補充刑事制裁鏈條化生物安全保護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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