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十二辰紋是隋唐時期最為廣泛流行的圖式。其方位布局主要有Ⅰ式順時針方向、Ⅱ式順時針方向、Ⅲ式順時針方向、Ⅳ式逆時針方向、V式逆時針方向五種形式。其排列組合方式主要有六種,分別為有秩序的散點式排列、以“壸門”為主的組合排列、以花卉紋樣或其他紋樣隔斷、角飾花卉紋樣或其他紋樣、分層穿插組合、背景與十二辰紋融為一體。其造像特點主要有兩大類:一類以動物原型為主;一類以十二辰紋的神化形象為主。
關鍵詞:隋唐;墓志;十二辰紋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4.21.001
墓志是我國喪葬禮制中的主要葬品,也是一個時代人類精神與文化的反映。隋唐是墓志發展的鼎盛時期,該時期墓志數量多、銘文長,墓志紋樣也特別豐富,有四神十二辰紋,有各種纏枝花卉紋、忍冬紋、牡丹紋,還有各種云氣紋、八卦紋、幾何紋等,其中十二辰紋數量最多,也最具特色和代表性。
十二辰紋也叫十二生肖紋、十二屬相紋、十二時辰紋。一般以十二個動物或獸首人身的形象為代表,有深刻的文化發展脈絡和內涵。據歷史資料統計,十二辰文化源于我國上古時期表示時間、紀年的順序和規律,最早在甘肅天水放馬灘秦墓發掘出的一套秦簡《日書·亡盜》(民間用書)中,就有十二地支對應十二生肖,用來預測事務。說明用十二生肖與十二地支相配合的思想在戰國時已基本形成。十二辰在我國古代文化中源于對周天的一種劃分,是天文學上重要的時空標示系統。即由東向西將赤道帶附近天區等分為十二部分,即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它也是十二地支的命名,對應鼠、牛、虎、兔、龍、蛇、馬、羊、猴、雞、狗、豬十二個動物,子代表鼠……依次類推。它們代表了天空中的位置,同時也代表一年的十二個月和一天二十四個時辰(每兩小時為一辰)。隨著歷史變革,十二辰紋不斷融入新內涵,與星象學、五行學相互融合在一起,形成凝結民族信仰內涵深厚的文化符號。
在筆者所統計的隋唐墓志紋樣中發現,隋唐時期有紋飾且可辨識的墓志共2000多方,十二辰紋墓志約占一半。十二辰紋常與四神紋搭配在一起組合使用,占隋唐墓志紋樣的60%以上,其次是和牡丹、蔓草等植物花卉紋樣以及云紋等組合。四神紋通常刻于志蓋的四剎,十二辰紋則刻在志石的四邊,當然也有發現少量十二辰紋出現在志蓋上(圖1)。具體來說,隋唐十二辰紋的圖式構成主要體現在十二辰紋的方位布局、十二辰紋的排列組合方式、十二辰紋的造像特點三個方面。
1 十二辰紋的方位布局
十二辰紋的方位布局指的是紋樣的起始方位與排列方向。據筆者統計,十二辰紋分布在志蓋的四剎和志石的四邊,多數情況下,按一邊三個動物分配排列,這種方式布局下共有以下五種形式:Ⅰ式順時針方向圖式是由最下面一側中間位(子鼠)開始,依次按順時針方向十二地支順序排列,每側三個。如調露元年(679)明崇覽墓蓋、開元十七年(729)馮君衡墓志等都是以這樣的方式來布局(圖2∶1)。Ⅱ式順時針方向圖式是由墓志上面一側中間位開始,依次按順時針方向十二地支順序排列,每側三個。跟鐘表的排列方位一樣。如開元三年(715)姚懿墓志、天授二年(691)張客志蓋、貞元四年(788)吳金志蓋、天祐四年(907)劉府君志蓋(圖2∶2)。Ⅲ式順時針方向圖式是由墓志左邊一側中間位開始,依次按順時針方向十二地支順序排列,每側三個。如開元九年史諾匹延墓志(圖2∶3)。Ⅳ式逆時針方向圖式是由墓志下邊一側中間位開始,逆時針方向按十二地支順序排列,每側三個。如開元十七年(729)馮君衡志石、開元十八年(730)臧懷亮志石、大中十年(856)周玙志石(圖2∶4)。V式逆時針方向圖式是由墓志上邊一側中間位開始,逆時針方向按十二地支順序排列,每側三個。如開元五年(717)袁勝墓志(圖2∶5)。這五種形式排列中,以Ⅰ式順時針方向排列在所有十二辰紋圖式中最多,占隋唐墓志十二辰紋的90%以上,而以逆時針方向排列的十二辰紋樣比較少,偶有零星出現,說明了Ⅰ式順時針方向排列是隋唐墓志十二辰紋方位布局普遍認可的一種形式。如果用虛線分別將子鼠和午馬、卯兔和酉雞相連,便形成垂直相交的“二繩”;將丑牛和寅虎、辰龍和巳蛇、未羊和申猴、戌狗和亥豬分別以與子午線和卯酉線平行的虛線垂直相會便形成“四鉤”。這是古人以藝術化的手法通過通俗的生肖形象來表現十二辰位,以象征大地的方位。此外,所有動物形象皆順應旋轉方向,順時針旋轉動物頭部則朝向順時針方向,逆時針旋轉則朝向逆時針方向。
2 十二辰紋的排列組合方式
大部分十二辰紋都是平均分配在志石的四個邊上,有時單獨呈現,有時會搭配一些其他紋樣呈現,形成有主有次的序列。筆者從兩千多紋樣墓志中總結出主要的六種排列組合方式,總結如下。
2.1 有序的散點式排列
這一形式都是以一個個單獨的生肖圖形散點式有序排列,如調露元年(679)明崇覽志蓋(圖2∶1),此外,還有天授二年(691)張客志蓋、天寶元年(742)武夫人志石、天寶十三年(754)王徽志蓋等,都做散點式有秩序的排列。
2.2 以“壸門”為主的組合排列
“壸門”稱呼出自宋李誡的《營造法式》,是一種佛教建筑中門的形制,也是鏤空的裝飾樣式。壸門輪廓有圓弧形、長方形、扁長形等,通常在上端中間有突起,形狀如葫蘆壺嘴。在隋唐時期的墓志紋樣中,壸門作為一種裝飾紋樣常常與十二辰紋結合在一起使用,十二辰紋或單獨或結合云氣、山川、花草等背景紋飾一起置于壸門之內,形成一個有機的整體,呈祥瑞之態。這類組合排列出現的非常多,如開皇九年(589)宇文則墓志石、開皇十五年(595)姬威志石、開元二十六年(738)李景由志石、天復元年(901)郭順祐妻劉氏志石等,都是將十二辰紋置于其內。其中隋姬威志石雕刻精細,壸門內山川、樹木為遠景,十二生肖動物奔跑其中,顯得生動、活潑(圖3)。壸門紋的使用讓紋樣更集中緊湊,便于區分且不散亂。在已發現隋唐墓志中占一半以上,大量資料可以說明這一樣式已成為固定的樣式流行于整個隋唐歷史時期。起到隔斷空間和裝飾美化的作用。
2.3 以花卉紋樣或其他紋樣隔斷
在十二辰紋之間穿插其他紋樣,依次排列出現。其中,花卉紋樣用得較多。如開成四年(839)陳專志石(圖4∶1)則是由牡丹花相隔排列,開成四年(839)崔公夫人趙氏志石(圖4∶2)以帶葉花卉相隔排列,乾符四年(877)張用夫婦志石(圖4∶3)則是由波紋花卉相隔排列,形成交錯有致、變化分割的組合排列方式。
2.4 角飾花卉紋樣或其他紋樣
這一形式主要是除了志石四邊有十二辰紋外,在四邊的四個角添加花卉紋樣。如大歷三年(768)田處瓊妻陽氏志蓋、貞元十九年(803)蔡雄志蓋,大和八年(834)陳君妻烏氏志蓋、會昌六年(846)王時邕志蓋、大中十年(856)周玙志蓋、天祐四年(907)劉府君志蓋等,墓志四角都以牡丹花裝飾。其中,貞元四年(788)吳金志蓋紋樣比較特別(圖5),四角有鴛鴦圖案,鴛鴦互相對望,展翅欲飛,栩栩如生,表達了墓主人生同衾、死同槨的愿望。
2.5 分層穿插組合
這一形式除了十二辰紋外,還綜合了多種圖案,分層次穿插在墓志的四周,形成更為豐富、繁華的效果。如中和三年(883)張府君志蓋(圖6),此墓志紋樣由內到外分為五層:第一層中心層記載墓志哀歌“片玉琢瓊文,用旌巳者神,靈埋千陌冢,松鏁九泉人”;第二層花卉加墓志名稱;第三層八卦加網格紋;第四層二十八星宿圖;第五層四神十二辰紋。每一層互為襯托、相互關聯。其特殊在于一是層次比較多,層層呼應對照;二是四神十二辰紋共同處于一個志蓋上第五層,這在墓志紋飾中是不多見的。仔細觀察它的四神與十二辰紋是穿插在一起的,十二辰紋呈寬袍文官持笏形象,頭戴生肖帽,從左向右順時針排列。整個墓志紋飾緊湊有序、繁而不亂、層次豐富、內涵深厚,是不可多得的墓志瑰寶。
2.6 背景與十二辰紋融為一體
這種類型的十二生肖沒有界格、沒有隔斷,有緊密、連續的背景,山巒樹木或花葉流云巧妙地和十二生肖融合為一體,具有了更強的連貫性、整體性和裝飾性。其中,紋樣比較豐富優美的如大業六年(610)李重吉志石(圖7∶1),一群文官袍衣寬袖,手持笏板,冠頂生肖,似坐似跪,祥云繚繞,仿佛仙人。開元五年(717)袁勝志石(圖7∶2)以各種花葉為背景,生肖動物或跑或盤姿態各異,游走其中。開元二十五年(737)李亶妻盧氏合附志石(圖7∶3),生肖動物與卷葉紋連在一起,特別小的兔子融合在卷葉紋中幾乎不可見。以上主要總結和概論了十二辰紋主要的排列組合方式,實際每方墓志的運用則更為靈活多變。從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十二辰紋的排列組合方式是多種多樣的,從簡單散點式排列到復雜穿插,從有隔斷到無隔斷,層次越來越豐富,也出現了很多描繪精細、層次豐富、復雜多變的組合樣式。
3 十二辰紋的造像特點
十二辰紋的造像主要有兩大類:一類是以生肖動物原型為主的墓志紋樣,追求造像真實;另一類主要是以人格化的神的形象為主的墓志紋樣。
3.1 以生肖動物原型為主的紋樣
主要體現以動物真實形象刻于墓志上,追求寫實畫風。開皇七年(587)宋忻暨妻韋胡磨志石,壸門內十二生肖飛騰于山川之上,云與花枝纏繞。貞觀五年(631)李立言志石則是十二生肖飛騰奔走于山川樹木之上;大業元年(605)李景亮志石、調露元年(679)明崇覽墓志(圖2∶1)、天授二年(691)張客志蓋都單純地以動物形象線描,無背景圖形,構圖簡潔單純,形象寫實,寥寥幾根線條就將動物的動態特征描繪得栩栩如生。開元九年(721)契苾夫人志石,十二生肖動物與卷葉牡丹融合為一體,也許墓主人是女性的原因,動物們不再奔跑呼嘯,而是安靜站立,似抬頭凝望。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顯慶四年(659)尉遲恭志石和蘇嫵志石(圖8)。它們采用減地平雕加陰刻線的手法,展現出剪紙之風。紋樣主體為十二生肖和靈云纏枝紋,形體大小現實比例相似,大的如牛、虎,壯碩有力、清晰可見;小的如兔和鼠,躲在一朵靈云之中,幾乎看不出來。此兩例皆是動物與纏枝紋樣筆筆相連,裝飾感極強。可看出繪制者的別具匠心與精湛的技巧,其精美程度堪稱初唐墓志十二辰紋藝術的典范。二者區別只是尉遲恭志石紋樣更顯渾厚、大氣,蘇嫵志石紋樣更顯纖細、靈動。明代郎瑛《七修類稿》中說之所以選擇這十二種動物,因它們知時氣,每種動物特性與時辰相應。民間流傳子時老鼠出來活動,丑時牛反芻,寅時虎夜行,卯時兔出窩,辰時龍布雨,巳時蛇出洞,午時馬烈如,未時羊吃草,申時猴林中,酉時雞回窩,戌時狗看家,亥時豬拱槽,說明它們與十二時是對應的。
3.2 十二辰紋的神化形象
這一類造像主要體現在不再直接描繪動物而是主要以神或文官的身份體現,寬袍長袖,手持笏板或交錯胸前,獸首人身或冠頂生肖或懷抱生肖。人物有站像和坐像以及側面像和正面像之分。人物頭部朝向旋轉方位,且多與壸門搭配。
一是獸首人身十二辰紋,主要表現為寬袍長袖、獸首人身的文官形象,背景多配以云紋、花卉,置于壸門之內。這一形象是墓志中最多見的。獸首人身坐像如貞元十九年(803)宜都公主志石、太和二年(828)文安公主志石、大和七年(833)趙宗儒志石、大中四年(850)劉士準志石等。獸首人身站像如天寶七年(748)張去逸志石、天寶十三年(754)開元觀道士王徽墓蓋,元和六年(811)苑咸墓蓋、大歷三年(768)田處瓊妻陽氏志蓋等。獸首人身十二辰紋是出現比較多的一種造像,具有一定的程式化,所刻紋樣或站或坐,寬袍大袖,手持笏板或交錯胸前,云衣渺渺,仙氣飄飄,仿佛天界神仙。
二是冠頂生肖十二辰紋,表現為寬袍長袖,帽子上有生肖動物的文官形象。如大業六年(610)李重吉志石(圖7∶1)已出現冠頂生肖動物的形象。再如會昌五年(845)唐元升進志石,人物手持笏板,頭戴高冠,冠頂生肖動物獸首,領威正坐,旁邊對應Ⅰ式順時針方向排列的十二時詩,分別是:平旦寅、日出卯、食時辰、禺中巳、日南午、日昳未、餔時申、日入酉、黃昏戌、人定亥、夜半子、雞鳴丑,可以看出古人劃夜辨時的方法。
三是懷抱生肖十二辰紋,一般表現為寬袍長袖、手抱生肖動物的文官形象,大多為站像,有側面、正面之分。這些紋樣雖有一定的程式化,均懷抱生肖站立,四角飾花卉,但也不乏細節中個性化的表現。貞元十九年(803)蔡雄志蓋(圖9∶1)中人物頭部佩戴類似頍冠,形態較為謙卑;會昌六年(846)王時邕志蓋(圖9∶2)中人物頭戴高冠,或相互對望或低頭凝視;天祐四年(907)劉府君志蓋(圖9∶3)上人物頭戴烏紗帽,神情肅穆,顯示了唐朝文官儒士的冠制,以及他們身份、地位的不同。
總體來說,隋朝到盛唐之前多為簡單動物形象,以單純并排散點式排列為多;盛唐以后多為人身獸首,褒衣廣袖,雙手持笏,或跽坐或站立,逐漸多樣化;中晚唐又流行人物攜帶生肖動物的式樣,人物做持笏文官扮相,生肖動物或置于冠頂或捧于手中,更加復雜多變。這些變化反映出人們對十二辰紋的神化趨勢,墓志中的十二辰紋并非單純地指向動物,而是先人對宇宙時空的認識,對十二星宿的崇拜,上對應星宿,下對應年命。
綜上所述,墓志十二辰紋是隋唐時期被普遍認可且流行的圖形樣式。它的方位布局有一定的程式,圖式構成異常豐富,雕刻精美,它表達的不僅僅是十二生肖,更多的是作為守衛神出現,寄托了人們希望死后得到天地之神的眷顧,反映了隋唐時期的喪葬文化,也是古人對宇宙時空認識的佐證。無論從文化的角度還是藝術的角度看它們都有不可估量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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