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要“建立生育支持政策體系,降低生育、養育、教育成本”,然而現行的中考分流制度背景下普高升學機會不足卻可能加重家庭教育焦慮、推高教育成本、導致育齡女性不愿或不敢多生。從理論視角分析子女普高升學機會與母親多孩生育行為的影響關系及作用機制。基于CFPS 2016、2018、2020三年的面板數據,使用OLS回歸模型估計中考分流背景下,子女普高升學機會對母親多孩生育行為的影響,為識別教育壓力對多孩生育的影響提供了微觀證據。實證結果表明,普高升學機會提高有利于多孩生育水平提升。異質性分析發現,在中部地區,普高升學機會提高對多孩生育水平提升有顯著的正面影響;中低收入階層、中低教育水平階層、中部地區女性的再生育行為更容易受到普高升學機會的影響。機制分析表明,在中考分流背景下普高升學機會通過改變教育支出的方式作用于育齡女性多孩生育行為。研究結果為理解教育壓力與生育之間的關系提供了新的觀察視角,對于推進教育與生育領域聯動改革、提高生育水平具有現實意義,為相關政策的制定與實施提供了參考。
關鍵詞:中考分流;普高升學機會;教育成本;多孩生育
中圖分類號:C923;G40-05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0-4149(2025)01-0047-14
DOI:10.3969/j.issn.1000-4149.2025.01.004
一、引言
在生育權回歸家庭的當下,中國的多孩生育水平仍有較大挖潛空間。近年來,中國相繼采取了一系列寬松的生育政策,但2020年總和生育率僅為1.3 ① ,2022—2025年預計總和生育率在1.18—1.21之間 ② ,這意味著中國正在經歷從不能生的“政策性少子化”向能生卻不生的“內生性少子化”轉變 [1] 。中國仍是一個普遍結婚生育的國家 [2] ,不同家庭在生育一孩的決策上表現出了較強的同質性,生育決策的異質性更多體現在二孩及以上生育決策上 [3] 。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我國一孩家庭占比為48.9%,遠高于兩孩 (34.9%)和三孩(7.3%) 家庭 [4] 。絕大多數家庭至少會生育一個孩子,未來激發二孩生育是積極生育政策主要的挖潛對象 [5] 。
高昂的教育成本是限制多孩生育水平提升的重要因素之一。人口學家和經濟學家通常用成本—效用理論、數量質量替代理論來解釋生育行為 [6-7] 。孩子通常被視作一種耐用消費品為父母帶來效用,其需求水平取決于家庭收入及其價格水平 [6] 。我國當前的生育、養育及教育成本對生育的制約作用日益突出 [3]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要建立生育支持政策體系,降低生育、養育、教育成本。而在生育、養育和教育成本中,教育成本是最主要的組成部分,教育支出的增加會降低育齡夫婦多孩生育意愿 [8] ,教育成本對多孩生育行為具有顯著的抑制效應 [9] 。
中考分流由來已久,關于中考分流的文件最早可追溯到1985年頒布的《中共中央關于教育體制改革的決定》③ ,該決定明確提出了“普職分流”和“大體相當”的概念:“我國廣大青少年一般應從中學階段開始分流:初中畢業生一部分升入普高,一部分接受高中階段的職業技術教育……使大多數地區的各類高中階段的職業技術學校招生數相當于普高的招生數。”這一政策使得當時我國中等教育結構不合理的狀況得以快速扭轉,普職五五分流也從此奠定基礎。中考分流制度的實施背景和歷史沿革如圖1所示。
然而,現行的中考分流制度背景下普高升學機會不足卻可能加重家庭教育焦慮、推高教育成本、導致育齡女性不愿或不敢多生。近年來,中等職業教育的收益率逐步下降,甚至淪為“差生教育”和家庭競爭普高教育機會失敗后的被動選擇 [10] 。中考分流制度加重了家庭的教育焦慮,導致義務教育階段的過度投資 [11] 。為了在一所排名靠前的學校中爭奪一個名額,父母投入大量金錢 [12-13] 。2017年中國義務教育階段的影子教育(課外補習)普及率高達33.9%,在一線城市更是高達62.9% [14] 。在“政策性少子化”向“內生性少子化”轉變的新階段,審視中考分流制度下普高升學機會對多孩生育的作用,在此基礎上探索“教育—生育”內在聯系機制并完善相關政策框架體系,具有理論和現實的雙重意義。
二、文獻綜述
生育在家庭經濟生產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并在馬爾薩斯的《人口原理》中首次得到關注。馬爾薩斯在著作中首次介紹了人口以幾何級數增長和生產資料以算術級數增長。
此后,貝克爾 (Becker) 和劉易斯 (Lewis) 在馬爾薩斯的基礎上,將子女視作消費品納入新古典的最優化框架下進行分析 [15-16] ,認為家庭在一定的資源約束下,會對子女的數量和質量進行綜合考量,并從中作出相應選擇。在單向利他的假設下,父母認為孩子是一種能夠為他們帶來收益的投資,對孩子的需求程度受家庭收入和價格水平的影響。在家庭收入既定的前提下,孩子價格越高,消費水平越低。
多孩生育與單孩生育的本質邏輯不同。由于中國仍是一個普遍結婚生育的國家,不同家庭在生育一孩的決策上表現出了較強的同質性,對于未育女性而言,初育是普遍性“剛需”,其重要性遠大于對生育成本的考量 [17] 。而二孩及以上的再生育決策存在異質性 [3] ,家庭對生育成本的考慮更多,包括但不限于家庭長期規劃、已有子女的狀況、家庭資源的分配以及父母對未來養老和生活質量的期望。對于已生育的家庭,在家庭資源稟賦一定的情況下,多孩生育意味著需要在時間、精力和經濟成本之間對子女的教育進行分配。高質量的培養方式使得家庭在子女身上投入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同時生育的邊際效應下降 [18] 。
當前研究表明,多孩生育行為受經濟、社會、家庭、制度和文化五大因素影響。例如,育兒費用高昂影響韓國等東南亞國家的多孩生育 [19] ;提高公共服務質量可顯著提升二孩生育意愿及生育率 [20] ;兒童與隔代照料也是影響多孩生育的重要因素 [21] 。此外,由社會和經濟雙重因素作用的家庭教育成本對多孩生育具有約束作用 [8] ,但目前鮮有研究探討升學機會與再生育之間的關系。
從上述文獻來看,現有文獻存在以下不足:第一,在研究內容上,現有文獻雖然關注到教育成本的可能影響,但缺乏對教育成本上升源頭的探究。第二,在研究背景上,現有文獻主要關注緩解教育焦慮的政策如“雙減”政策的可能作用,對加重教育焦慮的政策如中考分流政策背景關注不足。
本文的邊際貢獻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第一,厘清中考分流背景下普高升學機會作用于多孩生育行為的機理和傳導機制,進一步完善家庭生育決策行為的理論框架。第二,從中考分流背景出發,借助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數據,實證分析中考分流背景下普高升學機會如何作用于多孩生育行為,為識別育齡女性多孩生育的內生性障礙提供了進一步的證據。第三,從教育成本上升的源頭出發,揭示中考分流背景下普高升學機會提高對多孩生育水平的提升作用。這一結果有助于為統籌解決“教育—生育”問題及完善教育、生育政策提供思路啟發,增強公共政策的針對性和效果。
三、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說
現行的中考分流制度意味著50%的學生進入中職學校或者流入社會,上述制度安排可能通過以下路徑傳導到家庭生育決策行為上來,最終影響育齡女性多孩生育行為。
第一,家長對孩子的教育投資回報期望值降低。大量研究發現父母教育期望、子女教育期望與學業獲得有緊密聯系 [22] 。一項研究使用中國教育追蹤調查(CEPS)2013—2014年基線調查數據分析異地中考政策對教育期望的影響,發現受政策限制父母對子女的教育期望明顯下滑,并且政策限制越大,教育期望下滑程度越嚴重,這說明父母面對政策困境時不得不降低對子女的教育期待 [23] 。中考分流使得普高升學機會減少,意味著家庭無法給孩子提供更好的教育資源和發展機會,這會降低家庭對教育的期望和投資,從而對孩子的個人發展失去信心,進而對生育更多的孩子失去信心,甚至放棄生育。
第二,普高升學機會不足會增加家庭教育焦慮。雖然中考分流后中職的學生也可以參加高考,但是職教高考可選擇的高校不多且名校更少,甚至沒有一所985高校可以報考,211高校的招生數量也不多。2022年10月28日頒布的《國務院關于有效減輕過重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促進義務教育階段學生全面健康發展情況的報告》就指出,造成學生負擔過重和家長教育焦慮深層次原因中,“從教育內部來講,主要是普職協調發展和中高考競爭性選拔”。在此背景下,家長和學生的雙重焦慮可能會降低家庭生活幸福感,從而降低多孩生育意愿。
最后,普高升學機會不足可能會導致教育內卷、競爭加劇、重腦輕體等教育不良競爭。
現代化教育的發展使得讀書改變命運的思想深入人心,不但需要學生為了個人發展努力學習,家長對孩子的教育也越發重視,沒有能力給孩子提供優質入學機會的家長可能會再次陷入焦慮,對教育投資回報的期望下降,甚至陷入“教育焦慮—教育投資—影子教育—教育投資回報低—教育焦慮”的惡性循環。
據此,本文提出以下研究假說:
假說1:中考分流背景下子女普高升學機會提高有利于促進母親多孩生育水平提升。
在家庭收入水平既定的情況下,孩子的價格水平越高,消費水平越低。依據成本—效用理論、數量質量替代理論,當孩子價格水平上升到一定程度時,家庭會降低子女消費水平 [15] 。在決定孩子價格水平的生育、養育和教育成本中,教育成本是最主要的組成部分,高昂的教育成本是限制育齡女性多孩生育的重要因素之一。早在1976年,貝克爾和托馬斯(Tomes) 在他們的研究中得出結論,教育支出上升將直接影響孩子的影子價格,從而導致家庭生育需求下降 [16] 。基于中國的研究證明了教育支出和生育意愿之間的負向關系 [8, 21] 。
義務教育的獲取代價上升 (如教育支出上升) 將導致生育需求下降。因而現行的中考分流制度可能加重家庭教育焦慮、推高教育成本,從而導致育齡女性減少生育。
據此,本文提出以下研究假說:
假說 2:中考分流背景下普高升學機會通過改變子女教育支出作用于母系多孩生育行為。
中低產階層為了提高階層地位或實現階層跨越,對子女寄予厚望,希望通過培育子女實現階層躍升,為此中低產階層家庭教育投入越來越高。相比于高收入階層群體,中低收入階層的教育焦慮主要源于以下幾個方面:一是自身經歷,代際傳遞。中低產階層的自身經歷驅使著他們將家庭經濟資本、社會資本盡可能多地投入子女的教育上,希望通過提供更好的教育條件,為子女創造更好的發展機會,實現向上流動,以求延續或提升家庭的社會地位,這導致這一群體存在“中低產階層焦慮”,甚至達到了“教育恐慌”的程度。二是資源稀缺,影子教育 ① 。大城市中產階層的規模迅速擴大,而優質的教育資源又是稀缺的,在供不應求的情況下,影子教育正日益成為學校教育的補充,并成為家庭資本影響子女教育獲得的新中介。然而影子教育進一步加重了中產階層的教育焦慮,甚至出現了投入越多、家長越焦慮的局面。三是教育內卷,網絡宣傳。隨著移動互聯網的發展,社交媒體的渲染和網絡極化效應引發了社會性的教育焦慮。社會行動理論認為,個體對外部情境感知和解釋后會產生有意識的取向和有目的的行動 [25] 。中低產階層為了能夠利用教育信息構建一個對其子女學習有益的社會網絡,會主動向教育信息靠攏,然而當前媒體和營銷機構關于精細化育兒的科普和說教加劇了家庭育兒的緊張氣氛,選擇性接觸顯著助長了焦慮情緒。
據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說:
假說3:普高升學機會提高對中低收入階層多孩生育的影響要大于其他群體。
四、模型、變量與數據
1. 研究設計與模型介紹
(1) 基本模型設定。本文通過建立如下經驗模型來識別普高升學機會對多孩生育水平的影響效果:
Rebirth ijt = α 0 + α 1 Opportunity ijt + ∑α j X ijt + Province j + Year t + μ ijt (1)其中, Rebirth ijt 為被解釋變量,指地區j的育齡女性i在t年是否生育 (懷有) 二孩或三孩,如果育齡女性在被調查期間生育 (懷有) 二孩或三孩則取值為 1,否則取 0;Opportunity ijt 是本文核心解釋變量,指育齡女性i所在地區j在t年的普高升學機會; X ji 是個人層面、配偶層面、祖輩層面、家庭層面、社會層面影響多孩生育行為的控制變量。如果 α 1顯著為正,則說明普高升學機會有利于促進多孩生育,如果 α 1 顯著為負,則說明普高升學機會對多孩生育行為有抑制作用。 Province j 為省份固定效應, Year t 為年份固定效應。 μ ijt 是隨機擾動項。
(2) 模型的內生性及處理方法。直接估計上式存在的風險是,普高升學機會與多孩生育行為之間存在一定的內生性,內生性來源于以下幾個方面:首先,兩者之間可能存在反向因果關系,教育機會變化會影響生育決策行為,反過來,生育決策行為也會影響教育機會的供給。其次,遺漏變量的影響,即家庭觀念、教育理念等無法觀測到的變量會同時影響教育和生育行為,導致變量之間的內生性。由于內生性的存在,傳統的估計方法會導致偏誤,本文嘗試通過工具變量法解決內生性問題,具體模型如下:第二階段估計模型為:
其中, α 1 為內生變量普高升學機會通過模型(3)得到的估計值, Opportunity un 是工具變量, Y jit 是影響普高升學機會的其他控制變量, μ it 、 φ it 是隨機擾動項。本文參考邢春冰等的做法 [26] ,采用每個初中畢業生所對應的本省份211高校數和雙一流高校數作為普高升學機會的工具變量。首先,考慮到地區教育水平在短時間內趨近于穩定,由歷史因素所決定的各省份所擁有的211高校數量和雙一流高校數量與該地區的普高數量趨近于穩定,因此,每位初中畢業生所對應的本省份211高校數量和雙一流高校數量與普高升學機會存在相關性;其次,由于各省份高校數量的客觀性和時間不可逆性,當年的生育行為不受初中畢業生生均211高校數和初中畢業生生均雙一流高校數影響,滿足工具變量外生性條件。
2. 變量定義與數據來源
(1)變量定義。被解釋變量為16—49歲育齡女性多孩生育行為,用育齡女性當年是否生育 (懷有) 二孩或三孩來度量:若育齡女性當年生育 (懷有) 二孩或三孩,則存在多孩生育行為,定義為1;反之,定義為0。
核心解釋變量為普高升學機會,評估中考分流政策的影響需要統一的、可跨時空比較的普高升學機會指數。普高升學機會的計算方法如下:首先,用教育部規定的生師比乘上普高和中職的專任教師數,從供給側得出普高和中職招生容量;其次,用普高招生容量除以普高和中職招生容量之和來度量普高升學機會,即普高升學機會 = 普高招生容量 / (普高招生容量 + 中職招生容量),其中普高招生容量 = 普高專任教師數 × 教育部規定的生師比,中職招生容量 = 中職專任教師數 × 生師比。該數值越高代表普高升學機會越高,反之代表普高升學機會越低。描述性統計結果顯示該數值介于0.554—0.737之間,普高升學機會在地區間存在一定差異。
工具變量。本文采用兩組工具變量來檢驗結果的穩健性。首先,參考邢春冰等的做法 [26] ,采用每個初中畢業生所對應的本省份211高校數和雙一流高校數作為普高升學機會的工具變量,具體計算方式為:ln生均211數 = ln(本省份211高校數量 / 當年本省份初中畢業生數量);ln生均雙一流數 = ln (本省份雙一流高校數量 / 當年本省份初中畢業生數量)。一方面,該變量滿足相關性要求:我國高考錄取指標分配采取“分省定額”,各省份教育主管部門和高校以省份為單位分配招生指標,省屬高校的招生計劃通常更多面向本地生源;中央部門所屬高校的招生范圍更多面向全國,但由于地方政府承擔相當比例的教育經費及高校服務地方經濟等原因,這些高校在分數線劃定和招生指標方面也存在明顯的屬地傾向,當一個省份生均211高校、雙一流高校數量越多意味著大學入學機會更多,地方政府有更大動機提高普高的升學機會,因而滿足相關性要求。另一方面,該變量滿足外生性要求:一個省份生均211高校、雙一流高校數量與家庭再生育行為沒有直接關系,因而滿足外生性要求。其次,采用省會城市普通高中招生計劃占比作為普高升學機會的工具變量,具體計算公式為:普通高中招生計劃占比普通高中招生計劃數 / 總招生計劃數。一方面,該變量滿足相關性要求:作為一項強制分流政策,普高升學機會與政府的招生計劃息息相關,省會城市作為一省的經濟文化中心,其教育政策對全省具有示范作用,一定程度上能體現一省的分流強度,因而滿足相關性要求。另一方面,該變量滿足外生性要求:一省省會城市的普通高中招生計劃占比與家庭再生育行為沒有直接關系,因而滿足外生性要求。
控制變量。本文從個人特征、配偶特征、祖輩特征、家庭特征和地區特征五個維度選取控制變量。具體包括:①個人特征:年齡、年齡平方、教育水平 ① 、健康狀況、工作狀態。②配偶特征:配偶年齡、配偶教育水平 ② 、配偶工作狀態、配偶工作類型、配偶健康狀況、配偶是否長期在家居住。③祖輩特征:祖輩照料支持 ③ 、老年養老照料 ④ 。④社會家庭特征:戶口、家庭收入對數。⑤地區特征:當年各省份的人均受教育水平、教育經費對數和人均GDP對數。
(2) 數據來源。本文核心解釋變量普高升學機會相關數據來源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教育統計數據庫 ⑤ ,其他數據來源于2016、2018、2020年中國家庭追蹤調查 (CFPS) 數據。CFPS數據覆蓋25個省/市/自治區,調查問卷共有社區問卷、家庭問卷、成人問卷和少兒問卷四種主體問卷類型,全面收集了個人、家庭、社區等多個層次的數據,具有很好的代表性。本文選取16—49歲的育齡女性作為研究樣本,并進一步將樣本限定在至少已有一孩的女性。經過篩選后得到21535個觀測值。
(3)描述性統計分析。本文根據2016、2018、2020三年普高升學機會均值從大到小把31個省份排序,具體如下 (見表1)。普高升學機會最高的10個省份分別為:浙江、河北、吉林、上海、江蘇、四川、遼寧、山西、內蒙古、重慶;普高升學機會中等的11個省份分別為:河南、湖南、天津、安徽、山東、云南、廣西、福建、西藏、海南、甘肅;普高升學機會最低的10個省份分別為:黑龍江、湖北、北京、廣東、貴州、陜西、寧夏、新疆、青海、江西。其他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2所示。
五、普高升學機會與多孩生育行為
1. 基準回歸結果
在基準回歸過程中,本文采用逐步回歸的方式報告結果,回歸結果見表3。在第 (1)列中,本文僅使用自變量對因變量回歸,在第 (2)(3)(4)(5) 列中逐步加入配偶特征、家庭特征、祖輩特征、地區特征控制變量。回歸結果表明,普高升學機會提高有利于促進多孩生育水平提升。在逐步加入更多維度的控制變量后,結果依舊穩健。基準回歸結果驗證了假說1。
2. 內生性討論和穩健性檢驗
(1) 處理內生性的回歸結果。雖然本文在基準回歸中固定了年份與省份固定效應,一定程度上控制了不同年份、不同省份間生育政策、教育政策等不可觀測變量對估計結果的可能影響,但依舊不能忽視內生性問題。本文使用每位初中畢業生所對應的本省份211數量、雙一流數量以及省會城市普高招生計劃占比作為工具變量。表4的結果表明,使用工具變量法解決內生性問題后,普高升學機會對育齡女性再生育行為的影響仍顯著為正,驗證了基準回歸結果的穩健性。此外,AR檢驗和Wald檢驗的統計量在5%的水平上顯著,表明本文選取的工具變量并非弱工具變量。
(2)更換估計模型。本研究在基準回歸中使用Probit方法驗證中考分流背景下普高升學機會提高對多孩生育水平的影響,參考相關文獻的研究方法,為驗證不同模型下回歸結果是否仍然穩健,本研究更換基準回歸模型,使用logit和Tobit方法再次檢驗普高升學機會與多孩生育水平之間的關系,回歸結果見表5第(1)(2)列,更換模型后的結果與基準回歸結果類似。
(3) 重新界定育齡女性年齡。前面對于育齡女性的界定是年齡介于16—49歲的女性,而實際上,18歲以下和45歲以上女性懷孕和生育發生概率較小,因而本文將育齡女性年齡界定為18—45歲,重新檢驗了普高升學機會與多孩生育水平之間的關系,回歸結果見表5第(3)列,其結果與基準回歸結果類似。
3. 異質性分析
本文從兩個角度開展異質性分析,首先根據東、中、西部地區間升學機會分組;其次根據再生育人群或家庭特征分組,分別從家庭收入、育齡女性教育水平兩個角度開展異質性分析。
(1)東、中、西部地區間升學機會分組。我國東部、中部、西部普高升學機會不均衡,普高升學機會在東部、中部、西部有較大差異并依次升高。為探索普高升學機會對再生育水平的影響是否存在地區上的差異,本文按照東、中、西部進行分組,回歸結果如表6所示。結果顯示,普高升學機會對多孩生育的影響在不同地區存在顯著差異,普高升學機會提高對中部地區的多孩生育水平提升有顯著的正面影響,這意味著普高升學機會提高更有利于提升中部地區的多孩生育水平,而東、西部地區的影響較小。可能的解釋是,東、中、西部家庭對子女的教育態度存在差異。首先,東部地區的資源和機會更多,學生中考后的選擇不僅限于普高升學,還有很多其他路徑選擇,如國際學校等。其次,西部地區教育發展相對滯后,學生的整體學習水平較低,甚至出現中考后大量輟學的現象。因此,在東、西部地區,普高升學機會對教育成本、教育焦慮的影響相對較小。相比之下,中部地區的資源和機會較少,子女的升學途徑較為單一,教育成本隨之上升,導致育齡女性不愿或不敢多生。
(2)家庭收入分組。本文參考《中國統計年鑒》居民收入五等份分組標準 ① 將家庭人均收入最低的20%的群體定義為低產階層;將家庭人均收入最高的20%的群體定義為高產階層;其余群體定義為中產階層。分組回歸結果如表6所示,結果顯示,中、低產階層的估計系數顯著為正,高產階層的估計結果顯著為負,這意味著普高升學機會提高會顯著提升中、低產階層多孩生育水平,但會顯著抑制高產階層多孩生育水平提升。可能的解釋是,由于中、低產階層受限于資源稟賦約束,基于孩子的消費品屬性,普高升學機會提高更有利于提升這兩個階層的多孩生育水平。
(3)育齡女性教育階層分組。本文參考李培林和張翼對于教育階層的劃分方法 [27] ,將育齡女性教育年限低于15年定義為中低教育階層,將教育年限高于15年定義為高教育階層。回歸結果如表6所示,結果顯示,中低教育階層的估計結果顯著為正,高教育階層的估計結果顯著為負,這意味著普高升學機會提高有利于提升中低教育階層多孩生育水平,顯著降低高教育階層多孩生育水平。可能的解釋是,育齡女性教育水平與家庭收入水平掛鉤,這里的結果也從側面驗證了假說3。
六、影響機制分析
根據上述分析,中考分流背景下,普高升學機會通過影響子女教育支出作用于多孩生育行為,本研究借鑒江艇的方法 [28] ,根據各地區普高升學機會的差異性,構建實證模型識別普高升學機會對教育成本的作用,具體形式如下:
Educost ijt = β 0 + β 1 Opportunity ijt + ∑β j Y jit + Province j + Year t + π ijt (4)
其中, Educost ijt 指子女的教育支出, Y ijt 是個人層面、配偶層面、祖輩層面、家庭層面、社會層面影響子女教育支出的控制變量。 β 1 是中考分流背景下普高升學機會對子女教育支出的影響,在具有顯著統計學意義基礎上,如果系數為負,說明普高升學機會提高會降低子女教育支出,反之說明普高升學機會提高會提高子女教育支出。 Province j 為省份固定效應,Year t 為年份固定效應, π ijt 、 ? ijt 是隨機擾動項。
機制檢驗結果如表7所示,第(1)列使用最小二乘法檢驗普高升學機會提高對總樣本教育支出的影響,結果顯示,普高升學機會提高會顯著降低子女教育支出,這也進一步驗證了假說2。第(2)列檢驗了普高升學機會提高對中、低產階層育齡女性子女教育支出的影響;第 (3) 列檢驗了普高升學機會提高對中、低教育階層育齡女性子女教育支出的影響。第(2)(3)列的系數大于第(1)列,說明普高升學機會提高對中、低收入階層和中、低教育水平階層多孩生育行為的促進作用要大于其他階層女性的均值。
七、結論與政策建議
本文基于2016、2018、2020年中國家庭追蹤調查數據,實證檢驗了中考分流背景下普高升學機會如何影響育齡女性多孩生育行為。首先分析了普高升學機會對育齡女性多孩生育行為的理論機制,其次通過一系列實證分析檢驗了上述理論機制。研究發現,普高升學機會提高有利于促進多孩生育水平提升。進一步的機制檢驗發現,普高升學機會通過改變子女教育支出作用于多孩生育行為。異質性分析發現,中低收入階層、中低教育水平階層、30—40歲以及中部地區育齡女性的生育行為更容易受到普高升學機會的影響。
本文結論為從教育視角促進生育水平提升提供了有力支撐。首先,應分階段逐步完善中考分流制度,現階段各地應適度提高普高升學機會,給家長積極向好的穩定預期。在有條件的地區試點推遲分流,在完成小學、初中、高中學制后再考慮分流。其次,將中等職業教育體系納入高等職業教育體系,不斷提升人才培養質量和社會認可度,使其真正成為學生和家長在完成義務教育后的重要選擇。第三,要加強教培行業的監管,嚴禁制造教育焦慮,緩解教育內耗。第四,考慮地區間的差異,針對不同地區的教育發展水平和特點,制定差異化的教育政策,提高在線教育質量,促進在線教育平臺的有序發展,實現優質教育資源共建共享、推進教育均衡 [29] 。同時,應關注中部地區家庭的教育需求,制定符合其實際情況的教育政策。此外,要著重考慮中低收入階層和中低教育水平階層家庭,科學評估中考分流制度對上述群體的生育抑制效應,精準施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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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w Do Chances of General Senior High School Affect Multiple ChildbearingBehavior?:
Based on the System Context of Senior High School Entrance Examination StreamingGU Hejun 1,2 , PENG Congcong 1 , ZHANG Yongmei 3
(1. School of Business, Nanjing University of Information Science amp; Technology, Nanjing210044,China;2. Institute of Common Prosperity Research, Nanjing University ofInformation Science amp; Technology, Nanjing 210044,China;3. School of Economics andManagement, Huzhou University, Huzhou 313002,China)
Abstract:The report of the Twentieth National Congress of the Communist Party points outthat it is necessary to “establish a system of policies to support childbearing and reduce thecosts of childbearing, parenting and education”. However, the lack of opportunities forfurther education in general senior high schools in the current system context of the senior highschool entrance examination streaming may aggravate families’educational anxiety, push upthe cost of education, and cause women to be reluctant or afraid to have more children. Theresearch are first to analyz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children’s opportunities for furthereducation in general senior high schools and mothers’multiple childbearing behavior and themechanism of their influence from a theoretical perspective. Based on three years of panel datafrom CFPS 2016, 2018 and 2020, This paper uses an OLS regression model to estimate theimpact of higher chances of general senior high schools on the level of multiple childbearing inthe system context of the senior high school entrance examination streaming, which providesmicro-evidence for identifying the impact of educational pressure on multiple childbearing.The empirical results of this paper show that higher chances of further education in general senior high schools are favorable to the level of multiple childbearing. Heterogeneity analysisreveals that in provinces with more opportunities for further education in general senior highschools and in the central region, higher opportunities for further education in general highschools have a significant positive impact on the increase in multiple childbearing levels;multiple childbearing behaviors of middle- and low-income classes, middle- and low-education classes, are more likely to be affected by the increase in opportunities for furthereducation in general senior high schools. The mechanism analysis suggests that, in thesystem context of senior high school streaming, higher chances of further education ingeneral senior high schools will increase the level of multiple childbearing by loweringchildren’s education expenditures. The results of the study provide a new observationperspective for understand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educational pressure and fertility,which is of practical significance for promoting the linked reforms in the fields of education andfertility and improving the level of fertility, and provide decision-making references for theformulation and implementation of the relevant policies.
Keywords: :the senior high school entrance examination streaming;opportunity for furthereducation in general senior high school; education cost; multiple childbearing
[責任編輯 崔子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