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所量詞“家”“所”的對比分析

現代漢語中，“家”和“所”都可用來稱量表處所的名詞，兩者在語法和語用方面有分工也有重合。兩者較大的差異體現在搭配上，即使同時選用，也存在著明顯的選用傾向。例如，我們會同時使用“一家/所醫院”，但很少使用“一所公司”或“一所飯店”。諸如此類的情況還有很多。名詞與量詞搭配時，通常情況下要滿足一定的條件。但由于一方面量詞本身用法復雜，較難把握；另一方面，辭書中對“家”和“所”的解釋存在界定不清的情況，所以我們在選用時也難免會出現偏誤。如《現代漢語詞典》（第七版）：“家，量詞，用來計算家庭或企事業單位等。”“所，量詞，用于計量房屋、學校等。”[1]又如《現代漢語規范詞典》：“家，量詞，用于人家、店鋪、工廠等。”“所，量詞，用于房屋、學校、醫院等。”[2]

前人對量詞“家”和“所”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對單個量詞的本體研究上，楊寧、袁飛通過對量詞“所”的歷時演變情況進行歸納，發現其詞義范圍逐漸縮小，到現代漢語中，“所”只用于計量房屋和學校，且部分職能被“棟”和“幢”分擔；[3]黃典對留學生使用處所量詞“間”“家”“所”“座”的具體偏誤進行分析，雖在文中指出偏誤的原因是沒有區分“所”和“家”之間的義項，但并未對兩者的義項展開具體說明；[4]文甜梅從語源、語用等角度對“座”“所”“間”“棟”“幢”“家”進行單項分析，并未對其使用差異進行說明。[5]因此，本文從語義和搭配對象兩個方面分析量詞“家”和“所”的用法差異。本文語料主要來自北京大學CCL語料庫和北京語言大學BBC語料庫[6]。

一、量詞“家”與“所”的語義差異

（一）量詞“家”的語義演變

《說文解字》對“ 家”的解釋是：“家，居也。從宀，豭省聲。”從字形看，上面是“宀”，表示與房屋有關；下面是“豕”，即豬。在遠古社會，豬是家庭飼養的主要牲畜，是先民私有財產的證明。“家”字本義指居住的房屋，住所。名詞“家”的其他詞義都是由該意義引申而來，量詞“家”是從名詞發展出來的。

1.計量社會單位

“家”用作量詞時，多用來稱量家庭、民戶、家族等具體的社會單位。

例（1）：初，先君上承兩家望族，日夜磨礱灌養，思所以亢厥宗教諸子舍詩書無以為業。（《白云集·卷七》）

例（2）：“兩個集賢村中，有一二十家莊戶 ，大抵都是隱遁避世之輩。”（《警世通言》）

2.計量學術流派

“家”表示“學術流派”的含義由“家庭”義通過借代的方式引申而來，后“家”用作量詞稱量學術或藝術流派，這種用法在先秦時期就已出現。

例（3）：“百家之說不及后王，則不聽也。”（《荀子·儒效》）

3.稱量店鋪

名詞“家”由“家庭”義引申出“家財、私產”，后進一步發展為“經營某種行業的人或人家”，這種用法在唐代就已出現。“家”稱量“店鋪”的含義由此而來，凡是從事經濟生產活動的地點都由量詞“家”來計量。

例（4）：“行者過了幾處茶房，幾家飯店，當買的不買，當吃的不吃。”（《西游記·第六十八回》）

例（5）：江蘇省面粉制造業則集中于無錫、上海，計上海一埠，共有巨大面粉廠二十余家。（《申報》）

4.稱量家人或者個體的人

除上述用法，“家”還用于稱量家人或個體的人。

例（6）：“我一家之命，皆先生所活也。”（《山神廟裴度還帶》卷一）

總的來說，“家”早期稱量的對象大都是與“家庭”相關的社會單位，到現代漢語中，稱量對象更為泛化，《現代漢語詞典》（第七版）中將量詞“家”定義為“用來計算家庭或企事業單位等”。“家”稱量的對象側重于與人相關的組織機構或經濟活動。

例（7）：我們一家是從沈陽乘二九六號飛機回上海的。（《人民日報》1983.5.14）

例（8）：你很難想象這是一家 100多年的老企業。（《人民日報》1990.11.30）

（二）量詞“所”的語義演變

《說文解字》：“所，伐木聲也。從斤，戶聲。”《說文解字注》說：“伐木聲，乃此字本義。用為處所者，假借為處字也。”“所”本為伐木聲音的象聲詞，后由象聲詞假借表處所的名詞“處”。究其原因，《說文解字》中將“處，止也”與“居，處也”兩者聯系起來，“處”也因此承載了“居住”義，“居住”又隱含了住的地點、位置，從而產生“處所”的意義，量詞“所”是從名詞“所”發展出來的。

1.計量傷痕、瘢痕等

“量詞‘所’首見于《睡簡》，后世沿用。”[7]在戰國時期，“所”用于計量人體的位置，該用法主要見于睡虎地秦墓竹簡《封診式》。

例（9）：“某頭左角刃痏一所，北（背） 二所。”（《秦墓竹簡·封診式》）

2.計量建筑物

“所”稱量“房屋建筑物”的用法是從漢代開始的，向熹認為在漢代“所”主要是用作計量宗廟房屋的單位[8]，早期“所”稱量的是宮館、寺廟、園舍等供人居住或活動的房屋建筑物，后期計量對象擴大為橋梁、營壁等建筑。

例（10）：“秋，罷上林宮館希御幸者二十五所。”（《漢書》卷一）

例（11）：“詡乃占相地執（勢），筑營壁百八十所。”（《后漢書》卷五十八）

3.計量非建筑

量詞“所”除計量建筑物外，還可用來計量泉、池、爐灶、石鏡等。“所”這種計量對象泛化的用法多見于魏晉南北朝時期，這一時期新的量詞大量產生且分工不明[9]，在這種語言環境下，“所”字暫時代替了其他量詞。在清代，量詞用法逐漸規范和固定，至民國時期，量詞“所”主要用于計量房屋。

例（12）：“上方七里，靈泉二所。”（《水經注》卷四）

例（13）：“有燒鑪四所，高一丈，廣一丈五尺。”（《南齊書》卷三七）

例（14）：“到了民國四年，在北城千佛寺找了一所寬大的房子。”（《京華事略·北京紀聞》）

總的來說，量詞“所”在古代漢語中用法較為廣泛，主要用來計量建筑類物體。在現代漢語中，量詞“所”的使用范圍縮小，稱量對象更為具體，《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中對“所”的定義是：作為量詞，a.用于房屋；b.用于學校等。“所”稱量的對象是房屋、學校，更側重于某建筑物本身。

例（15）：這是一所“U”字形的非常矮小的兩層樓房。（《人民日報》1980.12.15）

例（16）：赤岸村人民十分重視下一代人成長，他們多方籌資建了一所學校。（《人民日報》1995.7.8）

二、量詞“家”與“所”的搭配差異

在北京大學CCL語料庫和北京語言大學語料庫中心BCC語料庫中，分別輸入“一家X”或“一所X”，得出統計數據如表1：

通過表1的數據可以發現，“家”的使用頻率比“所”高。兩個量詞在搭配對象選擇上有專用也有兼用的情況。

（一）專用對象分析

1.專用“家”稱量的對象

通過表1可發現，專與“家”搭配的對象有商店、機構、公司、工廠等，另外表中個別詞語出現與“家”“所”同時搭配的情況，因“家”與“所”的數據相差較大，且語料中有部分為社區問答、微信公眾號等網絡語料，這里我們將“公司”“工廠”歸入“家”的范疇，“房子”“廟宇”歸入“所”的范疇。此外，專用量詞“家”搭配的還有“網站”，我們用“一家網站”或“一個網站”，但不用“一所網站”，可見量詞“家”還可搭配虛擬的地點、處所，量詞“所”搭配的應是具體的地點、場所。

例（17）：為了尋求實現產業化的資金，他們在一家網站發布了這項成果。（《人民日報》2000.4.18）

專用“家”稱量的對象可概括分為兩類：一是商店、工廠、公司等從事經濟活動的組織；一是機構、機關等工作單位。

2.專用“所”稱量的對象

專與“所”搭配的對象有房子、廟宇，語料中雖出現“一所機關”，但“機關”一詞在這里作定語，語義重心在“大學”和“房子”上。如：

例（18）：空軍黨委辦起全軍第一所機關干部業余大學。（《人民日報》1986.2.8）

例（19）：場子西面是些家屬，因為靠近那一邊有一所機關宿舍的房子。（《人民日報》1962.07）

可見專用“所”進行稱量的對象是房子、廟宇等具體的場所、建筑物。

（二）兼用對象分析

量詞“家”和“所”兼用的部分多見于醫院和學校，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與語言的使用習慣和使用規則有關。趙元任指出，每個名詞都有與之進行專門搭配的量詞[10]，語言的使用受一定規則的限制，但也受語用習慣的影響。林杏光在探討詞語搭配問題時提出詞語搭配有兩種類型：一是純屬習慣性的，沒有什么道理可講的；一是屬于事理性的，能這樣搭配而不能那樣搭配是講得出道理來的。大部分的詞語搭配屬于第二種類型，它決定著詞語搭配的本質。[11]在“醫院”“學校”搭配量詞的選用上，一部分搭配可以用邏輯說明。

1.與“醫院”搭配時“家”與“所”的選用

例（20）：妻子在一家醫院上班，月工資1200元左右。（《人民日報》2000.1.14）

例（21）：他們克服重重困難，很快在高山草原建立起了一所醫院。（《人民日報》1971.5.25）

例句20中的詞語搭配屬于事理性的，我們會說“在一家醫院上班”，但不會說“在一所醫院上班”，在這種語境下，“醫院”強調的是組織機構、工作單位。在語料庫中，我們可以檢索到“建立一所醫院”如例（21），但沒有“建立一家醫院”的例子，此時，“醫院”強調的是一個場所建筑物。

2.與“學校”搭配時“家”與“所”的選用

量詞“家”和“所”都可與“學校”搭配，但“幼兒園”和“小學”在搭配量詞的選擇上，出現了明顯差異。“家”和“所”搭配“幼兒園”的例子較均衡，但“所”搭配“小學”的情況明顯多于“家”，現代漢語中，我們會使用一所中學/大學，但沒有一家中學/大學的用法。由此可見，建筑物規模的大小是選擇量詞時應考量的因素，中小學的規模大于幼兒園，因此搭配中小學時，傾向使用量詞“所”。

例（22）：11月2日，河南省鄭州市一家幼兒園舉行了一場別開生面的運動會。（《人民日報》2005.11.03）

例（23）：1992年，李家順決定捐資200萬元遷建柳樹鎮一所中學和一所小學。（《人民日報》2000.6.2）

除個別受事理性制約的詞語搭配外，大多數與“醫院”“學校”搭配的量詞受語言使用習慣的影響，且在量詞選用時會有所偏向。

三、結語

“家”和“所”都是用來計量處所的量詞，與名詞搭配時有不同的使用偏向。語義上，“家”更側重與人相關的機構單位或從事經濟活動的組織，“所”更側重某建筑物本身。搭配對象上，專用“家”稱量的對象包括商店、工廠、公司、企業等從事經濟活動的組織或研究所、機構、機關等工作單位，虛擬空間也使用“家”稱量；專用“所”稱量的對象有房子、廟宇等具體的場所、建筑物。受語用習慣影響，學校和醫院可兼用“家、所”稱量，但一部分搭配受事理性制約，使用時應依據具體語境進行選擇。另，稱量“學校”時應考慮建筑物的規模。

作者簡介：李亞平（1992—），女，黑龍江雞西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漢語言文字學。

注釋：

〔1〕中國社會科學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編.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

〔2〕李行健.現代漢語規范詞典[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4.

〔3〕楊寧，袁飛.量詞“所”的產生及其歷史演變[J].重慶科技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3）：135-137，140.

〔4〕黃典.留學生處所量詞“間、家、所、座”的偏誤分析及教學建議[D].廣州：廣東外語外貿大學，2016.

〔5〕文甜梅.對外漢語教學中處所類名量詞的偏誤分析及教學建議[D].南寧：廣西大學，2020.

〔6〕荀恩東，饒高琦，肖曉悅，等.大數據背景下BCC語料庫的研制[J].語料庫語言學，2016，3（1）：93-109，118.

〔7〕吉仕梅.《睡虎地秦墓竹簡》量詞考察[J].樂山師專學報（社會科學版），1996（3）：54-59.

〔8〕向熹.簡明漢語史[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

〔9〕張萬起.量詞“枚”的產生及其歷史演變[J].中國語文，1998（3）：208-217.

〔10〕趙元任.漢語口語語法[M].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

〔11〕林杏光.論詞語搭配及其研究[J].語言教學與研究，1994（4）：18-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