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雪

大同名字好，是九州的大同，民族的大同。不過三天的時間，天氣也大同了。艷陽天、陰冷天、風雪天，每天都不一樣，也是不一樣的風景和經歷。

大同有古城區，不像太原，這里是真的古城區，規劃和內里都是實打實的，古城里有看得見、摸得著的P民煙火。大同也有新時代，去南站經過的升源街上高樓林立。

大同舊時叫平城。南北朝時，北魏曾在這里建都城，拉開了中原地區和少數民族大同的序曲。

這里的小哥善講史，說起大同，洋洋灑灑，也難怪，現在的山西除煤礦產業外，主要靠旅游業。每個快車小哥都兼職跑景點。這次就是包了大同的哥的車，小哥隨意講的土話我聽不懂，他說這是他鎮子里的話，不過一水之隔的另一個鎮子的話又不一樣了。在南方山里倒是聽過這樣的事兒，在北方語系環境下倒是第一次聽說。仔細想想也是正常，大同畢竟地理位置特殊，在山西北部，商周時期，北方及大同被泛稱為“狄”。其中的白狄于春秋時期建代國，據有今天的大同盆地及張家口部分地區。直到前475年被趙襄子擊殺代王占據代地，大同才被歸于中原政治文化版圖。為防北方侵擾，趙武靈王時期設立雁門郡，隔開平城（今大同）和晉陽（今太原）。秦漢時期大同為邊陲重地，北方匈奴常有侵擾，漢高祖曾于前200年被匈奴困于平城白登山。398年北魏拓跋氏在此建都，少數民族自此正式和中原漢族實現了民族大同。到明朝，雁門關又重修，再隔開北方少數民族。這浮浮沉沉，時來時往之間，語言的多變也屬正常。古時，隔條大河就是天塹了。

咱說回平城。北魏時期，五胡十六國混亂局面結束，北方統一。平城人口百萬，肯定是世界級都市了。太武帝滅北涼后，打通了中西交流的通道，絲綢之路重新開啟，中西亞、西域各國使者與商人云集平城，含有西域、波斯元素的忍冬紋、聯珠紋等開始流行。西域技藝也傳入平城，開窯造玻璃。大同博物館展出的一系列文物如陶駱駝及牽駝俑、玻璃碗、玻璃壺等都是這段歷史的見證者。之后孝文帝在馮太后支持下，頒行均田制、班祿制、三長制等，成就了歷史上的“太和政治”。北魏的繁盛達到頂點。《木蘭辭》《敕勒歌》《水經注》《鹿苑集》都是這一時期的代表作。在大同博物館里還展出了瑯玡王司馬金龍的墓穴出品，他是東晉皇族，從其墓穴中發掘出的文物不但能反映民族融合的特征，如木板漆畫、石雕棺床、騎兵俑、武士俑，也能折射出世家大族政治是兩晉南北朝政治的核心特色之一。

佛教始于東漢，興于南北朝。北魏建國初，大量徙民來到平城，包括河北的十余萬百工伎巧和佛教徒們。沙門法果宣稱皇帝即當今如來，拜天子就是禮佛，反正佛不掛相，說誰就誰唄。所以北魏佛教始盛，令“沙門敷導民俗”，統治者為推廣佛教，推出了沙門不服兵役徭役、不納稅的政策，致使大量人口遁入沙門，一時佛寺林立，寺院田產廣布，對國家政治、經濟產生不利影響。446年，太武帝下令滅佛。6年后文成帝繼位，復法。沙門曇曜在武州山主持開窟造像（今云岡石窟），此后平成進入佞佛時期。愛也佛、恨也佛，原因就一個，看你能不能成為皇權的統治工具。石窟開鑿始于文成帝和平元年（460年），延續至孝明帝正光五年（524年），分為早、中、晚三期：早期“曇曜五窟”（第16-20窟），掛的相是文成帝（16窟）、恭宗景穆帝（17窟）、世祖太武帝（18窟）、太宗明元帝（19窟）、太祖道武帝（20窟）。其雕像特點是高大雄偉，具有渾厚、拙樸的異域風格；中期石窟偉岸之勢減弱，裝飾華麗，中國文化元素增多；晚期石窟人物形象清瘦俊美，是中國北方佛教藝術“瘦骨清像”的源起。

云岡石窟距今天的大同古城不過十幾公里，入門有佛匾“入佛知見”，左右對聯“于智上求佛法，以悲下化眾生”，同入一扇門，佛魔人世間。北魏開鑿的石窟總計20窟，第 18窟的太武帝著千佛袈裟，據稱其意是因其滅佛而向佛祖贖罪。其后皇家陸陸續續營造了十余窟，直到494年遷都洛陽，云岡造像風潮才宣告結束。不得不說，這些石窟確實讓人震撼，最大的單佛高度能達到17.4米，皇權需要人民的仰視和敬畏。一眾雕像群形態各異，主題各異，風格各異。對于想要了解歷史和宗教的人是極有意義的，P民們大多只能看個熱鬧，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大同既然是民族大同，應縣木塔鐵定是繞不過去的。

去完云岡的當夜，氣溫驟降到零下十五度，天下了雪，很久沒看到雪了。

早上出發去應縣木塔的時候快車師傅說要晚到了，路滑。我不趕時間，讓他慢慢來。市區雪化得快，高速不讓走，走國道。鄉里雪都沒化，好看得像新娘。路過村里的時候看見一個個巨大的鐵筐，里面都是玉米，說是喂牲口的。師傅知道價格，他家里有地，說今年九毛一公斤，還說農產品都賺不了錢。經過肥村，積雪多而美。師傅說這邊的杏干聞名，能出口國外。這里還是黃花菜基地。這雪能讓人看到在高速上看不到的東西。一路是平原地勢，大地一覽無余。太行山脈就在不遠處連綿不絕。鄉里鄉間的路都修得很好了，一點不坑坑洼洼。

從大同到應縣這個天開車也不過一個半小時，雪中的木塔美如畫。梁思成說他是全世界最高的全木質塔，始建于遼清寧二年（1056年），建造的主要目的是為了紀念蕭太后，她是一位溫順寬厚的皇后，同時也是遼道宗耶律洪基的母親。遼金時期近200年，大同是陪都，漸成西京風貌。應縣木塔、華嚴寺就是這一時期的作品。師傅說，應縣木塔經戰火、地震而屹立不倒。只能說塔也有靈吧。

從應縣出來，不過50公里就到了恒山景區游客中心。游客中心有間小館，16塊一碗炸醬面。好香啊。從游客中心到山腳下要坐擺渡車。雪也有調皮搗蛋的一面，到山下售票處的時候才看到通知，恒山和懸空寺登臨都不能上了。懸空寺景區倒可以進，景區門口有賣軍大衣和圍脖的，小販一邊叫賣，一邊嘟囔：誰上誰知道啊。我對山有敬畏，羽絨服早配好了，還有個套頭衫，再加個圍巾。即便如此，到懸空寺山腳下的時候還是被驚到了。山下風力奇大，刀子一樣，我在北方長大，見識過冬天的風刀子，腳下雪早被風刀修成冰溜子了，虧了不讓上山，腳下冰碴子溜溜地滑，臉上風刀子凜凜地刮，這要是在山上，冰雕指定又得多我一座。旁邊明顯是一北方的大哥，沒坐景區的游覽車走上來的，連羽絨服都沒穿，從耳朵變化的顏色看到臉上變幻的表情，一出景區趕緊坐上擺渡車，誰叫也不下去。

風刀中的懸空寺就在那里，誰也不讓上。居然是出三教道場，儒釋道都有了，好奇心大起，是什么樣的火花能讓一個人打算造這樣一座寺廟。查了也無定論。時間倒能確定，是北魏時期始建，有說是道家領頭人寇謙之臨死留遺言給弟子要建一地“上延霄客，下絕囂浮”，這地果真絕了，落在巖壁凹陷處，風刮不著，雨淋不到，師命不可違啊。恒山本是道家之地，如何又引入佛教？北魏融漢，儒釋道倒樣樣可為。想想云岡那五座大佛，心里估摸大概率是皇權平衡兩教的結果，儒家文化一直是皇權并不反對的，既然有二，再加個三倒也不出奇。

“與松不能生，緣不能攀之處，法若大愿力，憑空見寺”。這就是建筑的事兒了。這建筑靠的是插入巖壁的主梁來承重，后又用九根鐵鏈將懸崖同這這寺廟的中心部分連接到一起，直到今天，懸空寺依舊屹立不倒。至于恒山，到腳下也就算拜服過了。

臨走的那天去了梁思成紀念館，地點在古城門前的一座下沉廣場下的四合院里，展館里沒有別人。他應該是孤獨的，他曾算資產階級的反動學術權威，他也是幸運的，因為他有林徽因。林徽因是個聰明女子，不覺得她那么好看，但她的內秀加持了她成為女子中的先生。梁先生是中國古建學科的奠基人，大同感念他為大同提出的《梁陳方案》，這個方案包含的是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城市發展理念，正是以此為據，2000年頒布的《大同古城保護管理條例》讓大同古城有了今天的模樣。時代總是因為有這些先生們而發生或多或少的變化的，心存敬意。

大同大學旁邊那個九街時光里小吃街上午十點鐘店門緊鎖，人家可是夜市兒。在太原的義井小吃街也吃過同樣的虧，有些糗。居然第一次在旅游城市里以肯德基作了早飯。不看不知道，肯德基的地氣接的如此瓷實。早飯套餐居然有大餅卷雞扒蛋配豆漿。

山西無醋不成宴，城里四處有醋歡。這里有老陳醋可樂，陳醋咖啡，這個確實沒敢試。

在山西吃到了好點心，合笙財，其賣相和畫風，一個字，絕。

選自微信公眾號“東西雜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