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王朝與酒

北魏明元帝拓跋嗣賜給崔浩“御縹醪”，太武帝拓跋燾賞送南朝劉駿“蒲萄酒”，文成帝拓跋濬則頒詔禁酒，這到底怎么回事？北魏酒業狀況又如何？

《魏書·高宗紀》有言：“四年春正月丙午朔，初設酒禁。”四年，指文成帝太安四年，即公元458年，是在他登極的七年后。他為什么頒詔禁酒？高宗本紀不載。后查《魏書·刑罰志》記云：“高宗初，仍遵舊式。太安四年，始設酒禁。是時年谷屢登，士民多因酒致酗訟，或議主政。帝惡其若此，故一切禁之，釀、沽飲皆斬之。吉兇賓親則開禁，有日程。”高宗，是文成帝拓跋濬的廟號。他登極后的數年間風調雨順、五谷豐登，糧食多了釀酒業大盛。這時平城內酒民或浪蕩街頭，或窩宅豪飲；有的借酒澆愁、有的偕友解悶、還有的酗訟打架，更有的借著酒勁誹謗朝政……平城大地酒氣沖天，輿情洶涌。文成帝對此很看不慣，甚至擔心政權塌臺，于是乎斷然下詔：“故一切禁之，釀、沽飲皆斬之。”這是史上最嚴厲的禁酒令，只要趕上“行情”，造酒和飲酒的都要被砍頭，性命攸關。

禁酒者憤，飲酒者殘。在憤與殘之間曾經有過一個通過造酒和販酒居間獲利的權勢集團，權勢集團的最大漁利者就是文成帝本人的父親——拓跋晃。何以見得，請看下文：

“魏太子晃監守國，頗信任左右，又營園田，收其利。高允諫曰：‘天地無私，故能復載；王者無私，故能包養。……今殿下國之儲貳，四海屬心，言行舉動，萬方所則；而營立私田，蓄養雞犬，乃至酤販市廛，與民爭利，議聲流布不可追。’建議拓跋晃將“所在田園分給貧人”。“恭宗不納”。（見《魏書·高允傳》）這里有一個關鍵詞就是“酤販市廛”。太子身邊左右仰仗皇家勢力把持酒業流通，從中大肆謀利。也可見當年釀酒及販賣獲利之豐，就連位高權重的太子都兩眼發紅，下海經商，大發其財。

可能也感覺到酒民太多且太過張狂，如此下去會危及政權。拓跋晃在其攝政后期“又禁飲酒、雜戲、棄本沽販者”。試圖通過對造酒和飲酒者的嚴加懲處，恢復社會安定。不過下達這番命令之后不久他即死去。再過七年，他的長子拓跋濬登上皇位，不久即下詔禁酒，如前所述。

北魏的造酒業很發達。之所以發達與酒民多能夠支撐和酗酒成風有關。當時平城街頭有許多游民，他們或從戰場歸來等待安置，或是家有余資盡情揮霍；或是被從全國各地擄掠而來思念故土又回不去，故借酒澆愁。酒民的“大眾化”再加上擄掠來的工巧伎匠中不乏掌握造酒技術的專門人才和權勢集團的把持，操控、推動，使得北魏造酒業突飛猛進，比之前朝有了很大發展。

一、酒曲和藥曲

造酒必須有曲，“曲是酒之魂”，沒有曲再好的糧食也釀不成酒。北魏當時已經有九種曲，其中“神曲”類五種、“笨曲”二種、“白墮曲”一種、“白醪曲”一種。有四種曲還配有一定量的草藥，藥量不等，最多的是河東神曲配有桑葉、蒼耳、艾葉和茱萸（或野蓼）四種草藥，成為對人有益的藥酒。“笨曲”是指與“神曲”相對釀酒效率遠為遜弱者，含有笨劣低下意。

二、四十余種酒

《齊民要術》記載的就有冬酒、春酒、桑落酒、禾術米酒、黍米酒、糯米酒、神曲梗米醪、神曲酒、白醪酒、頤酒、酴酒、粱米酒、粟米酒、粟米爐酒、冬米明酒、夏米明酒、愈虐酒、夏雞鳴酒、神酒、拖拖酒、黍米法酒、當梁法酒、粳米法酒、三九酒等。

上文談到太武帝用“蒲萄酒”饋贈南朝事。“蒲萄酒”即用葡萄釀制的酒。還有從西域傳來的胡椒，在北魏時也能釀制成酒。《博物志》胡椒酒法：“以春酒五升，干姜一兩、胡椒七十枚、皆搗末；好姜，安石榴五枚押取汁；悉內著酒中，火暖取溫。亦可冷飲，亦可熱飲之。……此胡人所謂蓽拔酒也。”

北魏最有名的酒當屬“白墮酒”，又名“擒奸酒”。酈道元《水經注》卷四云：“民有姓劉名墮者，宿擅工釀，采挹河流，醞成芳酎，懸食同枯枝之年，排于桑落之辰，故酒得其名矣。然香醑之色，清白若酪漿焉，別調氛氳，不與他同，蘭薰麝越，自成馨逸，方士之貢，選最佳酌矣。”因該酒制法特殊，飲之香美，醉后一月難醒，轉交千里之外也不變質，故為送人的最佳禮品。“京師朝貴多出郡登藩，遠相餉饋”。永熙年間（532—534年）毛鴻賓帶此酒赴南青州上任，途中遇人搶劫，匪徒見有美酒飲之，醉而不醒，后被前來迎接毛鴻賓的人全部擒捕，故又名“擒奸酒”。一些游方俠士飲此酒后，又有“不畏張弓拔刀，唯畏白墮春醪”感嘆和“鶴觴”美譽。

文獻又記曰：把這種酒送人之前，首先要問他平素能喝多少，然后裁減些給他。如果不告訴他這酒的喝法，他只覺得味道很美不能節制，沒有不醉死的。一斗酒，能醉二十個人。這種酒的酒色像麻子油一樣，很釅熱。凡是喝酒大醉的人，昏昏渾渾，失去知覺，身體像著火一樣的熾熱。這時將燒滾的沸湯，用冷水沖調——叫做生熟湯，用來澆淋醉人。溫湯淋過的地方體溫漸會轉涼，待將全身淋過后，不久人就會醒過來。此湯是解酒救命的速效方。

三、酣飲終日導致精神失常

有個叫夏侯央的，他稱“人生何常，唯當縱飲耳”。“性好酒，居喪不戚，醇醪肥鮮，不離于口……父時田園貨賣略盡，人間債負數猶千余匹，谷食至常不足，弟妹不免饑寒”。又有裴叔茂者“末年劇飲不已，乃至傷性，多有失衍”，病死于神經失常。他死后其生前酒友十余人于墓傍置酒設祭，哀哭涕泣，一飲一酹，并曰：“裴中書魂而有靈，知吾曹也。”這班酒徒覺得酗酒致死頗為光彩，竟然從死者家中喝到墓前。

當時寺院中僧尼也酗酒。拓跋燾搜檢長安沙門種麥寺內，“大得釀酒具”。北魏后期僧尼人數達二百余萬，不守戒律嗜飲者大有人在。

四、王公大臣多是酒徒

清河王元懌每天大宴賓朋，“珍饈具設”，“芳醴盈罍”。從早到晚，一醉方休。

廣陽王元嘉，“好飲酒，或沉醉，在世宗前言笑自得，無所顧忌”。

任城王元澄則“終日昏飲”。

齊郡王元簡“性好酒，不能理公私之事”，“其妻頗節斷簡酒。乃至盜竊；求乞婢侍；卒不能禁”。

宗室元修義受命平定秦州民變，但“性好酒，每飲連日，遂遇風疾，神明昏喪，雖至長安，竟無部分之益”。

北魏宣武帝元恪時常參加大臣們的飲宴活動。如恩幸趙修常受命設家宴，“世宗親幸其宅，諸王卿士百僚悉從”。他也“常潛入北海王元詳宅，肆飲終日”。

五、僅百官一年就喝掉米六萬斛和面三十萬斤

正光（520—525年）年間，因“四方多事，加以水旱，國用不足。……有司奏斷百官常給之酒，計一歲所省合米五萬三千五十四斛九升，孽谷六千九百六十斛，面三十萬五百九十九斤。其四時郊廟、百神祭祀依式供給”。僅僅“百官常給之酒”一項，折合米六萬斛、面三十萬斤。當然，這也僅只是賬面數，實際數額遠大于此。

“世逐浮竟，人習澆薄，終使禍亂交興，天下衰敗。”（樂遜·《周書·儒林傳》）公元534年，北魏分裂為東、西魏乃至亡國，致其亡國的原因很多，但酗酒濫政是其中之一。本來好端端很有生氣的王朝，在一班酒徒的醉生夢死中一日間轟然倒臺。教訓尤為慘痛。

選自《大同餐飲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