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

年節(jié)是每個人一生必經(jīng)的一個過程，年節(jié)是中國人最隆重、最鋪張、最奢侈的傳統(tǒng)佳節(jié)。

孩提時一個最令人高興的事便是過大年，一進臘月的門檻，人們心里就沉不住氣了，開始置辦年貨。隨著年節(jié)的臨近，紅色便成了一種主色調，滿街都是一片大紅。火紅的燈籠、鮮紅的春聯(lián)、紅色的鞭炮，映照著人們不約而同的歡笑臉龐。琳瑯滿目的年貨都被裹上紅色的包裝，甚至趕集的人們臉上都涌上一片紅暈。趕“花花集”，人人喜氣洋洋，說話粗聲大氣，走路腳底生風。鄉(xiāng)鄰在路上遇面，老遠就喊：“年貨辦全了嗎？”

“一天不過年，一天買不全。”

年節(jié)是一個非常時刻，平常大手大腳花錢，會被人嗤笑為不會過日子，而過年舍不得花錢會被人看不起，太小氣，太寒磣，活得太沒勁。過年給人們花錢提供了名正言順的理由。如果說夜晚是一天的底色的話，那臘月便是歲月的底色了。一進臘月的門，那份濃郁的親情便彌漫了整個天空，稠得讓人聽得到親人的聲聲呼喚。在外工作了一年，那時就想這一年風風火火、忙忙碌碌，我們究竟得到了什么，成長了什么，無論你在外怎樣，只要能回家過年就好。這一年不管回家的旅途有多么遙遠，卻阻擋不了回家的步伐，裹挾在春運的人潮中，人們還是歸心似箭地向著故鄉(xiāng)的方向前進。即便是一張站票，幾十個小時的路途顛簸，所有的疲憊在回到家鄉(xiāng)的瞬間一掃而光，頓感神清氣爽。

臘月初八的“臘八粥”是過年的前奏。這天母親總要給我們做一種特殊風味的飯食，她把黃米熬成粥，加入紅棗、枸杞、花生、核桃仁等食材，再用慢火熬煮，濃稠、醇厚、甜絲絲的年味兒便從屋子里彌漫開來，惹得我們這些饞嘴娃娃直流口水。這種臘八粥特別好吃，既有米飯的清香，又有保健養(yǎng)生的功效。

俗話說：二十三，過小年。這一天，也是送灶神日。人們早早起來，灑掃庭院，清除一年來積攢的塵埃污垢。特別是廚房里的飲具餐具，包括各種盤碟、杯盞、祭祀用的器具，室內陳設和器物越潔凈，心里就越亮堂。民間傳說這一天是灶神爺爺和灶神奶奶上天面見玉帝“述職”的日子，人們?yōu)榱俗尪簧裣傻教焱ァ皡R報工作”時替人們祈福，保佑人們和睦康泰，幸福美滿，舉行送灶神儀式，在灶神兩邊貼上對聯(lián)：“上天言好事，回宮降吉祥。”所有美好的祈盼將伴隨著裊裊升起的輕煙飄上天空。

“二十五，磨豆腐。”在此后的幾天里，女人們里里外外忙成一片：磨面、磨豆腐、蒸饅頭、煎年糕、煮肉和炸魚、燉雞等。到了大年三十，家家門上貼著鮮紅的對聯(lián)，大門上貼著門神秦瓊、敬德的畫像，大紅燈籠高高掛，鞭炮聲噼噼啪啪，到處洋溢著喜慶的氣氛。十里一地方，五里一鄉(xiāng)俗。這天，娃娃們都要跟著長輩去上墳，即把仙逝的祖先牌位請回家里過年。上墳的儀式和程序極其隆重和正規(guī)，莊嚴肅穆。整個家族的男丁懷著虔誠的心情跪在祖先的墳前，焚香磕頭禮拜。將請回來的先祖牌位供奉在桌上，還有族人的家譜，點上蠟燭、香火，獻上糖果等祭品。可我們是沒有家譜供奉的，聽父親說我們的家譜編纂于民國，毀于“文革”。在當年社教運動時，我們的一個堂叔為了與自己的剝削階級家庭劃清界限，免遭批斗，將家譜當“四舊”破了。我們的一個堂嫂將祖上傳下的一套精致的銅制祭器也上繳給了社教工作組。

大年三十晚上，年的味道更加的濃郁，辭舊與迎新便就此交接。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守歲”。全家人其樂融融，圍坐在一起舉杯相慶，那才算真正的過節(jié)。回顧過去的一年，有著太多的煩心事，也有著眾多的不如意，那也不必牽掛于心，畢竟翻過去的日子已是一去不復返，容不得我們倒撥時光去追想、嘆息。互相敬酒，互相夾菜，那酒杯里盛的是祝福，盤子里盛的是關愛。

記得小時候，糧食欠缺，生活困難，過年能吃飽一頓雜面飯就很奢侈了，更不用說大塊吃肉了。1966 年的大年三十，那天下著小雪，天非常冷，家中確無一點米面下鍋了，母親東家跑進西家跑出，還是未借到一粒米面，父親出去乞討已有好幾天了，還杳無音訊。一家人圍坐在炕頭，唉聲嘆氣。就在此時，聽見狗叫，門里走進一位姓伏的親戚，聽到我家斷炊的消息，匆匆從相距四十多里路的蘇堡陳岔老家趕來，從衣兜里掏出七斤獎勵糧票，遞到了母親的手中。隨即，母親便讓二弟和三弟到十公里外的糧庫買來七斤玉米面，算是給全家人吃上了一頓豐盛的年飯。

大年初一，晚輩要給長輩拜年，拜年要磕頭，磕完了頭長輩總要說幾句祝福的話。按鄉(xiāng)俗拜年是有順序的，初一拜家門，初二拜舅家，初三拜姑姨，初四后拜其他親友。按照這個親疏順序，從初一到初三拜過家門長輩、舅家、姑和姨。到了初四，母親說，莊子里有幾位跟她年齡差不多的老人，到門市部里買點禮品去看看。我于是帶上兩個弟弟，給村里幾個老人挨門挨戶拜年，祝他們平平安安，康泰長壽。年節(jié)里大家你來我往，互道平安，這種歡樂的氣氛一直持續(xù)到初七。按照鄉(xiāng)俗，初一到初四不僅不能掃地，就連切菜刀、搟面杖、剪刀、針線等都是不能動的，使用了這些工具就是破，“破”就是破壞、破財之義，是很不吉利的。不過，這一般不會影響正常的家庭生活。客人來了也沒有關系，大年三十就切好了的肉和菜可以立馬炒，有包好了的餃子和蒸好了的饅頭可以吃。

正月初五俗稱“破五”。民間習俗“破五”不易走親訪友，只易返程回家。初五的早上起床后，要放鞭炮慶祝“破五”，放鞭炮后就解除了所有禁忌，可以掃地、倒垃圾，可以使用切菜刀、搟面杖、剪刀、針線等工具，也可以出門干活了。

正月初七稱“人七”，民間傳說，女媧創(chuàng)造蒼生，造出了雞、狗、豬、羊、牛、馬等動物，并于第七天造出人來，故此初七為人的生日。“人七”這天不出遠門，不走親串友，在家團聚。正月里，女人是比較輕閑的，除了做飯，別的活是不做的。人們?yōu)樗齻冋页龇N種理由：今日不使針，明日不使線，讓忙碌了一年的女人們好好地休息休息。“人七”一般吃長面，也叫拉魂面。意即過年時人們走東串西，心都野了，“人七”一過該春耕生產(chǎn)了，故而吃拉魂面，把心收回來，準備春耕生產(chǎn)。村子里的社火在初七之后開始“掛燈”，一個莊頭一個莊頭地“耍”。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又是一個熱鬧的日子，社火也“耍”到了高潮，但是年過到了尾聲。

正月二十三是“燎疳節(jié)”。燎疳習俗，是人們在那缺醫(yī)少藥的貧窮年代，祈福求平安的一種精神寄托，延續(xù)到今天，仍然象征著人們的生活蒸蒸日上，紅紅火火。

點燈時分，人們便撕下門上的對聯(lián)、門神，一并放入門前已準備的柴草中，然后投入香表，再點燃一串鞭炮噼噼啪啪地響過之后，燃起門前堆放的柴火，熊熊燃燒的火焰升騰起來，年輕后生、年輕媳婦、娃娃們一個個就像脫韁的野馬追逐著、跳躍著。也有調皮匪氣的娃娃趁機搞惡作劇，偷偷地往火堆里扔幾個小鞭炮，于是炸得火星四濺，跳的人被驚嚇得嗷嗷大叫，還不忘摸摸屁股，那滑稽的神態(tài)逗得人們笑得前仰后合。待火焰都燒盡了，大人們用鐵鍬把燃剩的灰燼輕輕地向高空揚起，火花從半空中撒下，星星點點的亮光似飛躥的煙花絢麗奪目。每揚起一鍬，根據(jù)火花飛舞的方向和形狀，懂行的老農(nóng)們便會喊：“蕎麥花！”“燕麥花！”“豌豆花！”……伴隨著二十三晚上“燎疳”柴火的點燃，煙花爆竹的燃放，給即將結束的年夜平添了許多夢幻的色調。

不管歲月如何改變，不管身居何處，我們的血管里流淌的永遠是對故土念念不忘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