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全民閱讀的圖書館學理基礎

[摘 要]圖書館學理基礎是圖書館生存的保證。圖書館學理基礎曾經十分扎實，但自20世紀70年代起遇到挑戰。圖書館閱讀推廣的發展對圖書館學理的挑戰包括圖書館失去資源依托、出現非閱讀類服務和服務成本過高。圖書館學應對挑戰的研究有公共圖書館合法性研究、空間服務研究和活動影響力研究。應基于全民閱讀構建新的圖書館學理基礎，圖書館是全民閱讀推廣服務體系的基石，可提供包容性的非閱讀者服務，并為公眾提供閱讀能力教育。

[關鍵詞]閱讀推廣 學理基礎 全民閱讀

[分類號]G250

1 引言

進入19世紀中葉后，工業國家逐漸通過圖書館立法，將公共資金用于圖書館服務，以便為公眾提供免費的知識和信息服務。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意識到人與人之間的信息傳播對于世界和平和社會發展的極端重要性，發布了《公共圖書館宣言》（當時名為《公共圖書館：平民教育的生力軍》）。在教科文組織的大力推動下，越來越多的政府承擔起公共圖書館服務的責任。圖書館法的基本理論確立了圖書館服務的法理精神。其法理精神一般以保障公民信息權利的必要性為起點，關注自由獲取知識和信息對于現代民主社會的極端重要性，并引申出關注對全社會普遍開放、平等服務及包容性服務等圖書館服務理念。這些構成了現代圖書館服務的法理基礎。

圖書館服務的法理基礎基于保障公民信息權利的必要性，但這一必要性并不等同于公共圖書館制度的必要性。只有證明了通過圖書館使用公共資金提供的知識與信息服務是實現公民信息權利的最合理選擇，才能最終證明公共資金用于圖書館服務的必要。這就是圖書館服務的學理基礎。圖書館的學理基礎曾經非常扎實，但是自20世紀70年代起，圖書館生存的外部環境發生了重大變化，導致其學理基礎面臨越來越多的挑戰。進入信息時代后，信息技術的廣泛應用為政府選擇公共信息服務提供了更加多元的選擇，并使理論界對于政府依賴圖書館制度保障公眾信息權利的模式提出眾多質疑。

面向全民閱讀的圖書館閱讀推廣是一種新的圖書館服務，無論服務模式還是終極目標都與傳統圖書館服務不盡相同。隨著圖書館閱讀推廣逐漸發展為圖書館的主流服務，圖書館原有學理基礎受到進一步沖擊。這就需要圖書館學人將現代圖書館學理論與閱讀推廣的豐富實踐相結合，探尋或構建新的、可解釋圖書館閱讀推廣的圖書館服務學理基礎。因閱讀推廣是全民閱讀時代的圖書館閱讀服務，這一新的學理基礎也只能從全民閱讀理論中誕生。

2 近現代圖書館服務的學理基礎

近現代圖書館借助立法獲得公共資源并為公眾提供公益性的閱讀服務。圖書館建立系統收藏與有序化整理的文獻集合，以此為基礎向公眾提供文獻借閱、參考咨詢等知識與信息服務，為保障公民獲取知識和信息的權利提供制度性支持。圖書館文獻信息服務提升國民科學與文化素養，促進信息資源的開發利用，使國家、社會、企業或個人能夠應用知識與信息增強競爭力。圖書館的公益性、保障性服務使所有人，包括部分缺乏獲取知識和信息能力的人，能夠獲取參與社會生活和個人文化娛樂所必需的基本信息，使社會上每一個人都具有參與社會生活的知情權，并能夠享受社會發展的文化成果。所有這些都表明圖書館服務是非常必要的。但是，圖書館提供的知識和信息服務的必要性并不能自動生成圖書館服務的必要性，社會管理者仍需要考慮是否必須由圖書館提供唯一服務。為公眾提供知識和信息服務是社會管理者的責任或目標，但達到這一目標的路徑并非一種。例如，同樣讓國民、市民有書可讀，政府可以建立公共圖書館，由公共圖書館購買書籍，經整理后供公眾免費借閱；政府也可以補貼出版發行機構，讓公眾以公益性的價格自行購買書籍；還可以直接補貼用戶，發放購書券或為他們“報銷”部分甚至全部購買書籍的費用等。在眾多可為公眾提供知識與信息的模式中，各國政府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圖書館服務。從形式上看，1850年以后各國公共圖書館的建立絕大多數是公共圖書館立法支持的結果，或者說公共圖書館服務具備了法理支撐。但立法需要有理論依據，立法的理論依據就是學理基礎。在長達一百多年的公共圖書館發展實踐中，正是因為圖書館服務的學理基礎堅實，充分證明了建立公共圖書館提供知識和信息服務是社會的最佳選擇，各國立法機構才會不約而同地選擇建設公共圖書館，將保障公眾信息權利的資金投向圖書館服務。圖書館服務的學理基礎可簡要表述為以下幾點。

（1）知識和信息載體具有可重復利用的特征

政府選擇用公共資金建設圖書館，而不是補貼出版發行機構、購書用戶，或向公眾免費贈書等其他支持公眾獲取知識與信息的模式，是因為知識和信息產品具有一個十分獨特的特征，就是可重復利用。公眾對于書籍等文獻信息產品的使用時間并不長，一般書籍讀完即可擱置。由于文獻可重復利用的特征，書籍中的知識或信息在這一利用過程中基本沒有損耗，少量的自然損耗相對于知識和信息自身的價值可以忽略不計。因此，政府建立公共圖書館，由圖書館用公共資源購買書刊資料等知識和信息產品，通過圖書館服務供用戶借閱、長期重復利用，是利用公共資源為公眾提供知識和信息服務的最合理方式。這一方式較之補貼出版機構或補貼購書者，更加具有經濟性與可行性。特別是在書刊資料相對較為昂貴的時代，這一模式受到公共管理理論的支持。

（2）文獻信息經過整理更有利于獲取

公眾獲取知識和信息可能是一般性瀏覽，但更多的是對特定文獻的有針對性的需求。為獲取特定文獻需要對文獻集合進行查詢并獲取，這種查詢與獲取不但有經濟成本也有時間成本。文獻集合量越大，無序化程度越高，查詢、獲取特定文獻的成本就越高。現代社會書刊資料急劇增長，特定書刊資料的查詢與獲取變得越來越困難，查詢與獲取特定文獻的時間成本甚至遠遠高于書刊資料的購買成本。而圖書館對購入的書刊資料進行了有序化的整理與保存，并通過圖書館服務有效降低了用戶查詢與獲取特定文獻的成本。近代圖書館發明了圖書分類法、圖書編目法和文獻典藏等方法，圖書館員運用圖書館學專業知識，使圖書館成為一個高效率獲取知識的場所。經過圖書館對文獻信息資源的搜集與整理，使得圖書館提供知識與信息服務具備了極高的經濟性和便利性。這是各國政府選擇通過圖書館開展知識與信息的公共服務的重要理由。

（3）為信息資源利用提供專業服務

讀者在文獻集合中獲取自己所需要的知識和信息，即使是面向經過有序化整理的文獻集合，也會面臨無法準確查詢或無法判斷其內容的可靠性、權威性問題。因此，理想的知識獲取環境是可以獲得專業服務支持的環境。在因特網出現之前，由圖書館員主導的專業服務環境為用戶提供參考咨詢服務，是最好的信息獲取環境。現代圖書館的文獻借閱服務人員經過專業訓練，系統掌握了文獻工作知識，能夠針對讀者在獲取或利用文獻中的問題，提供卓有成效的咨詢或專業指導。無論是對于具有極強信息能力的專業人員，還是對于不熟悉圖書館服務、不了解一般文獻知識的市民，圖書館的專業服務都能夠幫助他們更好地獲取知識和信息。

以上3點可以說明，為什么自19世紀中后期到20世紀90年代的150多年時間里，幾乎所有國家、地區或城鎮都選擇建設公共圖書館服務系統，幾乎所有大中小學和科研機構選擇建立本機構的圖書館。圖書館的學理基礎從理論上證明了圖書館是動用公共資金為人們提供知識和信息的最佳選擇。

3 閱讀推廣對圖書館學理的挑戰

自20世紀90年代起，信息提供的渠道日益多元化，圖書館不再是社會唯一公共信息中心。隨著數字信息產品與服務的發展與普及，圖書館的借閱服務陷于停滯。面對信息時代的嚴峻挑戰，圖書館人采取的對策除了擁抱數字化以外，就是加大圖書館服務創新，包括豐富服務類型、拓展服務人群。圖書館閱讀推廣作為一種新興的服務類型，由此開始崛起。進入21世紀后，閱讀推廣逐漸發展成為圖書館主流服務。閱讀推廣進入圖書館服務指標，閱讀推廣數據被政府、行業協會或圖書館用來描述圖書館服務。在各種行業性報告、指南等政策性文件中，閱讀推廣成為主要內容之一。顯然，圖書館閱讀推廣符合國家、社會倡導全民閱讀的期待，滿足公眾學習、娛樂、休閑的多樣化需要，并提升了圖書館的服務指標。但是，受到圖書館人高度評價的閱讀推廣服務并沒有阻止或減緩圖書館事業的滑落。例如，在圖書館事業最發達的美國，2009年人均圖書館訪問量官方數據為5.4次/人[1]，2019年下降到3.9次/人[2]，降幅為28%。在近代公共圖書館發源地——英國，2010年以來出現公共圖書館關閉潮，21世紀10年代公共圖書館關閉數據見表1。

在圖書館立法基礎十分堅實、政府財政支出不見減少的英美國家，圖書館閱讀推廣的創新發展也無法阻止圖書館事業的滑落。原因之一是支撐圖書館服務的學理基礎已經被嚴重動搖。閱讀推廣對于圖書館學理基礎的沖擊主要表現為以下幾點。

3.1 閱讀推廣使圖書館失去資源依托

傳統的圖書館文獻借閱服務具有很強的有效性。圖書館員利用文獻信息載體可重復利用的特點，使用文獻處理專業知識建立有序化文獻資源體系，通過此體系對公眾提供高效的知識與信息服務，確保了公共資金的使用具有極高的績效。然而，圖書館閱讀推廣的服務資源卻發生了很大變化。圖書館的許多閱讀推廣活動都涉及書籍，圖書館館藏書刊資源對這些活動具有支撐作用。但即使對于讀書會或故事活動一類提供純粹讀書類服務，書刊資源在服務中的價值也較文獻借閱服務大為降低。在圖書館閱讀推廣活動中，圖書館的場所、設施設備、活動器材（道具）的作用已經不亞于書籍。此外還有閱讀推廣人或人力資源這一最重要的閱讀推廣資源。在圖書館閱讀推廣實踐中，只要擁有優秀的閱讀推廣人，哪怕缺乏合適的場所和先進的設施，甚至缺乏必要的書籍，也可以策劃出有聲有色的閱讀推廣活動。優秀的閱讀推廣人能夠根據圖書館所擁有的文獻資源和場所設施設備等資源，針對用戶需求設計出富有創意的活動。圖書館閱讀推廣，無論是故事會、親子閱讀，還是競賽、培訓、講座、展覽，主要依托的資源是人和場地，而不是有序集合的海量藏書。因此，在圖書館閱讀推廣中，圖書館服務的資源優勢已不復存在，圖書館閱讀推廣的績效也受到質疑。

由于脫離了圖書館自身最具競爭力的文獻資源，圖書館閱讀推廣與社會組織和個人開展的閱讀推廣相比，并不具有明顯而獨特的優勢。目前圖書館閱讀推廣的優勢，一是活動具有公益性，圖書館的免費閱讀推廣較許多社會組織的收費閱讀推廣具有優勢。二是圖書館的場所和設施設備很專業和先進，較許多社會組織或個人租用普通場地開展活動具有較大優勢。但無論是公益性服務還是場所設施設備的優勢，都得益于法定的公共資金投入。而公共資金能否法定投入的前提，并不取決于公眾是否需要該資金支撐的服務，而是該資金提供的服務是否具有效率，是否真正符合公共資金使用的原則。如果圖書館開展閱讀推廣沒有自身特別的、他人不可替代的優勢，社會管理者完全可以將此服務交給更有效率的組織與個人，以同樣的費用換取更好的服務。這并非危言聳聽。例如，互聯網成為公眾信息主要提供平臺后，許多圖書館不失時機地開展計算機上網服務。但因圖書館提供計算機上網服務并不具有不可替代性，因此當英國有些地方政府考慮關閉圖書館，而圖書館員稱他們的上網服務可幫助居民跨越數字鴻溝時，該地方政府的決策是關閉圖書館并在市政廳等地建立公共接入點（Public Access Point）。設立公共接入點同樣是用公共資金幫助居民跨越數字鴻溝，但大大節約了公共資金。

3.2 閱讀推廣活動包括大量非閱讀服務

歷史上，圖書館服務效率低下一直受人詬病。特別是20世紀70年代世界能源危機后，新公共管理理論的推崇者常常將公共圖書館服務的績效作為批評對象，并嘲諷圖書館自建指標進行自我評價的做法。進入信息時代后，美國大媒體上甚至出現將所有社區圖書館交由亞馬遜管理的言論。但是，由于圖書館承擔著保障公民信息權利的特殊使命，圖書館的公益性閱讀服務對于保障公眾閱讀權利，提升公眾的閱讀意愿與閱讀能力，具有商業性閱讀服務無法替代的作用。因此，盡管各種質疑聲沒有停息，但世界各地的圖書館仍然能夠通過堅守與創新獲得生存與發展的空間，成為各國政府消弭社會信息鴻溝的有生力量。

遺憾的是，在圖書館服務創新中發展起來的圖書館閱讀推廣，卻未能如其名稱一樣提供閱讀服務。無論國外還是國內，在圖書館閱讀推廣實踐中，閱讀服務只是閱讀推廣的一部分。閱讀推廣（Reading Promotion）是我國常用術語，但國際上使用更多的術語是Program或Event，其基本含義是“活動”。國內外圖書館閱讀推廣確有許多與閱讀密切相關的活動，例如故事會、讀書沙龍、作者見面會、知識（閱讀）競賽、親子閱讀、閱讀技能培訓等。但也有許多與閱讀有關聯但關系并不密切的活動被當成閱讀推廣，如繪本劇表演、種養/烹飪/手工制作、創客/孵化、展覽等。甚至還有一些純粹的娛樂休閑活動，如兒童游戲、棋琴書畫培訓、社區交流（會客室活動）、休閑活動（咖啡吧活動）等，也被圖書館納入閱讀推廣的服務范疇。后者在公共圖書館閱讀推廣中十分普遍，在高校圖書館閱讀推廣中也很常見。這也是國外不將這類服務稱為“閱讀推廣”，而是稱為“活動”的緣由。

由于脫離了知識與信息服務，圖書館服務原有學理基礎不再成立。理論上，圖書館為閱讀而生，閱讀服務是圖書館基本服務和主要服務。但閱讀推廣實踐中大量出現非閱讀服務，使我們有理由質疑包含閱讀推廣在內的圖書館服務的學理基礎。近年西方圖書館學一直零星地為圖書館開展空間服務、休閑服務、工具服務或文化娛樂活動等非閱讀服務進行辯護，但各種辯護缺乏足夠的理論依據，真正能夠為圖書館閱讀推廣提供學理基礎的觀點并沒有出現。這也是許多國家和地方政府可以忽視或放棄圖書館服務的原因。

3.3 閱讀推廣是高成本小眾化的服務

圖書館必須具有很高的效率。英國《公共圖書館和博物館法1964》中有一句名言被圖書館學文獻廣泛引用，即圖書館管理部門（政府當局）“有責任為所有希望使用圖書館服務的人提供全面而有效的圖書館服務”[3]。1972年世界能源危機爆發以后，各國公用事業的管理效率受到公眾與專家的質疑。這也是公用事業私有化或商業化浪潮的源頭。自那時起，人們對于圖書館管理效率的質疑從未停止。只是由于公共圖書館制度一時無可替代，而且圖書館也一直通過采用信息技術以改善服務質量、提升服務效率，因此這種質疑并沒有導致圖書館事業的重大危機。

隨著圖書館閱讀推廣的發展，圖書館服務效率低下的問題進一步升級。在較為現代化的大空間圖書館，借助自動門禁系統、自助圖書外借設施等技術設備，不足十人的服務團隊可以管理擁有數百座位的文獻借閱空間，保持每天十小時以上的服務時間。一些圖書館的自助服務空間甚至可以在物業安保人員的協助下實現7×24小時的服務。與之相比，圖書館的閱讀推廣效率非常低下。閱讀推廣中講座與展覽活動服務人數較多，與文獻借閱不相上下。但活動需要花費較多資金使用館外資源，如聘請講座專家或租借展品。其他活動一般每場活動在兩小時以內，服務人數為10～50人，而圖書館需要的各類資源投入卻非常大。以兒童故事會為例，一場兒童故事會活動所需要的活動資源，包括講故事的人、場地、故事書或課件、播音/播放設備等。為了使活動更吸引人、更有趣，還需要活動前的宣傳品、活動中的道具、活動結束后的獎品等。這些資源中，道具、獎品是消耗品，或者說是一次性資源。此外，繪本劇表演，種養、烹飪、手工制作活動、創客/孵化服務、展覽等，都是一次性資源或消耗率極高的資源支撐的服務。其中最夸張的是創客空間中的3D打印活動，往往由1～2名圖書館員指導，數名受眾觀看，而真正操作3D設備的可能只有1～2人。

高成本小眾化的服務在商業服務中并不罕見，這類服務要么通過高收費獲得回報，要么被當成營銷成本。但公共服務是使用公共資源或公眾稅收提供的保障性服務，一般不認可高成本小眾化的服務。據說我國有文化主管部門發現，縣級文化館一位領舞可帶著數百上千人跳廣場舞，即一人服務數百上千人，而縣級圖書館十幾名員工服務的讀者不足百人，他們由此判斷文化館的績效遠高于圖書館，是我國公共文化服務的主體。雖然這種認識不可取，但也說明圖書館服務效率的重要性。

4 重建閱讀推廣學理的嘗試

圖書館事業面臨的嚴峻挑戰來自圖書館事業管理者對于圖書館服務的必要性認識的動搖，而這種動搖又是由于圖書館服務特別是新興的圖書館閱讀推廣服務，缺乏能解釋圖書館發展新問題的學理基礎的支撐。在圖書館閱讀推廣成為圖書館新服務類型后的較長一段時間里，閱讀推廣學理基礎，以及由閱讀推廣發展導致的圖書館服務的新的學理基礎，沒有引起圖書館人的足夠關注。圖書館界關于閱讀推廣的學理研究非常零星，研究成果很少以學術論著方式獨立出現。

圖書館閱讀推廣的學理研究是一個抽象程度很高的綜合性研究領域，對研究者的社會科學知識面和理論思辨能力要求很高。這一問題在發達國家圖書館學甚至少有人提出，不但圖書館閱讀推廣實踐人員不關注圖書館服務的學理支撐，圖書館學理論界對圖書館服務學理基礎的研究也非常薄弱。不多的研究與圖書館合法性研究、圖書館價值研究及圖書館績效評估等研究相混合，很難發現。

但是，無論是對于圖書館閱讀推廣理論體系的構建，還是對解決圖書館閱讀推廣中的實踐問題，尋找閱讀推廣學理基礎都是非常必要的。隨著閱讀推廣日益成為圖書館的主流服務，閱讀推廣的學理基礎問題也越來越迫切地擺在圖書館學理論界的面前，并終于引起圖書館界的關注。

4.1 公共圖書館合法性研究

閱讀推廣活動產生于圖書館服務的早期，但在20世紀的大部分時間里只是圖書館文獻外借服務的補充性服務，沒有成為一種獨立的服務形態。1992年，美國博物館和圖書館服務署（IMLS）將“兒童參與活動人數”這一指標正式列入國家公共圖書館統計，同年美國圖書館協會（ALA）正式成立“公眾活動辦公室”（Public Program Office）。由于國際圖書館協會聯合會（IFLA）認為閱讀推廣是活動的同義詞，因此可以認為，以這兩起事件為標志，閱讀推廣正式成為官方認可的圖書館服務類型。然而，在整個20世紀，圖書館學界沒有意識到閱讀推廣對圖書館學理基礎產生了沖擊，更沒有研究圖書館閱讀推廣這一創新性服務所導致的重建圖書館學理基礎的理論問題。但圖書館學家為應對圖書館發展危機開展的“公共圖書館的合法性”研究，給探尋圖書館閱讀推廣的學理基礎提供了啟示。

1972年世界能源危機爆發后，西方各國公共政策不約而同“向右轉”。政府對各類公共福利性支出進行大幅削減，或對公共事業進行私有化改革。這一政策取向使圖書館事業發展遭遇危機，二戰后高速發展的公共圖書館的上升勢頭戛然而止。作為危機的理論應對，部分圖書館學家順應私有化呼聲，研究圖書館收費服務及圖書館轉向信息產業的可行性，這就是“收費對免費”（Fee VS Free）大討論。更多的圖書館學家則希望創新圖書館服務理論，以新的理論證明公共圖書館與其他公用事業機構不一樣，不應該被削減或壓縮。這就是“公共圖書館合法性”研究。

在眾多“公共圖書館合法性”研究中，歐洲學者傾向于用哈貝馬斯（J.Habermas）的“公共領域”（public spheres）理論證明圖書館的價值。哈貝馬斯于1962年出版《公共領域的結構轉型》創立“公共領域”概念，以探討公眾輿論在代議制民主政府中的作用。此后的研究又揭示了公共領域應該具備的基本特征。圖書館學家發現，公共圖書館對所有人普遍開放的特征十分符合哈貝馬斯公共領域應當具備的可及性（Accessibility）、參與性（Participation）或低門檻（Low Thresholds）等特征，因而可證明公共圖書館對于民主社會的不可取代的價值[4]。根據哈貝馬斯后來的研究，公共領域的交流結構非常重要，來自公民社會的不同團體可以將他們的利益傳達給更廣泛的公眾，并引導到政治體系中，最終可能成為政治決策。在這樣一個民主的權力循環中，公共圖書館可以作為一個開放和包容的空間，供公民聚集在一起討論文化和政治問題，這個空間同時也是一個自由開放的公民教育空間[5]。值得注意的是，圖書館學家在具體討論公共圖書館作為公共領域時，特別強調公共圖書館是通過公眾交流和民間社會互動來實現其民主使命的[6]，而這正是現代圖書館閱讀推廣的主要特征之一。

當然，對于運用哈貝馬斯公共領域理論解釋公共圖書館服務也有爭議，例如維德斯海姆應用概念分析的方法來檢驗公共領域概念在現代公共圖書館研究中的適用性，結論是基于自由主義的公共領域，在時間和范疇方面不同于公共圖書館現實，不適合應用這一理論[7]。

4.2 圖書館空間服務理論研究

另一個與閱讀推廣學理基礎相關的熱門領域是圖書館學對于空間服務的論證。21世紀初，圖書館學者提出了“圖書館作為場所”（library as place）的理論。這一理論認為圖書館服務并不局限于文獻信息服務，圖書館為讀者提供空間（Space）或場所（Place）這一行為，本身就是圖書館服務。2004年，萊基在《圖書館作為公共空間的三個視角》一文中首次提出“圖書館作為場所”的命題[8]，此后圖書館作為空間或場所的概念迅速流行。2009年國際圖聯大會都靈衛星會議主題為“圖書館作為場所和空間”[9]，清晰表明國際圖書館界對于空間服務的高度重視。但圖書館空間服務顯然脫離了社會建立圖書館保障公民信息權利這一初衷，圖書館學還需要為其提供學理證明。

“第三空間”（Third Place）理論是圖書館學家最早尋找到的理論證明。1989年，美國著名社會學家奧爾登堡創立了“第三空間”術語。他認為每個人都需要家和工作場所之外的第三空間——一個非正式的公共空間。奧爾登堡提及的第三空間并沒有包括圖書館，但他定義的第三空間的基本特征，如“更長的開放時間”“社交和互動環境”“無障礙，向所有人開放”“平等互動的環境”“中立”等[10]，恰巧與圖書館空間特征吻合。因此，西方圖書館學家在闡述空間服務理論時很自然地引入這一理論。奧爾登堡對第三空間的理論闡釋具有很強的理論色彩，圖書館學引入這一理論解釋圖書館的空間服務，要比武斷地聲稱“圖書館作為場所”更能體現圖書館學的學理精神。第三空間理論在西方圖書館學出現后，很快被吳建中先生引入我國。吳建中用“第三空間”理論證明圖書館空間服務：圖書館是一個交流中心，不僅僅是靜態知識的交流中心，更重要的是動態知識的交流中心，就是人和人的交流中心[11]。

盡管圖書館空間服務很重要且受到公眾的歡迎，但圖書館提供此類服務的學理基礎卻是薄弱的。與文化中心、市民中心等其他機構提供的空間服務相比，圖書館提供空間的成本非常昂貴，圖書館場地是可以永久存放書籍的場地，建筑成本高于普通建筑，場地的服務人員是專業人員，薪酬成本更高。圖書館提供的其他娛樂休閑活動也可能面臨同樣的質疑。實際上，圖書館作為第三空間的價值可能被圖書館學家夸大了。2021年的一項調查表明，美國市民光顧的第三空間多為當地私人設施，最受歡迎的咖啡店、酒吧和餐館占29%，其次是公園和社區花園，占24%，書店、街頭商店或其他商業空間占5%。調查數據表明圖書館和健身房只占3%，僅高于社區中心和理發店的2%[12]。

由于空間服務只是圖書館閱讀推廣中的一小部分，第三空間理論對于圖書館空間服務價值的不夠充分的證明，不能滿足圖書館閱讀推廣對學理基礎的需求。

4.3 公眾活動的影響力研究

對閱讀推廣的學理研究最終還是要落實到閱讀推廣本身。圖書館人意識到，雖然圖書館推廣活動（Program）一直以來都是圖書館服務的組成部分，但進入21世紀后它已變得更加重要。為此，2014年起，ALA在IMLS的支持下啟動“圖書館公眾活動國家影響力評估”（NILPPA）項目，對閱讀推廣（即公眾活動）的影響力進行評估。對閱讀推廣的評估始于IMLS在1992年的公共圖書館統計，此后評估指標不斷發展，但基本圍繞活動場次和活動人數兩大指標。新增指標只是這兩大指標針對不同人群的拓展，以及以城市總人口為基數的相對指標，如每萬人參加活動人數。但NILPPA的評估并未止步于此。ALA認識到閱讀推廣“已經成為圖書館的一項關鍵服務”，這意味著“圖書館為響應社區的需求，已經重新定義了其服務的性質”[13]。為了考察這一關鍵服務是否符合圖書館服務的根本目標，圖書館界需要對閱讀推廣的價值進行評價。NILPPA的目標就是圍繞國民影響力來評估圖書館閱讀推廣的價值。

2014年，NILPPA的首個白皮書中強調了圖書館員提供的閱讀推廣服務的價值。圖書館作為通往學習的民主門戶，無論數量還是布局都在不斷發展。公共圖書館越來越成為社區的支柱、吸引新移民的磁石、失業者的就業中心、政府服務的前哨站和學生的研究中心。學術圖書館已經從安靜的自習室轉變為充滿活力的合作、辯論和探索中心，為大學社區和周邊居民提供服務。在所有這些服務中，圖書館員仍然是必不可少的知識向導[13]。這份報告通過羅列的方式表現圖書館閱讀推廣的影響力，雖然具有一定的說服力，但沒有學理層面的研究。

2019年，令人期待的NILPPA第一期研究成果終于出臺。第一階段研究了閱讀推廣的兩個核心問題，一是閱讀推廣（即Program）的定義與類型，二是圖書館員閱讀推廣核心能力[14]。這兩個問題對于圖書館閱讀推廣理論都很重要，但并未涉及閱讀推廣的影響力評估這一最為關鍵問題的研究。從這個意義上說，第一階段的研究并未達到NILPPA的研究目標。

也許意識到第一階段的不足，NILPPA于2021年啟動了第二階段的研究。這次研究沿襲了2014年白皮書的理念，致力于通過揭示閱讀推廣對于社區的價值，系統展示閱讀推廣的影響力。研究者通過全國性調查，分析了圖書館閱讀推廣如何與社區相關聯，確定了圖書館閱讀推廣可能對社區產生影響的9個關鍵領域：（1）密切聯系的社區（Connected Communities）。（2）知識型社區（Knowledgeable Communities）。（3）創意社區（Creative Communities）。（4）公民參與型社區（Civically Engaged Communities）。（5）健康社區（Healthy Communities）。（6）經濟活力型社區（Economically Vital Communities）。（7）友好型社區（Welcoming Communities）。（8）歡樂型社區（Joyful Communities）。（9）關愛型社區（Caring Communities）[15]。

盡管這一研究揭示的圖書館閱讀推廣的影響力并不能生成新的圖書館服務的學理基礎，但畢竟是在揭示閱讀推廣社會價值道路上跨出的重要一步，值得關注與研究。

5 基于全民閱讀的圖書館學理基礎初探

進入全民閱讀時代，圖書館閱讀服務的理論邏輯發生了重大變化。閱讀推廣就是這一巨變中發展壯大的新型服務。閱讀推廣服務與圖書館文獻借閱服務存在著極大差異，這種差異是當前構建圖書館學理基礎的最大難點。圖書館學理論面臨的挑戰是需要根據閱讀推廣給圖書館服務帶來的新問題，結合圖書館學理論、圖書館管理與服務的新發展，對圖書館服務的學理基礎進行新的探索。面對圖書館學理基礎的挑戰，除了需要繼續從公共圖書館的合法性、空間服務的價值、閱讀推廣對于社區的價值等方面進行探索外，還需要深入了解全民閱讀給圖書館服務帶來的深刻變化，科學分析圖書館閱讀推廣的學理問題，圍繞全民閱讀時代圖書館服務理論邏輯的變化，構建新的圖書館學理基礎。

5.1 全民閱讀推廣服務體系的基石

國家促進全民閱讀的政策舉措有許多，如在讀物生產端鼓勵優質圖書的出版發行，在閱讀行為端增加閱讀服務，提供閱讀能力培訓，以及建設國家閱讀基礎設施。自1991年埃及政府啟動國家全民閱讀運動至今，聯合國和各國政府為推動全民閱讀進行了多方面的政策嘗試，但無論從實效看還是從政策思想的高度看，都不盡如人意。2020年，中國政府提出構建“覆蓋城鄉的全民閱讀推廣服務體系” [16]，提出了建立于普遍均等服務基礎上的國家閱讀基礎設施建設的政策目標。中國政府的這一全民閱讀政策是迄今為止所有全民閱讀政策中立意最高，最能體現公平正義的閱讀服務目標。

閱讀服務天然具有集中性的特點。在古代，圖書資源集中于皇室、大型寺院和富豪家庭，近代學院出現后，學校圖書館成為藏書中心。這些藏書中心一般分布于中心城市。近代圖書館出現后，政府成為公共圖書館的建設主體。各級政府建設的公共圖書館產生地域重合，首都、省會城市和大城市仍然是公共圖書館的集中地。這就產生了與公共圖書館公平服務原則相悖的地域不公平。為解決圖書館閱讀服務的地域不公，圖書館人創建了圖書館服務體系，通過圖書館總分館建設和流動圖書館服務，構建覆蓋城鄉的圖書館服務體系。進入21世紀后，我國公共圖書館開始探索圖書館服務體系建設，通過中心圖書館、街道鄉鎮分館、村和社區服務點構成三級圖書館服務體系，輔以自助圖書館、流動服務和網絡信息遠程服務，努力實現閱讀服務的城鄉全覆蓋。但是，盡管圖書館服務網絡已經基本構成，基層網點的圖書館閱讀服務卻不能滿足促進全民閱讀的目標。

圖書館基層服務網點閱讀服務不盡如人意的原因有很多，重要原因之一是不能將閱讀推廣活動作為主要服務形式。現在各圖書館基層網點的服務停留在文獻借閱服務上，而當代圖書館的文獻借閱服務處于長期下滑中，周邊居民對于閱讀借閱的需求極小。圖書館基層網點受到服務意識和人力資源等條件限制，不能開展豐富多樣的閱讀推廣活動，因此服務無人問津。國家政策將構建圖書館服務體系的思路移植到全民閱讀推廣，將圖書館閱讀推廣服務的思路拓展到圖書館基層網點。這一舉措既能促使我國全民閱讀推廣服務下沉到城鄉基層，又能引導原基層閱讀服務點，包括圖書館街鄉鎮和社區分館、圖書館自助網點和農家書屋，從單一的文獻借閱服務向閱讀推廣服務轉型。

從更加宏觀的角度看，“構建覆蓋城鄉的全民閱讀推廣服務體系”這一創新性政策的實質是以圖書館服務體系為基石，構建國家閱讀基礎設施。這一政策思想也將成為邁向全民閱讀的圖書館服務學理基礎的基石。

5.2 體現社會包容的非閱讀者服務

自從公共圖書館問世，圖書館就確立了對全社會開放、為所有人服務的價值取向。盡管這一價值取向一直沒有變化，但圖書館服務的目標人群事實上卻在變化。圖書館的早期服務對象是讀者，即借閱圖書館的書刊資料進行閱讀的人。圖書館信息服務出現后，圖書館的服務對象除文獻借閱者外，還包括利用圖書館獲取特定信息的人。這時圖書館服務對象從讀者擴大為用戶。在此背景下，讀者或用戶并不能很好地反映圖書館的服務對象。閱讀推廣服務出現后，圖書館的服務對象擴大到來圖書館參加活動或休閑、會友的人，用戶的稱呼逐漸被顧客、客戶等取代。2004年，《公共圖書館》雜志發表了一篇文章，對patrons、customers、users、clients等為同稱呼進行討論[17]。20年過去了，圖書館界仍未能就服務對象的稱呼達成一致，但西方國家圖書館使用顧客（patron）較為普遍。進入全民閱讀時代后，圖書館需要為全體國民提供閱讀服務。這一背景需要圖書館將那些極少閱讀、從不到訪圖書館的人也當成自己的服務對象。此時圖書館服務對象成為公眾（public），如ALA常用的“公眾活動”（Public Program）。中國圖書館學會2023年修改的《圖書館服務宣言》也采用“公眾”一詞取代讀者或用戶。

在圖書館服務于讀者或用戶的時代，圖書館的服務對象是閱讀者人群，即使圖書館的特殊人群服務也是如此。如視障服務一般是在圖書館內設置盲文閱覽室，為盲人提供盲文讀物服務；圖書館無障礙通道幫助想進館閱讀的殘障人群走進圖書館。任何一個社會，由于個體間存在經濟、文化、能力的差異，社會成員間存在閱讀鴻溝。閱讀鴻溝的另一邊就是非閱讀者（Non Reader）人群。現代社會中存在非閱讀者。非閱讀者缺乏一致的定義，但對于圖書館服務而言，他們是指極度缺乏閱讀意愿的人和閱讀有嚴重困難的人。如果不能使非閱讀者成為閱讀者，全民閱讀只能是一句口號。

為服務非閱讀者人群，圖書館發展了新型的閱讀推廣。圖書館閱讀推廣通過活動化形式開展閱讀服務。因其服務方式多樣、生動活潑，對閱讀能力要求不高，閱讀推廣幾乎是閱讀意愿匱乏人群和閱讀有困難人群的唯一可以接受的圖書館閱讀服務，同時也是兒童、老人、殘障人士等人群非常喜愛的閱讀服務。由于非閱讀者人群缺乏主動利用圖書館服務的認知，且對閱讀服務的需求極為個性化，為他們提供閱讀服務的難度遠大于提供傳統的文獻借閱服務。要達到促進這一人群閱讀的目標，需要更加小眾化的服務設計，更加精心的組織實施，對服務場地、設施設備和服務人員也有特殊要求。這些導致閱讀推廣的服務成本遠高于傳統的文獻借閱。從這一意義上說，現有閱讀推廣評價指標，如活動場次和參與活動人數，都不能真正反映圖書館閱讀推廣的社會價值。

圖書館面向特殊人群的閱讀推廣服務指通過面向特殊人群的具有教育性、干預性的閱讀服務，實現圖書館服務全民閱讀的基本使命。這種服務是一個公平正義的社會中必須存在的服務，其價值并不能以服務人數來衡量。如同公共設施中的無障礙設計，雖然花費很大、利用人數很少，但卻是現代社會不可忽略的基礎設施。圖書館閱讀推廣也一樣，它是閱讀服務領域的“無障礙通道”，是公平正義的社會中閱讀基礎設施不可缺少的部分。正如筆者在《論圖書館閱讀推廣的專業化建設》一文中所指出的：“表面上看，圖書館閱讀推廣活動是娛樂與休閑，或宣傳倡導閱讀，但就學理而言，卻是在通過開展具有教育性和干預性的服務，彌補圖書館服務在社會正義方面的不足。[18]”這一解釋雖然不足以應對圖書館學理基礎的挑戰，但至少指出了重建圖書館學理基礎的一個方向。

5.3 促進學習型社會的能力建設

進入全民閱讀時代，國民閱讀能力建設成為社會管理的新課題。政府對于閱讀基礎設施的投資能夠大幅提升社會的閱讀資源總量與供給量，但許多閱讀調查表明，國民閱讀率卻并不會隨著閱讀資源的增加而同步提升。這一問題的原因很大程度上在于公眾的閱讀能力不足。國家通過閱讀基礎設施建設，為國民提供豐富的閱讀資源與閱讀服務。但即使基本做到了這一點的國家，仍不能保證人人閱讀。這是因為閱讀對個體的閱讀能力有一定要求。一個人讀書的數量與質量，除了需要相對豐富的閱讀資源作為基本保障外，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他們的閱讀意愿與閱讀能力。有閱讀意愿而缺乏閱讀能力很難進行正常的閱讀，而閱讀能力強的人往往比閱讀能力不足的人具有更強的閱讀意愿。因此，提升國民閱讀能力成為當代社會管理促成全民閱讀的最需要解決的問題。

閱讀能力首先是識字能力，這一能力通常形成于兒童青少年時代，國民教育系統起到極為重要的作用。但提升閱讀能力伴隨著人的一生，現代圖書館的教育功能就是服務于閱讀能力。IFLA發布的《公共圖書館宣言》將掃盲與教育位列信息之后，當成公共圖書館的主要任務[19]。圖書館教育有兩個方向，一個是提供具有教育意義的內容，另一個是開展閱讀能力的教育。早期圖書館教育更關注閱讀內容，如杜威圖書館學“教化”民眾的理念就是提供內容的教育。閱讀能力的教育起步也很早，無論是我國早期圖書館學家倡導的“閱讀指導”，還是美國芝加哥學派的閱讀行為研究，都可以看到圖書館人對閱讀能力的關注。但傳統圖書館服務是為具備閱讀能力的人構建的。圖書館的書目系統為不同閱讀能力的人獲取書刊資料提供便利，圖書館的閱覽室布局也能適用不同閱讀能力的人的服務。為此，圖書館構建了智識自由、普遍均等服務、價值中立等服務理念，將其寫入圖書館核心價值與職業倫理。圖書館人相信只要提供豐富多樣的閱讀服務就能滿足讀者的閱讀需求，不需要對他們的閱讀行為進行干預，更不需要針對讀者閱讀能力提供專門的服務。直到圖書館閱讀推廣出現后，圖書館才有了面向閱讀能力的具備教育性、干預性的閱讀服務。

理解提升國民閱讀能力對于閱讀服務的重要性，需要理解閱讀研究的用語從閱讀轉向素養（Literacy）的變化。進入21世紀后，國際政策文件中很少見到“閱讀”一詞，如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1997年埃及全民閱讀小組會議和1999年南非全民閱讀泛非會議后再沒有召開過全民閱讀會議，美國于1997年應國會要求成立了國家閱讀小組（National Reading Aanel），并發表了數份研究報告，但進入21世紀后該小組再無活動。著名的國際閱讀協會（IRA）現已更名國際素養協會（ILA），該協會相應的機構、刊物和項目也進行了改名，如刊物《今日閱讀》改名《今日素養》。閱讀和素養的定義有許多相似之處，但閱讀一詞主要關注閱讀的內容，而素養一詞除了關注閱讀內容外，更關注閱讀的能力。這也是素養一詞也譯為“掃盲”“讀寫能力”的原因。從閱讀到素養的變化表明，國民閱讀的核心問題已經從閱讀內容提供轉為閱讀能力建設。

圖書館閱讀服務順應全民閱讀時代從閱讀內容向閱讀能力的轉化，發展出閱讀推廣這一新的服務形式。閱讀推廣中的一些主要服務類型，如讀書會、故事會、信息素養培訓等，都是針對特定人群的提升閱讀能力的服務，服務目標是“使不會閱讀的人學會閱讀” [20]。圖書館服務包含的素養教育還從狹義的閱讀能力拓展到廣義的素養，圖書館通過閱讀推廣對公眾提供信息素養（如使用網絡獲取信息的能力）、媒體素養（如識別虛假新聞的能力）等素養教育。一旦圖書館自覺將閱讀推廣定位于閱讀能力，由于閱讀能力對于學習型社會具有極為重要的價值，服務于公民閱讀能力建設的社會意義可望構成圖書館服務新的學理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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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并思 華東師范大學教授。

（收稿日期：2024-10-09；責編：徐向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