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當前,在中國哲學社會科學自主知識體系建設的進程中,藝術學學科以其跨界特性與交叉融合而受到廣泛關注,呈現出包容開放與互聯共建的格局,推動了豐富的學術實踐與學理探討,為中國藝術學的學術、學科、話語“三大體系”的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從實踐立場來看,“三大體系”重在立足傳統、堅持本位,從歷史文化基因中確定行動方向,以知行合一引領創新知識體系的發展,推動現代化視野中的學術范式的生成。本次采訪從“藝術學理論如何實現自身‘三大體系’建構”這一問題出發,關注中國藝術學“三大體系”的現狀與趨向、架構和方法、邊界與跨界等內容,對藝術學理論進行新時代、新技術、全球化視野下的新探討與新認識,并從中國藝術史中的經典理論汲取營養,積極聯動中國本土的現實問題,推動方法出新與結構轉型,以此凝練中國式的話語主張。
關鍵詞 藝術學理論;“三大體系”;學科建設;知識整合;文化自信
《當代美術家》(以下簡稱“當”):您一直在關注中國藝術學的“三大體系”建構,您如何看待其發展現狀和未來趨向?
夏燕靖(以下簡稱“夏”):習近平總書記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明確指出:“只有以我國實際為研究起點,提出具有主體性、原創性的理論觀點,構建具有自身特質的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我國哲學社會科學才能形成自己的特色和優勢。”對照來看,國務院學位委員會、教育部2022年印發《研究生教育學科專業目錄(2022年)》,對學科門類、一級學科與專業學位類別進行調整與補充,其中“藝術學”學科和新增的交叉學科是此次新目錄中調整最大的學科。應該說,此次調整是加快構建藝術學“三大體系”的關鍵抓手,需要我們認真對待。具體說到學科領域,可以發現藝術學領域的核心議題依舊是學術體系的獨立知識構建。從“新時期”過渡到“新時代”的這40多年來,大致勾勒出了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的自主發展的基本框架,突出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是中國藝術學學科體系的自主之路,自20世紀初藝術學被引入中國,經過長達一個多世紀的本土化進程,不僅形成了藝術學在中國獨立發展之勢,諸如學科體制建構、學術研究推進、話語體系形成等,都體現出中國藝術學學科特色與優勢。并且,在認同傳統民族藝術與文化身份的基礎上,更進一步推進了基礎理論、交叉理論、應用理論和分支理論的研究力度,使藝術學在傳統與當代,以及全球話語中實現了創新和發展,超越了學科和學術的舊有界域。另一方面是關涉中國特色藝術學理論體系的成效問題,即在新時代背景下,中國藝術學理論體系的構建成果尤為顯著,展現了中國藝術學的學術特色和學術品格。從觀念到范式構成、理論更替到結構轉型,再到研究方法的出新,中國藝術學已經形成了自己的理論主張,其理論主張的優勢就在于能夠充分體現后發優勢,這也正是中國藝術學百年發展中一貫堅持的立場、路徑和自主知識體系的體現。
我們再就藝術學領域的具體門類來說。比如,藝術學學科自1996年由國務院學位辦批復東南大學試點,確立二級學科藝術學碩士點,到1998年該校藝術學系設立全國唯一的二級學科藝術學博士點。此后,在一大批頗具影響力的藝術學學者的推動下,持續拓展藝術學研究范疇,并加強凝練學科特色和研究方向,逐漸成為全國性的有重大影響的學科。至2011年藝術學升格為學科門類之后更名為“藝術理論”,就有20余所院校設點,成為發展最為迅速的學科,截至2024年底共計有44所院校設立藝術學學科博士學位點。又如,設計領域的學術和教育教學實踐,在過去的40年中經歷了三次較為顯著的轉型,這一轉型不僅標志著設計學科“三大體系”發展的歷史軌跡,也反映了長期以來學界和業界對設計學科認知和構建的演進。具體來說,首次轉變開始于20世紀80年代初,并延續至90年代初,其間工藝美術與工業設計之間的辯論尤為激烈。在這段時間內,一種主導性的觀點認為,我國傳統工藝美術已經成為歷史,屬于“博物館藝術”之列,而西方工業設計則象征著未來的發展方向。這種觀點激發了全國范圍關于工藝美術的傳統價值與新興工業設計理念之間的辯論,涉及了對現代設計理論的探討,以及中西方設計理念的交鋒,并最終形成“辮子股”認識,即中外古今設計需要融合發展,而非相互排斥。第二次是學科目錄調整發生的轉向,即1997年教育部頒布的本科專業教育新目錄,將工藝美術專業調整為設計專業,專業名目的改變引發了設計教育教學的一系列變革,從培養方案到專業目標、從課程設置到課程結構、從教學安排到實踐環節,特別是充實并調整了許多適應當代設計領域的專業方向,如工業設計、視傳設計、環境設計、服飾設計、展示設計等,開拓了設計領域的新疆域,使得設計專業真正成為服務于全社會最為顯著的應用專業,踐行起設計教育教學服務于社會、服務于大眾生活的改革措施。接著是2011年的第三次轉變,伴隨藝術學升格為學科門類,設計學也被提升至一級學科,并獲得了授予藝術學和工學兩類學位的資格。這一變革不僅彰顯了設計學在傳統學科領域的拓展與提升,更實現了跨門類和跨學科性質的根本轉變,為設計教育在學科專業設置上賦予了更大的自主性,從而促進了設計學科專業面向業界、面向社會、面向未來更好的發展前景。目前,交叉學科中的設計學學科和藝術學學科涉及的博士點共計44所院校(原有學博28所+新增學博6所+專博8所+自主審核2所),這些授權點在轉型后必將成為交叉學科設計學領域的領跑者。當然,這些授權點的升級和改造仍然有著迫切的發展任務,一方面,如何在科學技術發展進程中真正產生重大突破,這是多學科交叉融合、相互滲透應該發揮的作用。特別是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加速演進,新的學科分支和增長點不斷涌現,學科深度交叉融合勢不可擋。設計學更應該在著力推動新興和交叉學科發展中,踐行學術引領使命。另一方面,交叉學科的復合型人才培養,在明確需要掌握工學和藝術學雙向知識和技能的條件下涉及課程改革和課程發展,以適應設計學學科發展戰略研究逐步由傳統學科向前沿、交叉、細分學科方向的轉變,并從制度上進一步保障新興和交叉領域人才的培養和推薦渠道。同樣,設計學學科作為國家強盛之基的發展學科,正處于新一輪的全球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浪潮中,誰能在這場設計創新大賽中搶占先機,誰就能贏得主動權和話語權。
由此可見,在“三大體系”建設方針的引領下,持續更新的設計學學科的規劃,明確其歷史脈絡和未來發展趨勢變得極為關鍵。特別是在2022年新版學科專業目錄中,將“設計學”定位為交叉學科,并在藝術學學科領域中繼續保留藝術設計的相關序列。因此,如何進一步提升設計學學科的影響力,在從“設計學在中國”向“中國設計學”的演進中進行全方位的主體性建設思考,這不僅是對傳統認知和布局的超越,也是對學科交叉重要性的強調,設計學的主體性地位應更加顯著。在與其他優勢學科的交流中,應吸收其長處,從本土資源中挖掘主體性建構的路徑。因此,對于中國設計藝術學科的主體性話語體系的構建,需要對“設計學在中國”的認知進行反思,并明確提出“中國設計學”的概念。這就凸顯出構建中國設計藝術學的重要性,并關注到中國設計藝術學的獨立姿態,要求其在國際學術舞臺上能夠與西方進行平等的交流與對話。
總體說來,藝術學“三大體系”建設必須立足于對中華文化發展的充分自信,形成對域外藝術理論和實踐的借鑒與多元融合,以獲得重要的文化和學術資源,即在融會貫通、善發深思、議論縱橫、多有突破的基礎上,提升中國藝術學“三大體系”的建設自信。
當:在您看來,當前藝術學“三大體系”的發展與建構,最重要、最關鍵的是哪幾個方面?
夏:前些年,我在接受《中國社會科學報》記者采訪時說過,中國藝術學的百年發展歷程,可以概括為兩條發展路徑。一條是從自發性形成的,先由學術起步,逐步確立學科發展演進的路徑;另一條是依據學科體制建立,逐步完善的推進路徑。這兩條路徑可謂殊途同歸,發展出了有一定規模的學科和學術研究的陣地。特別是在新時代到來之際,藝術學學科的建設又發生了兩次關鍵性的轉型,首先是藝術學的研究視野和深度都有了極大的改善,研究視野獲得擴展,研究深度獲得推進,高質量論著和論文不斷提升理論高度、刷新認識。其次從理論層面上講,由于研究力度的提升,進一步催生出新的研究方法,使之豐富藝術學研究范式,特別是借鑒和采納中外古今各方面研究成果形成的研究方法,對藝術學理論研究大有裨益,重要的是突破了傳統的文獻研究的藩籬,全方位、多角度地展開研究,推動著藝術學學科的建設。應該說,自2011年藝術學升格為學科門類之后,藝術學理論一級學科的建設和發展成績最為顯著,明晰了基礎理論、交叉理論、應用理論和分支理論的四大構成板塊,并進一步催生了基于當代藝術學研究和實踐經驗的理論成果,構建起具有中國特色的馬克思主義藝術理論話語體系,這一體系不僅使馬克思主義藝術理論在中國的具體實踐得到確認與鞏固,更是中國藝術學話語體系具有獨特性標志的體現。現在看來,這些仍然是當前藝術學“三大體系”建設的關鍵。
在今天,藝術學“三大體系”建設又迎來了新的跨越式發展,特別是隨著藝術學研究的不斷深入,完善學科的知識體系、理論體系和研究范式,建立雄厚的人才隊伍和先進的技術支撐,是一個學科良性發展的必要條件,也是學科調整的方向,這是從適應學科外延的快速拓展與研究內涵的不斷深化而起的,目的在于引導和扶持學科發展,依據目前學科知識體系的邏輯結構、演化規律和發展趨勢來審視藝術學“三大體系”建設。這又涉及現代信息技術的介入對學科建設產生的影響,如吉林大學哲學社會科學系教授張文顯在“數字法學‘三大體系’建設研討會暨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數字法學教研中心成立儀式”上的致辭中強調,針對數字教研開展的價值研究,有“兩個統一”,一是將互聯網、大數據、云計算、區塊鏈、AI(Artificial Intelligence)、算法等統一于“數字科技”,二是將目前相對分散與孤立的有關數字科技的設計資源研究統一于“數字學科”建設,即用數字來整合學科關涉的各個領域的問題研究。對照之下,設計學學科因其跨界特性,預示著在未來時代發展中將整合數字化的教學和研究手段,旨在強化系統性思考、深化辯證性思考、拓展全球性視角。數字設計的研究將站在經濟社會進步的潮頭,尤其是應用科技來回應時代挑戰,推動社會進步,為民眾帶來福祉。
與此同時,設計學學科在新時代的發展需要特別強調與國際接軌,這一點是由其學科特性所決定的,即要求學科發展始終保持在國際領域的前沿。換言之,設計學學科不僅要重視人文藝術和審美體驗,更應注重藝術與技術、藝術與實用性、藝術與社會之間的和諧發展。理解這些特性對于加快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的藝術學“三大體系”至關重要。當然,這也是設計界持續追求的目標,更是“推進文化自信自強,鑄就社會主義文化新輝煌”的重要組成部分。
當:您認為中國藝術學學科建構,與西方比較而言,其差異和特色是什么?體現在哪些方面?
夏:有一段時間,關于中國藝術學學科建構流行一種說法,說西方學科體系設置中沒有“藝術學”序列。其實,這種說法不準確。西方藝術科學(Kunstwissenschaft),到今天已經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早在20世紀初葉,德國學者馬克斯·德蘇瓦爾在1906年撰寫了一本名為《美學與一般藝術學》的書,提出了“一般藝術學”的概念。這個“一般藝術學”,就相當于2011年藝術學升格為學科門類中的藝術學理論學科,以及2022年新版學科專業目錄歸并的“藝術理論”一級學科,主要是研究藝術整體的科學,也可以說是系統性地研究關于藝術的各類貫通問題的學問,自然是帶有藝術學普遍規律性、由系統知識構成的人文科學。如若深究,藝術學自19世紀末傳入中國,經歷了三條基本路徑的發展。一是西方線路的傳播,有著緣起、形成和“變異”的多元過程;二是以日本為轉介線路,這在藝術學的傳播和塑造過程中起到了關鍵作用,尤其在于對藝術學的價值進行了重新詮釋和構建;三是中國藝術學發展體現的接受和自主創新的路徑。在這樣的背景下,中國藝術學形成了“西方理論的本土化”和“本土學術的自主發展”兩種特性,其本質在于既將西方現代研究方法作為基礎,又將中國學科特色作為解釋和闡述的核心。由此可見,中國藝術學的研究始終強調理論層面的多元化。在此基礎上還包括從蘇俄傳入的馬克思主義文藝和藝術理論,該理論起源于德國的古典哲學和藝術學思想,并在傳入過程中得到進一步的發展。此外,西方古典藝術哲學的知識和思維方法也被整合進中國藝術學研究之中,成為其理論框架和思維模式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就中國藝術學學科建構來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很難區分中西方嚴格意義上的差異。
當然,一定要將中國藝術學學科與西方對比,還是有區別的。中國藝術學,一是作為藝術學基礎理論、交叉理論和應用理論研究的學科形態基本成型,并有一定的學科和學術研究的規模,尤其是獲得體制上的確立,學科建設發展迅速;二是新學科目錄調整后,更加充實了其研究領域的內涵和外延,涵蓋了所有藝術學門類領域的史、論、評研究,旨在自上而下,抑或自下而上的對應研究,來揭示藝術學的發展規律、特點和應用方法。并且突出強調推進與其他學科的跨界融合,諸如藝術考古學、藝術人類學、藝術經濟學、藝術法學和藝術市場學,甚至藝術產業開發與藝術管理等。同時,隨著全球化的發展需要,中國藝術學學科也越來越注重與域外的比較研究。總體來說,中國藝術學學科是一門富有活力和潛力的學科,它不僅有著深厚的歷史積淀,也有著廣闊的發展前景。同時,也能夠為中華優秀文化的傳承和發展做出新的貢獻。
西方則放棄了源自德國確立的藝術學基本主張,其純理論研究日漸式微,主要轉向藝術史與藝術史學的研究領域,并在這方面獲得了顯著的成績。像我們比較熟悉的瓦薩里、溫克爾曼、李格爾、沃爾夫林、瓦爾堡、貢布里希和潘諾夫斯基等藝術史家均有建樹,每一位藝術史家都可以說是藝術史學研究領域中的一個里程碑,甚至是一個時代藝術文化象征性的學術“宇宙”,成為我們領略西方藝術與文化的重要窗口,這也是于19世紀德語國家興起的藝術史與藝術史學研究的特色所在。于是,便有了“藝術史的母語是德語”的說法,其藝術史學科確立與哲學、歷史學、考古學和美學有著緊密的聯系,將其建成一門令人尊敬的新型的“藝術科學”,使得藝術史與藝術史學擺脫了輔助歷史、哲學和美學學科的地位而獲得了獨立。
進言之,自2011年中國藝術學被確立為學科和學術體制中的第13個門類,不僅獲得了大量學術資源的支撐,而且還聯動起特殊藝術學研究的提升,進而表明藝術學從理論到實踐的價值得到進一步明晰。
當:在跨學科研究逐漸成為顯性趨勢的“新文科”背景下,藝術學理論研究應遵循怎樣的核心方法?
夏:“新文科”建設與學科交叉融合緊密相關,針對人文社會學科的發展,同樣需要學科間的相輔相成。這是“新文科”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以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為根本遵循,面向新時代、新技術、全球化大背景,突破傳統文科思維框架,以技術融合、學科交叉、理論創新為主要途徑,推動傳統文科的迭代升級。由之,“新文科”建設也為學科交叉融合提出了新命題與新的實踐機遇,即“新文科”建設明確提出新時代、新使命,要求文科教育必須加快創新發展,其關鍵就在于強化學科的價值引領、促進專業優化、夯實課程體系、推動模式創新。
故而,對于“新文科”的“新”如何認識,是需要深入探索的問題。明確“新文科”的“新”,是在尋求知識的增量的建設,而不是存量的重組。其實,“新文科”的“跨”,主要是解決過去因分門別類或學科專業壁壘所形成的相互阻隔的問題。“跨”只是一個形式,更關鍵的核心則是知識的增量,現在的新提法是跨領域知識遷移(Cross-Domain Knowledge Transfer,CDKT),這是一種在不同領域或科研項目之間傳輸和利用知識的方法。如何適應社會發展的需要,或者說如何重新觀察和分析藝術學理論的內外在因素,有兩點非常重要。第一個是理論的現實落腳,“知行統一,學以致用”,又有“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知與行是有機的統一,學科的發展作為現實的落腳非常重要,這是學科的社會作用,是為大家所認定的。第二個就是關于人才培養的問題。在推動模式創新上,我們要以培養未來藝術與綜合文科相適應的配套人才為目標,建設一批文科基礎學科拔尖人才的培養高地。所以,這兩點也是藝術學學科,或者說藝術學理論研究中必然需要涉及的現實問題。
自然,關涉藝術學理論研究又有許多新觀念形成,如隨著媒介技術的發展,藝術的表現形式和傳播方式也在不斷發生變化。藝術學理論研究開始關注跨媒介藝術與多學科的融合建構,分析不同媒介對藝術創作和藝術傳播產生的影響。這些都是當前提倡將“新文科”建設置于藝術學理論思考的問題。舉例來說,藝術創作與藝術批評的動態關系,在新媒體環境下,藝術創作、藝術傳播、藝術接受與藝術批評之間的關系變得更加微妙而復雜。特別是藝術傳播和藝術消費的轉型升級,更是伴隨著互聯網和數字技術的發展而迭代的,這種變革對于藝術學理論研究而言,是新問題,更是亟待探討的問題。其中的新觀念則反映出藝術學理論研究的活躍思考和多元化發展,它們不僅深化了對藝術本質的理解,也為藝術實踐提供了新的視角和方法。
再則,美育的倡導與“新文科”建設始終是密切相關的,這標志著藝術學科交叉融合的學術意識正在覺醒。尤其與新工科、新醫科和新農科相比,“新文科”在多個領域和層面上具有更大的發展潛力,其核心體現在與歷史、社會、人文、經濟和科技等方面的交叉融合。例如,在“數智時代”背景下,藝術想象、創作和審美等問題的更新需要與“新文科”的理念相結合,推動共同發展。這一趨勢有助于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藝術學研究價值體系,并促進美育、藝術教育與多學科教育的融合,拓展學校美育工作的路徑。藝術學學科在美育中發揮著重要作用,既建立了堅實的理論基礎,又在交叉與應用理論方面迅速發展。同時,藝術學學科也強化了跨門類和跨學科意識,具備人文素養和廣泛的教學科研能力,有助于推動美育課程的開發,培養學生的藝術素質。基于此,深入研究藝術學與其他學科之間的內在聯系,使其理論和方法在跨學科知識體系中得到落實應用,將為藝術學學科提供更為豐富的研究參考和借鑒。
當:您的文章曾提出,根據藝術史發展進程“歷史和邏輯相一致”的形態特征,可歸納并劃分出兩個層級:一是局限于各門類藝術史學研究,即屬于較為獨立的研究形態;二是明顯的跨學科藝術史研究,涉及領域較為廣泛,既有各門類藝術史的相互跨界,亦有多學科間的跨界融合,您如何看待跨學科藝術史研究的邊界?
夏:關于藝術史發展進程“歷史和邏輯相一致”的說法,是我2021—2022年在《藝術學研究》雜志上連載的系列論文中討論的核心話題之一,其討論的主題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史料梳理與歷史認知,通過對史料的詳細考據和考證,力求獲得對歷史事實的準確理解。這種方法注重對史料的深入挖掘和分析,以確保歷史敘述的真實性。二是歷史邏輯的研判,在研究歷史的過程中,不僅要關注具體的歷史事實,還要注重歷史發展的邏輯和規律。這種研究方法強調歷史事件之間的因果關系和內在聯系,力求揭示歷史發展的內在邏輯。三是史學理論與方法論的建構,這也是確認藝術史及其研究范式的有力依據。通過構建系統的史學理論和方法論,可以更好地理解和解釋歷史現象,從而實現歷史和邏輯的一致性。綜其所述,實現“歷史和邏輯相一致”的研究原則,將有助于更全面、深入地理解和解釋藝術史的發展脈絡。
換言之,藝術史研究若要向縱深發展,跨學科的藝術史研究將成為一個必然的趨勢,它的研究范圍將變得更加寬廣,不僅包括不同藝術門類之間的相互滲透,涵蓋了不同學科間的融合與交叉,而且將跨學科藝術史研究介入學科建設當中進行探討,這是針對藝術學學科藝術史研究方向給予的學科定位。尤其是藝術學研究構成了整個學科體系的基礎支撐,涉及學科的構建與發展的關鍵策略,因此受到了藝術學領域以及與之緊密相關的人文學科的極大重視。為此,有關藝術史概念指涉有其特定含義,即具有公共史學意義的“藝術史”,著重于跨門類藝術史的“公共闡釋”,注重探討藝術史的交錯與邊界擴展問題,聚焦于藝術史的多維展現和深刻內涵,通過跨越藝術領域間的界限,運用綜合性和互動性的視角,深入挖掘藝術史的意義和影響,形成對藝術史及其學科研究的整體性認知,并確立藝術史在公共闡釋和公共史學領域的核心地位。“藝術史”概念,目前在藝術學界有多種指稱,諸如“藝術共性史”或“一般藝術史”,這類概念具有概括整體藝術史的顯著特征及研究特性,是推進藝術史研究的前提和基礎。另外,還涉及“元藝術史”這個史學概念,具體來說是將藝術史定位為一個獨立的學科,并對其進行深層次的“元科學”探究。理論上講,經過超過十年的藝術學學科發展和學術對話,這些問題應該已經相當明確。然而,現實情況卻并不樂觀,藝術史及其相關學科的研究定位問題依舊充滿爭議,觀點不一,特別是在藝術史的跨領域互動和領域拓展上,尚未形成普遍的學術認同。這種狀況造成了從藝術史的定義到藝術史學理論及方法論層面的認識,都普遍存在著不明確,甚至被質疑的狀態。因此,那些旨在探究藝術史學,以及探討藝術史學科根基的問題,目前仍然陷入停滯,變成了一個懸而未決的“僵局”,而難以向前推進。
其實,跨學科藝術史研究在今天已經越來越明確了,特別是跨媒介議題已經成為當下藝術史研究的熱點。圍繞跨媒介性,特別是近些年來在迭代與文化多元介入等因素的交互作用下,其研究的跨媒介特性愈演愈烈,復雜多樣的史學媒介已然成為當前藝術史研究的重要形式,體現了對藝術史文本的整體性“敘事”開發和推進。文本、圖像、聲音等在資源豐富的文化運作中被轉移、改造、使用并重新豐富藝術史的研究。因此,藝術史研究及其學科構建在媒介之間跨越、轉型,并得以不斷求新。捕捉藝術史研究的種種動態“跨越”,可說是藝術史跨媒介性研究中需要面對的問題。
更為重要的是,這樣的藝術史研究與學科構建能夠獲取更加廣泛的知識渠道,以及在跨文化語境中所產生的大量研究資訊,如文獻資料和研究成果等,這都帶來了一個關于在跨界中實現“重疊”的問題。所謂“重疊”,包括的范圍極具多元性和復雜性,換言之,若要深入探討藝術史的構建,必須首先確定其研究的視角與方法。這就要求理解藝術史研究有其內在的規律,它不應被隔離于各類藝術史之外,也不能僅用普遍的藝術原則來解釋其歷史變遷。對此,運用一種融合歷史科學的整體觀和特殊性,以及多維度辯證統一的方法,來審視藝術史的資料、證據、敘述、理解和觀點,以此揭示藝術發展中的復雜性和多維度是較為合理的。并且,通過這種方法也能夠提高藝術史研究的質量,使其在歷史的長河中擺脫混亂,形成有序、互補、同步和普遍的認識,為構建藝術史的知識和理論提供堅實的基礎。這是在跨語境、跨媒介背景下來考察和認識藝術史學的研究問題,其關鍵也正在于此。因為只有認識到差異化的需求,才可能真正地推進跨學科語境下的藝術史學研究。
當:您曾提到“藝術學理論與各門類藝術學科間的關系,不是一種包含與被包含的關系,藝術學理論研究對象與門類藝術學的研究對象,有著本質上的區別。藝術學理論的研究對象以門類藝術的共通規律為主體,它是形而上的、抽象的、帶有哲學思辨性的理論。換言之,是具有純學理思維方式的闡釋理論,是對藝術領域無限事物本質的辯證理解,類似于一切哲學派別認知的事物本質共性”。那您覺得藝術學理論的研究與美學的研究差異是什么?
夏:說起藝術學理論與各門類藝術學科間的關系,看似明了,實際上有待認識的問題還有許多。就中國接受的傳播途徑考據來說,“藝術學”與源于19世紀德國美學界的覺醒認識可謂淵源密切。按照國內多個譯本,“藝術學”這一概念最早由德國藝術理論家康拉德·費德勒(Konrad Fiedler,1841—1895)提出,他明確指出“美學的核心問題與藝術哲學的核心問題是完全不同的”,并將藝術學從美學中獨立出來,明確了藝術學作為一個獨立的研究領域。費德勒認為,真正的藝術表達不同于概念性認知,它基于藝術家的感覺經驗。因此,他反對19世紀實證主義對藝術的偏見,這種偏見將藝術放在人類文明發展模式中的較低層次。費德勒強調,藝術學應與美學區分開來,形成藝術獨有的觀察和表達方法。這表明,在藝術學與美學之間存在兩種不同的經驗表達方式:感覺認知和概念認知。
繼費德勒之后,藝術史家格羅塞也遵循將藝術作為獨立學科的研究范疇,撰寫并出版了《藝術的起源》和《藝術科學研究》等著作,從方法論的角度探討了藝術的起源及現象。此外,又有上述提及的馬克思·德蘇瓦爾(Max Dessoir,1867—1947)和烏提茲(E.Vtit,1883—1956)都著重倡導“一般藝術學”成為藝術學在德國發展的新階段,這些觀點進一步闡明了藝術學與美學的關系。如德蘇瓦爾提出了“一般藝術學”的理念,并視其為與美學并駕齊驅的學科,在其1906年出版的《美學及一般藝術學》一書中,他基于美學和各類特殊藝術學的特色,揭示了一般藝術學的核心特征。烏提茲則在藝術學領域內深化了研究,他的工作覆蓋了哲學、心理學等多個領域,對美學和藝術史的貢獻長遠地影響了后續研究者。在烏提茲眾多的美學著作中,特別引人注目的是他在1914至1920年間出版的兩卷本《一般藝術學基礎理論》。烏提茲認為,美學并不足以全面研究藝術現象,而具體的藝術研究又需要依賴于更普遍的原理。因此,他提倡建立一個既包含美學的廣泛性,又專注于具體藝術實踐的一般藝術學學科,旨在深入探討藝術的價值和本質。
再之后,國內藝術學界圍繞藝術學源自德國的啟蒙說法,又展開了深入挖掘和探討,提出德語“藝術學”(Kunstwissenschaft)無論作為一個學術概念,還是作為學科概念,其發生和推動并非僅僅始于費德勒一人的作用,而是同時代一批人從理論到實踐探討的結果。諸如,積極推動藝術學形成理論建構的藝術史家溫克爾曼(Johann Joachin Winckelmann,1717—1768),他從對藝術作品的直觀感受出發,采取經過批評的中介轉換,將藝術表達提升至美學理論的高度,闡明“藝術作品——直觀感覺——分析批評——美學理論”的結構形態。他特別強調在藝術作品和藝術史中尋找藝術理念之間的邏輯聯系,其實在溫克爾曼之前,美學研究主要集中于詩學,即以文學為主要研究對象。溫克爾曼則繼承了古希臘美學家關于藝術模仿自然的觀點,強調希臘藝術家在藝術創作中所付出的努力,并將其描述為自然與創造完美結合的“完善之美”,視其為藝術的最高理想。溫克爾曼對藝術學理論的發展做出了貢獻,特別是在“本體性”的解釋上,他認為古典藝術的最高境界是“高貴的單純和靜穆的偉大”。當然,其后的斯特拉斯堡大學教授格奧爾格·齊美爾(Georg Simmel,1858—1918)提出的嘗試建構藝術與社會的密切聯系,以此開展藝術哲學與藝術社會學的交叉研究的理念也是促進藝術學獨立的關鍵。自此之后,又有瑞士心理學家榮格(Carl Gustav Jung,1875—1961)提出的關涉心理類型理論的助推,從心理學、哲學、文學、藝術等領域獲取了豐富的藝術學理論資源。
因此,藝術學從概念提出,到其學術和學科內涵的豐富和完善,就整個學科體系的建構而言,通過19世紀中葉到20世紀初期近半個世紀的學術接力,不僅合力完成了藝術學從美學中的分離,以及實現對“一般藝術學”的理論系統化建構,鞏固了藝術學的學科基礎。并且開創了具有理論思辨與藝術史實證考察的研究范式。可以說,19世紀源于德國或歐洲的藝術學在理論和實踐多方面的卓越成就,直至今天依然影響深遠。當然,我們也需要重視中國藝術學在這百余年發展建構中的成績,如宗白華較早注意到美學與藝術學研究的不同之處,他認為“藝術品所表現的文化,作家的個性,社會與時代的狀況,宗教性,俱非美之所能概括也。故藝術學之研究對象不限于美感的價值,而尤注重藝術品所包含、所表現之各種價值”。
當:各個文化的藝術史都有著各自不同的文化根源與背景,從而生發出不同的藝術活動、藝術形式、藝術觀的發展脈絡及歷史規律的研究。因為種種因素,目前我們普遍采用的研究方法與理論大多來自西方國家。您覺得碎片化、感性的中國傳統藝術學理論如何進行當代的學術轉化?我們如何在自身傳統的藝術學理論基礎上,建立符合現代學術系統的體系?
夏:的確,現階段在藝術學研究領域采納的理論和方法多為西學模式,這是“西學東漸”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又一次全面影響中國學術界的持續反響。不得不承認,西學理論的系統性與結構性在長期的學術經驗積累,以及應用發展過程中形成了很強的實操性效用,如學術思想演繹出的學術思潮或學術觀念構成的學派,以至對應產生出與之匹配的學術架構和研究方法,堪比西醫療效手段,細化而多樣,這是“西學東漸”學術思潮或學術觀念影響至深的表現。由之,波及如今藝術學研究中的分析、批評等方面展現出較高的效率和深度,這是西學在中國,乃至全球人文學科研究領域中被廣泛應用的結果,舉例如下。
一、扎根理論(Grounded Theory)作為一種質性研究方法,旨在從經驗數據中生成新的理論。這是由美國社會學家安塞爾姆·L. 施特勞斯(Anselm L. Strauss)和巴尼·G. 格拉澤(Barney G. Glaser)在1967年提出的,在其著作《發現扎根理論——質性研究的策略》(The Discovery of Grounded Theory:Strategies for Qualitative Research)中強調研究者在研究開始之前不應有預定的理論假設,而應該直接從實際觀察入手,從原始資料中歸納出經驗概括,然后逐步上升到理論層面。扎根理論的研究方法特別適用于社會科學領域,比如非遺研究。在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過程中,運用扎根理論的方法論,通過對原始資料的深入分析和歸納,提煉出具有普遍適用性的理論或概念。這種方法強調從實際觀察入手,直接從原始資料中歸納出經驗概括,并逐步上升到系統的理論。在非遺研究中,扎根理論可以幫助研究者發現和理解非物質文化遺產背后的社會現象、文化意義和傳承機制,從而為保護和傳承非物質文化遺產提供理論支持和實踐指導。應該說,扎根理論本身沒有問題,問題出在對中國非遺研究的本位立場的選擇。實事求是地說,考察中國問題不應唯此為據,試圖全部裝進去實現對標。
二、權力思想與權力理論(Power Thought and Power Theory),是當代法國著名學者米歇爾·福柯(Michel Foucault)理論中最為重要的一部分,更是多年來學術界常談不衰的一個話題。但是,由于福柯本人前后思想的多變性,以及關涉主題的廣泛性,人們對他的權力思想,尤其是微觀權力學說多有歧義和誤解。比如,米歇爾·福柯提出,權力不僅指物質或軍事上的力量,它并非一個靜態的、可以被簡單把握的實體,而是作為一種“能量流”,遍布并影響著整個社會結構。由此,福柯的權力理論在中國演變成為社會學,乃至人文學科探討知識與權力、社會與權力、個人與權力意志關系問題的重要支撐理論,及至形成福柯理論的全面影響力,導出“空間”“權力”和“話語”理論在后現代藝術研究中的體現,以及藝術管理針對機制話題探討使用的工具理論。故而,我們仍然要有清醒的認識,福柯理論遭遇中國問題的難解,關鍵是落地的現實性往往被其理論扭曲。
三、“軸心時代”理論,“軸心時代”是指公元前800年至公元前200年(中國西周至春秋戰國)之間,人類文明精神發生重大突破的時期。“軸心時代”理論是德國哲學家卡爾·雅斯貝爾斯(Karl Jaspers)提出的歷史概念,在其著作《論歷史的起源與目標》(Vom Ursprung und Ziel der Geschichte)中提出在軸心時代里各個文明都出現了偉大的精神導師,他們提出的思想原則塑造了不同的文化傳統,也一直影響著人類的生活。據此,在藝術理論研究中將雅斯貝爾斯的觀念作為一項理論題旨,來對應中國藝術話題作選題,如“雅斯貝爾斯觀念視域下的諸子百家藝術思想研究”“論雅斯貝爾斯‘軸心時代’觀念的中國藝術思想來源”“從雅斯貝爾斯的交往理論看其對孔子藝術教育思想的解讀”,以及“雅斯貝爾斯的世界哲學觀念對中國當代藝術的啟示研究”等等。這樣的選題不是不可以,但不可否認多少帶有強制闡釋的味道,有點像靠英標學說英語,而不是來自生活實際,語境極不貼切。
四、在地化理論(The Theory of Localization)。新世紀以來,隨著全球化的推進,出現了一種與之相對的趨勢,即強調地區或國家在經濟活動和商品流通中要滿足本土需求,以此促進其快速發展。簡言之,在地化可以被理解為產品或服務在特定文化或語言環境中的適應性,它指的是這些產品或服務能夠被當地社會所接納和應用的程度。該理論引入國內被移植到藝術鄉建問題的探討,形成一系列關于鄉村藝術推動的考察支撐理論,諸如,“藝術鄉建的在地性困境及方案探索”“鄉村振興下藝術鄉建在地性策略探究”“推進‘藝術鄉建’在地性行動”等等。且不說“在地理論”對標闡釋的理論邏輯是否貼切,僅就關注問題的視角,其實是存在問題的。比如說,藝術鄉建與資本、藝術鄉建的全球化問題等解釋,是否具有對應性就值得證偽。由此來說,學術的客觀性以及科學方法不應被忽視和削弱。從本質上講,所有學術研究既有個性又有共性,并涉及中西理解與國情的差異,因此二者是否統一,特別在于是否具有共同規則,還是值得商榷的。
綜其所述,如今在“三大體系”建設中,尤其是在教育部委托北京大學和北京師范大學組織編制建立的中國自主人文學科評價體系中,這類問題已經被高度關注,要求學科自主、學術自主和話語自主,借鑒域外學術思想、話語表達和研究方法,起碼要做到絲滑嵌入、引證與佐證貼切合理、針對性要明確。如是說來,言必西學為模板的研究架構,需要逐步轉變認識觀念。
與此同時,我們還應當看到需要有另一視點,即對中國古典藝術理論“當代性”意義的闡釋——這是中國學術話語構建的重要資源,同樣需要引起我們的高度重視。這種“當代性”闡釋的重要意義就在于,實現對古典藝術理論的深刻理解之后,接下來的挑戰體現為如何有效地將古典藝術理論的精髓與當代藝術理論相結合,這不僅涉及思維和表達方式的匹配,也是為了讓古典藝術理論在當代藝術理論體系和話語中發揮作用。這一過程無疑是學術上的一項艱巨任務,它不僅能夠加深對古典藝術理論之理解,還能在理論上重新塑造其傳承的價值。誠如藝術學界的有識之士認為,建立中國藝術學需要揭示中國藝術的本質和表現形式的規律,并展現中華民族獨特的文化藝術特色,同時捕捉社會發展中藝術的時代精神。在分析藝術時,應優先考慮使用中國傳統的藝術概念和表達方式,以及那些深受中國人喜愛和熟悉的藝術形式,來闡釋藝術現象和支持藝術觀點。考慮到當代藝術的多元化形態和構成已經大大超出了傳統藝術認識論的范疇,由此可言,在構建藝術學體系時,既要傳承民族性,也要以創新的理論視角,賦予中國藝術學體系明顯的“當代性”價值,而這正是中國特色藝術學理論至為重要的思想源泉。
進言之,中國藝術學理論值得開掘的學術和話語體系非常之多,比如,獨特的思維和話語特征就表現在中國古代堅持整體性思維與詩性表達,如晚唐朱景玄著《唐朝名畫錄》中,加入了“逸品”的概念,從而形成貫穿中國書畫界千年的“神妙能逸”的品評標準。到了北宋,江夏人黃休復在《益州名畫錄》中將這一品評理論的標準和尺度又作新解,使其定義更加明確清晰,稱之“神品”特點,乃是“天機迥高,思與神合。創意立體,妙合化權”;“妙品”的特征,乃是“筆精墨妙,不知所然……自心付手,曲盡玄微”;“能品”特色,則是能熟練掌握技藝技能,達到“學侔天功”“形象生動”;“逸品”的高妙在于“拙規矩于方圓,鄙精研于彩繪,筆簡形具,得之自然,莫可楷模,出于意表”。如是,以“神、妙、能、逸”,表達對藝術品級的認識,不僅是氣質之美,更是中國人在意象上追求情景交融,在布局上追求虛實相生,在意蘊上崇尚“外”與“遠”之旨。
當:在當前國內外現實需求和學科發展背景下,對于中國藝術學理論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的建設,您認為最為重要的是哪些方面的工作?
夏:針對藝術學“三大體系”建設,我們確實需要強化堅持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指導原則,立足中國傳統,堅持中國本位,即顯示出中華優秀傳統藝術在當下長足發展的可能性與時代形成契機的特色,進而梳理出豐富多樣的具有中國特色的學科、學術和話語概念及命題,尤其是具有核心意義的藝術話語,顯現與藝術理論與藝術實踐密切關聯的創新性思維,以回應藝術學“三大體系”建設的需要,在此我提出建議如下。
其一,要致力于成為藝術學多學科發展的引領者,通過學術引導堅持四個方向:一是引領精神,二是集聚能量的發展,三是凝聚人心的服務,四是集結力量的改革學風。通過建立多樣化和多層次的學術交流平臺,提升研究活動的質量和影響力。
其二,要強化創新驅動,在藝術創作和實踐中發揮助推作用,推動藝術學創新在兩個方面取得進展。一方面聚焦重大學術問題,響應黨的二十大對文藝發展的指導要求,關注人民對藝術活動的需求,用文藝引領社會風尚;另一方面深入群眾生活,創作藝術精品,做好藝術評論工作,為社會主義文藝的發展提供支持,同時為新興藝術學科和跨學科發展創造良好環境。
其三,要重視藝術學科的普及,提升公眾的藝術素養。充分發揮藝術理論學科在普及工作中的核心作用,促進藝術與人文、文化建設的創新轉化和發展。具體措施包括:加強藝術學科的宣傳和教育,通過藝術展覽、演出、講座等提升公眾藝術認知;推動藝術學科與人文、文化建設的融合,促進跨學科研究和交流;以及利用現代信息技術,如互聯網和社交媒體,向更多人傳播藝術知識和魅力。
其四,要加強學科自身建設,明確發展方向。加強與國際藝術學界的交流合作,引進國際先進的理論和經驗,同時弘揚本民族優秀的藝術傳統和文化特色。
當:您對中國藝術學理論話語體系的建構,還有怎樣的建議?
夏:近年來,探索具有“中國特色”的藝術學理論已經從無意識的階段轉變為一種自覺自發的行動,這成為推動藝術學理論深入研究傳統藝術特色和民族性問題的重要力量,其意義在于極大地豐富了藝術學理論的現代表達,并強化中國話語的主導地位。具體而言,在藝術學理論與藝術實踐的互動闡釋中,藝術實踐得以從經驗層面提升至理論層面,再由理論助力推動實踐,這是彰顯其學術價值的根本。實事求是地說,有中國特色的藝術學理論,是在深入總結中國藝術經驗之后產生的,其鮮明的民族藝術特色和藝術美學特征,都與藝術實踐和理論創新密切關聯,尤其是能夠切實回應現實的需要。在當下,藝術創作日益繁榮,日常生活越加審美化,以及影視數字藝術化、人工智能的藝術創作和呈現等,不僅深刻地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更改變了既有的藝術創作范式,這就要求藝術學理論話語體系有與之相匹配的建構,即藝術反映生活,且不斷地觀照新時代風采,服務于人民對美好生活需要的藝術圖景。這是藝術學理論“三大體系”建設力求落實到學術研究的實處,即對中國藝術學知識體系形成推動美好生活的重構和建設。
歸納而言,針對中國藝術學理論話語體系的建構,真正需要的是從學術探究的視角給予清楚的闡釋。習近平總書記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的重要講話中提出“三大體系”建設的時代命題,這是要求中國藝術學“三大體系”建設要傳達出特有的藝術精神和藝術經驗。同時,為了深化對中國特色藝術學問題的理解,還需要開展跨學科和跨領域的合作,以此來強化藝術學理論對學科發展的重要性,并在“中國話語”的基礎上建立具有中國特色的藝術學理論體系。在構建這一理論體系時,重要的是要避免生搬硬套西方的學術框架和理論,從而注重立足于中國本土的視角、方向和風格而展開研究,特別是在藝術學理論思想體系的構建上。在當前時代背景下,構建中國藝術學的話語體系應緊密聯系中國藝術學的具體實踐,促進藝術學理論的本土化進程,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方向,并將其與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緊密相連。在此基礎之上拓展全球視野,闡釋中國立場,遵循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發展方向,為全球文明貢獻中國智慧和經驗。通過這樣的努力,中國藝術將以獨到的方式豐富世界藝術的多樣性,讓“中國話”成為“世界語”的重要組成部分。
New Discussion and New Understanding of Art Theory
XIA Yanjing
Abstract: At present, in the process of building the independent knowledge system of 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s in China, the discipline of art has been widely concerned because of its cross-border characteristics, showing a pattern of inclusive opening and interconnected co-construction, which has promoted rich academic practice and theoretical discussion, and laid a solid foundation for the development of the\"three systems\" of art in China. From the practical point of view, the \"three systems\" focus on tradition, adhering to the nationalism, determining the direction of action from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genes, leading the development of innovative knowledge system with the integration of knowledge and practice, and promoting the formation of academic paradigm in the field of modernization. Starting from the question \"How does the theory of art realize the construction of its ‘three systems’\", this interview pays attention to the current situation and trends, structures and methods, boundaries and cross-border of the “three systems” of China's art, and makes a new discussion and new understanding of art theory in the backgroud of new era, new technology and globalization. Also, this article draws nutrition from the classical theories in China's art history, actively links with the local practical problems in China, and promotes the innovation of methods and structural transformation, so as to condense the Chinese discourse proposition.
Keywords: art theory; \"three systems\"; discipline construction; knowledge integration; cultural confide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