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人是犟人嗎

在關中地區，通常把帶手藝的師傅都叫匠人，匠人也是有分類的，干木工的叫木匠，打鐵的叫鐵匠，壘墻貼磚的就叫泥瓦匠。秦冬生從小就喜歡打鐵，他的手藝并非與生俱來，而是在入贅到我們秦家堡村之前，師從老家河南的叔父黃師傅學來的。聽出弦外音沒有？這秦冬生早先并不是我堡子里的人，自然也不姓秦了。

20世紀70年代末，那時每年進入冬季，生產隊農活大多就是興修水利或平整田地。天寒地凍，干這些賣力活費鐵锨鐵鎬，農具損耗特別嚴重。初冬的一天，村里來了一老一少兩個河南男人，肩上扛著被褥，手里提著鐵匠錘，尋見隊長說：“俺老家那邊今年收成不好，俺和俺侄兒想留在您隊上開個臨時鐵匠鋪，專給咱生產隊鍛造小農具，順帶也幫村民修理些小鐵件。報酬嘛，都好說，隊上可按件核工，將來我走時用糧食抵。村民個人的嘛，他們花點小錢，或用蔬菜等物來兌換，多少有些意思就行。您看中不？”隊長覺得幫人利己是件好事，他和老貧協主任秦富貴商量，便一拍即合。鐵匠鋪就扎在飼養室的大院里，這叔侄倆晚上睡覺不用愁，飼養室的大熱炕寬敞著呢。

第二年五月初，黃師傅叔侄倆滿載而歸，高興地回老家去了。到了夏收剛過，二十多歲的小鐵匠黃冬生卻獨自一人又回來了，還把戶口也開了過來。原來是經過一大冬天的相處和了解，老貧協主任相中了這后生，讓他入贅自家做了養老送終的小女婿。從此，秦家堡子就有了公辦的鐵匠鋪。秦冬生憑借著他那過人的體力、靈巧的雙手以及對技藝的無限熱愛，逐漸在四鄰八鄉中贏得了聲譽。他的鐵匠鋪，成了村民們解決鐵器需求的首選之地，無論是修補農具，還是打造新式的鐵器，只要提出要求，秦冬生總能迅速響應，將一塊塊普通的鐵料化腐朽為神奇。冬生人品好手藝巧，就是有一樣，他的性格卻如同他鍛打的鐵件一般，堅硬而倔強。

時間到了20世紀80年代初，隨著農村改革的深入，許多傳統的公共設施和服務模式都發生了變化，村上的公辦商店、醫療站，甚至是豆腐坊和鐵匠鋪，都逐漸開始嘗試由村民承包經營。這樣的變革，雖然激發了村民們的積極性和創造力，但也讓一些原本依賴這些崗位為生的人感到了壓力和不安。秦冬生作為村中的一員，改革的浪潮讓他失去了原有的工作。大隊長為了照顧他的情緒和生活，特意分派了一個任務給他——每天套著驢車到城里定點拉糞尿。這個工作，在很多人看來可能并不體面，甚至帶有些許的羞辱意味，但對于當時的秦冬生來說，卻是一個能夠維持生計的無奈選擇。面對這樣的變化，他情緒低落，常常生悶氣。有一天，淘糞水鐵桶脫鉤掉入大糞池，他的第一反應不是迅速應對，而是被憤怒和沮喪所驅使，做出了一個沖動的舉動——將另一只鐵桶也踢入糞池。這一行為，不僅沒能解決問題，反而讓情況變得更加糟糕，屎尿水濺了他一身，狼狽不堪。這一幕被村里的其他人看見后，很快就在村子里傳開了。村民們對秦冬生的這一行為感到既驚訝又好笑，于是，“犟人”這個綽號便不脛而走。

再后來，土地下放后，隨著農活的減少和自主經營政策的推動，許多農村人開始探索新的生計方式，秦冬生便是其中之一。他選擇在鎮子上開辦鐵藝鋪，鐵藝鋪的生意雖然一般，但秦冬生卻樂在其中。他享受著用自己的雙手創造價值的樂趣，也享受著與家人、朋友共聚時的小酒小菜。這種簡單而充實的生活，讓他感到滿足和幸福。然而，隨著市場經濟的到來，一切都發生了變化，鐵藝鋪的生意開始變得不景氣，有村民問他說：“如今掙錢的行當多，你咋非要守著這個？何苦哩嘛！”他笑了笑，說：“老祖宗留下來的手藝不能丟。”村民說：“你可真是個犟人。”后來他始終堅持著，想把這份手藝傳下去。可匠人是犟人嗎？

作者簡介：秦川牛，本名員社教，陜西渭南人。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員，陜西省作家協會會員，渭南市作家協會文學推廣專委會副主任，臨渭區作家協會副主席。