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型范疇理論下應答語“是”的疊連的贊同言語行為分析

本文從原型范疇理論出發，探討應答語“是”的疊連所建立的贊同言語行為。應答語“是”的疊連所表示的贊同言語行為是受引發語的制約和說話人的主觀意愿的影響而構成的一個原型范疇，根據內部家族相似性的多寡可以將其所建構的贊同范疇歸入典型贊同和非典型贊同。我們發現應答語“是”的疊連在會話中具有延續話題、轉換話題、結束話題的篇章銜接功能和表示應答、彰顯身份地位、關注面子禮貌和說反語的人際互動功能。

應答語“是”的疊連所表示的贊同話語功能是從基式“是”的話語功能發展過來的。學界對在句中作獨立成分、不與其他句子成分發生關系，有特殊交際功能的“是”的叫法不一，但都承認“是”是表肯定、贊同的應答成分。本文研究“是”的疊連，不是單個詞語，因此將其稱為應答語。通過分析應答語“是”的疊連，我們發現在會話中不同疊連形式表示的贊同言語行為有很多差異。在贊同力度上，有的贊同力度強，有的贊同力度弱；在情感上，有的表真誠地認可贊同，有的情感較弱表接受，有的情感消極表反語或諷刺，情感程度上呈現出一個連續統；在說話人主觀意愿上，有的受引發語制約較大，“是”的疊連對聽話人來說是合意行為，符合聽話人的心理預期，有的不符合說話人的心理預期，用肯定的形式表達了相反的話語功能。

基于應答語“是”的疊連所表示的復雜的贊同言語行為，我們從原型范疇理論的視角進行考察，以最典型的贊同言語行為為原型，從范疇成員之間的典型度差異考察口語中應答語“是”的疊連所建立起來的贊同范疇。本文語料主要來自中國傳媒大學MLC語料庫。

一、原型范疇理論下的贊同言語行為

維特根斯坦批判經典范疇理論一分為二的范疇觀，提出了家族相似性，認為范疇邊界是模糊的，內部成員間有不同的地位。趙艷芳指出范疇圍繞典型成員這個認知參照點構建起來，其他成員按典型度向外擴展。[1]李連偉等在原型范疇理論視角下[2]將會話語篇中的贊同言語行為分為典型贊同—非典型贊同，并認為典型贊同是說話人對他人尤其是聽話人的觀點、判斷、建議、請求、指令等實施的誠摯性、正面性、主動性的一種肯定性言語行為。[3]范疇中的成員既有個性特征，又有范疇的共同特征，我們將應答語“是”的疊連形式所構建的典型贊同言語行為的特征分析如下：

（1）出現在互動交際中。

（2）發生在詢問、評價、告知等言語行為中，目的是對他人觀點、看法、評論實施贊同。

（3）是說話人主動實施的、誠摯性的贊同。

二、“是”的疊連的贊同范疇分類

基于典型贊同的幾個基本特征，我們可以對應答語“是”的疊連所表達的贊同言語行為從兩個方面進行分類。

（一）贊同力度的強弱

疊連的核心功能在于強化語義和情感。[4]應答語“是”的疊連的典型話語功能表示認可贊同，但受語境和說話人主觀意愿的變化，“是”的疊連表示的贊同力度有所不同。

1.強贊同

例（1）陳：人的這個承受力是不是就是打擊，就是你承受一次以后變得再大一點，打擊一次以后承受力又更大一點。

柳：是是是，確實是。打擊這個是要經過不停地打擊，然后呢就是……

強贊同表示的贊同力度大，體現說話人強烈的情感、態度，在應答語中往往還有后續成分表示說話人對話題感興趣，后續成分經常使用副詞“確實”或其他附加肯定性的成分表贊同。例（1）中面對主持人的詢問，聽話人在后續句用“確實”表示強贊同。

2.弱贊同

弱贊同的贊同力度較弱，往往是出于禮貌或對說話人正面面子的關照而采用的一種語用策略。

例（2）許：我覺得你和孔子可能追求差不多嘛。

李：我跟孔子不能比，但是我跟孔子有一點一樣，我們是山東人。

許：所以孔子的遺風是有的。

李：是是是，有那么一點。

例（2）中面對對方的夸贊，受話人用“是是是”表示對聽話人的回答，后面用“一點”降低評價等級，這是受話人的一種語用策略，出于對對方正面面子的關照，與他人保持一致。但又出于謙虛的原則，用了評價降級的方法，顯示說話人的弱贊同。

例（3）竇：是嗎，我最近認識到，我最近認識到這個雜志很好，因為它采訪我了。

梁：是是是。

竇：沒有，沒有，開玩笑。

例（3）中贊同力度更弱了，雖然形式上表示贊同，但實際上表示敷衍，是一種弱不贊同。受話人面對說話人夸耀自己的言語行為，由于雙方關系比較親近，用贊同的形式實施反語的功能，而說話人也明白受話人的意思，在后續話輪指出自己在開玩笑。

（二）情感態度分類

人們說出的話總是會帶有自己的主觀情感和態度。通過對語料的觀察，我們發現“是”的疊連在回應引發語的言語行為時，其核心功能在于表達認可贊同，但說話人的主觀情感隨語境變化而變化，其言語體現出由積極到中性再到消極的連續統的變化。

1.積極贊同

積極贊同是聽者對說者評價、建議、陳述所作的主動、自主、誠摯的贊同性回應。上面例（1）和例（2）就是積極贊同。是聽者誠摯、發自內心的認可同意，通過“是”的疊連用法強化了聽者的情感和態度。

2.中性贊同

中性贊同是聽者對說者所持觀點或評價的確認和接受。確認功能體現在發話者為了確認信息或獲得對方認同而用疑問句或陳述句執行尋求確認的言語行為時，聽者用“是”的疊連形式予以回應，贊同力度較弱，發話者的主觀意愿受到引發語的制約，但仍屬于肯定性的應答，是一種合意行為。接受功能則體現在面對說話人稱贊時，聽者出于謙虛禮貌的原則用“是”的疊連形式增加禮貌程度，避免只用“是”來回應而顯得是自我表揚。

例（4）田：當時我是兩份工作都要做，可能是因為我自己不自覺地在這方面有一些比較好的表現，得到了同仁們的認可。

劉：就能者多勞了。

田：是是是，能者多勞，實際上我壓力非常大。

在例（4）中，面對說話者對自己的贊揚，聽話者出于禮貌接受了表揚，贊同的力度較弱，后續句告知對方自己壓力非常大實際上是為了避免自我夸贊。

3.消極贊同

面對說話人的自我夸贊、調侃或指責，聽話人用“是”的疊連形式予以回復，表明附和、反語或諷刺的態度。是聽話者為了維護交際順利進行，保全雙方面子而做出的策略性選擇，可能表現為附和敷衍、妥協退讓或反語諷刺。雖然是肯定的形式，但語義已經發生變化，不再是真心、誠摯性的贊同，而是虛假、被動的贊同。

例（5）劉墉：我造福了很多人，你還說我。

劉軒：是是是，那這個就是兒子犧牲大了。

例（5）中劉墉和劉軒是父子關系，劉墉認為自己的做法是正確的，但對劉軒來說他遭了大罪，因此用“是”的疊連表附和認同，同時也彰顯自己在會話中的身份地位。

我們可以看到表示強贊同和積極贊同的屬于典型贊同，弱贊同和消極贊同是贊同范疇的邊緣成員，中性贊同位于典型和非典型之間，二者沒有明確的界限，是一種相對的區分。這符合原型范疇的特征，即范疇間成員地位不平等，范疇圍繞原型這個認知參照點建構，邊界按成員典型度向外擴展，范疇的邊界具有模糊性。

三、應答語“是”的疊連的話語功能

經過前面對應答語“是”的疊連所表達的贊同行為的分類，我們可以發現“是”的疊連形式對應幾種不同的話語功能建構了一個贊同范疇。應答語“是”的疊連的語用功能主要在于強化語義和情感，它所表示的贊同言語行為可以分為典型贊同和非典型贊同，其邊界向外擴散構成贊同范疇。疊連后的語用功能包括概念、篇章和人際互動功能。

（一）概念功能

“是”本來是一個肯定性的成分，疊連后強化了肯定的意義，可以表確認證實、認同、回應反饋和同意贊成。

1.確認證實

例（6）劉：聽說另外咱還派了一支九個人武術表演隊，還有一體育考察團，沒錯吧？

羅：是是是，他們都隨團前往柏林，而且隨團還有記者，你還別說，還有游客。

例（6）中劉用“沒錯吧”向羅尋求信息，羅用“是是是”表示對信息的確認證實。

2.予以認同

例（7）危：還是那位何先生說得特別形象，那是我的窩，人終歸來說沒有窩，那還叫什么安全感啊？

宋：是是是。

例（7）中說話人借用第三者的話表達觀點，實際是執行尋求聽話人認同的言語行為，聽話人用“是”的疊連表示自己的認可贊同，建立起即時同盟。

3.回應反饋

“是”的疊連形式位于回應位置可以表說者對會話進程的支持，顯示“我正在聽，請你繼續”的狀態，目的不在于奪取話輪而表示對說話人高度支持性的言談反饋。

例（8）劉：1981年，宮崎駿又迎來了一次人生的轉折，他的人生老轉折你知道嗎？

羅：是是是。

劉：德間書店新創刊的動畫雜志總編鈴木敏夫想要制作動畫人員的訪問專輯，本來想找高畑勛，最后誤打誤撞找了宮崎駿。

例（8）中劉用反問提請羅注意接下來的信息，羅用“是是是”表示自己正在聽的狀態。

4.同意贊成

例（9）楊：廣美，我真的發現你好天真啊。

竇：是是，她很天真。

在例（9）中楊發出評價，竇對楊的評價表示認可同意，贊同力度強。

（二）篇章功能

應答語“是”的疊連在話輪中的位置主要包括兩種：位于話輪開頭或獨占話輪，個別出現在話輪中間的位置，前面通常有“嗯”等嘆詞出現。應答語“是”的疊連形式的篇章功能體現在篇章連貫功能上，包括延續話題和轉換話題的功能。

1.延續話題

延續話題是引發語的言語行為發出之后，應答語表示贊同，后續句或后續話輪接著某一話題繼續下去，如前文例（8）。例（8）中做回應反饋語的“是是是”主要目的是推動會話繼續進行，不是為了搶奪話輪。

2.轉換話題

轉換話題是應答語“是”的疊連表贊同后，在當前話輪或下一話輪用來結束舊話題，開始新話題。

例（10）劉：現在是不是覺得越難拿下來的客戶……

裴：越有挑戰性。

劉：會覺得越有意思，就要看看這個結果會怎么樣。

裴：是是。

劉：有沒有你最困難的一次銷售經歷，給我們講一講。

例（10）中裴回應后，主持人主動接過話論轉變話題，推動會話向前發展。

（三）人際功能

這里的人際功能主要是說話人用語言與別人交往、構建人際關系的過程。人們發出的語言不是完全客觀的，其中必然包含說話人的主觀情感、態度和立場，顯示說話人的身份或地位。

“是”的疊連的話語功能構成了一個連續統，表人際功能的“是”的疊連的贊同言語行為位于非典型范疇的框架之中，從贊同力度看屬于弱贊同，從情感態度上看屬于消極贊同，可分為附和敷衍功能和讓步妥協功能。

1.附和敷衍

附和敷衍是遇到自己不想或不便回答的問題時，出于對交際雙方面子或禮貌的考慮，用“是”的疊連形式表示自己非真心、非誠摯性的回應，如上文中例（3）和例（5）都是表附和敷衍的例子。

2.讓步妥協

例（11）主：那個時候你當副縣長什么樣子，能不能給我們形容一下？

桑：這個說實在的與我們人民的公仆父母官啊，還是有點差距。

主：怪不得那么早下臺了呢。

桑：是是是。

在例（11）中面對主持人發出的負面評價，桑為了交際的順利進行，并出于交際雙方地位的考慮，用“是是是”表示對主持人不禮貌詢問的妥協。

四、結語

“是”的疊連形式的話語功能按原型范疇理論可形成一個連續統，根據說話人的主觀意愿和語境的變化在典型贊同或非典型贊同之間呈現動態的發展過程。實際口語中我們也可以找到肯定應答“是”表示典型肯定贊同或附和敷衍或讓步妥協的例子。本文基于原型范疇理論，從贊同力度和情感態度兩個角度出發，對“是”的疊連所表示的贊同言語行為進行分類，并從概念、篇章和人際互動功能的角度分析了“是”疊連后的話語功能，以期從原型范疇理論視角出發為“是”的疊連現象的解讀提供新的研究視角。

作者簡介：于亞敏（1998—），女，漢族，河南洛陽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

注釋：

〔1〕趙艷芳.認知語言學概論[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0.

〔2〕李連偉，亢世勇.原型范疇理論視角下的贊同言語行為分析[J].漢語學習，2020（5）：31-40.

〔3〕李連偉.談會話中贊同行為的功能[J].語文建設，2014 （5）：3-4.

〔4〕李先銀.自然口語中的話語疊連研究—基于互動交際的視角[J].語言教學與研究，2016（4）：84-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