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尋秋

秋天，是姑蘇最美的季節。

金黃的落葉、悠揚的評彈、古城的韻味與園林的靜謐，交織出一幅幅動人的畫卷。走進姑蘇，便是走進了一個秋天的童話世界。

一

秋天的古城，仿佛穿上了一件金黃的外衣。清晨，古城的小巷中彌漫著淡淡的霧氣，讓人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石板路濕漉漉的，反射著晨曦的光芒，給人一種寧靜而安詳的感覺。

朝霞灑在平江路和山塘街的石板路上，也映在盤門古城墻上，晨光和滄桑相映成趣。漫步在古城的小巷中，在秋陽隨落葉與秋風的輕舞中，你能清晰地聽到歷史的回聲，感受到歲月的流轉。每一塊被年輪碾壓得锃亮的青石板，每一扇被歲月打磨得斑斑駁駁的木門，都訴說著姑蘇城千百年的故事。

秋天的古城街市，已然美不勝收。道前街兩旁的銀杏樹，在秋風的吹拂下，已變得金黃燦燦。行人穿梭其間，或悠閑地散步，或匆匆地趕路，這些都成了古城秋日畫卷中的一抹亮色。

穿過幾條小巷，來到古城中心的觀前街。這里是姑蘇古城最為繁華的地帶，街以橫在著名的玄廟觀之前而得名。玄廟觀門前的銀杏樹上也已一樹金黃，顯得格外醒目。穿過臨頓路，走進平江路，邁步在懸橋巷、丁香巷、財神弄，在弄堂深處，一扇被歲月洗禮過的木門上，雕刻精美的魚躍龍門圖案，寓意著這一家人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我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吱呀一聲推開了木門。一位滿頭銀絲的老者對我的不約而至不僅毫不驚訝，反而沖我點了點頭，算是招呼，繼續從容地捧著他的茶壺，看來他已見慣了像我這樣的不速之客。不大的庭院內種滿了各種花草，桂花、菊花、一串紅，競相開放，五彩斑斕。微風吹過，花香四溢。一片落葉從眼前飄過，讓我想起“庭院深深深幾許，秋葉紛飛若有情”的詩句來。

十月的蘇州，滿城的桂花開始競相綻放，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桂花馨香。那醉人的芳香沁人心脾，帶著一絲甜蜜，讓人久聞不厭。桂花是蘇州的市花，大街小巷、庭院公園都栽滿了桂花樹。每年秋天，整座蘇州城都沉浸在這片香海中，連人們的夢也被染上了這甜甜的、香香的桂花味道……

秋風微拂，月色下的姑蘇城，展現出又一幅令人陶醉的場景。運河兩岸的燈光倒映在千年流淌的河水中，宛如無數銀蛇在蜿蜒游動。悠揚的琴聲和琵琶弦子的余音，不時從遠處傳來，恍若天籟，縈繞在耳畔，訴說著這座古城的悠悠往事。一葉小舟緩緩搖過，船娘哼著吳儂軟語的小調，搖動手中的櫓槳把一河水翻飛，似乎在這條古老的河上書寫著她每天的生活印記。此刻，船上的人和岸上的我，一同沉浸在這美麗的秋色之中。

二

秋天的蘇州的園林，是一首抒情詩，更是一幅色彩濃重的水彩畫。每個園林的秋色之美都是一種永恒的美，它不僅僅是一種季節更迭的自然美，更是一種糅合了人文的骨子里的美。在這個金色的季節里，園林中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仿佛擁有了生命，它們不僅僅是一幅幅流動的畫卷，更是一首首優美的詩篇，讓人沉浸其中，無法自拔。

漫步在獅子林的小徑上，一片片落葉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在地上鋪就了一層金黃色的地毯。園中的一汪湖水清澈見底，倒映著藍天白云和金黃的樹葉，仿佛整個世界都被染上了秋天的色彩。亭臺樓閣間，秋風輕拂，帶來陣陣涼意，也帶來了秋天的寧靜與恬淡。它們在秋風中搖曳生姿，為我們講述著一個個動人的故事。

走近一棵古老的銀杏樹，我用手觸摸著它斑駁的樹皮，想看透它見證的歲月滄桑。陽光透過樹梢，灑在身上，讓人感到絲絲溫暖。此刻的獅子林，已成了一個充滿詩意的地方，讓我陶醉其中。

拙政園的秋色更為迷人。荷花池邊的荷葉雖已枯黃，但幾株嬌艷的荷花依舊在綻放，似乎在告訴人們夏天并未遠離。廊橋、假山、亭臺樓閣在秋色中更顯古樸典雅。漫步其中，仿佛穿越時空，回到了明代解官回鄉的御使王獻臣“筑室造園……此亦拙者之為政也”，造園并題名的那個古代園林。

留園的秋意更是濃郁。一棵棵古老的柏樹在秋風中搖曳生姿，冠云峰在秋色中訴說著古老的故事。漫步在石子鋪就的小徑上，身旁是古色古香的建筑和茂盛的綠植，讓人感到無比寧靜。此時此刻，留園已然成了一個世外桃源，讓人流連忘返。

虎丘，則是另一處尋秋的好去處。山上斜斜的云巖寺塔在秋日的陽光下顯得更加莊重、古樸。登臨虎丘山，遠眺姑蘇城，城中的秋色又盡收眼底。那縱橫交錯的河網、城里的古建筑、白墻黑瓦的民居，構成了一幅絕美的江南秋景圖。

而寒山寺的鐘聲，更是為姑蘇的秋天增添了一抹寧靜與深遠。我生長在斯，現在的居所也就與它隔了條運河。“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我時常會在深秋的夜晚，來到運河對岸的寒山寺，低吟著張繼的那首千古絕唱，聆聽那悠揚的鐘聲，感受著那份寧靜與莊嚴，仿佛時間都在這一刻靜止了……

這些名園古剎的秋色之美，不僅僅在于景色的美麗，更在于那種歷史的沉淀和文化的底蘊。它們見證了蘇州的歷史變遷，也見證了中華民族的文化傳承。它們不僅僅是一座座建筑，更是一座座歷史的豐碑和文化的寶庫。

三

古城東邊的金雞湖秋日，別有一番風情。湖水波光粼粼，宛如一面巨大的鏡子，映照著天空和周圍的景色，倒映著湖邊的現代化高樓大廈，展現出一種獨特的江南水鄉與現代都市相融合的美。我喜歡沿著湖邊漫步，一有機會就會去湖畔，感受著秋風拂面，欣賞著湖光山色，那才叫心曠神怡。

湖畔的步道上，人們或騎車，或慢跑，享受著秋日的寧靜與愜意。李公堤伸入湖中，蘇州中心、東方之門與遠處的高樓大廈，和近處的綠樹紅葉碧水相映成趣，構成了一幅現代與古典交融的秋日繁華圖。

秋日的周末，我也會約上幾個知己走進城西的天平山，感受秋風的輕撫，看片片楓葉如彩蝶般翩翩起舞，然后輕輕飄落，鋪滿一地。我們漫步在這鋪滿楓葉的山道上，仿佛置身于紅色的海洋。四周的楓葉如火焰般燃燒，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唐代詩人杜牧的名句：“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天平紅楓的美麗和熱烈，仿佛點燃了蘇州西部的整個秋天。

我在新區工作多年，我眼中太湖邊的秋天，則是另一番天地。太湖煙波浩渺，湖水清澈見底，遠處的山巒若隱若現，宛如一幅宏大的水墨畫。秋日的陽光灑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宛如無數的鉆石在閃爍。湖邊的蘆葦隨風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與遠處傳來的漁歌遙相呼應，營造出一種寧靜而深遠的氛圍。

在這里，我們可以盡情地感受大自然的饋贈。可以沿著湖邊散步，欣賞秋日的美景；也可以乘一艘小船，在湖中飄蕩，與秋風為伴，與湖水共舞。這一切，都會讓我陶醉在這秋日的太湖之濱。

姑蘇的秋色是一幅永恒的畫卷，它記錄著這座城市的歷史和文化，訴說著古城悠遠的故事。在這里，你可以和我一起感受到歲月的沉淀和歷史的厚重，也可以欣賞到大自然的美妙和神奇。無論是清晨的小巷、午后的園林，還是傍晚的夜市，都讓人流連忘返，回味無窮。

四

然而，姑蘇秋色之美，又何止這些？每當秋天來臨，它還會以另一種獨特的方式向世人展示它的魅力。那就是無法抗拒的美味，一種令人陶醉而回味無窮的快樂。

秋天，也是太湖三白——銀魚、白魚、白蝦上市的季節。而我最鐘愛的當屬那晶瑩剔透的白蝦，常常連殼帶肉一起送進嘴里，品味著那帶著太湖靈秀的獨特鮮美。不過，若要說比太湖三白更讓人垂涎三尺的美味，那一定非陽澄湖的大閘蟹莫屬了。

“秋風響，蟹腳癢。”每年秋天，陽澄湖大閘蟹是蘇州人待客必不可少的時令美食。當你輕輕掰開蟹殼，那金黃色的蟹黃，如同黃金般閃耀，令人垂涎欲滴，忍不住想要一口吞下。口感鮮美細嫩的蟹肉，每一口都讓人回味無窮，那濃郁的蟹香會彌漫在餐廳里歷久不散。大閘蟹黃滿膏肥，實乃人間佳肴，難怪詩仙李白寫下“蟹鰲即金液，糟丘是蓬萊”這樣的詩句來贊美它。就連我家生長在京城，剛上一年級的大寶也鐘愛這一口，每到這個時節，他總會在視頻里用京腔向我討要，爺爺再寄些大閘蟹來。

這個時節，姑蘇的街頭小吃也讓人流連忘返。糖炒栗子，那香甜的味道讓人仿佛回到了童年。一名被炭火熏得滿臉通紅的漢子手持鐵鏟將一鍋栗子在炒鍋中翻滾，栗子的外殼漸漸變得金黃，散發出誘人的香氣。忍不住湊上前，那個炒栗子的漢子麻利地用牛皮紙裝上一包，我迫不及待地剝開一顆，將酥糯的栗肉一口咬下，滿嘴滿身都是甜蜜的滋味。

桂花糖芋艿也是姑蘇秋天的特色美食之一。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這是我記憶深處最溫暖的美食。我那心靈手巧的奶奶，會在盡量讓我們吃飽肚子的前提下，變著法子做好吃的給我們兄妹四人解饞。有一天下午，我放學回家正餓得慌，奶奶樂呵呵地端出一大碗熱氣騰騰的芋艿，叫我先吃下。我三下五去二，秒光，再一抹嘴回味，那真叫香甜！雖然那時食糖金貴，奶奶無奈放了一點糖精，而那沁人心脾的香味正是就地取材，從樹上摘下放進湯里的那一把桂花！現在我的母親每到芋艿上市，也都會去買上一籃，削皮洗凈，將軟糯的芋頭切成塊，與時令的桂花放在鍋里一起燉煮。一會兒工夫，芋頭的甜與桂花的香就開始完美融合。盛上一小碗，輕輕咬上一口，整個人也騰云駕霧般置身于香糯的海洋之中。

在姑蘇的秋天里，你還可以品嘗到各種時令蔬果。芡實、蓮藕、菱角等水生植物都是時令的美味。這些看似普通的食材，經過精心烹飪后，都能煥發出新的美味。芡實可煮可炒，口感糯滑；蓮藕塞上糯米，煮熟后甜而不膩；菱角則既可生吃又可熟食，將這些蔬果一一品味，你會在感受舌尖上快樂同時，仿佛也吞下了滿口江南水鄉秋天特有的氣息。

姑蘇的秋天，是一首未完的詩，是一幅待續的畫，充溢著韻味與情感。在這里，每一個角落都充滿了故事與溫情，每一個瞬間都值得被珍藏與回憶。

原載《中國作家》2024 年第9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