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發生了

一個冬夜，我走上樓梯，打開門的瞬間，手中的塑料袋突然滑落在地上。袋子里發出一聲脆響，裝著生抽的玻璃瓶子碎了，棕褐色的液體流了出來，一直流下了樓梯。

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那是疲憊的一天，我加班到晚上八九點，但并未完成工作。為了省錢，我走路回家做飯，還咬咬牙在小超市里買了一瓶有點貴的生抽，一路上都在想著要給自己做土豆燒肉吃。然而，我一天中唯一的心愿，在開門的瞬間破碎了。

生抽依然在流淌，像一條小溪，散發著濃烈的香味。我突然想到——這種生抽賣得貴是有道理的，果然好聞啊。

轉折就是在那一刻發生的。

我拾起地上的塑料袋，進門拿出拖把，將樓梯間打掃得干干凈凈。做完這一切，我并沒有去做飯，而是坐到電腦前，寫了一個童話故事。

故事里，小魔女度過了雞飛狗跳的一天，她帶著好心人送的一罐湯，走了很遠的路回到了山頂小屋。就在她開門時，罐子滾落，湯灑了。那罐湯從山頂流了下去，變成了一條小溪。小魔女又累又餓，就先睡了。這時候，天上的星星被小溪散發的奇香吸引，紛紛落到小溪里來喝湯。黢黑的山上流淌著的小溪，一下子變成了星星之河，明亮又溫暖。

寫完后合上電腦，我驚奇地發現，自己心里涌出從未有過的平靜和知足。

我曾打破過很多東西。有時候只是一個很便宜的碗，但在它脫手而出的瞬間，我會有一種“我又搞砸了”的愧悔。就像我曾經做過的很多無可挽回的錯事，它們無一例外都會給我帶來長久的精神創傷。

我沒有想到，我會因為一個過錯得到一個故事。故事雖然不能黏合破碎的玻璃瓶，讓已經潑灑出去的液體回到瓶子里，卻能贈我以力量，去抵御寒冷冬夜和疲憊人生。

從那以后，我常常會寫一些故事。

有一年我做完手術，胸部裹著紗布，裹得很緊。我呼吸困難、夜不能寐，于是就寫了一個形貌丑陋、總感覺喘不過氣來的男人，他此生唯一的愿望就是去世界各地看海。生命的最后時刻，他在世界盡頭看海，從懸崖上跳下，最后發現自己是一條魚。在大海中，他暢快地呼吸著甜美的空氣。

還有一段時間，我身處人生低谷，經常流眼淚。于是，我寫了一個大嬸在公交車上和死神聊天的故事。大嬸說家鄉的一口井突然變了，出的水像眼淚一樣苦澀，然后沒過多久，那口井就消失了。其實那口井是深夜從地里翻出來的，像個煙囪一樣逃跑了。大嬸深受啟發，決定離開家鄉，遨游世界。“一口井都能逃走，我為什么不能呢？”她說。

在想不明白人生的意義時，我還寫過一群蜂鳥，它們微不足道，卻擁有剛猛的性格和百折不撓的意志，敢于向體形數百倍于自己的鷹復仇。它們也會為了求索來處而奮力向天空飛升，直至精疲力盡，跌落云端。

我以一個叫簡的姑娘為主角，寫了一系列故事，每個故事里她都會經歷艱難困苦，但結局總是會得到什么——珍寶、某個疑問的答案或是重要的朋友。在故事里，我的人生得到了另一種圓滿的應答。

這些故事大都未發表，只在朋友中傳閱，但它們對我的重要程度卻遠遠超過許多已發表的作品。到今天，我依然是個樂觀的人，或許是因為，每當遇見不如意的事，我的腦海里都會冒出一個念頭——

嗯，故事發生了。

（本刊原創稿件，視覺中國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