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翁賣菜不用秤

每當夏秋季節，鄰近小區的集貿市場就會出現一個擺菜攤兒的老頭兒。就在臨街巷口，毛驢和小箱車停在他身后。小毛驢悠閑地吃著攤在地上的青草。老頭兒悠閑地喝著小酒，或者是抓著啤酒瓶，或者是小小的扁平白酒瓶子。

老頭兒總是盤腿席地而坐，如果八叉兩條腿，前邊總是放置著半碗面條什么的。面相看去，花甲之年，清瘦，雖然皺紋猶如蜘蛛網，卻是白白凈凈，酒精浸染得面色紅潤，兩腮干扁，缺了牙齒。

他與別的菜攤還有一個特殊的區別是，從來不用秤。老頭兒賣的顯然是當地的時令大路菜，葫蘆、小蔥、倭瓜、山藥蛋、青玉米。或論個兒，或論捆兒，或論堆兒。仿佛凌晨剛剛從地里采摘運來，尤其是小蔥貓連雞爪，泥土草屑，反正就那么一攤……葫蘆一個一元，個兒倒是大，皮兒看上去粗糙。別的菜攤都有免費塑料袋，一沓一沓，買一樣菜裝一只。老頭兒沒有。老頭兒沒有購買的整沓整沓的塑料袋，有一堆五顏六色七大八小的塑料袋兒，多半像廢舊品，你用就是這，不用我還節省呢——倒是環保哦……

賣菜老頭兒多會兒也是雙眼迷離，自說自話，還不時地跟賣水果、修自行車的以及顧客們閑聊，拉起掃帚掄耙子，東葫蘆西瓢，說三道四，喋喋不休。買菜老婦問他菜價，他指著自己面前的飯碗說：我這是花錢買的，你當是刮風得？哪兒跟哪兒，驢唇不對馬嘴，惹得一片笑聲。

問題是他的菜雖然看相不佳，便宜哦，所以買菜大媽們多有光顧。小蔥一小把一元，老頭兒一邊喝酒，一邊把大堆小蔥一把把分開，你嫌少，再給你點兒，放過兩根，再放過兩根來。那位五官端正的大嫂一元錢就買走了一大把，幾乎有別的兩三把多——怎么的，老頭兒樂意。

本市要舉辦一項關于太陽能的世界級賽事，叫做“SD中國”。城管勒令：早晨八點以前，集貿市場一律清理完畢。那天，散步過去，還真的干干凈凈了，唯有老頭兒的小驢車還在，只是往里挪動了一截，小毛驢也不知藏到哪兒去了。車廂里堆放著青玉米和小蔥。圍著一些人問詢，只有一位大嫂挑揀玉米。五塊錢三根，老頭兒一塊兒為大嫂挑揀著，嘴巴里喃喃不斷：我的玉米不好？不好不要錢，先拿回去煮著吃，吃完再給錢。大嫂挑好了四根玉米，一邊往里裝，一邊問詢怎么著？老頭兒一揚手，就這吧。五塊錢買成了四根。別人眼巴巴地看著，也要買，老頭兒說：五塊錢三根。怎么著，我樂意！

家里剛好沒有蔥了。今天的小蔥是捆好了的，一塊錢一小捆，兩小捆一塊五。我拿了兩小捆，給它一張五塊，一張五角。你給我找四塊好了。老頭兒醉眼惺忪，周身散發著酒氣。從他的錢包里給我抽出一張一元錢，遞給我，又抽出幾張，錢濕漉漉的，有兩張粘連在一起。老頭兒還要給我找，我急忙說，四塊了。老頭兒嘟嘟囔囔：“我說還差你一塊呢。”醉翁賣菜，出錯那是無疑的……

那天老頭兒喝高了，扶著車廂站在那兒還搖搖晃晃。有一位大嫂問，葫蘆怎么賣？一，一塊半一個。昨天個頭大一塊錢一個，今天個頭小反而貴了？今兒？明兒跟今兒又不一樣了。人們只能含笑側目。老頭兒怎么就一個人？這還能做成買賣？！

如果推測，老頭兒肯定是近郊農村的莊稼人，也許村莊早就拆遷，老頭兒早就住上了安置新居。耕地大部也被征收，或許還留有一點兒偏僻的邊頭檐腦的貧瘠土地。老頭兒兒女們肯定早就成家立業，或者都已經不再從事農業。老頭兒的大洋箱里壓著一沓存折呢，老頭兒真正是“不差錢”。他趕著小驢車進城賣菜，純粹是找樂子。是嘛，老頭兒沒有戲看，不會打麻將，成天干什么？下河洗炭不成？！

有時候，老頭兒把他的狗領進城。秋天的陽光暖洋洋，老頭兒酒足飯飽，躺下就呼呼打起了鼾聲。看家狗也懶洋洋地臥在主人腳邊，連眼睛都懶得睜。有買菜大媽走過來，輕輕地喊兩聲，鼾聲依舊，大媽嘟嘟囔囔離開。有嗓門尖亮的大嫂罵兩聲死老漢，老頭兒這才醒過來，你拿吧，給幾個錢算幾個，不等做完買賣，鼾聲又起……

小毛驢有時候煩躁不安，把吃剩的青草搞得亂七八糟，當然誰也攔不住它排泄呵。人說城管厲害，城管遇著醉翁也沒法兒。

多次觀瞻老頭兒，琢磨老頭兒，難解其意……

忽然明悟，醉翁之意不在菜，在乎樂呵？！

選自《耳聞目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