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一份遺憾，多一份溫暖

我們班有個女孩兒，我就叫她朵朵吧。朵朵的性格很內向，或者說極其內向。她和其他人接觸時，表現出的害羞的程度，給人感覺完全不像一個高中生。

在班里，朵朵似乎沒有朋友，她總是獨來獨往。至于對老師，則是敬而遠之，她幾乎不和我們打交道。無論我和其他同學的關系多么親密，我們來往得有多么密切，對她好像都沒什么影響。朵朵從來沒有和我閑談過，更不要提敞開心扉了。

連在樓道里與我相遇，她都是能躲則躲，能繞行則繞行，只為避開與我迎面相逢時，她需要說的那一聲簡單的“老師好”。而她，也是我們班唯一一個，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堅持畢恭畢敬、規規矩矩地稱呼我為“老師”的孩子。其他的孩子則不然，他們都叫我“Y媽”，“Y”是我名字拼音的首字母。

我有時候，會在周末休息時，發一條專門“提醒”朵朵看的微信朋友圈。我也一直堅持，給朵朵發過的為數不多的微信朋友圈點贊、評論。我甚至還嘗試通過作文評語和她交心……

起初，我的一廂情愿沒有任何效果。朵朵只能在周末休息時玩手機，所以并不能及時看到我留在她微信朋友圈里的點贊和評論。偶爾，她會回復我，但都是只言片語————很禮貌，很客氣，也很疏遠。至于我寫給她的作文評語，她則從未以任何形式回復過我……

轉折發生在那次春游。

那次春游是我們班自己在周末組織的。之前我也組織過兩次，朵朵都沒有參加。但那次春游，她去了。

中間大家聚在一起休息的時候，我和旁邊的同學閑談，朵朵就坐在我身后不遠處。幾個同學與我笑談某個“很厲害”的老師時，朵朵突然很小聲地說了一句：“還是Y媽好。”

我感到很意外，當然也十分驚喜，甚至有些感動。這是朵朵第一次叫我“Y媽”，也是她第一次主動加入我與其他同學的閑談。這簡簡單單的幾個字，若從別的同學口中說出來自是平平常常，但對朵朵而言，卻是不小的轉折和改變。

從這以后，朵朵漸漸開始主動回復我在她微信朋友圈留下的評論，也會發專門“提醒”我看的微信朋友圈，會通過微信，給我發一些悄悄話……我和朵朵慢慢成了好朋友。

今年元旦，朵朵送了一張明信片給我，上面寫著：“從幼兒園起，我一面對老師就發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變得不怕老師，甚至能和老師很親近。謝謝‘Y媽’，您讓我少了一份遺憾，多了一份溫暖。希望我們能做一輩子的真朋友。祝‘Y媽’和家人新年快樂、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我把這張明信片拿在手里，反反復復看了很多遍。我的眼睛和心，一起落了淚。

她寫的那句“少了一份遺憾，多了一份溫暖”，就像她給人的感覺一樣————柔柔的，卻戳到了我心底最軟處，帶給我深深的感動與思考。

很多人說，做老師的人不能太感性，與學生相處時不能太用力，不然不僅幫不了別人，反而會讓自己身陷沼澤。我很認真地思考過這點，也曾一度覺得很有道理。我無數次勸誡自己，要自省，要改變，關心則亂，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做好分內工作已屬不易，至于“分外”的許多事，實在不必介入太深。我甚至努力說服并提醒自己，要把老師和學生之間的那條“界線”畫得更分明一些，要像個老師的樣子。

但是，很遺憾，我真的做不到。當面對一個個具體的孩子的時候，我總是會忍不住走近一點兒，再近一點兒。我想關心他們，想多了解他們一點兒，想成為他們的朋友。

有一位同學曾跟我說，有一次，他的一條微信朋友圈被我截圖，發到了我的微信朋友圈里，他看到后，高興了一個星期。他還特意形容了一下：“我那天晚上興奮得連吃了三碗米飯，特別激動。”

而其他被我截圖記錄過微信朋友圈或聊天記錄的同學，也都表達過類似的感受。

還有一些孩子，甚至會直白地和我說：“老師，您什么時候能發一條關于我的微信朋友圈呢？”

其實，最初選擇截圖記錄與他們有關的點點滴滴，純屬無心之舉。我只是覺得內容很有趣，想借助我自己的微信朋友圈記錄和保留下來。我完全沒有想到，他們身為高中生，偶爾被老師留存了一條微信朋友圈或聊天記錄，會興奮得像小孩子一樣。

這就說明，老師的一句話、一個行為，對孩子們可能產生的影響，也許是我們自己都無法估量的。

當初的無心之舉，現在已經被發展成了我與他們之間的一種有趣而溫暖的交流方式。借助這樣的方式，我們的關系更融洽了。

我恰好是個極戀舊的人，生活里的點點滴滴，我都愿意留下并記住。所以慢慢地我也覺得，這件事帶給我很多收獲。那些被我截圖的微信朋友圈和聊天記錄，其實很珍貴。將來有一天，他們畢業了，或者我不再是老師了，我可以對著它們，想念他們……

還有很多孩子愿意向我傾訴心事————小秘密、小煩惱，甚至僅僅是一些莫名的小情緒。有時候我非常忙，也有時候，這些傾訴會出現在我休息的時間————我其實已經很累了，也需要有屬于自己的時間，但我還是會很認真地回復他們。

東野圭吾在《解憂雜貨鋪》中寫過：“人的心聲是不能無視的。”

作為學生，能夠和自己的老師敞開心扉，這本身就是一種莫大的信任。他們選擇找我說出那些話，下定決心在微信里按下“發送”的那一瞬間，一定是很努力才鼓足了勇氣的。

我也問過一些孩子，他們坦言：“是鼓起很大的勇氣才決定和您說的。”甚至有孩子跟我說：“發微信給您時，我要閉著眼睛，逼自己賭一把。”

試想：如果我不回復，或是回復的內容很敷衍，公事公辦，他們該有多么失落？

老師是一份與人打交道的工作，人與人之間良好關系的建立，離不開愛與信任。愛與信任，不可辜負。

工作了許多年，我還是堅持認為，老師這份職業，是需要情懷和理想的支撐的。對我而言，如果少了這份情懷和理想，我可能會茫然，會不知用什么來支撐自己接下來的路。

任何事，當我有能力做好的時候，我一定不會放棄。就像朵朵說的，“少一份遺憾，多一份溫暖”。

（海貍先生摘自知乎網“弦歌緩緩”，Cyan Lin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