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語詩·群星閃耀

大師/張敬成

在四川北川山禹秘境

眾詩人飯后

散步在村中的柏油路上

看到一戶人家墻邊

幾個蜂箱

隱隱聽到蜜蜂的嗡嗡聲

徐江老師突然冒一句

“想當大師嗎？”

眾詩人一愣

“想當大師的話

去摸一摸蜂箱”

他慢悠悠抑揚的語調

惹得眾詩人大笑

我眼前瞬間浮現出少年時

被蜂追逐

叮咬狂奔的情景

生死愛情/崔啟超

正月初一早上

來到父親墓前

燃放了香燭紙和鞭炮

母親隨后也來了

讓我先回家

她要在這里耍會兒

一個多小時后

回到家

母親哼著歌

搓起了一個個湯圓

我爸的邏輯/高歌

一掏褲兜

?電動車鑰匙沒了

?我爸說他去樓下

替我充電

?怕我找不著

?就放電動車上了

?和充電器在一起

?不怕偷嗎

?他說充著電呢

?沒有人偷

?嗯?

他一直是這樣?

看世界的

借光/朱劍

電視里正演著

一段黑暗時光

我入戲了完全忘了

在這個晚上

在關了燈的房間里

坐在沙發上的自己

身處更黑更暗之中

借著屏幕上的光

喝著酒

砸掌子/雪也

不知道

小時候穿壞了

多少雙布鞋

千層底被磨破了

鞋頭被大腳趾

鉆出了兩個洞

母親說

要是你兩腳

都能砸上掌子

就好了

考取大學

買了第一雙皮鞋

真的砸了掌子

把地球敲得

叮當響

不知地下的母親

能否聽見

喂/李振羽

晚飯鈴響起來

校園四周的大馬路邊

家長們把精心炒好的晚餐

隔著鐵柵欄

遞給讀高中的子女

就地狼吞虎咽

多年前我和妻子女兒

參觀西安動物園

隔著鐵柵欄

那里的叔叔阿姨們

就這么喂老虎

夜游大雁塔/伊沙

與徐江

夜游大雁塔

聊起五年前

也是盛夏

相似的一幕

是陪我們

共同的恩師

和一位漢學家

裹著三載疫年

的五年過去

恩師已去天堂

漢學家已成陌路

夜色中的大雁塔不為所動

還魂面/伊沙

秦人將外地歸來

的第一頓面

稱作“還魂面”

我18歲不以為然

我38歲稍有感覺

我58歲深信不疑

故鄉首先是一個

物理概念

我想表達的愛/居次

我舉著手電筒

?光掠過的地方

?長過羊肚菌

?兩只來不及飛走的山雞

?惶恐地把頭插進沙子里

?它們撅起屁股

實在是太好笑了

我笑的很大聲

密林深處回應我的笑

我愛這個世界

不是全世界

無題/居次

昨日雷聲滾滾

?雨打濕了路面

?今天太陽一出來

?路上的楊樹毛毛

?輕舞飛揚

?楊樹不斷地吐出

?楊樹毛毛

?我們坐在樹下喝茶

?喝著喝著

?就白了頭發

冷/海菁

姥姥從冷柜里拿出一條魚

魚死得好冷

仿寫魯迅/海菁

我想仿寫魯迅

結果沒仿好

被我媽取笑

她說

魯迅看見這文章

能被氣得從地底下跳出來

嗯

如果真的能把魯迅氣活

其實還挺不錯的

鄉音已改鬢毛青/張書菲

來四川三四天

我學會了四川話

越說越巴適

害怕改不回去了

爸爸說沒事

回家跟你爺爺

吵一架

立馬扳回來嘍

問/張書菲

我問螢火蟲

你睡覺的時候

關燈嗎

螢火蟲說

不關

我怕黑

幸福/王小竹

孫語翎當“抱本本”委員

把自己的作業

跟心里喜歡的男生

放在一起

讓名字

它們兩個親密地

挨著

記一次詩救了我的經歷/葦歡

我拿著水杯

跟在同事身后

給領導敬酒

心里一直打鼓

果然輪到我時

他不樂意

我想無論如何

我也不能松口

眼看僵持不下

他說行吧——

既然不會喝

你不是詩人嗎

不為難你現場寫了

你給我們讀首詩

光讀不行

讀完了還得給大家

解釋解釋

我一秒就想到

應該投喂什么

我這個辦公室食物鏈

末端的生物

被掛上城樓示眾

不打緊

只是委屈了

大詩人博爾赫斯

與一個異國晚輩素不相識

還得陪著游街

行，那爾等便看看

什么是詩

我迅速翻出

從前譯的博氏經典情詩

《我拿什么把你挽留》

理理頭發

自顧自地念

“我給你清冷的長街，絕望的落日，

荒涼郊野的月亮……”

酒席安靜下來

“我給你一個男人的苦澀

他長久地凝望

一輪孤月……”

有人放下杯子

“我給你我的祖先，死去的親人

他們的魂靈刻入銅杯，為后人祭奠……”

有人放下筷子

“我的祖父戰死在布宜諾斯艾利斯

邊疆，兩顆子彈擊穿他的胸膛……”

領導皺起眉頭

“我的曾祖父年方二十四

領兵三百征戰秘魯，如今已是

馬鞍上的亡魂，煙消云散……”

安靜變成徹底的沉默

“我給你我書中的所有洞見

我生命里的豪邁與幽默……

我給你無限忠誠

來自一個玩世不恭的男人……”

所有人直直看著我

“我能給你我的孤獨與黑暗

我饑渴的心；

我以猶豫，危險和失敗

賄賂你”

一首念畢

沉默變成死寂

我想我用不著再解釋了

“太沉重了”

領導摘下眼鏡

“太沉重了

你這首詩”

我有了主意

以后只要領導請吃飯

我就帶上詩集過去

無處安放的悲傷/二月藍

在雨中

一群阿勒泰的牛

默默地從紅燈閃爍的

汽車長龍旁走過

它們小心翼翼的蹄子

輕輕地

踩在阿爾泰山

和公路之間

狹窄的縫隙里

賣酸奶的少年/二月藍

杯子已經裝滿了

他又彎下腰去

從奶桶里

舀了半勺酸奶

加進去

濃稠的酸奶

一下子溢滿了杯沿

雖然馬上又塌了下去

他家的小木屋旁邊

有一條干凈 歡樂

奔騰向布爾津河的溪流

在草原/虎子

我見過一個

穿民族服裝的婦人

正用一桶牛奶

喂一頭奶牛

像奶回到了來路

像小草

回到了草原

充電/劉健

我坐在沙發上

捧著本書

女兒說呦

老爸還充電呢

我說得充呀

老了掉得快

現在只剩

百分之三十啦

路遇/馬非

從玉樹機場出發

向囊謙前進的路上

當我提醒司機

注意別撞了

手執笤帚簸箕

正在做清掃工作的

穿藏袍的環衛女工

小伙子一下子笑了

并且告訴我

她們不拿工資

清掃的也不是垃圾

是一種喜歡聚集在

柏油馬路上的

黑身紅眼的蟲子

目的是把它們

從車輪下解救出來

雖然過去聽別人

講述過類似的故事

但親眼目擊

還是令我心頭一熱

眼淚差點兒掉下來

再次看到/馬非

昨天去囊謙的路上

看到揀拾蟲子的人

今天在前往曲麻萊的

路上又看到了

其中還有一個

身著袈裟的阿卡

司機表現得極不耐煩

并如是告訴我：

“他們救出的蟲子

如果被牛吃了

牛就會中毒而死

真不知道他們

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